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

黑蓝论坛

 找回密码
 加入黑蓝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查看: 1767|回复: 1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乡村随笔

[复制链接]

12

主题

0

好友

38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07-8-4 13:26:3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馄饨店
我还在乡下的时候,镇上有两家馄饨店,那两家店紧挨着。旁边是电影院。我经常光顾的是靠西的那家,那是夫妻店,男人是我父亲以前的战友。女的好像有肾病,身体有点虚胖。两夫妻都很好说话,我觉得他们从没把我当小孩子看,这使得我有点喜欢他们。
他们大概三四点就开张了,那时候天还没亮,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等他们把炉子烧旺,面擀好。一切安排妥当后,从屋子里望去,对面供销社屋顶上边的一小块天有点泛青了,那青是从黑里漫漫渗出来的,接着街面也开始泛白了。那时侯,乡下还没有路灯,晚上赶路全仗手电筒,碰到手电筒没电就全凭运气了。
等到五点左右,天已经半亮了。从远处来的贩子把街道弄得热闹起来。他们是赶了好几里夜路来的,身上还沾了露水。他们把担子一放,身体簌一抖,,那些露水和汗水就一道掉了下来,碰到熟人 聊几句,没吃饭地就朝馄饨店跑。不过那些卖菜的才不会去吃馄饨,那时侯馄饨三毛钱一碗,一个烧饼才要三分钱。店里有时生意好得不得了,里面的几张桌子满了,就把生意做到街上去了。

我经常老早就去馄饨店,这是磨时间的好机会,我一边吃一边看,还听别人的讲话。那些事情倒比馄饨还美妙了。食客们走了一拨有一拨,那些卖鱼的吃起馄饨像喝开水一样,脖子一仰,连汤带馄饨都喝了下去,连嘴也不抹一下,就拍屁股走人了。
那些镇上学校里的老师可斯文多了,不过他们只是表面上斯文。这点我也见识过了。有一回,学校里的一个女老师在吃馄饨,她每次总是用调羹舀一点,用嘴抿一下,那吃相谁看了都心急。
那女人是外地来的,讲一口普通话,长得倒细皮嫩肉的,又喜欢穿小号的衣裤,把自己绑得象只棕子。不过,中学里的那帮人都叫她赖孵鸡娘,她长得其实还挺顺眼,就是脸上没表情,那鼻子呀,嘴巴呀都像是蜡做的。她结过婚,丈夫是地质队的,就是整天跟烂泥打交道的人。
他们有一次对我说,你知道赖孵鸡娘为什么整天这德性?因为她那方面得不到满足!这点我不大相信。不过,他们还告诉我,有一回在课上,快下课的时候,他们在下面写作业,她在讲台边,手上一直在做一个动作:拿个手指头不停地在另一个手里抽来抽去。她以为她能瞒得了谁,他们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若在以前,我我肯定会替她难过的,不过那时不了,我还有点高兴。
开始的时候,我确实对她有好感,我经常偷偷地跟在她后头,有一回我甚至爬上了她宿舍门前的那棵泡桐树,那房门紧闭着,而上头的眼睛窗却敞着。我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个念头,我两手攀住枝桠,身体晃悠着,然后门打开了。于是我掉了下来,我觉得屁股碎成八块。
她看到了我,脸色很难看,她骂我是猪,更令我气恼地是她居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这怎么可能。从这时起,我就开始讨厌她,我觉得她真配得上这个绰号。
过不了多久,又来了一个男老师,他在女的旁边坐下,他长得很瘦小,脸上还没一两肉。
他在吃一个包子,桌上还放着一个,他吃相其实也挺斯文。后来,他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放下,又拿起桌上那个,他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包子,还用手比划着,那表情挺像个木匠。
这包子越做越小了。他说,他朝女老师那看看。
恩,女人含糊的说着什么,她把脸埋得很低,快碰到碗口了。
这个,这个。。。还没你那个大呢,他的脸搁她胸口很近,好象他真有这个意思,拿它们仔细比划一番。
女老师把脸埋得很深,嘴里发出咕咕的声响,仿佛她要把碗底也吸空了,接着她开始咳嗽起来,不过她的脸一直没抬起来,她弓着身体,把一个肉嘟嘟的背朝着我,我发觉她的背还一抖一抖的。
过了许久,那女人抬起头了,那时,男人早走了。她拉了拉衣角,掸掸屁股,脸蛋憋得通红,连眼角也是红的,她也许哭了,真没用。不过她偏偏还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直挺挺地从馄饨店出去了。

姨娘们


大姨娘是外婆的长女,今年有七十六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寄养在她家里,我跟她的孙子差不多大。她住在薛家,跟我外婆家只隔了一块田。那时候,我的两个姐姐在镇里上小学,就寄养在外婆家,可是,我对那时的她们已毫无印象了。
大姨娘是个沉默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也懒得与邻家女子扎堆,这在乡间是很少见的。因为家里人口多,她经常得去镇上赶集市。她身体高瘦,走路时频率很快,因为背有些佝偻,让人觉得她一边走路一边在数碎石子似的。经常有人向我外婆和母亲抱怨,你们家某某怎么头上长角的样子,人家在街上跟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每到这时,家人只得耐心地替大姨娘解释,她就是这样的人,走路时只管走路,就顾不到别人了。
大姨父虽说是个农夫,却像个书生,他念过书,写得一手好字,也研习过《周易》之类的东西,却不大会干农活,平日里只是靠替人写对联择日子过活。从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夫妻就开始分床而眠,分桌而食了。那时候,他们的子女都成家了,每天大姨娘把饭菜分成三份,我、她和她的孙子两份,大姨父一份,我们三人在靠窗的八仙桌上吃饭,而大姨父则缩在墙壁的仄角里,一个人默默地吃饭。我有时看看大姨父,他也看看我,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他总是那副神情,好象他从来没有不高兴过。
大姨妈没有别的爱好,除了念经。她经常去很远的地方念经赶道场,日复一日的在乡间奔走。她出门的时候挎了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些冷饭还有念珠,上头盖了块毛巾。晚上回来,那些冷饭变做了用过的供品。那时侯,我们两个小孩子总是欢天喜地。那大概算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了。
有一个时期,母亲在香港的姨父曾有感化大姨娘信奉基督的心思,他认为,解救一个异教徒是很大的功绩。所以,他给大姨娘写了无数信件,但是它们在大姨娘那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她用自己一贯的作法回绝了他。自始至终,她没有对基督讲一句话,也没有回过一封信。她的沉默叫香港的基督徒知道了佛教徒的固执。
其实,大姨妈并不是一个口拙的人,她很会讲故事。也许我和她有些缘分,她常和我讲家族的一些老事体,我那个做泥瓦匠的外祖父,那个做货郎的曾外祖父。有一回,她跟我讲抗战时期的事,她说,那时候,都说日本人要扔炸弹,乡人纷纷往山上逃,那时侯没有防空洞,于是有些人就往坟堆里躲,也有人把自己藏在灌木丛里。而她却和一班小姐妹去了柏树湾的阿姨家,那里有棵杨梅树,后来她们爬到了树上,一边吃杨梅,一边躲日本人的炸弹,结果,飞机影都没有,肚子却快涨破了。
这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故事之一,故事发生的时候,大姨娘还是个少女,她也该和那个年纪的女孩们一样鲜活。但是,她为什么沉默了。有一件事情,她从没有跟我提起,她十七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后来得百日咳死掉了。因为孩子太小,连个坟都没留下。大姨娘跑到山上去,哭了好几天,也许从那以后,她的话就少了。也许是慢慢变少了。总之,大姨娘没有变得开心些,尽管,后来她又生养了很多孩子,她和他们也不是很亲近。



那些基督徒们


母亲在世的时候,我经常陪她去教堂做礼拜。
那座教堂位于城市的北端,周遭是空旷的农田,对面是啤酒厂巨大的烟囱。我们要穿过一条长长的机耕路才能进到教堂的院子。里面像极了农家的院子,教徒们大都住在附近的乡村,赶完早集就来做礼拜了。他们把箩筐、篮子随意放在院子,里面还留着一些菜蔬瓜果。而有些人则开着手扶拖拉机来了,那家伙还在哧嗑哧嗑冒烟,牧师已经在举行仪式了。
教堂是教徒们募捐造的,看得出是乡村建筑师的作品,它只保留了一个哥特式的轮廓。外墙却贴着本地产的粗劣瓷砖,显得不伦不类。那只是我的感觉,因为我没有沐浴到圣灵的光辉。也许在他们的眼里那是座美妙的建筑。
老教堂在旧城的一条老胡同里,历史很长,我没有去过,因为那时候母亲还没信教。那时侯有两个牧师,一个年长的叫王牧师,他出生于教会世家,但是他并不是科班出身。还有一个叫杨牧师,他毕业于金陵神学院,他的妻子似乎也是神职人员。听人讲杨牧师和王牧师开始还能和睦相处。往后,却起了矛盾,最后,到了有你无我的地步,杨牧师和妻子负气出走,自新教堂落成后,王牧师和他的信众就成了那里的主人。而杨牧师一干人似乎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王牧师六十来岁,看上去很和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个会计。但是一到礼拜天他就批上法衣,成了一个圣洁的布道者。他用本地方言布道。每次他把圣经摊开后,就很少翻动它,他说,请把圣经翻到第几页,然后下面是一片哗哗的声音,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涉水而来,而又离你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王牧师没有翻圣经,他喝了口水又开始讲了。教徒们说,王牧师能把整本圣经都背下来。他们因此崇拜他。于是他们允诺他做他们的代言人。
教徒们以兄弟姐妹相称,他们似乎都是一个老旧大家族的后裔。每次聚首,都有很多话要说,神、得救、祈祷这些总是不倦的话题。而礼拜结束后的聚餐,成了谈话的好时间。他们边说边聊,吃的都是教徒从自家地里拿来的,那些东西他们吃得很有味道。
他们喜欢交流神迹。母亲也经常谈到它,母亲四十来岁的时候,突然病了,此后身体每况愈下,医院里却查不出什么。那时候,她那个在香港的姨夫怂恿她信教。那个姨夫是个木工作坊主,公私合营的时候逃离了大陆。他在写给母亲的信里,用拙劣的文笔不厌其烦的向母亲讲自己的信仰之路,讲神对他的启示。他说,起先他在台湾的时候,有一天,上帝对他说,某某你离开台湾去香港吧,那里才是你的福地。于是他卖掉了房产,搬到了香港。而过后不久,那栋房子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母亲总是将信将疑,姨夫就告诉她,怀疑还不如不信。后来几天,母亲做了两个梦,醒来后,她就去教堂做了浸礼。

很多年前,我们还住在乡下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家来了个客人。那是个衣着时髦的老头,他穿着当时很少见的背带裤,母亲叫他舅舅。后来,母亲和我跟他去了一个偏僻的破房子,那屋子是用乱石磊的,进到里面,石缝里都有光漏进来。里面住着一对老夫妻。母亲的舅舅叫那个老头李主事,原来这座破败的屋子也是一坐教堂。一见我们来,老夫妻似乎很高兴,当晚他们做了很多菜,那张肮脏的桌子都放不下了。那次晚餐令我印象深刻,搬上餐桌的菜没有一盘是熟的。客人们尴尬地笑着,不停地敲打着盘子,装作吃得尽兴的样子,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吃。那个老太婆还不时的从灶间跑过来,叫我们别客气,脸被烟汹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母亲的舅舅也说自己入教了,可是我看不出,他讲话从来不引用圣经,但是在乡下,教徒们却把他当作高贵的客人,因为他是我母亲的姨夫派来的信使。有一天,我和他去看望一位女教徒,那个人是个寡妇,因为信教丢掉了一家乡镇企业的工作,她和小儿子住在一幢几近坍塌的屋子里,而旁边是她大儿子的小洋楼,但是他们没有往来。
屋子里很寒酸,却很干净。女人个子矮小,看上去很精干,她来回忙碌,给客人倒茶送水。然后,她就坐在床沿跟我们讲圣经,很快,她就被自己的话语陶醉了。母亲的舅舅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有好回,他都想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他说,除了圣经我们还能谈点别的吧。那个寡妇说,圣经就是一切。
那晚,她讲个没完,我差不多趴在桌子睡去了。后来,母亲的舅舅推脱说,小孩子要睡觉了,改天再来,改天再来。寡妇说,那你们就睡在这里吧,我可以给你们讲一晚上。没等她说完,我们已经走在路上了。身后,她似乎还在呼唤我们。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28 18:57:34编辑过]
分享到: QQ空间QQ空间 腾讯微博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腾讯朋友
分享分享0 收藏收藏0 顶0 踩0

12

主题

0

好友

749

积分

注册会员

黑木 双瞳

Rank: 2

2#
发表于 2007-8-4 13:26:33 |只看该作者
跟你的小说一样,写得沉稳结实。但看了小说再看这个系列的随笔,就感觉写得太顺手了。
呵呵,主要我不太信奉“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审美趋向。
昨天跟雷兄喝酒时他说“以德胡人”。 怪不得今天我的脾气这么好!!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黑蓝

手机版|Archiver|黑蓝文学 ( 京ICP备15051415号-1  

GMT+8, 2025-7-18 06:23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