赵松
有时候你会忽然的不大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何时,而这与黑暗是否在夜里充分地笼罩着你的身体、光线是不是在早晨充溢着这儿的空间实际跟这没什么关系。仿佛是聚伏于油漆斑剥蚀落的地板表面的那层寒涩的气息,空调开启的时候,它们从下向上地漫卷起来,瞬间就漫过头顶,在那簇金黄的灯光源里忽然间化为乌有,只剩下那点冷瑟瑟的意思零零碎碎地散落四周的角落里,整个过程就像是一个内容虚无过程也不够完整的梦。房间变成了一个抽象的壳子,而里面的那些东西也是一些抽象了的小壳子,而你则是介乎两种壳子之间的能够活动的具体的躯壳,尽管你伸手触动那个电子报时器的时候会有一个女人有些生硬地说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是依旧不能阻止所有的一切转眼间都归于寂静……
奥利弗·博伯坐在斜顶天窗下面,睁大了眼睛对她说着什么。他说英语,偶尔也会下意识地夹杂着德语,她则似乎说着另一种英语,这三种你无法听得懂的语言在冷清的空气里交互移动,如同几个沉实的木球滚动在大理石的桌面上。烟雾从这里缭绕起来,想不出有什么问题要问他,只是偶尔注意一下他的眼睛里的景深变化与光线的明暗,就像注视他制作的工厂角落里,某个厂房的窗口轻微摆动的没有玻璃的窗子以及舌头般探出缩进的陈旧帘子。像个略带顽皮的机智的大孩子,他丝毫不想回避说话,而他的那些作品仍旧发出隐秘幽深的光泽,这些似乎熟悉的景象都是他虚构的实体,他的兴趣充分地渗透在那些建筑物的模型、抽空了或重置了背景里……神秘飘摇的蒸气、寂静坠落的雪花、幽深的树林、通向虚无境地的铁桥、黑暗河边的库房……他似乎在让你注意看那里,用一种克制着的兴奋语气,那个神秘世界出自他手,无比真切的一种假象……
空间因为被不规则地分隔以及光线的抽离甚至折叠而显露出了神秘,而时间则会在这里忽然失去方向,正像在那种空壳的状态下所发生的情形一样,它刹那间就破散成它们,无以计数的微小粒子,散入周遭的虚空。无论你把每天都能看到的东西重新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它们都会迅速地陷入凝固状态里,你下意识的凝视又使得它们拥有了坚硬光滑的外壳和不可测知的距离。在一种自我想象中,你不断地倒退,企图回到产生第一次看见的那个瞬间里,然后停下来,重新感受那个瞬间里的最微妙的直接冲动与感应,而此刻你就坐在利用墙壁制作而成的黑边投影银幕前面的三把椅子中的一把里,悬置于棚顶的那些管道与线路之间的投影机里发出那个虚拟环境里的声音,这已是你不知道第几次来到这里坐下来试图平静地观察它们了,然而结果是一样的,你可以继续分析解释它们所呈现出来的味道与可能,却不能像第一眼看到它们时那样突然产生某种近乎遭遇梦境的感觉了。那时候你可不是坐在这里,而是突然停住了脚步,当你再次恢复走动的时候,事实上就无法再次那样自然地在这个地方停下来了……
反复地描述的结果是发现那一瞬间的场景是无法重新通过文字呈现在你的面前的。你很真诚地作着努力,让那些可能被调动激活的文字统统焕发出某种光芒,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去填补那个印象正在逐渐模糊的场景记忆,就像她竭尽全力地与他对话,有些笨拙地捕捉着那些飞快滑过的话语里的熟悉的词句,他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词语本身那里,去求得一种共同的理解,直到他感到疲倦为止……而她自己则始终是兴奋的状态,随后,她将会把这个下午变成有限的文字,呈现在你们面前,以那种注释的姿态,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关系,她几乎用尽了别人说过的诸多观点。事实上这一切又都是发生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的,这样至少可以令他的那些作品在寂静中保持着原有的孤立与幻想的状态……
凌晨开始的时候你的手才终于停了下来,不再制作那些似乎可能呈现什么场景的文字了,你总是这样的。你拿起电话并不是因为你仍然很想知道她在白天的时候究竟问了些什么,而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已安稳地睡着了。她匆匆钻进电梯里的时候,你问她是不是有些收获,她回答“可能要写很多,他说的非常有意思,而有很多关键的术语还没有听懂……”你关了台灯然后深深地钻入被子里,把左手放在枕头侧面,这样会不会觉得具体一些呢?很快的你就将进入临近睡眠的状态,而周围所有的那些什么抽象坚硬的东西都会化为乌有,你就会在转眼间变成无境之人,飘浮在虚无之上,无知无觉地睡着,不再去琢磨为什么那些并不运动的画面里会有种幽郁的空旷,也不再去想那个德国人为什么要制造那种无人之境……
2005年1月20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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