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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场
[厄勒克特拉(站在神庙的台阶上),俄瑞斯忒斯。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
厄勒克特拉:(抬起头,注视着他)啊!是你,菲勒勃?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你再不能在这城市里呆下去了。你有危险。
厄勒克特拉:有危险?啊,真的!你看见了,我败得好惨。这多少是你的过错,你要知道。不过,我不怪你!
俄瑞斯忒斯:我怎么啦?
厄勒克特拉:你骗了我。(下台阶,向俄瑞斯忒斯走去)让我看看你的脸。是的,我上了你眼睛的当。
俄瑞斯忒斯:时间紧迫,厄勒克特拉。听我说:咱们一起逃走。有个人正在给我搞马匹,我骑马带着你,你坐在我身后。
厄勒克特拉:不。
俄瑞斯忒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
厄勒克特拉:我不愿意逃走。
俄瑞斯忒斯:我带你到科任托斯去。
厄勒克特拉:(笑)哈哈,科任托斯……你看,虽然你是无意的,但你还在骗我。我,到科任托斯我能干些什么呢?,我还是应该冷静些。昨天我依然有着不高的愿望:当我低垂着眼帘服侍他们用饭的时候,我从睫毛间注视着国王夫妻。那上了年纪的美人,面孔呆滞死板,那男的,肥胖而苍白,干瘪的嘴巴,黑黑的连腮胡子从这边耳朵长到那边耳朵,好象连成一串的蜘蛛。我想着能有一天,看见一股热气,一小股笔直的热气,有如严寒的早晨呼出的一口气一样,从他们豁开的腹部升起。我向你发誓,这就是我的全部夙愿,菲勒勃。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我不应当相信你:你的目光并不那么诚实。你知道我认识你以前想过什么吗?我想,一个聪明人在世上,除了有一天能够对其所受之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外,恐怕再也不能期望别的了。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如果你跟我走,你就会看到,人们还可以期望很多很多别的东西,但仍不失为一个聪明人。
厄勒克特拉:我再也不愿意听你说了。你把我害苦了。你来到这里,细腻得有如少女的脸上,眼睛发出如饥似渴的光芒,你使我忘记了仇恨。我松开了攥紧的双手,让我唯一的珍宝滑到了脚下。我本来以为用说教可以治好这里的人们。事情的经过,你已经看见了:他们喜欢他们的痛苦,他们需要有个老伤口,他们用肮脏的指甲去抓挠,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它。其实应该用暴力来医治他们,只能以毒攻毒。永别了,菲勒勃,走开吧,让我和我可怕的幻梦为伴吧!
俄瑞斯忒斯:他们要杀死你的。
厄勒克特拉:这里有一座庙宇,阿波罗神庙。有时罪犯躲在庙内。只要他们呆在里面不出来,谁也休想触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藏身庙内好了。
俄瑞斯忒斯: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帮助呢?
厄勒克特拉:应该帮助我的不是你。会有别的人来解救我的。(稍停)我的弟弟没有死,我知道。我等待着他。
俄瑞斯忒斯:如果他不来呢?
厄勒克特拉:他会来的,他不会不来。他属于我们的家族,你懂吗,他和我一样,生下来血液里就带有犯罪和不幸。他是一位伟大的武士。两只血红的大眼睛,和我们的父亲一模一样,总是蕴含着愤怒。他受着痛苦的折磨,对自己的命运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象被剖了腹的马,四蹄与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现在,只要稍微一动,他就会把五脏六腑掏出来。我敢肯定,他会来的,这个城市吸引着他。因为在这里他能制造最大的灾祸,并且自食最大的恶果。他要来的,低垂着头,痛苦不堪,急不可耐。他使我感到害怕:每天夜里我在睡梦中都看见他,并惊叫着醒过来。然而我等着他,我爱他。我必须留在这里,以引导他的怒!火--我是有头脑的--并亲手将罪人指给他看,对他说:“刺吧,俄瑞斯忒斯,砍吧,罪人就在这里!”
俄瑞斯忒斯:如果你弟弟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呢?
厄勒克特拉:那你说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儿子该怎么样?
俄瑞斯忒斯:如果他在一个幸福的城邦中长大,不愿意再报效他的家族了呢?
厄勒克特拉:那我就朝他脸上啐一口唾沫,对他说:“滚开吧,你这只狗,滚到女人堆里去。你简直是个女人胚。然而,你打错了算盘,你是阿特柔斯的孙子,你逃不脱阿特柔斯家人的命运!你宁愿蒙受耻辱,不愿犯罪,随你的便吧!但是,命运要找上门来,那时你就要先蒙受耻辱,然后身不由己地犯下罪孽!”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我就是俄瑞斯忒斯。
厄勒克特拉:(叫喊失声)你说谎!
俄瑞斯忒斯:凭我父亲阿伽门农的亡灵,我向你发誓:我是俄瑞斯忒斯。(沉默片刻)怎么?还等什么,干嘛不在我脸上啐呀!
厄勒克特拉:我怎么能这样做呢?(看着俄瑞斯忒斯)这漂亮的额头,是我弟弟的额头。这闪闪发光的眼睛,是我弟弟的眼睛。俄瑞斯忒斯啊,我倒宁愿我弟弟死了,让你还是菲勒勃。(腼腆地)你真的在科任托斯生活过吗?
俄瑞斯忒斯:不,是雅典的市民将我抚育成人。
厄勒克特拉:看上去,你真年轻,你打过仗吗?你身旁佩的剑,你使用过吗?
俄瑞斯忒斯:从来没有。
厄勒克特拉:当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并不太孤独,我在等待着另外一个人。我只想着他的力量,而从不想我自己的弱小。现在,你就在我眼前了。俄瑞斯忒斯:曾经是你。我望着你,我明白了,我们是两个孤儿。(稍停)可是你知道,我爱你。比起想象中的俄瑞斯忒斯来,我更爱你。
俄瑞斯忒斯:如果你爱我,那就来吧:我们一道逃走。
厄勒克特拉:逃走?和你?不。阿特柔斯家族的命运应该在这里决定。我是阿特柔斯家族的一员。我对你一无所求。我再也不愿意向菲勒勃要求什么了。但是我留在这里。
[朱庇特出现在舞台后部,躲藏起来偷听他们谈话。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我是俄瑞斯忒斯,你的弟弟。我也是阿特柔斯家族的一员,你的位置是在我身旁。
厄勒克特拉:不,你不是我弟弟,我也不认识你。俄瑞斯忒斯已经死了,这对他实在是再好也不过了。从今以后,我要在祭奠我父亲和我姐姐的亡灵时,一道祭奠他的亡灵。可是你,你来索取阿特柔斯家族的姓氏,你是什么人,可以自称是我们家族的人呢?难道你曾经在谋杀阴影的笼罩下生活过么?你应是个文静的孩子,神态温柔端庄,带有你养父的高傲神态,一个真干干净净的孩子,两眼充满自信,闪闪发光。你相信人们,因为他们在餐桌上,在床榻边,在楼梯上,都对你笑容可掬,因为他们是人的忠实奴仆。在生活中,也是如此,因为你有万贯家财,你的玩具数不胜数。可能有时你想过,人世并不那么丑恶。你认为在生活中随波逐流是一种乐趣,就象洗一个舒舒服服的温水澡,发出惬意的呻吟那样。而我,六岁时便沦为女仆,我对一切都不相信了。(稍停)走开吧,好心人。好心人对我毫无用处:我需要的是一个同谋。
俄瑞斯忒斯:你想,我会抛下你孤单单一个人么?既然你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你留在这儿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厄勒克特拉: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永别了,菲勒勃。
俄瑞斯忒斯:你赶我走么?(走了几步又停下)你等待着一个气势汹汹的武士,我与他并不相象,难道这是我的过错么?如果来的果然是那样的人,你会抓住他的手,对他说:“砍吧!刺吧!”而对我,你什么要求也没有。上帝啊,我是什么人啊,连我的亲姐姐,竟然都不考验我一下,就不认我了?
厄勒克特拉:啊!菲勒勃,我不能在你没有仇恨的心灵上压这样一副重担!
俄瑞斯忒斯:(痛苦不堪)你说得真好:没有仇恨,也没有爱。你,我本来可以爱你的。本来可以……然而,为了爱,为了恨,应该献出自己。一个人,出生富裕之家,稳稳地置身于他的财富之中,某一天,他把自己奉献给了爱,奉献给了恨,并且和自己一起,把他的土地、房屋和往昔的回忆都献出去了。这个人是美的。而我是什么人,我又有什么可以献出来呢?我不过是苟活于世:今天在城中游荡的幽灵,我比任何一个都更虚无缥缈。我体会过幽灵的爱情,有如轻烟一般捉摸不定,稀疏淡薄,但是我没有体验过活人炽热的感情。(稍停)耻辱啊!我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我的姐姐却不肯认我。现在,我该走向何方?哪一个城邦该是我的落脚之处呢?
厄勒克特拉:难道没有这么一个城邦,那儿有美丽的姑娘等待着你么?
俄瑞斯忒斯:没有任何人等待着我。我从这个城市走到那个城市,对于别人也好,对我自己也好,都是外邦人。我走过之后,城门随即关闭!犹如涟漪消失后水面恢复平静一样。我离开阿耳戈斯之后,除了在你心头留下幻想破灭的辛酸以外,此行还能留下什么呢?
厄勒克特拉:你向我说过有幸福的城市……
俄瑞斯忒斯:对幸福我是朝思暮想的。我希望有我自己对往昔的回忆,有我自己的土地,在阿耳戈斯人中间有我自己的地位。(静场)厄勒克特拉,我不离开这里。
厄勒克特拉:菲勒勃,走吧,我求求你,我真可怜你。如果我是你心目中的亲人,你就走吧。你只会遭到不幸,而且你清白的心地,说不定会使我的计划遭到失败。
俄瑞斯忒斯:我不走。
厄勒克特拉:你以为在这儿我会让你那讨厌的纯洁保持下去,让你留下作吓人的无言的法官,审判我的行动么?为什么你还固执己见呢?这里没有一个人要你。
俄瑞斯忒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厄勒克特拉:,你不能拒绝给我这个机会。请你理解我:我要成为某一个地方的人,众人中的一员。就说一个奴隶吧,当他走过的时候虽然疲惫不堪,心情抑郁,背负重物,步履艰难,为使自己不跌倒,望着自己的脚,只能看到自己的脚,但他是走在他的城市之中,有如一片树叶长在绿叶丛中,有如一棵树长在森林之中。虽然令人压抑而且灼热,但阿耳戈斯就在他的周围,到处都是阿耳戈斯的一切。厄勒克特拉,我愿意当这个奴隶,我多么希望将城市拉在我的身旁,裹在我的身上,就象裹在毯子里一样。我不走了。
厄勒克特拉:即使你在我们当中呆上一百年,你也永远是个外邦人,比在大路上游荡还要孤单。人们将垂下眼帘,用眼角乜斜你。如果你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说话也要放低嗓门。
俄瑞斯忒斯:为你们效劳真的如此之难吗?我可以保卫城池,我也有黄金,可以周济你们的穷苦人。
厄勒克特拉:我们既不缺少将校,也不缺乏乐善好施的慈善人。
俄瑞斯忒斯:那……
[低头走了几步。朱庇特出现,搓手注视着俄瑞斯忒斯。
俄瑞斯忒斯:(重又抬起头)至少让我看明白也好啊!啊,宙斯,宙斯,上天之王,我很少有求于你,你也很少垂青于我。但你可以为我作证,我从来是与人为善的。现在,我厌倦了,我再也不分善与恶,我需要的是给我指出一条我应走的路。宙斯,难道一个国王的儿子,被赶出他出生的城市,就真的该虔诚地忍受放逐之苦,低垂着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离开他的家乡么?这就是你的意愿么?我实在不能相信。然而……然而你又不许杀生……啊!谁在谈起杀生,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宙斯,我向你祈求:如果忍气吞声和甘受胯下之辱是你强加给我的天条,就请你向我显圣吧,因为我对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朱庇特:(自言自语)怎么办?对,为你效劳!阿布拉克萨斯,加拉,加拉,啐,啐!
[巨石周围光芒四射。
厄勒克特拉:(笑出声来)哈!哈!今天圣迹接二连三出现!你看,虔诚的菲勒勃,你看,求教众神得到的就是这个!(狂笑不止)善良的年轻人……虔诚的菲勒勃,“向我显圣吧,宙斯,向我显圣吧!”于是,神圣的巨石周围光芒四射。走开吧!到科任托斯去吧!到科任托斯去吧!走吧!
俄瑞斯忒斯:(注视巨石)那么……这就是善么?(稍停,久久注视巨石)乖乖地听话。乖乖地。总是说“对不起”和“谢谢”……是么?(稍停,一直注视着巨石)善。他们的善……(稍停)厄勒克特拉!
厄勒克特拉:快走,快走吧,不要让这位贤哲的奶娘失望,她正从奥林匹斯山顶向你俯下身来。(戛然而止,目瞪口呆)你怎么啦?
俄瑞斯忒斯:(声音变了)还有一条路。
厄勒克特拉:(惊恐万状)不要违抗了,菲勒勃。你已经请示过众神的旨意了,那好啦!你已经知道神的旨意是什么了。
俄瑞斯忒斯:旨意?…是的……你是指这巨石四周的光芒么?这光芒并不是为我闪射的。现在谁也不能再对我发号施令了。
厄勒克特拉:你说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俄瑞斯忒斯:你现在忽然间距离我多么遥远啊……一切都改变了,变得多么厉害啊!在我周围,以前存在着有生机的、热乎乎的东西。现在有什么东西刚刚死去了。一切都是多么空虚……啊!茫茫的空间,漫无边际……(走了几步)黑夜降临了……你不觉得天冷了吗?……可是,是什么……是什么刚刚死去了?
厄勒克特拉:菲勒勃……
俄瑞斯忒斯:我告诉你还有一条路……我的路。你没有看见吗?这条路从这里开始,下坡通向城里。应该下去,你懂吗,一直下到你们那里去。你们是在一个洞穴的尽头,最里头……(向前,朝厄勒克特拉走去)你是我的姐姐,厄勒克特拉,这座城市是我的城市。我的姐姐!
[抓住厄勒克特拉的手臂。
厄勒克特拉:放开我!你弄得我好疼,你使我害怕——而且我不属于你。
俄瑞斯忒斯:我知道。还不属于我,我还太轻。我必须用一个重大的罪行作为我的压舱之物,使我直沉下去,直沉到阿耳戈斯的渊底。
厄勒克特拉:你准备干什么?
俄瑞斯忒斯:等等。让我向这个无瑕的轻薄之物告别,它就是我过去的形象。让我向我的青春年华告别。科任托斯或雅典的傍晚,充满歌声、芳香四溢的夜晚,将永远不再属于我了。清晨,充满希望的清晨……好了,永别了!永别了!(朝厄勒克特拉走去)来,厄勒克特拉,好好看看我们的城市。它就在那边,在阳光映照下通红一片,人和苍蝇嗡嗡作响。夏日的午后,它处于不能自拔的麻木之中。它的每一堵墙壁,每一个屋顶,每一扇关闭的门扉,都不欢迎我。然而,必须征服这个城市,从今天早上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你也一样,厄勒克特拉,也要征服你。我会征服你们的。我要变作一把利斧,将这顽固的城墙劈作两半。我要把这些笃信宗教的人家砸烂,从它们开裂的伤口会散发出饲料和焚香的气味。我要变作一把大斧,砍进这座城市的心脏,就象-把大斧砍进橡树树心一般。
厄勒克特拉:你变得多么厉害:你的眼睛不再闪闪发亮,而变得暗淡无光了。唉!菲勒勃,你从前那样温柔!而现在,你跟我讲话,就象我梦中的那个人和我讲话一样。
俄瑞斯忒斯:听我说:这些人被他们死去的亲人包围,在他们阴暗的房间里瑟瑟发抖。假如说,我将他们全部的罪行都承担起来,假如说我想作一个名副其实的“盗窃悔恨的人”,将他们的全部悔恨都放在我的心上:欺骗了她丈夫的那位女子的悔恨,让他母亲死去的那位商人的悔恨,将欠他债的人搜括至死的高利贷者的悔恨。到了那一天,我心头的悔恨将比阿耳戈斯的苍蝇还要多,全城的悔恨都将集中在我的身上,你说,我不是就获得了城邦公民权,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了吗?到那时候,在你们血迹斑斑的城墙之中,我不是也和呆在自己家里一样了吗?不是正象那个围着红色围裙的屠夫,四周挂着他刚刚宰完的带血的牛肉,呆在自己的铺子里一样吗?
厄勒克特拉:你想为我们抵罪么?
俄瑞斯忒斯:抵罪?我说要把你们的悔恨放在我的心头,但我并没有说将这些聒噪的飞禽如何处置:说不定我要拧断它们的脖子。
厄勒克特拉:你怎么能承担起我们的痛苦呢?
俄瑞斯忒斯:你们只要要求摆脱痛苦就行了。事实上,强迫你们在心中保留这些痛苦的,就是国王和王后。
厄勒克特拉:国王和王后……菲勒勃。
俄瑞斯忒斯:众神为我作证,我本来是不愿让他们流血的。
[静场良久。
厄勒克特拉:你太年轻,太软弱了……
俄瑞斯忒斯:怎么,现在你要后退了么,把我藏在王宫里,今天晚上带我到国王王后的床榻跟前,你就会看到我是不是太软弱。
厄勒克特拉:俄瑞斯忒斯!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这是你第一次叫我俄瑞斯忒斯。
厄勒克特拉:是的。果真是你。你是俄瑞斯忒斯。我认不出你来了,因为我等待着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然而,我口中这股苦味,这股发烧的味道,我在梦中已经尝到过千百次了,我辨别得出来。你终于来了,俄瑞斯忒斯,你决心已下。我现在,就象在梦中一样,正处于一个无法弥补的行动的起点上,我害怕--就象在梦中,一样。啊,日夜盼望的时刻、又怕它到来的时刻啊!现在,每时每刻都息息相关,有如一台机器上的大小齿轮互相咬紧一样。我们一刻也不能怠慢,直到让他们两人都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面孔就象被踩了一脚的桑葚。让他们血流满地!正是你要结果他们。从前你的眼光多么温柔!唉!我永远不会再看见那柔和的目光了,永远也不会再看见菲勒勃了。俄瑞斯忒斯,你是我的兄长,你是咱们家的家长,拥抱我吧,保护我吧!我们正在迎接极大的苦痛。
[俄瑞斯忒斯将厄勒克特拉抱在怀里。朱庇特从藏身之处走出,悄然离开。
第二景
[王宫中。宝座大殿。一尊朱庇特雕像,表情可怖,血迹斑斑。日暮时分。
第一场
[厄勒克特拉首先上场,然后向俄瑞斯忒斯摆手示意,
俄瑞斯忒斯:上。
俄瑞斯忒斯:有人来了!(拔剑在手)
厄勒克特拉:是巡逻的士兵。跟我来,我们藏在这里。
[二人藏身于宝座之后。
第二场
[前场人物(隐藏),士兵二人。
士兵甲:这苍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跟疯了一样!
士兵乙:苍蝇闻到了死人味道,高兴了。我连呵欠都不敢打,怕一张嘴,苍蝇就冲进来,成群结队、川流不息地飞进我的嗓子眼。(厄勒克特拉猛一露头,又隐藏起来)咦。有什么响动。
士兵甲:是阿伽门农坐在宝座上。
士兵乙:是他那大屁股压得宝座板嘎嘎直响?不可能,伙计,死人可没有分量。
士兵甲:一般平民百姓是没有分量的。可是他,成为王室死人以前,可是一位活生生的国王啊!不管年头好坏,平均总有一百二十五公斤吧!若是他剩不下几斤重,那才稀奇呢!
士兵乙:那么……你确信他在这儿?
士兵甲:那你说他在哪儿?我要是一位故去的国王,嘿,要是每年有二十四小时可以还阳,我肯定回来坐在我的宝座上。坐上一整天,追忆以前的太好时光,不去祸害任何人。
士兵乙:你现在活着,你才这么说。你要是死了,大概也和别的死人一样干坏事。(士兵甲给了士兵乙一个嘴巴)嗬嗬!这还了得!
士兵甲:这是为你好。你看,我一下子就打死了七个,简直是一群。
士兵乙:一群死人?
士兵甲:不是。一群苍蝇。哎呀,我满手都是血。(往军裤上擦手)该死的苍蝇。
士兵乙:上帝让它们生出来就是死的那该有多好,你看这儿这些死人,一个个全都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呆着,毫不碍事。苍蝇死了,大概也差不多。
士兵甲:住嘴!我捉摸呀,说不定这儿还得加上苍蝇的幽灵……
士兵乙:谁说不是呢!
士兵甲:你想想看!这些小玩艺儿,每天上百万地死去。要是把去年夏天以来死的苍蝇都在城里放出来,有一个活的,就得有三百六十五只死的,围着我们嗡嗡转。呸,那空气都得腻乎乎的,全是苍蝇。到那时,一张嘴就得吃苍蝇,一呼吸就得进苍蝇,一股一股的苍蝇粘乎乎的,钻到我们的气管和肠胃里去……喂,你说,说不定这间屋子有怪味,就是因为这个。
士兵乙:唔!象这么大的一千平方尺的大殿,有几个死人就能熏臭了。人说死人有口臭。
士兵甲:我告诉你,这些死人相互吸血呢……
士兵乙:我跟你说,有点不对劲:木板直响。
[士兵甲乙从右边走到宝座后面观察。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从左边绕到前面,绕过宝座台阶。等士兵从左边出来时,他们已从右边回到藏身之处。
士兵甲:你看,明明白白没人嘛!这是阿伽门农,我告诉你,这是神圣的阿伽门农!他大概坐在这几层坐垫上,身子挺得笔直,象根竹竿一样,正瞧着我们。除了瞧瞧我们,他那时间可怎么打发呀!
士兵乙:那咱们最好改改姿势,苍蝇弄得鼻子直痒痒,也只好认了。
士兵甲:我倒宁愿呆在哨所里,来上一盘棋,那该多美!在那儿,回来的死鬼是咱们的伙伴,也和咱们一样,是普通一兵。可在这儿,我一想到先王坐在上边,数着我上衣上缺几颗钮扣,就象将领检阅我们似的,我就觉得不自在。
[埃癸斯托斯、克吕泰涅斯特拉上,仆人掌灯随上。
埃癸斯托斯:下去!
第三场
[埃癸斯托斯,克吕泰涅斯特拉,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隐藏)。
克吕泰涅斯特拉:你怎么啦?
埃癸斯托斯:你看见了么?要不是我用恐怖吓住他们,转眼之间,他们就会把悔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克吕泰涅斯特拉:使你心神不安的,难道就是这个么?在必要的时候,你总是有办法使他们那股反叛劲顿然消失的。
埃癸斯托斯:可能。这套把戏对我真是易如反掌。(稍停)我后悔不该惩处厄勒克特拉。
克吕泰涅斯特拉:是因为她是我生的么?既然你高兴那么做,那就行了。凡是你做的事,我都觉得做得好。
埃癸斯托斯:夫人,我感到后悔并不是因为你。
克吕泰涅斯特拉:那究竟是为什么呢?你并不喜欢厄勒克特拉。
埃癸斯托斯:我受够了。我用手臂,将全国百姓的悔恨托在空中,已经十五年了。十五年来我穿得象个吓唬人的稻草人,这些黑衣服最后把我的灵魂也给染黑了。
克吕泰涅斯特拉:可是,老爷,我自己……
埃癸斯托斯:我知道,夫人,我知道,你马上要向我提起你的悔恨。真的,我很羡慕你,这悔恨充实了你的生活。我呢,我没有悔恨,因此阿耳戈斯没有一个人象我这样忧伤。
克吕泰涅斯特拉:我亲爱的老爷…(挨近埃癸斯托斯)
埃癸斯托斯:别过来,你这轻浮的女人,他在看着,你不感到羞耻吗?
克吕泰涅斯特拉:他在看着?谁能看见我们?
埃癸斯托斯:怎么?国王呀!今天早晨把死鬼放出来了。
克吕泰涅斯特拉:老爷,我求求你……死鬼在地底下,不会这么快就妨碍我们。难道你忘了,这套鬼把戏是你自己为老百姓编出来的?
埃癸斯托斯:夫人言之有理。你瞧我很累了,你走开吧,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克吕泰涅斯特拉下。
第四场
[埃癸斯托斯,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隐藏)。
埃癸斯托斯:朱庇特,难道你需要的阿耳戈斯王就是如此模样么?我去,我来,我会高声叫喊,我到处摆出这副盛气凌人的可怕的架势,凡是瞥见我的人都感到自己罪孽深重。然而我是一个空空的躯壳:一头野兽在我不知不觉中吞食了我的五脏六腑。此刻,我顾影自怜,发现我比死去的阿伽门农更加是个死人。我说过我很忧伤吗?那我是说谎。一片茫茫沙漠,在清澄虚无的天空之下,无数虚无的黄沙,这既不是忧伤,也不是快乐:它是阴森可怖的。啊!只要我能流下,十滴眼沮,就是送掉我的王国,也在所不惜啊!
[朱庇特上。
第五场
[前场人物,朱庇特。
朱庇特:诉说你的愁怨吧,你是一个与其他国王差不多的国王。
埃癸斯托斯:你是什么人?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朱庇特:你认不出我来啦?
埃癸斯托斯:滚出去,否则我要叫卫士痛打你一顿。
朱庇特:你认不出我来啦?可是你见过我。梦中见过。对,我那时模样比现在可怕。(雷鸣电闪,朱庇特现出可怖神情)是这模样?
埃癸斯托斯:朱庇特!
朱庇特:这就对了。(又变褥笑容可掬,走近雕像)这是我吧,阿耳戈斯的居民们,他们祈祷时看见的我,是这样的吧?当然喽,一位天神能这样面对面端详自己的形象,是难得的事。(稍停)我长得真是丑陋不堪,他们大概不会很喜欢我。
埃癸斯托斯:他们怕您。
朱庇特:太妙了!我要人家喜欢我有什么用!你呢,你喜欢我吗?
埃癸斯托斯:您要我怎么样呢?我难道不是已经付出了相当高的代价了吗?
朱庇特:永远不够。
埃癸斯托斯:我要累死了!
朱庇特:不要夸大其辞吧,你身体不错,又肥又胖。这我倒不怪你。这是上等的王室油脂,黄黄的就象蜡油。这倒是需要的。你注定还要活上二十年。
埃癸斯托斯:还要二十年!
朱庇特:你希望死么?
埃癸斯托斯:是的。
朱庇特:如果有一个人走进这里,手执出鞘的利剑,你会引颈待毙么?
埃癸斯托斯:我不知道。
朱庇特:好好听我说。如果你象小牛一样任人宰割,我们就要惩处你,惩一儆百,叫你永生永世作鞑靼人的王。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埃癸斯托斯:有人要杀我?
朱庇特:似乎如此。
埃癸斯托斯:厄勒克特拉?
朱庇特:还有一个人。
埃癸斯托斯:谁?
朱庇特:俄瑞斯忒斯。、
埃癸斯托斯:啊!(稍停)那好,这是在劫难逃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朱庇特:“我有什么办法呢?”(改变口气)立即下令,逮住一个年轻的自称名叫菲勒勃的外邦人。叫人把他和厄勒克特拉关进地牢——我准你把他们永世扔在地牢里。好啦!你还等什么?叫卫土吧!
埃癸斯托斯:不。
朱庇特:请问你能否把拒绝的理由告诉我?
埃癸斯托斯:我疲倦了。
朱庇特:为什么盯着你的脚尖?你布满血丝的大眼睛,转过来望着我!看这,看这!你出身高贵,却象一匹马一样愚蠢。不过,你的这种抗命不从与那些使我激怒的违抗有所不同:这好比是一点调味的辣子,过一会儿,会使你的俯首听命显得更加有味。我知道你最后会接受的。’
埃癸斯托斯:告诉您,我不愿意按您的意图行事了。我过去于得太多了!
朱庇特:加油!顶吧!顶吧!啊!我喜欢你这样的心灵!你双眼闪射出炯炯的光芒,握紧拳头,当着朱庇特:的面拒绝服从。然而,你这没有头脑的家伙,你这匹小马驹,不听话的小马驹,你心里早就跟我说同意了。好,你得服从。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离开奥林匹斯山么?我是想预先给你报个凶信,希望阻止这场凶杀。
埃癸斯托斯:给我报个信!……这真奇怪呀!
朱庇特:相反,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我想使你避开这个危险。
埃癸斯托斯:谁要求您这样做的?阿伽门农,那时您给他报信了么?他可是很想活的!
朱庇特:啊,你这天生忘恩负义的家伙!啊,你这个讨厌的人!我对你,比对阿伽门农更亲,我向你证明了这一点,你反倒怨气冲天。
埃癸斯托斯:比阿伽门农更亲?我?您亲的是俄瑞斯忒斯。您容许我毁掉自己,任凭我手执斧头,直奔国王的浴盆——那时肯定您在神山之巅舐着嘴唇,心中暗想,罪人的灵魂是多么令人惬意。可是今天,您保护着俄瑞斯忒斯,不让他犯罪——而我,您促使我杀了父亲,您又选中了我,拉住要报仇的儿子的胳膊。我大概只配当一个杀人凶手。而他,对不起,肯定您对他另有打算了。
朱庇特:多么奇怪的嫉妒!放心吧,我喜欢他并不胜于喜欢你。我谁都不喜欢。
埃癸斯托斯:那么,不公平的神明,请您看看你们叫我成了什么人!您说:如果您今天要阻止俄瑞斯忒斯蓄谋的凶杀,那您从前为什么又允许我杀人!
朱庇特:并不是所有的罪行都同样地令我讨厌。埃癸斯托斯,你我都是王,我坦率地对你讲,第一件罪行,是我犯的,因为我创造出的人是会死的。自那以后,你们这些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办法呢?要杀死你们的受害者吗?好吧,反正受害者本身就已孕育着死亡。你们最多是加速了这个死的发展过程而已。如果你不杀死阿伽门农,你知道他后来的遭遇如何吗?三个月以后,他应该患中风,死于一位美丽的女奴的杯抱之中。可是你的罪行帮了我的忙。
埃癸斯托斯:帮了您的忙?十五年来,我一直在赎罪,这罪行反倒帮了您的忙?真是倒霉透了!
朱庇特:怎么?正是因为你赎罪,这才帮了我的忙呀!我喜欢付出代价的犯罪。我很喜欢你的罪行,因为那场凶杀是缺乏理智的,昏头昏脑的,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老式的,与其说是人祸,不如说更象天灾。你对我不曾有一瞬间的对抗,你在极度疯狂和恐惧之中猛砍下去。等到狂热平息下来,你带着恐惧的心理反复考虑你的行为,于是你不想承认了,然而我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死了一个人,却有两万人堕入悔恨之中。这就是结论。我这桩买卖做得合算!
埃癸斯托斯:我明白了您这番话的涵义:俄瑞斯忒斯是不会懊悔的。
朱庇特:毫无疑义。此刻他正在头脑冷静地、稳稳当当地、颇为得法地设计他的计划。一场毫无悔恨、肆无忌惮、平静无波的凶杀,在杀人凶手心灵中这事如雾气一般轻盈,毫无压力,这对我有什么用处呢?我一定要阻止他,我痛恨新的一代所犯的这些罪:这些罪有如稗子一样,徒劳无益。这个温柔的年轻人,会象宰小鸡一样将你杀死,然后走开。双手沾满鲜血,良心却不受谴责。我如果处在你的地位,我真的会感到受了羞辱。来!叫你的卫士吧!
埃癸斯托斯: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我不叫。正在酝酿的这场凶杀令您那样不快,因此它反而使我高兴。
朱庇特:(改换口气)埃癸斯托斯,你是国王,我这是向你作为国王的良心说话,因为你喜欢统治。
埃癸斯托斯:那又怎么样?
朱庇特:你恨我。但是咱们是亲戚。我按照我的形象塑造了你,一个国王,他就是一位地上的神明,象神明一样高贵和阴森可怕。
埃癸斯托斯:阴森可怕?您?
朱庇特:你看看我!(静场良久)我跟你说了,你是按照我的形象塑造的。我们两个人都要使天下安宁。你在阿耳戈斯,我在全世界。在我们的心头,沉重地压着同一个秘密。
埃癸斯托斯:我没有秘密。
朱庇特:有。跟我有同样的秘密。使众神和众国王痛苦的秘密,这就是:人是自由的。埃癸斯托斯:,他们是自由的。这一点,你知道,而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埃癸斯托斯:那当然喽,如果他们知道,还不在我王宫四周放火,把它付之一炬!十五年来,我一直搞这套把戏,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看不到自己的力量。
朱庇特:你很明白,咱们都一样。
埃癸斯托斯:一样?一位天神说他和我一样,这不是天大的滑稽吗?自我上台以来,我的全部言行都旨在塑造我的形象,我要使我的形象深深印在每个臣民的心中,即使他一个人的时候,也要感到我严厉的目光透入他的思想深处。然而第一个受害者竟是我自己,我也只会用他们看我的眼光来看我自己了。我俯身于他们心灵的井口,在井底看见了我自己的形象。它使我感到厌恶,把我吓得目瞪口呆。万能的神啊,无非别人对我心怀恐惧罢了,除此之外,我是个什么呢?
朱庇特:那你以为我又是个什么呢?(指着雕像)我也一样,我有我的形象。你以为我见了它不感到头晕目眩么?十万年来,我在世人面前舞蹈。一种缓慢、阴沉的舞蹈。必须让他们瞧着我,只要他们的眼睛盯在我身上,就会忘了看他们自己。如果我稍微一走神,如果让他们的目光移开的话……
埃癸斯托斯:怎么样?
朱庇特:算了。这只跟我有关系。你疲倦了,埃癸斯托斯,但是你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你会死去。我则不会。只要这大地上有人类,我就非得在他们面前跳舞不可。
埃癸斯托斯:唉!可是,是谁迫使我们非这样做不可呢?
朱庇特:没有谁,无非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嗜好。你喜欢“治”,埃癸斯托斯。
埃癸斯托斯:治。这是真话。正是为这个,我引诱了克吕泰涅斯特拉,正是为这个我杀死了国王。我希望到处有治,并且通过我来体现。我没有欲望,没有爱情,没有希望地活了这么多年,我做到了有治。噢,这可怕的神圣的嗜好啊!
朱庇特:我们不可能有别的嗜好:我是天神,而你天生就是要当国王的。
埃癸斯托斯:天哪!
朱庇特:埃癸斯托斯,我的创造物,我的会死的兄弟啊,以我们两人为之效劳的治的名义,我命令你:把俄瑞斯忒斯:和他的姐姐抓起来。
埃癸斯托斯:他们真的那么危险么?
朱庇特:俄瑞斯忒斯知道他是自由的。
埃癸斯托斯:(急切地)他知道他是自由的。那么,将他关进铁窗这还不够。一个自由人呆在一座城市里,恰如一头癞皮羊呆在羊群里一样。他要把我的整个王国传染上,毁了我的事业。万能的天神啊,您还等什么,还不叫雷劈死他?
朱庇特:(缓慢地)叫雷劈死他?(稍停。疲倦,弓起背)埃癸斯托斯,众神还有一个秘密……
埃癸斯托斯:您又要对我说什么?
朱庇特:一个人的灵魂中,一旦自由爆发出来,众神对他就毫无办法了。因为这是人间的事情,应该由其他的人——也只能由其他的人来决定,是让他到处走呢,还是将他扼杀。
埃癸斯托斯:(注视朱庇特)将他扼杀?……很好。我一定服从您的命令。可是,请您再不要说什么了,也不要再呆在这儿了,因为我受不了。
[朱庇特下。
第六场
[埃癸斯托斯独自一人呆了片刻,然后,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忒斯出现。
厄勒克特拉:(跳至门边)刺死他!别让他喊出声!我把住门。
埃癸斯托斯:原来是你,俄瑞斯忒斯?
俄瑞斯忒斯:看剑!
埃癸斯托斯:我不自卫。现在我叫人也太晚了,我感到庆幸的是为时太晚了。我不自卫:我愿意你把我杀死。
俄瑞斯忒斯:那好。用什么方式无关紧要。我反正要当杀人凶手。
[剑击埃癸斯托斯。
埃癸斯托斯:(踉跄)你刺得很准。(拚命抓住俄瑞斯忒斯)让我看看你。你真的不懊悔吗?
俄瑞斯忒斯:懊悔?为什么?我干的是正义的事。
埃癸斯托斯:正义的事,这正是朱庇特希望的事。你藏身这里,听到了他的话。
俄瑞斯忒斯:朱庇特关我什么事?正义是人的事,我不需要一位天神来指教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杀死你是正义之举,摧毁你对阿耳戈斯人进行统治的王国是正义之举,将他们自尊的情感还给他们是正义之举。
[俄瑞斯忒斯将埃癸斯托斯推开。
埃癸斯托斯:疼啊。
厄勒克特拉:他站不稳了,面色苍白。太可怕了!一个人死的时候,真难看啊!
俄瑞斯忒斯:住嘴!不要让他将别的记忆带进坟墓,只要他记住我们的快乐!
埃癸斯托斯:让你们两人都受到诅咒吧!
俄瑞斯忒斯:你这口气还没咽完?(又刺埃癸斯托斯一剑,埃癸斯托斯倒地)
埃癸斯托斯:当心苍蝇,俄瑞斯忒斯,当心苍蝇,事情还没完呢!(死去)
俄瑞斯忒斯:(用脚碰碰埃癸斯托斯)不管怎么说,对他来说,是全部完结了。领我到王后的卧室去!
厄勒克特拉:俄瑞斯忒斯……
俄瑞斯忒斯:怎么啦……
厄勒克特拉:她再也无法加害于我们了……
俄瑞斯忒斯:那又怎么样?……我认不出你来了。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厄勒克特拉:俄瑞斯忒斯,我也认不出你来了。
俄瑞斯忒斯:那好,我一个人去。(下)
第七场
[厄勒克特拉独自一人。
厄勒克特拉:她马上要喊叫了吧?(稍停。侧耳细听)他正在走廊上行走。等他打开第四扇门……啊!我曾经希望如此!我现在也是这样希望,我必须还希望如此。(注视埃癸斯托斯)这个已经死了。我所希望的原来是这个。真没想到。(走近埃癸斯托斯)我在梦中曾经上百次地看见他,就是躺在这个地方,心口上插着一把剑,他闭着眼睛,好象睡着了。我是多么恨他,我从对他的憎恨中感到多么快乐。可现在他不象睡着的样子,他睁着眼睛,瞧着我。他死了——我心中的仇恨也和他一起死了。我在这里等待着。另外一个,在她的卧室深处,还活着。她马上就要叫喊起来。她会象野兽一样号叫。啊!这眼光我受不了。(跪下,将一件外套扔在埃癸斯托斯脸上)我所希望的到底是什么?(静场。传来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喊声)他把她刺杀了。她是我们的母亲,他把她杀死了。(立起)好了,我的仇敌全死了。几年当中,我预先享受了他们的死带给我的快乐。而现在,我的心仿佛被钳子夹住了。难道十五年之中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吗?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并不懦弱!我曾经期望着这个时刻的到来,我现在仍然这样希望。我,曾经期望看到这只肮脏的胖猪躺在我的脚下。(扯过外套)你这死鱼一般的目光,没什么了不起!我曾经期望有朝一日看到它,现在看到了,感到欣慰。(传来克吕泰涅斯特拉较前微弱的呼喊声)让她喊吧!让她叫吧!我愿意听她恐怖的呼喊,我愿意她受痛苦折磨。(喊声停止)快乐啊!快乐啊!我快乐得流出了眼泪,我的仇敌死了,我父亲的仇报了!
[俄瑞斯忒斯返场,手握血迹斑斑的利剑。厄勒克特拉向他奔去。
第八场
[厄勒克特拉,俄瑞斯忒斯。
厄勒克特拉:俄瑞斯忒斯!(扑在俄瑞斯忒斯的怀里)
俄瑞斯忒斯:你怕什么?
厄勒克特拉:我不是害怕,我是陶醉了。陶醉在快乐之中。她说什么了?她有好长时间乞求你宽恕么?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我做的事,不会懊悔。然而我觉得不该谈起这些事,有些回忆是不能分享的。你知道她死了,这就行了。
厄勒克特拉:死的时候诅咒了我们吗?你只告诉我这一点:诅咒了我们吗?
俄瑞斯忒斯:是的,诅咒了我们。
厄勒克特拉:把我搂在你的怀里,我心爱的人,用尽全力紧紧地拥抱我吧!夜色是多么浓,火把的光芒都很难照透!你爱我吗?
俄瑞斯忒斯:这不是夜晚,这是晨曦。我们自由了,厄勒克特拉。我仿佛觉得我使你诞生于世,我自己也刚刚和你一起诞生。我爱你,你是属于我的。昨天我还是孤身一人,今天你属于我了。鲜血双重地将我们联结在一起,我们是同一血统,我们又共同让别人流了血。
厄勒克特拉:把你的剑扔掉!把这只手给我!(握住俄瑞斯忒斯的手亲吻)你的手指短短的,方方的。天生是双夺权和掌权的手。亲爱的手!它比我的手还要洁白。为了砍杀那杀死我们父亲的凶手,它又变得多么沉重!等等(厄勒克特拉找来一个火把,将火把挨近俄瑞斯忒斯)我要照照你的面庞,因为夜色深沉,我看不清你。我需要看看你:我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很怕你。我的眼睛绝不能离开你。我爱你。我应该想着我爱你。你的神情好奇怪啊!
俄瑞斯忒斯:我自由了,厄勒克特拉。自由象雷一样打到了我的头上。
厄勒克特拉:自由了?我,我不觉得我自由了。你能使得这一切都不发生么?一件事情临到头上,我们就再也无法自由地使它不发生。我们从今以后永远是杀害我们母亲的凶手了,难道你能阻止它么?
俄瑞斯忒斯:你以为我愿意阻止它么?我完成了我的行动,厄勒克特拉,这一行动好。象背人过河的驮夫一样,我要把它背在肩上。我要将它背到河的那边,我才感觉到分量。背的越沉,我就越高兴,因为我的自由,就是它。昨天,我还在大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成千上万条道路从我脚下飞逝而过,因为这些路都属于别人。这千万条道路我都走过,纤夫沿着河岸走的路,赶骡子的人走的崎岖山路,赶车人走的石板路,我全都走过。但是没有一条路是属于我的。今天,只剩下了一条路,而且上帝知道它通向哪里,然而这却是我的道路。你怎么啦?’
厄勒克特拉:我看不见你啦!灯火不亮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但是这声音使我难受,就好象刀子割我一样。难道从今以后天空就总是这么昏暗了么,连白天也这样吗?俄瑞斯忒斯,它们来了!
俄瑞斯忒斯:谁来了?
厄勒克特拉:它们来啦!它们从哪儿来的?它们吊在天花板上,就象一串串黑葡萄.正是它们黑压压地一片把墙变成了黑色。它们挤到光线和我的眼睛之间,正是它们的影子遮住了我的视线,使我看不见你的脸。
俄瑞斯忒斯:苍蝇……
厄勒克特拉:你听……你听苍蝇振动翅膀的声音,仿佛铁匠铺风箱的轰鸣。俄瑞斯忒斯,苍蝇把我们包围了。苍蝇盯住我们。过一会儿就要落在我们身上,我就会感到千百只粘乎乎的苍蝇腿在我身上爬行。俄瑞斯忒斯,往哪里逃啊?眼看着苍蝇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现在已经有蜜蜂那么大了。苍蝇要结成厚厚实实的一团团,到处跟随着我们。太可怕了!我看见了苍蝇的眼睛,成百万只限睛在注视着我们。
俄瑞斯忒斯:小小的苍蝇能把我们怎么样?
厄勒克特拉:这是厄里倪厄斯,俄瑞斯忒斯,这是复仇女神。
人声:(在门后)开门!开门!要是不开门,就把大门撞开!
[沉重的击门声。
俄瑞斯忒斯: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喊声引来了卫士。来,领我到阿波罗神庙去。我们在那里过夜,避开这群人和苍蝇。明天我要向我的臣民讲话。
第三幕
第一场
[阿波罗神庙。半明半暗。舞台中央一尊阿波罗雕像。厄勒克特拉和俄瑞斯忒斯睡在神像脚下,手臂环抱着神像的大腿。复仇女神厄里倪厄斯在他们四周围成一圈。复仇女神如同长脚鹭鸶那样站着睡觉。尽头是一扇沉重的铜门。
复仇女神甲:(伸懒腰)呵!我站着睡着了,怒火满腔,作了好些令人生气的梦。啊!美丽的狂热之花啊,我心上美丽的红花。(绕着俄瑞斯忒斯和厄勒克特拉转)他们睡着了。他们长得多么白净,性情多么温柔!我要到他们的肚子上和胸脯上滚上一滚,恰如溪流在卵石上跳跃一样。我要耐心地在这细嫩的皮肉上磨擦,揉搓,刮磨,直到刨出骨头来。(踱了几步)啊,纯洁的仇恨之晨!多么壮丽的苏醒,他们睡着了,浑身湿漉漉的,散发出灼热的气味。而我,精神爽朗,表情严峻,我看管着。我是铁石心肠--我感到自己神圣无比。
厄勒克特拉:(酣睡中)唉!
复仇女神甲:她在叹息。喂,耐心点,你马上就会体验到我们叮咬的滋味。我们要让你在我们的抚摸下号叫不止。我要象雄性与雌性交尾那样刺入你的体内。因为你就是我的配偶,你会感受到我的情爱的分量。厄勒克特拉,你很漂亮,比我漂亮。不过,你等着吧,我的亲吻使人衰老。不出六个月,我就会把你变成个老太婆,而我依然年轻。(俯身凝望二人)这美妙的猎物,鲜美可口,却容易腐败变质。我凝视着他们,呼吸着他们的气息,怒不可遏。,感觉到复仇解恨的时刻已经到来该有多么快乐,感觉到自己能张牙舞爪,凶猛异常,血管中怒火在燃烧,是多么快乐!仇恨充满我的全身,仇恨压抑着我,仇恨象乳汁一样涨满我的乳房。醒来吧,我的姐妹们,醒来吧,清晨已来临。
复仇女神乙:我梦见我咬,我叮!
复仇女神甲:别着急,今天有一位天神在保佑着他们。但是长不了,口渴和饥饿就会使他们离开这个避难地。到那时,你们就大嚼特嚼吧!
复仇女神丙:啊!我要抓他一爪!
复仇女神甲:稍等片刻:不久你的利爪就会在罪人的皮肉上划出千百条血印。过来,姐妹们,来端详端详他们。
一复仇女神:他们多么年轻!
另一复仇女神:他们多么漂亮!
复仇女神甲:享受一番吧:大多数情况下,罪人都是又老又丑的。毁坏美好的车西,这种令人如醉如痴的快乐,是千载难逢的啊
众复仇女神:哎呀!哎呀!
复仇女神丙:俄瑞斯忒斯还几乎是个孩子。我的仇恨对他要表现出母爱的温存。我要把他苍白的脸放在我的膝上,抚摩他的头发。
复仇女神甲:然后呢?
复仇女神丙:然后我就猛然间将这两个手指头戳进他的眼睛。
[三人齐声哈哈大笑。
复仇女神甲:他们在叹息,在焦躁不安。他们就要醒了。来,姐妹们,苍蝇姐妹们,让我们用歌声把罪犯们唤醒。
复仇女神合唱:勃兹,勃兹,勃兹,勃兹。
象那苍蝇扑上涂了果酱的面包,
我们要落在你们腐烂的心胸。
腐烂的心,出血的心,鲜美的心,
我们要采集你心上的脓血,
就象那小蜜蜂。
看吧,我们要酿成蜜,酿成美好的青蜜。
仇恨充满我们的心,还有什么样的爱情能与它抗争。
兹勃,兹勃,勃兹,勃兹。
我们将是监视各家各户的耳目,
我们将是看家的大狗,你走过时’,呲着牙,面目狰狞。
我们将是天空中的嗡嗡声,飞过你的头顶,
我们将是森林中的声响,
我们将是哨音,格格的响声,嘘嘘的声音,猫头鹰的叫声,
我们将是黑夜,
你心灵上深沉的夜空。
勃兹,勃兹,勃兹,勃兹
哎呀!哎呀!哎呀哈!
勃兹,勃兹,勃兹.勃兹.
我们吮吸脓血,是一群苍蝇,
我们和你分享一切,
我们到你口中寻觅食物,到你眼睛深处寻觅光明,
我们伴随你,直到坟墓,
到那时,我们才让位给蛆虫。
勃兹,勃兹,勃兹,勃兹。
[舞蹈。
厄勒克特拉:(醒来)谁在说话?你们是谁?
众复仇女神:勃兹,勃兹,勃兹。
厄勒克特拉:啊!你们来了!怎么?我们确实把他们俩杀死了么?
俄瑞斯忒斯:(醒来)厄勒克特拉!
厄勒克特拉:你,你是谁?啊!你是俄瑞斯忒斯。走开!
俄瑞斯忒斯:你这是怎么啦?
厄勒克特拉:你叫我见了害怕。我梦见我们的母亲仰面倒地,血流如注。她的血汇成细流,从王宫中每一扇门下流淌出来。你摸摸我的手,冰凉。不,放开我!别碰我!她流血多么?
俄瑞斯忒斯:住嘴!
厄勒克特拉:(完全清醒过来)让我看看你:你杀死了他们。是你杀死了他们。你在这里,你刚刚醒过来,你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然而,你杀死了他们。
俄瑞斯忒斯:那又怎么样?是的,我杀死了他们!(稍停)你叫我见了也害怕。昨天你是那么漂亮。好象一头野兽今天用利爪毁了你的面容。
厄勒克特拉:一头野兽?那是你的罪行。它扯下了我的双颊和眼皮,我仿佛觉得我的眼睛和牙齿都裸露在外。咦,这些人,这些人是谁?
俄瑞斯忒斯:不要理她们。她们丝毫不能加害于你。
复仇女神甲:要是她有胆量,叫她到我们中间来,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对她无能为力。
俄瑞斯忒斯:安静,母狗们!滚回窝里去!(众复仇女神嘟嘟哝哝)昨天身着白色长裙,在庙宇台阶上欢舞的,是你么?这怎么可能呢?
厄勒克特拉:一夜之间,我衰老了。
俄瑞斯忒斯:你还很漂亮,不过……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无神的眼睛呢?厄勒克特拉,你象她。你象克吕泰涅斯特拉。杀死她,值得吗?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我的罪行,这罪行使我厌恶自己。
复仇女神甲:这是因为她厌恶你。
俄瑞斯忒斯:真的吗?我真的使你厌恶吗?
厄勒克特拉:不要问我吧!
复仇女神甲: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好怀疑么?她怎么能不恨你呢?她怀着幻想,平静地生活着。你突然来了,带来了杀戮,触犯了神灵。现在,她分担了你的过失,紧紧抱住这底座,这是她剩下的唯一的一方土地了。
俄瑞斯忒斯: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复仇女神甲:往后站!往后站!赶走他,厄勒克特拉,不要让他的手触到你。他是屠夫!他身上散发出鲜血的腥味。他极其野蛮地杀害了老太太,你知道,翻来覆去砍了好几刀。
厄勒克特拉:你不是骗人吧?
复仇女神甲: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当时我在场,我在他们四周嗡嗡地叫。
厄勒克特拉:他砍了好几刀?、
复仇女神甲:足有十几刀。而且,每一剑下去,伤口都嚓嚓作响。她用双手护住面孔和腹部,他却将她的双手砍成一道一道的。
厄勒克特拉:她受了很多罪么?她不是当场死掉的么?
俄瑞斯忒斯:再不要看她们,堵住你的耳朵,尤其不要再问她们了。你问她们,你就完了!
复仇女神甲:她受的罪惨不可言!
厄勒克特拉:(以手掩面)啊!
俄瑞斯忒斯:她想分裂我们,在你周围竖起孤独的高墙。当心啊!当你孤身一人,完全孤立无援的时候,她们就会向你猛扑过来。厄勒克特拉,我们共同决定了这次谋杀,我们也应当共同承受它的后果。
厄勒克特拉:你以为我是愿意的么?
俄瑞斯忒斯:难道事实不是如此么?
厄勒克特拉:不,不是这么回事……等一等……是的,是这么回事!啊!我也搞不清了。我曾经幻想过要除掉他们。但是,是你,是你干的!你是杀害生母的刽子手!
众复仇女神:(哈哈大笑,高声叫喊)刽子手!刽子手!屠夫!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这扇门后面,就是世界。那里有人世和清晨。外面,太阳在大路上升起。我们一会儿走出去,走在洒满阳光的大路上,这些黑夜的女儿就会失去她们的威力:白昼的阳光有如利剑,将穿透她们的胸膛。
厄勒克特拉:阳光……
复仇女神甲:你永远也见不到阳光了,厄勒克特拉。我们就象遮天盖地的蝗虫群一样遮住你的阳光。你走到哪里,在你的头上都是漆黑一片。
厄勒克特拉:放开我吧!不要再折磨我啦!
俄瑞斯忒斯:正是你的软弱造成了她们的强大。你看,她们什么都不敢对我说。你听着:一种无名的厌恶落在了你的头上,并且分裂了我们。可是,有什么你经历过的,我不曾经历过呢?母亲的呻吟,难道你以为我的耳朵永远也听不见了么?她惨白的脸上睁得大大的两只眼睛--波涛汹涌的两大海洋--难道你以为我的眼睛永远也看不见了吗?折磨你的恐惧不安的心情,难道你以为永远也不折磨我了吗?不过,我不怕,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超越恐惧不安和可怕的回忆,我是自由的。我认为我做得对。不应该恨你自己,厄勒克特拉。把你的手给我:我不会抛弃你的。
厄勒克特拉:放开我的手!四周这些黑糊糊的母夜叉叫我害怕,但是比起你来,你更骇人。
复仇女神甲:你看!你看!小囡儿,我们还不如他那样叫你害怕,是不是?厄勒克特拉,你需要我们,你是我们的孩子。你需要我们的指甲挖你的皮肉,你需要我们的牙齿叮咬你的胸口,你需要我们叮咬的爱使你忘却背负的仇恨,你需要肉体受苦以忘却心灵上的痛苦。来吧!来吧!你只要走下两级台阶,我们就会将你迎进我们的怀抱,我们的亲吻就会撕裂你细嫩的皮肉,那时你就会忘却,在纯净的苦痛之火上获得忘却!
众复仇女神:来吧!来吧!
[众复仇女神:缓缓舞蹈,仿佛要使厄勒克特拉沉醉入迷。厄勒克特拉站起。
俄瑞斯忒斯:(拉住厄勒克特拉的手臂)不要去,我求求你,那你就毁了自己!
厄勒克特拉:(猛力挣脱)啊!我恨你!
[厄勒克特拉走下台阶,众报仇女神一拥而上,向她猛扑过来。
厄勒克特拉:救命啊!
[朱庇特上。
第二场
[前场人物、朱庇特。
朱庇特:滚回狗窝里去!
复仇女神:甲主人!
[复仇女神遗憾地闪开,留下厄勒克特拉躺在地上。
朱庇特:可怜的孩子们,(向厄勒克特拉走去)你们竟然落到这个地步?愤怒和怜悯使我内心矛盾。起来吧,厄勒克特拉,只要我在这里,我这些母夜叉们就不会加害于你。(朱庇特搀扶厄勒克特拉站起)你的脸真吓人!一夜之间!仅仅一夜之间!你那农家姑娘般的鲜艳哪里去了?一夜之间,你的肝,你的肺,你的脾都已衰竭,你的躯体只叫人生怜。啊!高傲疯狂的年轻人啊,你们给自己制造了多少苦痛!
俄瑞斯忒斯:不要用这种善良的语气说话,这对诸神之王很不合适。
朱庇特:你,你也不要用这种高傲的语气说话,这对一个正在赎罪的罪人也不怎么合适。
俄瑞斯忒斯:我不是罪人,你也不能让我补赎我不承认是罪行的罪行。
朱庇特:你大概搞错了。不过,耐心一些,我不会让你长期不醒悟。
俄瑞斯忒斯:你想折磨我多久就折磨多久,但我对我的行为毫不悔恨。
朱庇特:由于你的过错,你姐姐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你竟然不懊悔么?
俄瑞斯忒斯:不懊悔。
朱庇特:厄勒克特拉,你听见了么?这就是那个自称爱你的人!
俄瑞斯忒斯: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但是她的痛苦来自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才能从中解脱出来,她是自由的。
朱庇特:那你呢?你大概也是自由的吧?
俄瑞斯忒斯:这你知道得很清楚。
朱庇特:厚颜无耻、愚昧无知的家伙,你拿镜子照照自己吧:你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实际上,你不过蜷缩在一位乐于助人的天神双腿之中,被饿狗包围着。此情此景,如果你还敢宣称你是自由的,那么,身戴镣铐、关在牢房的囚犯,饱受折磨的奴隶,也应该吹嘘他们是自由的了。
俄瑞斯忒斯:那为什么不可以?
朱庇特:你当心点:现在你气壮如牛,无非是阿波罗在保护着你。可是,阿波罗是我俯首帖耳的奴仆。我只要手指动一动,他就会抛弃你。
俄瑞斯忒斯:好吧,你动动手指好了,干脆把你整只手都举起来得了。
朱庇特:那又何必?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不愿意惩罚人?我是来拯救你们的。
厄勒克特拉:拯救我们?复仇和死亡之神,别开玩笑了!给受苦的人以徒然的希望,是不允许的,哪怕他是一位天神也不允许。
朱庇特:一刻钟以后,你可以离开这里。
厄勒克特拉: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朱庇特:我说话算数!
厄勒克特拉:那你反过来对我有什么要求呢?
朱庇特:对你,我什么要求也没有,我的孩子。
厄勒克特拉:什么要求也没有?善良的天神,可爱的天神,我没听错吧?
朱庇特:或者说,几乎什么要求也没有。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给我的东西,就是一点点懊悔。
俄瑞斯忒斯:当心,厄勒克特拉,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将象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你的心上。
朱庇特:(对厄勒克特拉)别听他的!你还是回答我吧,你怎么能拒绝否认这个犯罪行为呢!犯下这罪行的是别人。最多也只能说你是他的同谋吧!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你要否认你十五年的仇恨和希望么?
朱庇特:谁说要否认那个了?但是,她从来不愿意干这种亵渎神明的事情。
厄勒克特拉:唉!
朱庇特:来吧!你可以相信我,难道我看不到人的内心深处么?
厄勒克特拉:(怀疑地)十五年来,我日夜梦想着杀掉他们和复仇,而你在我内心深处看到的,是我不愿意这样做么?
朱庇特:唉!你梦想流血报仇:这使你感到安慰,但也有它无罪的一面,它掩盖了你受奴役的一面,它医治着你骄傲的自尊心所受的创伤。然而你从未考虑过要把梦想付诸行动,难道我错了么?
厄勒克特拉:啊!我的天神,我亲爱的天神,我多么希望你没有错啊!
朱庇特:你还是个小姑娘,厄勒克特拉。别的姑娘期望成为女子中最富有的或者最美丽的人。而你,在你的家族可怕命运的诱惑之下,却期望成为最痛苦和罪孽最深重的女人。你从来不想作恶,你只希望你自己受苦。在你那小小的年纪,别的孩子还在玩娃娃或者跳房子,而你,可怜的小姑娘,你没有玩具,你没有小朋友,你就玩谋杀,因为这是可以一个人玩的游戏。
厄勒克特拉:唉!唉!听你这一席话,我对自己反倒看清楚了。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厄勒克特拉!你现在是有罪之人了。你期望仕么,除了你自己,谁能知晓?难道你让别人为你作主?为什么要歪曲过去,因为无法为自己辩护了吗?厄勒克特拉,过去你曾经是愤怒的,你为什么要否认你自己呢?过去,你是一个年轻的复仇女神,我是多么看重你这一点呀,你为什么否认你自己呢?你难道看不出,这残酷的天神在耍弄你吗?
朱庇特:我在耍弄你?你们最好听一听我向你们提出的条件吧,如果你们不再坚持你们的罪行,我把你们二人都扶上阿耳戈斯的宝座。
俄瑞斯忒斯:接替我们的受害者?
朱庇特:这很必要。
俄瑞斯忒斯:我要穿上巳故国王余温尚存的衣服。
朱庇特:穿这身衣服或者穿别的衣服,这倒无关紧要。
俄瑞斯忒斯:对,只要是黑的就行,是不是?
朱庇特:你不是在服丧么?
俄瑞斯忒斯:对,我忘了,为我母亲服丧。那我的臣民呢,我也必须让他们穿黑衣服么?
朱庇特:他们已经身着黑农了。
俄瑞斯忒斯:是这样。让他们把旧衣裳慢慢穿破吧!怎么样,你懂了么,厄勒克特拉,如果你流上几滴眼泪就会给你送上克吕泰涅斯特拉的裙子和衣衫——你十五年来亲手洗涤的臭气冲天、污秽不堪的衣衫。她的角色也等待着你,你只要照她的样子扮演一番就可以了。视觉效果一定十分完美,所有的人都会以为你的母亲转世了,因为你已经长得跟她一模一样。我可比较挑剔,我杀死了那小丑,他的裤子,我绝不穿。
朱庇特:你高昂着头,你杀死了一个毫不自卫的男子和一个求饶的老太婆。不认识你,光听你讲话的人可能还以为,你以一当十,浴血奋战,拯救了你出生的城市呢!
俄瑞斯忒斯:说不定我确实拯救了我出生的城市。
朱庇特:你?你知道这门后面是什么吗?阿耳戈斯的居民——阿耳戈斯的全体居民。他们手拿石头、叉子和棍棒,正等待着他们的救星,好向他表示感激之情。你如同麻风病患者一样是孤独一人.
俄瑞斯忒斯:是的。
朱庇特:去吧,别得意。最卑鄙无耻的杀人凶手,他们蔑视你、厌恶你,已把你抛进孤独的境遇之中。
俄瑞斯忒斯:最卑鄙无耻的杀人凶手,是那干完了又懊悔的人。
朱庇特:俄瑞斯忒斯!我创造了你,我创造了一切。你看!(神庙墙壁打开。天空显现,转动的群星闪烁。朱庇特出现在舞台深处,声音变得震天动地——用扩音器--但是看不真切)你看这日月星辰,旋转井然有序,从不相互碰撞,这是我根据公平合理的原则调节了它们的运行。你听这群星和谐的声音,这优雅而雄壮的矿物界歌声,在天空的各个角落里回荡。(音乐)由我主宰,各类物种繁衍不息。我下令,人生人,狗下狗,由我主宰,海浪伸出柔软的舌头舐着细沙,并按时退回,我使万物生长,我的气息指引着淡黄花粉般的烟云环绕着地球旋转。不速之客,这并非在你家。你存在于世界上,就象刺扎在肉中一样,就象偷猎者闯入婪猎的领主森林一样:因为世界是善良的。我按照我的意志创造了世界,我就是善的化身。而你,你作了恶,世上万物以茫然的声音在控告你:善乃无所不在,它是植物的精髓,它是泉水的清新,它是组成火石的颗粒,它是岩石的重量。善无所不在,甚至在火与光的自然状态中,你都可以找到善。你的躯体本身也违背你的意志,因为它服从我的规定。善在你身内,也在你身外;它如同刮刀刺入你体内,它有如高山压在你的身上,它有如大海冲带着你,席卷着你。是它使你的肮脏勾当得逞,因为它是蜡烛的光亮,你刀剑的利刃,臂膀的力量。你为之自豪的恶,你自诩为创造者的恶,它不是存在的反映,巧妙的遁词,骗人的假象,又是什么呢?就连这假象的存在本身,也是要由善来支持的。回到你的本来面目肥,俄瑞斯忒斯,宇宙认为你错了,而你在宇宙中不过是个渺小的小虫。返回本性之中吧,反常的孩子,承认你的过失,痛恨你的过失,如同拔掉一颗发臭的龋齿那样,把过失从你身上拔除吧,否则你可要当心,大海会在你面前后退,你路过之处泉水会枯竭,你走的路上石块和岩石会滚出道外,大地会在你脚下化成灰烬。
俄瑞斯忒斯:让大地化成灰烬好了!让岩石怒骂我好了!让我所经之处花草凋谢好了!要归罪于我,搬出你的整个宇宙都不够!你是诸神之王,朱庇特,你是岩石、群星之王,你是大海波涛之王,但你不是人间之王。
[四壁合拢,朱庇特重又出现,疲惫不堪,背驼腰弯。又恢复了自然的声调。
朱庇特:我不是你的王,无耻小儿,那么是谁创造了你。
俄瑞斯忒斯:是你。但你不应该把我造成自由的人。
朱庇特:我给你自由,是为了替我效劳。
俄瑞斯忒斯:那倒很可能。不过,这自由反过来对抗你了。无论是你,还是我,对此都无能为力。
朱庇特:终于有了道歉的话了。
俄瑞斯忒斯:我不道歉。
朱庇特:真的么?你自称成了自由的奴隶,这很象是一句道歉的话,你知道么?
俄瑞斯忒斯:我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奴隶,朱庇特。我就是我的自由。你一旦把我创造出来,我就不再属于你了。
厄勒克特拉:看在咱们父亲的份上,俄瑞斯忒斯,我恳求你,不要在犯罪之上又加上亵渎神明吧!
朱庇特:听她的话吧。别想以你的理由说服她。你的这些话她可能没听到过,似乎相当新颖——但也相当刺耳。
俄瑞斯忒斯:朱庇特,对我的耳朵也是如此。对发音的喉咙和对吐字的舌头,也是如此,我很难理解自己说的话。昨天,你还是蒙着我眼的一块布,堵着我耳的蜡塞。昨天,我还有一个借口,我存在的借口就是你,因为你把我生出来是为你的意图服务。人世是个老媒婆,不断向我提到你。后来,你抛弃了我。
朱庇特:抛弃了你,我?
俄瑞斯忒斯:昨天,我在厄勒克特拉身旁。你的整个大自然簇拥在我的周围。这赛壬,她歌唱着你的善德,给我出了很多主意。为了使我软下心来,炽热的阳光变得温和,有如薄雾遮挡住视线。为了鼓动我忘掉所受的屈辱,天空变得明媚迷人,仿佛给人以宽恕。我的青春听从你的命令觉醒了,它站在我的眼前,那副哀求的样子就象一个就要被人抛弃的未婚妻,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我的青春年华。突然间,自由落在我的头上,使我浑身麻木,大自然向后逃去。这时,我再也没有年龄了,我感到在你那宽宏大量的小小的世界上自己是孤单一人,如同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在天上,一切都消失了,既没有善,也没有恶,也没有任何人对我发号施令了。
朱庇特:如此说来,我应该高度赞赏从羊群中除去的癞皮羊,或者关在检疫所里的麻风病患者喽?俄瑞斯忒斯,你回想一下,你曾是我的羊群的一分子,你曾和我的羊一起啃过我田里的青草。你的自由只不过是使你浑身发痒的疥癣,只不过是遭到放逐而已。
俄瑞斯忒斯:你说的确是实话:一种流亡。
朱庇特:恶还不是那么深远:它始于昨天。回到我们中间来吧!回来吧!看你是多么孤单,连你的姐姐也抛弃了你。你面色苍白,忧虑不安,眼睛瞪得老大。你希望活着么?但你现在被不人道的恶行折磨着,这恶行与我的本性格格不入,与你自己也格格不入。回来吧!我就是忘却,我就是安宁。
俄瑞斯忒斯:与我格格不入,我知道。超出天性,违反天性,无法辩解,除了靠我自己,不能再依赖别人。但是,我不会回到你的法律之下:我命中注定除了我自己的意愿以外,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我不会返回你的自然之中,尽管有千百条道路引导我返回你的自然,我却只能走我自己的路。因为我是一个人。朱庇特,每个人都应该开创自己的路。自然是怕人的,你,你,诸神之王,人类也使你害怕。
朱庇特:你说的不假,当人象你这样时,我憎恨他们。
俄瑞斯忒斯:当心,你刚才承认了你的弱点。我呢,我并不憎恨你。你我有何相干呢?我们两人如同两只船,顺流而下,挨得很紧,但互不相撞。你是一位天神,我是自由的人,我们孤独的状况极为相似,我们的苦恼也极为相似。有谁告诉你,我不曾在这漫漫长夜中寻觅悔恨呢?悔恨。困倦。而我再也不能悔恨了,也不能安眠了。
[静场。
朱庇特:你打算怎么办?
俄瑞斯忒斯:阿耳戈斯人是我的百姓。我必须使他们睁开眼睛。
朱庇特:可怜的人们!你赐给他们的是孤独和羞耻,你将把我遮盖他们的布帛撕下,你会猛然使他们看到他们的生活,淫秽的枯燥乏味的生活,白白送给他们的生活。
俄瑞斯忒斯:既然绝望是他们的命运,为什么我要拒绝把我心中的绝望给予他们呢?
朱庇特:他们要来何用?
俄瑞斯忒斯:他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们是自由的,而人类的生活恰恰应从绝望的彼岸开始。
[静场。
朱庇特:好吧,俄瑞斯忒斯,这一切本在预料之中。总该有人来宣告我的失势。这就是你喽?昨天见到你少女般的面庞时,谁会相信这个人就是你呢?
俄瑞斯忒斯:难道我自己会想到么?我吐出的字眼对我的嘴说来都太大,把我的嘴都撕破了。我肩负的命运对于青春年少的我过于沉重,把我的青春都压毁了。
朱庇特:我并不怎么喜欢你,但我可怜你。
俄瑞斯忒斯:我也可怜你。
朱庇特:再见,俄瑞斯忒斯。(走了几步)至于你,厄勒克特拉,你要记住:我的统治还远远没有结束。——而且我也不愿意放弃斗争。你是和我站在一边还是反对我,走着瞧吧。再见,俄瑞斯忒斯,再见。
[朱庇特下。
第三场
[前场人物(除朱庇特)。厄勒克特拉缓缓站起。
俄瑞斯忒斯:你到哪里去?
厄勒克特拉:别管我。我跟你没什么话说。
俄瑞斯忒斯:我昨天刚刚认出你,难道必须永远失去你么?
厄勒克特拉:但愿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俄瑞斯忒斯:厄勒克特拉!我的姐姐,我亲爱的厄勒克特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生活中唯一的温暖,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跟我一起留下吧!
厄勒克特拉:贼!从前没有任何东西属于我,只有一点点平静和若干幻梦。现在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盗窃一个穷人。你是我的弟弟,一家之长。你本应当保护我,你却将我投入血泊之中。我满身通红,如同剥了皮的牛一般。贪婪成性的苍蝇紧追着我,我的心巳成了苍蝇的破窝!
俄瑞斯忒斯:我心爱的人,真是这样,我夺走了你的一切,除了我的罪过,我什么也不能给你。可是,这是一件极大的礼物。你以为它不象铅块一样也压在我的心灵上么?我们以前太轻飘飘了,厄勒克特拉。现在我们的双脚踩在泥土里,正象大车的车轮深陷在车辙里一样。来,我们马上动身,弯着腰,背起我们宝贵的重担,脚步沉重地向前走去。把你的手给我,我们朝……
厄勒克特拉:哪里走?
俄瑞斯忒斯:我不知道。朝我们自己走。在江河和高山的彼端,有另一个俄瑞斯忒斯和另一个厄勒克特拉在等待着我们。必须耐心地找寻他们。
厄勒克特拉:我再也不愿意听你说教了。你给我的无非是不幸和厌恶。(厄勒克特拉跳到台上。众复仇女神缓缓靠近)救命啊!朱庇特,众神之王和人类之王,抱着我,把我带走吧,保护我吧!我将遵循你的法规,我要作你的奴隶任你驱使,我要亲吻你的双脚、你的双膝。保护我,防着苍蝇,防着我弟弟,防着我自己,不要让我孤独一人,我要终生赎罪。我悔过,朱庇特,我悔过。(跑下)
第四场
[俄瑞斯忒斯,众复仇女神。
[众复仇女神欲追赶厄勒克特拉。复仇女神甲拦住她们。
复仇女神甲:让她去吧,姐妹们。她从我们手里逃掉了。不过,这一个还在。我估计还要呆很长时间,别看他年纪轻轻,心眼可够死的呢!让他抵两个人的罪!
[众复仇女神开始嗡嗡作响,靠近俄瑞斯忒斯。
俄瑞斯忒斯:我是孤单一人。
复仇女神甲:不,噢,最俊俏的杀人凶手,我还陪伴着你呢,你瞧我将用什么样的游戏逗你高兴吧!
俄瑞斯忒斯:直到死我都是孤零零的。然后……
复仇女神甲:干啊,姐妹们,他软下来了。你们看,他的眼睛越睁越大,不久,他的神经就要象竖琴的琴弦一样绷得紧紧的,在恐怖的美妙指法下,发出回响。
复仇女神乙:不久饥饿就会驱使他离开避难所,不出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尝到他的鲜血味道了!
俄瑞斯忒斯:可怜的厄勒克特拉!
[保傅上。
第五场
[俄瑞斯忒斯,众复仇女神,保傅。
保傅:喂,我的老爷,你在哪儿呀?怎么一点也瞧不见,我给你送来点吃的,阿耳戈斯人包围了神庙,你就别想从这儿出去。今天夜里,咱们再设法逃走。趁这会工夫,吃点东西吧。(众复仇女神拦住他的去路)啊!这是些什么人?又是迷信。我多么留恋阿提刻这个甜蜜的国度啊,在那儿我的道理是对的。
俄瑞斯忒斯:不要靠近我,她们要把你活活撕碎的!
保傅:轻点轻点,我的美人们。来,要是我的供品能使你们安静下来,请吃这些肉和果品吧!
俄瑞斯忒斯:你是说,阿耳戈斯人巳聚集在神庙前面了吗?
保傅:对啦!到底谁心眼最坏、最疯狂;要加害于你,是这些美人儿,还是你亲爱的百姓,我真还说不准呢!
俄瑞斯忒斯:那好。(稍停)把这门打开。
保傅:你疯了!他们手执武器,就在门后呢!
俄瑞斯忒斯: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保傅:请允许我违抗你,就这一次。我告诉你,他们会用石块把你砸死。
俄瑞斯忒斯:我是你的主人。老头子,我命令你打开大门。
[保傅将门稍稍打开。
保傅:哎呀呀!不得了!
俄瑞斯忒斯:把两扇门都打开!
[保傅打开大门,躲藏在一扇门后。人群猛力推开两扇门,在门槛处停住,目瞪口呆。阳光耀眼。
第六场
[前场人物,群众。
[人群中叫喊声:打死他!打死他!砸死他!撕碎他!打死他!
俄瑞斯忒斯:(完全没有听到叫喊)啊,阳光!
众人:亵渎神明的家伙!杀人凶手!屠夫!要把你四马分尸!要把滚烫的铅水浇在你的伤口上!
一妇女:我要抠你的眼睛!
一男子:我要吃你的心肝!
俄瑞斯忒斯:(挺起身来)我十分忠诚的百姓,你们来啦?我是俄瑞斯忒斯,你们的国王,阿伽门农的儿子。今天是我加冕的日子。(人群低声嘟哝,不知所措)你们怎么不大喊大叫啦?(人群沉默不语)我知道,我叫你们害怕。十五年前的今天,另一个杀人凶手站在你们面前,他的手套沾满鲜血,一直红到肘部。然而你们没有怕他,你们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行为,和你们是同样的人。罪犯承担不住的罪恶,就不再是谁的罪恶了,是不是?那就几乎等于一场偶然的灾祸。你们欢迎了杀人凶手作你们的国王。过去的罪恶如同丧家之犬,轻声呻吟着,开始在城垣内。到处游荡。.阿耳戈斯的居民们,你们瞧着我,你们明白,我的罪行确确实实由我承担。我面对着太阳郑重表示,我愿意承担这罪行的责任,它正是我活着的目的,我的骄傲。你们既不能惩罚我,也无法怜悯我,正因为如此,你们才害怕我。可是,我的臣民们,我爱你们,正是为了你们我才杀人的。为了你们。我来讨还我的王位,你们不要我,因为我和你们不是同样的人。现在,我是你们的一员了。噢,我的臣民们,鲜血把我们联结在一起,我有资格当你们的国王。你们的过错,你们的悔恨,你们深夜的苦恼和忧虑,埃癸斯托斯的罪行,这一切都是我的,我承担一切。再不要惧怕你们的亡人了,现在他们是我的亡人了。你们看:你们忠实的苍蝇,离开了你们朝我扑来。不过阿耳戈斯人,请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浑身沾满鲜血就坐上被我杀死的人的宝座,一位天神将这宝座奉献给我,我说不要。我要作没有领土、没有臣民的国王。再见了,我的臣民,设法活下去吧!这里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切有待开始。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生活刚刚开始。奇异的生活。你们再听着:一年夏天,斯库洛斯岛老鼠成灾,肆虐猖獗,把什么都咬坏了。城中居民以为只有死路一条了。一天,来了一个风笛手。他高高挺立在城中央——就这样。(站起)他开始吹奏风笛,所有的老鼠都来聚集在他的周围。然后他大步走去,就这样(走下神像底座),一面向斯库洛斯人喊道“闪开!”(人群闪开)所有的老鼠都犹豫不决地昂着头——就象苍蝇那样。你们快看,你们看那苍蝇!然后,猛然间,老鼠扑到他的脚印上去。于是风笛手和老鼠就永远地消逝了。就象这样。
[俄瑞斯忒斯下。众复仇女神在他身后吼叫着,奔过去。
——幕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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