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安灰

到05年春节家里的“64响”鞭炮放完为止，我的生活中还不曾走掉过任何一个亲人。

曾经不止一次很没良心的想，等我的父亲或者祖父去世了，凭我现有的笔功，应该可以写出一篇比较不差的悼文。而且好象也暗含着另一层意思——只有等他们中间一个或者双双去世，我才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这并非说我们之间的感情超出了常人多少倍，或是因为他们父子俩有过多么惊人的传奇，就事论事，我对自己这几年在矫情方面的进步有着客观的认识。

从前年祖父九十大寿开始，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位我父亲的父亲。毕竟对他，除了童年的短暂相处外并无更多的接触，特别是当我这样长成到容易为一点爱情的小可怜掉泪的年纪，这点祖孙情谊几乎就淡的像一杯寡开水了。从这一年开始，他的精力和身体起了明显的变化，开始走向彻底的下破路，去南湾看戏他走错了村，睡觉做胡梦掉到床底下，腊月里又摔断了胳膊……但没良心的我还是急于要知道他这个人的，他的童养媳母亲，他那个神秘莫测的父亲，他如何在九十年光景里缔造了五代人……你知道，这对一个写小说的人是多大诱惑。我知道，人总是要死的。

腊月二十八，我陪父亲去胡医生家结帐，付了这半个月的药水钱。接过父亲的烟，胡医生指着我问你儿子吧比你都高了。父亲说恩呐，自然规律，饿大今年怕是呛不过去了。华佗在世也没办法了。说完自己也摇头笑了笑，突然涨红了眼圈，觉得脸上挂不住，拉了我出门。胡医生又说了句宽慰话，好歹把年过光堂点吧。父亲说，老树水干了，到这年岁能走了。

这个年我们过的不太轻松，家里有老人随时要走。按孝俗很多准备工作要提前做，又不能太没分寸。烟酒糖鸡鸭鱼肉先买齐了，一群下人要吃饭，年也要过。寿衣毛巾碗也买齐了，早迟都要买。现在什么都不缺，我们只需要等。

祖父故于3月8日。这一天对我祖母、母亲、姑姑、婶婶和所有来参加丧礼的女亲属来说，确实不是节日，她们很辛苦——无论出于真情实意还是场面文章，都要在恰当的时候不厌其烦的表现出她们分寸得体的悲痛。即使这，也令我感动不已，尤其是在我们这些头戴孝巾的子孙在这方面表现的很没用之后。

父亲排行老二，大伯一向嘴大拿事，所以后事基本上轮不到他操心，虽然他对丧事的很多方面都有自己的意见，比如其实不需要买那么多碗。祖父辈分高，下枝多，村族人都要来送勤，吃饭是个大问题。最后在小叔家的场院里支了口大锅，由父亲主烧饭菜。所幸他从部队食堂退伍回来这几十年厨功还未褪尽，正好他心里有窝火，干这活不需要多说话。母亲像个服侍小鬼的人给他送递擦汗毛巾。

我不止一次见到过父亲为他父亲的年老体衰掉眼泪，这中间有几次是遭遇十分危重的病情，却最终逢凶化吉。父亲常对我们说，你们老爷一生行端坐正，能活一百岁。因为太婆也活到了九十九，所以我们一点也不怀疑。但没想到他在两年中就完全干枯了，太快了，我们也没有办法，除了节日，能勉强搞成法定尽孝日。平时都是难得一见。所以现在他死了，我们也不是特别难过。这也不能怪谁，我父亲弟兄几个混的太差了。虽然混的差，却都是孝子。不象我们这些人，没一个孝孙。爷死了，都不哭。不知道怎么哭。

但祖父断气那天，父亲居然也没有哭出来。直到尸体火化那天上午，他才难过的像个肚子疼的小孩，全然不顾丧事以来保持的正常形象，跳绳子一样的掏心裂肺。那是我第一次进火葬场，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失去父亲的情状。而且那也绝对不是场面作戏，我被感染的有些难过，在场每个人都是。我冲着父亲吼了句很莫名其妙半劝半埋怨的怪话，你何必这样，我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晚上回家，看到父亲黑着灯在看天下足球。不用说，这个没出息的老家伙又在偷着哭。毫无疑问，我还年轻，可能会有些出息，至少未来二十年内我都还是中国十大杰出青年的侯选对象。但自从那天我发现自己其实挺怕送上人走这件事上看，这心态就也不算年轻了。男人怎么看待自己的父亲，这是一个心理上的分界岭。“再也不去那种鬼地方”，那又怎么个不去法呢？他总是要一天天老下去的，我留不住。作为一个有志于在将来生几只儿子的人，我难以想象有一天，在这样的场合，他们也要对我吼出这样的蠢话。

丧事顺利结束，全家人吃了顿合桌饭。说些宽心话。因为进行的确实铺张浪费了一些，剩余了很多的毛巾和碗，剩菜就更多，牛肉和卤鸭。几个姑姑婶婶在分，母亲也去领了几件。父亲突然很生气，对母亲说全扔掉，直接就要拦车回家。谁也不知道他生什么事情的气，大家拉拽住说二哥别走，因为知道他脾气，也不敢很用力的拦。母亲使眼色让我跟回去，她说这神经货总一辈子折腾人。

雨后公路上比较脏，前面的运土车不停的掉下来泥块。司机技术不太好，遇到酒杯大的坑哇都饶不过去。一路颠簸已使他恽色渐消，垂下头，有些睡意的微靠在我肩旁。我递过去一跟烟，他往身上摸了半天说不抽了，还给我。我说我有火，又重递给他，他还是执意不接，但也不恼火。我自己点上一跟，他继续似睡不睡的斜着头，并不留意这是我第一次当着他面抽烟。窗外也没什么风景，无非是一块块齐刷刷的延伸到山坡角的油菜田。我想起十多年前，我们全家坐在装卸卡车上的桌子板凳椅中间，正是沿着这条公路开到县城。离开小叔的铁匠铺，离开祖父的板鸭摊，一生不和睦的父母亲，谋取着另一份生活。

到了南门站，父亲说你去小马家玩两天吧，我想把家里打扫打扫。说完把伞丢给我，就背起手自己下车先走。然后又折回来了，问我要走那包烟。这次是真走了，我这才留意起他的背影来。手里晃动着烟圈，头缩起来衣领里，尽管两根肩膀晃动的幅度已经很小了，脚底下依然是大步流星的姿呈。像极了一个人——我祖父。从头到脚。

花流鸣

我爷爷前年去世，那时家里都没告诉我
回家才看到他的坟，就在我家房子的旁边

haichy

文字简单、朴实，　但是却很感人，我们和父辈有太大的差异，可以说我们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和他们不同，但是有一点不容怀疑那就是他们比我们更有人情味，在有困难的时候还是我们的依靠。
　　有些情感也许不太轻易流露，正像静水一样不动声色，可是平静的表面下是奔腾的深情，为每一分真情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