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13-10-11
- 在线时间
- 0 小时
- 威望
- 68 点
- 金钱
- 5562 点
- 注册时间
- 2007-8-4
- 阅读权限
- 50
- 帖子
- 739
- 精华
- 1
- 积分
- 5192
- UID
- 98
 
|
有的人离开,有的人进来
成都已被各界渲染得面目全非。
而成都不过也就是有几幢楼,几条马路和几条臭水沟的普通城市罢了。我之所以长住成都一直不愿离开,一是成都气候宜人,二是它的楼里住着些我喜欢的人。出我居住的小区右转行三百米就上了一环路,向北空无一人,于是,我只好向南行:顺一环路前行一站便到了东三段,黑天才曾在祥和里住了两年。黑天才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居于成都的码字儿的人,我喜欢他的矫情和单纯,他对文字及世界的态度像极了亨利·大卫·梭罗,令我羡慕得有些嫉妒。后来,他搬去双流住进了虎皮楼,再后来,他移师安徽干起了支教的勾当。祥和里在我的右边,我的左边,一环路外则恰好是张进步曾经的巢穴。
初见张进步时,我尚未住进成都,而是长期出差在此。那天,我以拜访客户的名义溜了自己的马,盐市口、春熙路、小吃城、天府广场西南书城四川书市。逛完书市已近五点,我拨响了张进步的手机。其后,我从染坊街打的飞奔至双林二巷。三分钟后,我们客套地握了手(这是我们认识以来的唯一次握手,别扭得我想都不敢想)。其貌很是让我惊讶,矮趴趴的山东佬,头发乱长蓬松,面带腼腆略带尴尬,微笑似强装。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走,我请你吃鱼头火锅!不知为何,今年春节后,张进步将窝挪到去了水碾河。于是,以水碾河为起点,再往前不同的站数,还有小镇、马桶以及那个五木见了就大哭不止的堕落的被商业花了的无可救药的收入颇丰经常身无分文的杨铮。
好了,废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说张进步的这部小说。
魍魉、鬼域、梦魇灿烂
张进步首先是个诗人,因为他写诗,他的诗泥沙俱下,在其中你可淘得粗砾,可洗得细金,偶尔还会看见清水下——河藻轻慢逶迤;其次,他是编辑(这个身份确凿无疑,有杂志寄我的汇款单为证),最后,他才是不甚合格的小说家。
说他不合格,原因有二:
一,他不是写武侠小说,就是耍花腔写玄幻小说,似乎从没受过正统教育,不但不向当代小说致敬,竟然对它们熟视无睹;
二,尽管操刀于江湖,他相貌如豪侠,实际上情实如处子,为人温顺,离大贤大恶都有很远距离,他只是摆足了架势:有点花拳秀腿、有点不伦不类、有点小资、十分矫情语言、结构都是如此;
好和坏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换个评述角度,我立即紧绷了夸扬的弦,张进步是如此的勇气十足,犹如莽夫冲进厅堂,不顾四周异样的目光滔滔不绝、夸夸其谈——他不讲季节、天气、农事、野合、面皮卷大葱——却揪着噩梦、鬼打墙、魍魉等等鬼域里的东西唾沫四溅。也许,我们应该认同和赞美这种勇气,像张大春先生赞美小说那样赞美小说的所有支系(在《小说稗类<说稗>》一篇末段,张大春先生用他平静的话道出了他对小说景慕无限的热情,他写道“可是,稗如果不作‘小’、‘别’义解,而春就其植物属性论,说小说如稗,我又满心景慕。因为它很野,很自由,在湿泥和粗砾上都能生长,人若吃了她不好消化,那是人的局限。”)
在小说中,张进步有如穿山甲,并且是只很老的狡诈的穿山甲(这个问题一直捆绕着我,他为何如此狂热地在自己的四个心室心房之间穿梭往返):在小说中,张进步以牛鬼蛇神之形穿针引线,建造出一座又一座互依互联互存而成的迷宫群,无声无行地对人这座暴力、谎言、欲望、罪恶之城进行规划、改造,最终完成排污系统及污水处理系统的建设。
这可以说是一种暴力美学,即以暴力摧毁暴力,近而接近善与和谐的边缘。张进步就是这样,以非常态角度,以文学主流所鄙视的方式切重了小说的要害,以邪恶的身份闯进善的领域——这种惊艳,好比穷凶极恶夺命无数的江湖大盗削发为僧转眼间进入大贤大圣的行列。
那我们来说说这部小说的结构同时说及故事。形式和结构绝对是两码事。形式是衣裳,摸得着,看得见;而结构,只有在叙述过程才会逐渐被呈现。
对于一个小说家优劣的判定,不在于他多么的异想天开、多么的惊世骇俗,也不在于他有多么花哨的词语和多么古怪或新奇的段落形式。绸缎的好坏绝不取决于绣刺其上的纹案,而是取决于质地。利用绸缎做比似乎有些抽象,那就请容许我换一个比较手法吧:你对屋子大概有两种印象,一是屋子本身的,比如厅堂、比如回廊、比如卧室、天井、后花园,比如大院一间套一间相互联通又出口难觅的迷宫般的建筑结构;第二种印象是非具体的物象,房间的潮湿阴晦、阴森,或者在抬脚跨越某间屋子的门槛时,颅腔骤然断氧造成的瞬间即逝昏厥时眼前一晃而过的鬼魅厉(丽)影带给你毛骨悚然、三两个月都惊魂未定。
《谎花上的城邦》的结构,兼具上述两种印象,即在建筑结构中,扔进因果、宿命、善恶对抗、情爱、被放逐、成长等等元素,先建纲、后添里,给正定胜邪穿上了故事的外衣。
选择少年而没选成年、中年人做主角,是张进步的良苦安排。
遵照师傅的指示,深夜里,修宁来到“一个人在这一大片静得要疯狂的森林里”,捕捉满月之光,他万万没想到,他开始了由少年向成人的蜕变(当年,余华也是以同样题材的《十八出门远行》蹬上文学舞台的):遭遇了树精与幻觉、鬼魅与噩梦、遭遇了女人和圈套、被追杀与逃亡。
人生就是这样,一离开庇护灾难就影子一般粘着你,我们不得不得逃亡,被迫学习如何去抵御入侵(脱离母体后,物理意义上的流浪对少年造不成实质的影响,真正伤害和改变他们的是精神上的磨练)。在众人的记忆里,这段青春期大多暗无天日,疑惑彷徨痛苦不堪,甚至阴险血腥。
他被吸血鬼叼进了空中。醒来后,修宁发现自己睡在屋子里,不久,他又因过度虚弱睡了过去,他被噩梦折腾得醒来又睡去,如是三五番(这一次又一的梦,似乎是它们特意安排,让修宁看见他们的阴谋的内容后,再被收割掉灵魂。这种无比精神摧残法残忍无比,绝不亚于凌迟),睁开眼,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他的床前。尽管身为道士,他还是动了心,再次出现时,她的衣裳是粉红色的,这一切多像个粉红色的梦。但是,修宁不知道,雷鸣电闪狂风骤雨开始了,魔鬼和爱情同时降临了。
无知和愚蠢的人,才会生育一种颜色和单一语调的文字,这即说明作者无能,又会使读者失去阅读兴趣,将书扔床角或某旮旯给蛀虫解决了温饱问题。张进步充分认识到了这点(大概是出于本能,他以女人冲淡小说的枯燥乏味,削弱了小说的空洞,使小说细腻丰富了起来),萍寂在修宁和鬼魅之间穿梭往来,使那漆黑的鬼魅世界,插上了亮丽的情爱的翅膀,使阴暗之气在阴性(而不是阳性)调和下(负负得正的乘法原理)转呈阳刚,增添恐惧的同时冲淡恐惧,世界随即变得温暖而可爱;此外,他还充分调动幽默增加了小说的娱乐性,缓和恐怖气氛常使人会心一笑,比如那只夜枭就很俏皮,修宁将人骨扔过去砸它时,它不是惊逃,而是“那只鸟在空中突然一个漂亮的翻身,用尖利的喙叼住了那根枯骨,向前飞了过去。修宁一愣,也跟着那只夜枭向前跑去。”
从现实进入鬼域,再从鬼域逃进阡陌之森,构成硬性的套间式结构的同时,小说的内容也得以丰富和延展——这类结构方式与唐吉诃德先生冲向风车失败后,再次冲向风车战斗建造起来的小说结构如出一辙,实现了结构与内容的良性结合,小说的结构彻底隐没在了小说的内容里,在必要甚至逼不得已时它才惊艳一闪——由于年少休宁绝对想不到:人总是从一个怪圈被抛进另一个怪圈,人生就是这样一个被反复抛掷的过程,当我们从某段遭遇里逃出来暗自窃喜时,我们已经被抛进了新的圈套和陷阱,何况无须人为设置,世界就是无边的阴谋之海。
一指流离,修宁在师傅安排磨练中成熟了自己。修宁终于从鬼域里逃了出来,如要说这段可怕的经历给修宁造成了什么损失的话,那只能是他的生活里,从此多了一个美艳的女人——这真是华丽又圆满的结局。但是,这只是生活新的起点(在前边我已经说过,一件事结束恰好是另一件事的开端):这交汇点,犹如博尔赫斯笔下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孕育着种种可能!在这渡口上,我们须承担更多:自己的、亲人的、世界的、梦想的、善与恶的取舍:“现在,是你们走出去的时候了。满月之夜过去,前方,道路和关口已经呈现。”
完美主义
为这部小说写论是那么的艰难。
结构简单略显概念化、字里行间充满着浪漫主义情绪,但是,张进步并不满足,他还强加了多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谎花上的城邦》多么像我们导致初次梦遗的纷繁破碎的春梦啊,充塞着暴力、色情、通奸、强奸和反强奸,使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又念念不忘。
小说行将结束时,张进步袒露了写作动机。
修宁和萍寂以爱战胜邪恶,最终走向了爱情温暖的床。这多少都有点像童话,更像一颗虚妄的理想主义的种子,对的,张进步是理想主义者,以小说修改往昔记忆。在后记中,他写到:“《谎花上的城邦》就是我的那些时光,一个人心灵的跋涉史,漂泊史,动荡史。虽然它隐晦,虽然它看似在讲一个有些恐怖的奇幻故事。但是它却是一个人的往事。”
无疑,在这些节骨眼上,张进步写下了如下的文字:
“人群扭动着身躯在霓虹灯下闪动……注射过毒品的注射器被丢弃在下水道的旁边……在那注射器的旁边是成群的老鼠和用过的安全套……一晃而过的交媾场景……人们疯狂地夺取着钞票却出卖自己出卖别人……那些画面一闪而过,夹杂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萎靡,混合着隔夜脂粉和下半身的腐败气味。”“她顿了顿,看看二郎,接着道:可是现在不同了,人类的灵魂堕落,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道德沦丧,混浊之气早就把这里破坏了。更何况他们乱砍滥伐,这阡陌之森早已不复当初的那片净土,我们怎么就不能进入呢,我们魇魔城现在能够进入的地方,岂止这一个阡陌之森?”
这是我个人最厌恶的“对现实进行指涉”的小说的矫情,我自以为是地劝戒张进步一句,只有在小说的领域,小说才能登峰造极,切不可将“对现实进行指涉”当成小说的终极目的和最高奖赏,关照现实只是小说的附带功能,好比床上夫妻欢娱的欲望绝对压倒繁殖的欲望。0五年五月二十七日于成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