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的梦

初清水

艺术家在八十多岁还没实现他的梦想，并且连一点希望也没有。和他一起搞艺术的那些人要么年轻时自杀了，要么因为衰老已死去，但艺术家离死好象还遥遥无期。他的牙齿差不多掉光了，头发全然斑白，惟独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也很有激情。有一次他到一所大学里做讲演，听到的最多的评价是讲他很精神，很少听到关于讲演质量的评价，而这是艺术家最希望听到的。仿佛是在讲，他人都这么老了，来讲讲就很难得了，讲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艺术家特有的警觉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人们不再关注他的艺术，而开始注意到他本人，注意艺术之外的东西，虽然年轻时候曾有过这样的渴望，然而当人们的目光来到时却感到一种悲哀袭上心头。
    可是无济于事，起初还能听到哪怕是极少关于他讲演本身的描述，渐渐地是一点也听不到了。听到的全都是说他老了，还这么精神，真是很难得。大意都是这样，只是表述的不同而已。艺术家想了很多办法试图让人们关心艺术本身，结果都是徒劳。这使艺术家很苦恼，甚至有些愤慨，以至于产生了不再做讲演的念头。然而事实本身却一再让他退让，来请他做讲演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来头也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些中学、专科学校，慢慢地省部级的著名院校也来请他，甚至一些名牌大学的邀请函也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他的房子里。艺术家拿着这些信，甚至有些高兴，没想到到了垂暮之年却有这么多人了解到了他，然而想着手还是发起抖来。有一个晚上，在灯光下，艺术家拿着从一所名气极盛的大学发来的信，竟然捂着头哭了起来。
    第二天艺术家还是坐上了飞往那所大学所在城市的飞机。演讲的内容大致如下：
    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
    大家好！我搞了七十多年艺术，年轻的时候虽然甘于默默无闻，但我还是希望更多人了解艺术，没想到在我艺术生涯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这种渴望终于得到了缓解，没想到当死神的脚步声临近的时候，来到艺术的殿堂，在这么多崇拜、热爱艺术的心面前，讲讲我对艺术的理解，我感到万分荣幸……最后我向大家提出一个请求，请大家不要或尽量少地谈论我本人的生命状况，多关注艺术本身。如果大家能做到，那将是我一生的幸运。谢谢大家。
    接着是回答听众提问。提问归纳起来大致有两点：一.你这么老了还能焕发艺术青春，有什么秘诀？二.可不可以谈谈你的艺术经历？艺术家非常认真地回答了所有提问，尽管他不喜欢甚至很讨厌人们问他秘诀和自己的事情（因为他认为他的一生平淡无奇，不值一提），大家把他千里迢迢请来花了这么多时间听，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解答。讲演临末名牌大学的校长上来向他表示诚挚的谢意并力邀合影，艺术家感到兴奋。
    起初人家邀请做讲演艺术家尽管很注意自己的穿着，还是没有刻意打扮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特别注重打扮了。比如穿衣服尽量挑些好一点的，头发一梳再梳，甚至还拿别人送给他的钱买了一条名牌西服，临行时对着镜子一照再照。艺术家原先做讲演是不收别人钱的，到后来拒绝的次数太多还是收下了。
    有一天早晨艺术家在镜子前发现了自己的衰老。这在八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他看到镜子中的那个人露出了颓败的迹象，头发象遭了旱的草，头油再多也掩盖不了缺失水分的蔫态，眉宇间藏着阴黑的颜色。这种情形让艺术家心紧了一下。但他还是走出门，坐上的士，再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到机场，去到邀请他的那所大学做讲演。
    艺术家已不大关心听众对于他讲演的评价，讲完后就认真解答听众提问，边做解答边喝茶，讲演结束后就和那所大学的校长合影留念。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和这位艺术家合影留念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然而艺术家却意外发现，在刚才的提问中问他艺术本身的人显然多了起来，而诸如问他年纪之类的人却少了。后来他到了几所大学做讲演，问他后一种问题的人几乎是没有了。这多少引起艺术家暗暗吃惊，也日益加深了由来已久的担忧。显然他对自己的解答并不满意。同时他也发现，当他快将全国数百所大学走个遍的时候，也许是习以为常，他不再象过去那样受欢迎了，仿佛是那么多的大学都请了我也请一回吧。这多少让他有些失落。可是他还是感到欣慰，如今他已成了全国最受欢迎的艺术家、演讲家。
    说艺术家没有实现他的梦想，连一点希望也没看到，也许是不准确的。在他七十多年的艺术生涯中，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有希望接近梦想的也有无数次。艺术家的梦想是什么呢？是有人能理解他的艺术。当他到了垂暮之年仍然接受别人邀请演讲的时候，也是抱着这么一个目的。而如今当他快将全国所有大学走完，已经无法行走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梦想不但没有更加接近，却似乎更远了。
    艺术家最后一次接受别人的邀请讲演是学校派人将他接走的。他坐着轮椅来到台上，已不能用手拨弄话筒，只能让扩音器系在衣领上、靠着椅背来演讲了。他说，希望大家能理解艺术，希望大家对艺术做一个更深的了解，大家要做深入了解，才能真正理解，大家一定要认真理解。他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说不下去了。接下来是意味深长的沉默。大家也许可以理解为艺术家老了，讲话很困难了，下面也有不少听众露出了感动的神色。然而到末却赢来了一阵哄笑。
    当事后从艺术家的一生来观察，很显然可以把这次哗然看成是艺术家艺术生涯终止的信号。当他听到这一阵哄笑后自己也笑个不停，甚至对着坐在前排的校长笑，校长也笑起来，整个大厅成了笑的海洋。
    艺术家也不知何时离开那所学校回家的。当艺术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一种其艺术生涯才开始的感觉。在黑暗中他感觉到梦想忽远忽近。他想伸手打开灯，手却没动。他想起了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听到萧邦交响曲的情景。正是那次相遇带着他走向艺术，并最终成为一名艺术家。
                                                     2003.11.20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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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更像一个小说的提纲。

初清水

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