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或闭》不好，砸个砖也行

瘦手

          闭
1）   三点，瘦手从床前走开。把咖啡杯放到暖炉上。杯子边上有一小撮未溶的咖啡粉，下边碰到水的地方显出黑褐色。瘦手打开发腐的窗子。外面有一棵与阁楼等高的梧桐。瘦手站在阁楼里。瘦手透过左边窗子与棱子成30度角的三角形间隙，可以看到一口道光元年的井。瘦手没往井里看。那里面并没有什么。他侧倚在窗沿上，尽量把重量放在左臂上，这样他能把左脚曲成一定角度。现在，瘦手的整个造型就像一个倾斜的S。透过梧桐树漏下的光，使瘦手的左脸显得很苍白。
    十五分钟后。瘦手把咖啡炉关掉。他泯了一下那有一撮咖啡的杯沿。窗口直开着。风吹过来，把一个紫色的风铃撞出了声。瘦手起身关窗。他眉头皱了一下，从上往下看，可以看见写字台左上角有一块浅褐色的蛾形污迹。污迹右边被一本格非的《敌人》遮住了。瘦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一边光面一边绒面的纸。他把纸随便铺在污迹上。因为梧桐的缘故，阁楼内开始变得昏暗。瘦手开始抬头望阁楼顶的一盏白炽灯，一条黑的塑胶线从阁楼顶垂下来，边缘波浪形的灯帽罩住了灯泡。阁楼里的光线越来越弱。
瘦手可以听到阁楼旁边一个幼稚园里小孩的叫声。那些小孩沿着墙根，一个接一个跑，发出尖叫。瘦手看了一眼写字台上的钟，钟下垫着一本布托尔的《变》，旁边还有一本书，被一张白纸遮住了。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感觉出那张白纸的表面很光滑。纸上写着一个字，从瘦手的角度看，是一个倾斜45度左右的“闭”字，浓黑的墨迹，在闭的最后一撇变得很淡。瘦手又泯了一口咖啡，这次那一撮咖啡被彻底吞没了。瘦手走过去又把窗户打开。铃声叮叮咚咚再次响起来。



  2）  小婧从阁楼的右侧沿着墙根向小巷走过去（墙那边是一群小孩沿着墙根一个接一个地跑，发出尖叫）。青砖叠成的小巷到处长满了黄绿的苔藓，尽头是一棵与阁楼等高的梧桐，梧桐右侧有一口花岗岩砌成的井。小婧站在阁楼下，抬头看见瘦手倚着窗子看着远处。
    瘦手看见梧桐下小婧的红鞋子。那是一双单扣的红皮鞋，扣子处有一朵皮革扎的小花。
    瘦手对小婧说钥匙放在窗台上的兰花盆底。从阁楼顶往下看，那双红皮鞋在褐色的木板和黑的披肩发下很醒目。瘦手拍掉从窗棱上沾来的灰尘，重新坐回床上。用脚把椅子靠着写字台放起来，正对着木床。不一会儿，瘦手又把椅子往窗口的方向推过去一些。这样椅子在阁楼里显得很孤立。
    楼道很窄，左面是灰泥墙，右面是横的杉木钉的扶手，呈倒置的梯形。两个长方行的黑柜子垒在楼梯尽头。小婧为了防止木板发出吱嘎声，轻手轻脚扶着柜子往小门走去。
     小婧靠着写字台坐下，她的红皮鞋挨着瘦手的拖鞋，小婧把椅子拉过来，靠近瘦手坐下。瘦手的拖鞋是用上了漆的木板和橡胶条钉成的，橡胶条从木板前部分成40度角的两股从中部到两侧钻过，在鞋底个打了个结。小婧头前倾，倚着瘦手的双膝。
    瘦手说门关了没有。瘦手的手放在小婧的长发上，从下往上撩，然后再抚平。小婧透过瘦手双膝间的空隙，看到自己的红皮鞋踩着了瘦手的拖鞋。一只红褐色的蟑螂从写字台下跑出来，爬过瘦手的拖鞋，呈z形路线，往小婧的红皮鞋爬去，在经过木板上一个有点突出的钉帽的时候，蟑螂停了一会儿，那钉帽因为常常被踩，显出与蟑螂身上相同匀称的光泽。
   小婧啊地叫起来，瘦手把小婧抱起来，放到床上，随手拿起一本盖在一张白纸下的书往地上砸去。
         


3） 黄昏，小婧走入一条布满苔藓的小巷，刮过小婧裤脚的是几株卷曲的蕨类植物，它们从青砖的缝里横长出来。那个视线可及的窗子紧闭着。阁楼顶的灰瓦把中间那几根橼子压得很低。巷口拐角是一个烟筒式的房子，房子里没有人，正门被一些与巷子一样质地的青砖封掉了，同样的长着卷曲的蕨类植物，只有一个小窗口露着，但没有玻璃挡着，铁杆子的间隙刚好够一只鸽子进去，小婧也正好看见一只鸽子飞进去。房子的后面，开着一个偏门，旁边画着一直眼睛，下面写着：禁止倒垃圾，违者是狗。
小婧没有抬头向上看。
小婧看见一个老太太，蹲在那，拿着斧子，啪地把一块柴禾劈成两半，老太太狠狠地瞅了一眼。
于是小婧转身去，看见那个门前有梧桐的窗口打开了，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窗口出现了一个男孩，他好象在向她打招呼。
小婧慢慢地向那阁楼走过去。
   
4）一点，瘦手坐在明亮的窗前，背靠着椅子，脚架在窗口上，背着光翻一本字典，瘦手手指划过的地方写着，婧，武则天时对女状元的一种称呼。
    冬日的暖风拂过瘦手的脸，瘦手把字典搁到书架上，站起来，朝窗外看，对面的筒楼上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靠着菱形的砖块叠成的护拦，晒衣服，一条黑的连袜裤在风里飘。
瘦手的母亲从狭小的楼梯阴暗处出现，拿着一把扫帚，怀里还抱着一床新被子，瘦手并没有听见母亲从破旧的楼梯上来发出的吱嘎声，瘦手似乎心情浮躁，不耐烦地让母亲别扫木板地了，并走到书桌前，随手翻开一本垫在钟下的书，轻轻地读起来，你的左脚先跨过门槛，你的肩抵在了门架上，然后是你的右脚，瘦手突然问母亲门前的井怎么死了呢，瘦手的母亲把新被子换上，现在没有人用井水了，水一死，井就死了。邻居常说有个女孩到我们家来。是吗。瘦手的母亲，拖着扫帚消失在楼道的阴暗处，那里的黑而大的木柜压着破旧的楼板，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
瘦手枕着书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瘦手的眼里出现。
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巷子，一棵梧桐树，一口死井，一个老太太劈着柴禾，一个女孩傻傻地站在巷口，朝阁楼这边观望，因为光线的缘故，让瘦手的眼睛感觉有点刺眼，瘦手用手遮住阳光，向那边看去。对面筒楼上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几件衣服和一条丝袜裤在飘。筒楼下面的窗口有一只鸽子停着。白白的。就象那个女孩的白毛衣，白得发出芒刺。女孩慢慢走过来。走到窗下，从窗沿上的兰花盆底取出一个钥匙，钥匙上画着三个环。


5）婧靠着瘦手坐在床上，瘦手的手枕在婧的背下，瘦手把头靠到婧透过毛衣微微隆起的胸部，婧说那棵梧桐很臭，门口的那棵，去年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它身上满是疮疤，突出来，现在死了一样，它怎么死了，那些疤象眼睛，这么多，发着臭味。瘦手说我从北方回来后，井就死了。井一死，梧桐就死了。婧的头发拂着瘦手的额头，瘦手把它捋了一下，婧用后脑勺蹭着瘦手的下额，瘦手说你母亲知道了吗。瘦手把手从婧背下抽出来，抖了几下，瘦手穿过婧弯曲的手臂的空隙看见对面筒楼的女人又出现了。这次她不是晒衣服，她戴着一顶帽子，头发向外卷，帽子很小，有点尖，她拖出一把白的塑料椅子坐下，翻着一本书，一只鸽子从空中飞了过去，划出一个弧形，还有几只小得只有个黑点的麻雀，在远处忽隐忽现。婧说你看什么呢。瘦手说她象一个国民党的女特务，如果戴一顶尖的帽子的话。婧说母亲知道了，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要是再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肚子越来越难受了。瘦手说他们知道这个了。婧笑了一下，这个还不知道，否则他们会把我杀死的，昨天晚上他们商量如果我再跑出来找你，就把我的脚弄断，他们靠着我的卧室这样说，声音很大，他们是决定了。那个梧桐怎么这么臭，你去把它砍了吧。瘦手捂了一下鼻子，说，是井臭，井死了，井里有两条死的金鱼，可能去年你来过不久，那两条鱼就死了。他们翻着白眼呢去年我看见。不过现在梧桐也死了。婧嘴里嚼着头发，用指关节敲着书桌。瘦手说我母亲会听见的，你敲得这么响，你的指关节这么硬，我的头都被敲烦了。婧说要是下雪的话，那梧桐就会被压死，我们也会被压死的。现在已经很冷了。很快就会下雪了。瘦手说那时就全完了，他们会把我整死的，他们会的。婧只是微微地笑。婧坐起来，开始看桌上的一本书，并读起来，太多水淹没了你的身体，你一生也没有这么多恐惧，骇怕，甚至都感觉不到窗口的剧毒和尖叫，死亡的绳索比任何时候都残酷…..鸟一飞，便达到植物。瘦手叫起来，够了。下雪前我会把梧桐砍掉的，它是那么臭。我会马上离开这里，象鸟一样，到初春时就去北方。

筒楼上的那个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好象是看书看累了，伸了一下腰，向四周远望，透过那些衣服的空隙，她可以看见一个阁楼，阁楼的窗口并没被那梧桐挡住，从窗子望进去，是一个风铃，后面还有一张宁式雕花木床，床上有一个穿白毛衣的女孩，她靠着一个男孩，男孩头低着，女孩流着泪。女人把晒干的衣服收起来，拖着椅子从阳台上消失了。
巷子尽头的梧桐下，一口花岗岩砌成的井，井壁坑坑洼洼，隐隐可以看出道光两个字。井里一口死水。黄昏的时候，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出一个封闭的黑圆圈，其他什么也没有。

黑天才

字太大了，看得很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