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白自选诗

韦白

■韦白自选诗


◎不知怎么


1
深夜。走在别人的街上。
不知怎么，我就迷了路。
别人的房子里，灯还亮着，
也不肯照我。不知怎么，
我感到我的身体
丢了一大截，我回头去找
一只手，一只耳朵，或者
还有一只脚。

2
不知怎么，我好像整个身子
又突然完好如初。夜，
好像不是夜，也不是白天。
我在废气中穿行。六月份。
红灯亮时我在车龙里奔跑。
一口一口地吞吸着汽油的味道。

3
不知怎么，根本就没有汽油的
味道。那是氯化铵从窗户口
飘出，钻进了我的气管。
那是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
从后面进入，脸颊、鼻梁
和肌肉，被窗玻璃挤压成平面。

4
不知怎么，没有女人，也
没有男人，只有非法地走着的我，
张着干裂的嘴。我承认我是蝙蝠，
是地下室里的老鼠。我无权
在街道上走，无权穿上别人的衣服，
讲别人的语言
却假装是自己的语言，结结巴巴。

5
不知怎么，我本来就是哑巴，
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是
看见有人朝瓶中倾倒他的脑子，
有人拾起毛毯下的碎片
让虚空吞下他的整张面孔，
让面孔变成一块破碎的窗玻璃。

6
不知怎么，玻璃完好得
如一块规则的天空。清澈、
明净。就像天空完好得几乎
不存在。我走在别人的街道上。
太阳亮亮地照着，照得我头晕。
女士们，先生们，我只是
头晕。真的。我很好。

            2003-06-12

◎白蚁在动


1
白蚁在动。它在楼板下、
在柜子里、在你意想不到的
沙发中，它在暗暗地咬着，
较着劲。一点也不躁动，不
试图弄出什么响动。它每天
都持之以恒。

2
它经过的地方，一切都变得
那么可疑，那么不牢靠，
让人想都不敢想。但我们
知道，它就在那里，让铁路
毁坏，让吸尘器吸不进灰尘，
让天花板，在不经意的时候
塌下来。你无法
阻止它，它的道路畅通无阻。

3
所有拟人的外表，它都抖落。
每天晚上，它都在你的
抽屉里集中地念诗（无声地），
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啃。
累了，就在猩红心脏的纤维中
旋转。但它是白色的，脆弱的，
每次经过一条精心掏挖出的
道路时，它总要修筑一条泥路
通向黎明。但黎明真的到来时，
它却不出来，它怕光。

4
在受阻的光线中，甚至在完全
的黑暗里摸索。倾听事物的
呼吸，并总是先敬佩，然后再
掏空它。它有一个很好的“胃”，
对什么都消化、吸收。它发明
一种小小的液体：蚁酸。即使
钢板也可以蚀穿。

5
而它正是这么干的。虽然，掏空
不是目的。就像诗人老D
吃了一只绝对辣的辣椒
不是为了辣，而是为了缓解噬心
的苦痛：那完美而肉感的忧伤！
在每天的消逝中，它时而兴奋，
时而僵直着睡去。并预料人们
踩空的每一步，就像它曾经设计
并体验过的那样。

2004-05-11

◎鸭子

鸭子，我说的是装在小箩筐里
在校园周边或在菜市场出售的
那种，鹅黄、浅白或黑漆漆的
那种，像一团棉花刚染色完毕
带着新鲜的眼睛、新鲜的脚掌
在小箩筐里瑟瑟发颤

它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为何有
那么多人围在周围，这与它们
血液里贮存的关于这个世界的
样子完全不吻合。它们不停地
咂嘴巴、甩头。被人买去后
放在镶有瓷砖的地板上，它们
更是睁大了眼睛，像一个陌生
的孩子，向沙发和桌椅钻去
又沮丧地返回，并“嘀嘀”地
叫唤

在乡下我曾见过它们。它们可
不是这样。它们的头始终昂着
大胆地从我身边走过。有时还
回头望一眼，但并不害怕
发出雄壮而满足的“嘎嘎”声
当它们用嘴啄住蚯蚓或从布满
石子的小路跳进池塘时，它们
叫得更欢

像池塘里顾盼的小公主，它们
傲视着水面上的动静。赤红的
脚，像一对小而结实的小桨
摇荡着向前划去。有时像一场
梦，弯下头嗅着深紫色的空气
有时，急忙把身子垂直地插进
水里，只剩下两只脚和肥胖的
屁股露在水面

野蜻蜓、飞虫和长着肥厚叶子
的野莲花，纷纷散开
将一片又一片迅速坠落的天空
抛在了后面
2005-06-12

◎北正街10号


七年，也许是六年前
北正街有一所游泳池
五年前，我与爱人
来过，那儿变成了
工地，民工们把砖块
码成一排又一排
他们用老式的打桩机
往地上钻孔。生锈的
钢筋，扔得到处都是
很快，地基打好了
楼层开始往上窜
一层，二层，三层……
隔一段时间，就长高
一层

那时，我们的孩子还小
围着一个大红兜
用一根绳子牵着，笑呵呵的
像小鸟，只鸣唱出一串串的
“呵”或“噢”。那时
父母的身体还好，用不着
惦记。我们只一门心思考虑：
未来的居室
该安放一面什么样的镜子；
沙发是买
还是做；台灯该放在哪里；
空调是选柜式，还是分体……

一转眼。我们在北正街
已住了四年。头发慢慢地
花白。父母老了，天一阴
就痛。那感应，来自血液里
那永恒的磁场。女儿在隔壁
房间做作业，像鸟，关进了
笼子。我已很少写诗，累了
就睡。床头堆着书。抽屉里
堆着避孕套和影碟。木制的
衣架上，衣服松弛
悬挂。我偶尔走上阳台
在健康秤上站一下
感叹髀肉已生，脂肪的指数
又上升了许多

有一天，我们会从北正街
搬出。民工还是那些乡下的
民工，他们
或扛，或背，在扯开的窗帘
后面，搬走一些箱子，并相互
比较脸部的肌肉
由于用力而歪扭的程度。终于
他们歇口气
在烟头和酒瓶之间，留下床垫、
杯子，和十来本平装的小说
或蒙尘的桌椅
每念及此，我的耳边总传来
附近操场里
裁判吹响的哨子：越位

    2003-07-29



◎来历不明的生活（组诗选三）

○避雨的人


一场没有来由的雨
弄湿了大半个天空
把人群收拢
在屋檐下，让他们
站着剥手指或发呆
这时，他们普遍
抖一抖身上的雨水
跺跺脚，然后目光
低垂地观望地上
长出的一个个水泡

这些不知从何处
聚拢来的陌生人
就这样被雨水固定
不动了，散发着
各色的体臭并暴露
作为悲哀的动物
如厌烦的狗、
淋湿的猴子常有的
那种表情，茫茫然
观望着天空：
一种奇怪的墨汁
或奶正拚命地挤动

2004-05-07


○怀揣晋升材料的K


怀揣晋升材料的K
竖起耳朵，躯体
鲁莽地越过马路。
步子短小而快。
而目光
如掠过眼球的剃刀,
在这个关键性的时候
立起来。

他手里好像提着
炸药，心跳加剧。
其实，那只是一、二份
表格，几本证书，和
若干个僵直的数字，
夹杂着他手心微微渗出
的汗滴。像速写，甚至
连速写也不是，只是
一张他的、皱着眉头的
照片，弯腰
穿过他过往混沌的岁月。

他气喘吁吁，出于习惯
向后望，像被肢解者
顺从忍受，睫毛四周
投下呆滞的阴影，同时
他还像一只贫苦的燕子，
突然转向，
一挫身，消失
在那条诲莫如深的胡同。

2004-06-06


○他从梦中呼啸着醒来


还是那段路，那些泥巴，
单调的街道上，还是那些行人，
两旁的那些树，还是那么高，
在豆浆馆的隔壁，还是报纸，
他一手拎着豆浆，一手拎着
烧饼、油条，他，还是打着
领带，一个干净、整洁的家伙。

他还是坐着电梯，升上七楼。
他还是咳嗽，吐出的一口黑痰
带着腥味。房子里，还是
不太亮，也不太暗；他还是
停下来，又走几步，好像在
丈量某个尴尬的想法。他还是
摩挲着书，又放下。

实际上，他无从知晓他这是
在哪儿，他敲敲墙壁，没有
声音，就连他每天用过的
杯子，他也找不到。有时候，
他好像已经走过了某个地方，
但回望，好像又还在那里。
太阳红而圆，像个球。那么
好的天气，那么好的天气呵。

他还是那么讲究，那么斯文
不肯跟别人打架。头发全是
黑的。他还像当年一样喝酒，
喝得烂醉，像烂掉的肉，瘫
在地上。每当他妻子大哭时，
他便去睡觉。他还是听见
女儿在大声地尖叫。而他
在梦中见到的那人，正梦见
他从梦中呼啸着醒来。

2004-05-14


◎雪的启示（组诗选四）

○雪的启示


一场雪踩着春天的鹅毛而来，
一转身便不见了。
枯瘦的树枝、水泥墙、乌黑的
屋顶，又显露出来——肮脏，
而又不可或缺。这正是我们
在其中生活而又相当陌生的世界。
是雪，以一个魔术让我们突然
看清，并惊讶于这个世界慌乱
而又空洞。在湿漉漉的土地上，
尽是钢钻和黑漆漆的机器。我们
如夜行之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透过内心的紧张，把头伸出去
又缩回来，为了让肮脏的头发
盖住脖子上鼓起的静脉，并把血
再次逼回心脏。

2005-03-15


○切割机


过去的平静日子被撕开
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飞去
同时，它的锯齿
也一口一口地吞噬掉未来
我还在想什么？
我旧日的沉默将变成咆哮

此刻，锯末四溅
切割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
疯狂地切割着我的身体
我的诗句
空气里响起激烈的争论声
我已不知道，我已听不见

2005-05-02


◎抵押书


窗户开着，我让它开着
破了，我让它破着
在街头，我让目的地空着
在典当行，老板看出我
两手空空，我同意他的意见
在财物一栏填上：无。
在签名一栏填上：诗。
从此，我是一个输光了的赌徒，
世上的一切都是
我羡慕而又无法获取的财富。

2005-04-08


◎寂静的车厢


此刻，车厢里一片寂静
红灯尚未转绿
这些陌生人彼此望望——
他们的目光，与看一块
路边的石块、建筑物、
或绿草坪没什么两样
或凄迷、固执，或冷漠、
空洞。因为他们全都不知道
自己的命运在什么地方——
是红的、绿的，还是白的、
黑的，他们只是把自己交
出来，让车辆承载着
上坡、下坡、转弯
让自己随车辆摇晃——左倾、
右斜，或乖乖地倒在靠背上
感受一阵突如其来的加速
或减速。他们成为了车辆的
一部分——车辆的内脏
此刻，他们像一个人的肠子
和肺，在身体的内部安静着

2005-05-10


◎冬日登高         


高，秋日不曾登，没时间
也没心情。今日忽然登了，纯属
偶然。初冬的寒，让我在高处站立不住。

把寒山看了，就不看
渐渐矮下去的江水。江水一味地流泪，
最看不得。把楼盘看了，就不看楼下的

行人。寒山与楼盘，
是些死了的东西，留在冬天的
画卷上。活的东西，只剩下一口气，看了

徒令人伤心。最害怕登高。
怕水泥栏杆太冷，怕满地滚的人流
太琐细，太卑微，怕从人群中看出自己

猫着腰，不回头，不东张
西望，而是直勾勾地向前，目光里
没有一丝欣慰，而是塞满了太多的“不得不”。

听一声鸟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吹箫的
不再吹箫。羌笛未曾闻过，也就不必去闻，
反正，那声音让人心惊、肉跳，像一把刀子在心口

转动。反正，喇叭声吵死人了，
这该死的噪音。还有，烟囱咝咝地冒着黑气，
像一股地狱的烟升起。天空要清静，看来又得要有

一段时间了。偶尔一只飞机飞来，炫耀一下
它的银壳，相当硬扎。但它并非云雀，也没法
把最后的诗情，像衰鬼捉着魂魄，运往云外的碧霄。

2002-10-25


◎蚕变

1
短小而毛茸茸的“一”
开始蠕动，一天标出一个
新尺寸，并频频改换韵脚，
像一位谦恭的语言的大夫。

2
把身体扭成各种方便的姿势，
比如“S”，比如“U”，
但有时也折成不舒服的“7”，
或者古怪的“Z”。

3
以绿色编码整个的肤色、口味，及
内心的冲动，甚至还有打出的哈欠。
只因那绿色，那脾气便恬静得
如一位嗜睡的、吹气如兰的修女。

4
静。蚕吞吃叶子时的沙沙声，像远处
键盘的敲击，一阵接着一阵。像白鸟
在飞，拍打着浓黑的空气。像诗，在
我的脑海里写了又写，笔尖插得很深。

5
像一根绿色的小弹簧
越拉越长，越拉越粗，不可遏止地
向前伸去。终于忍不住要吐出丝来，
这几乎是必须的工作，唯一的工作。

6
一圈接着一圈，像雪白的蒲公英花球，
只是略微修改了曲率。你可以看见
一个穹顶，一个弧形的莲台，
弯弯的侧壁，绕着一根真空的轴旋转。

7
慢慢看不见了。但我们知道：一个
绿佛正坐在内面，由于过分的清醒
而开始拆除自己。一个一个的零件，
被卸下，或被整体地置换。

8
在太空舱似的装置里，它卸下那笨重的、
蛇行的身躯，以实现一次全新的组装：
从蹒跚步行的千足虫模型，逐步过渡到
飞行器模型，这确实需要翅膀和内燃机。

9
看：它轻盈地从那纺缍状的迷宫中走了
出来，这个新人穿着一层皱巴巴的衣服，
翘起带电的肚子。终于，它找到了自己
梦中的新娘或新郎，浑身滚过一阵颤栗。

10
之后，是紧紧的相守，把身子焊在一起，
形成一个小型的“工”字。双方都把自己
完全地献出去，然后，把破败的身体丢掉，
像丢弃一张废纸。

2003-05-23

◎某年某月某日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这钟声依旧敲响
有人瞥了一眼时针又匆匆
向前。这海，打着匀称的
拍子，不在乎谁来了，谁
去了，带走了什么，是否
爱过，哭过，笑过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有人坐在咖啡吧里
或在广场上游荡，吹着
口哨，孩子们的汽球，和
风筝，飘得很远，很远了
天上一片云不知道，但想
知道它为什么还悬在那里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这条街往北拐了弯
这树下，停着高档的小车
或者脖子上拴着链子的狗
在上面撒尿，嘻笑
女士们跟在后面，掩着嘴
优雅地从高速公路上离去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这两旁的大楼，依次长高
这银行两边的大狮子闭着
眼，它倦于观看。这茶厅
是后来才有的，一个乡下
姑娘在其中失身，而这是
允许的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人们像钉子，钉进地面
停在那里，或者绕过建筑物
走进屋子，彼此撕开对方的
肉体，露出骨头，在尸体上
嚎叫（实在太狠），而他们
却找不到另外的办法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精神逐渐被当成非物质
而被迫清除。人们认为
艺术、音乐和诗，
是抽象的水晶，妨碍呼吸
他们从睡袍下拖出嗜欲的
蟒蛇，并证明：它是活的

某年某月某日，我已不在
这院中的一树花，向天上
落去。这月光，不是当初
的水银。这影子不是我的
是谁站在这里代替我？
而大地旋转，被另外的
眼睛看到，却不被说出

  2002-11-30

■        在路上（组诗选七）

◎在路上(之一)


我第一次摄影
是在那条铁路边。
两旁是一些低矮的
平房和围墙。
我光着上身
把汗衫搭在左肩上。
我不知道火车
什么时候开过来。
那些奔驰而过的
火车多半很旧，
运着猪或煤。
我也不知道
路边腐烂的老鼠
和狗，都是被火车
压死的。

我不知道
铁路已废弃，
因为城市的规划图，
把那里圈定
为新型的工业区。
天气又反反复复
变得闷热。
我也不知道
我已老去，城市
一夜之间长出了
无数的陷阱。
人们经常在夜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
掉下去，消失得
无影无踪。

2004-09-30

◎在路上（之二）


我走过一个废弃的院落。
从生锈的铁门中望过去，
内面早已搬空。只剩下
两把过气的椅子、断砖、
茶杯，狼狈地瘫痪在地。
这里，那里，是黑黑的
泥灰。墙壁的角落
已生发出苔藓。我熟悉
从那窗户里泄漏出的灯光。
我还熟悉那个
飘渺的身影，百合花似的
从那院子里飘出。
就像熟悉这世界上最普通
不过的事物，或者像熟悉
寄生于身体内那日渐荒凉
的墓地。

2004-09-30

◎在路上（之五）


又一天过去了。我
与Y先生、D先生
在路边店里喝酒。
接着，我们去医院
看望住院了的O先生。
他患了结石，刚刚
经历了一场手术。
他从抽屉里拿出
那粒硬硬的、黑黑的
黄豆般大小的东西，
挨个递给我们看。
在他的病房里，
他穿着长条纹的
病号服，像从监狱里
回来探亲的囚犯。
我们聊了一会儿女人，
便匆匆地离开。
在医院的走廊上，
我们跟J女士打招呼，
并察看隔壁病房里，
那些歪在病床上
呻吟着、喘息着的
患者。我们闻到
浓浓的药水味，甚至
还有死亡那不便言及
的气味，在昏暗的
楼梯间，混杂着，
撕扯着，陪伴我们
时而向左，时而向右……

2004-10-01


◎在路上（之八）


一列长长的火车把我送到那个美丽的海滨城市。
四月。清晨。冰凉的天空。硬嗖嗖的风。
露天的长椅上，空无一人。一处简易的售货亭
如一个哑巴，茫然呆立。草地枯黄。海滩边
滚动的碎浪，反复地抛掷着废弃的游泳衣、
塑料泡沫、酒瓶，和若干个乌黑的东西。海鸟
尚未飞出。
而附近的医学院内，如沸腾的蚂蚁窝开始骚动，
一个个身着白衣的男女学生上上下下，拥挤于
那条通往食堂的斜坡。

2004-10-04


◎在路上（之十二）


他站在齐膝的江水中捕鱼
他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抓捕
那些尖锐、惊愕、闪着
白亮火焰的鱼，那些看起来
清醒，而其实是在做梦的鱼
（它们不知不觉地游进了
早已放置在那里的小树枝——
一个古老的圈套）
下午很晚的阳光，照着他
古铜色的、微微塌陷的皮肤
他整个成了一具金身
一个停在浅水里的菩萨
但走近一看，他已年老
头发稀疏，身穿破旧的黄色
上装。他把手伸进水里
水面在游船的“嘟”“嘟”声中
微微地发颤
他用力将鱼网摆了摆
提了上来。鱼儿们这才感觉不对
拚命地动起来，大张着嘴
像一块块狭长的锡皮，左右地
翻卷、蹦跳，但为时已晚……
这个轻渺而又可憎的世界
刚进入，又旋即
从它们微微充血的鱼眼中离开……

2004-10-09

◎在路上（之十三）


非常早的一天早晨
太阳还没有出
只有一片乌蓝的天
罩住这未完全醒透
的城市。从胡同
或一条条血管状的
马路上，走来打着
哈欠的小学生
下夜班的女工
和赶早车的上班族
这些被生活惊起
而不得不在地上
攀爬的、苍蝇似的
生命，急急地蠕动
而不在乎
也无法看见一棵树
于昨夜掉光了叶子
或者一只黑猫疼痛
了一夜，产下一窝
小猫。我看见它在
路边的一个墙洞里
用湿润的舌头舔着
它的孩子，温暖而
幸福。

2004-10-13

◎在路上（之十四）

那儿下着雨。神情呆滞的小羊
急剧地向后退去，融入村庄苍灰似
的远景里。我在车窗内假装嚼着
茶叶，以抵御上升到眉间的睡意
那儿，总有笔直的小路伸向远处
那儿，白桦树一行行地痛悼着秋天
那么多的电线杆按照固定的程式
忍受着两条寂静的平行线
一些鸟就停在上面。在某个时候
它们将被突然烧成焦炭，从上面栽
下来，而另外一些鸟还会站上去
拥挤、致密，黑压压的。就像
我们集结在地球上，就像这庞大的
车流，从道路上吐出，并不记起
也不留下任何可供记忆永久留存的
东西。只有风，一年年刮过
在电线杆、白桦树、河堤和结成冰
的冻土上，它刮过，就像是第一次
也像是最后一次

2004-10-18

陈舸

韦兄的《蚕变》、《鸭子》、《雪的启示》等诗可谓状物传神了。诗甚厚重，再细读了。

肖水

韦白老师的诗歌一直让我对湖南的诗坛怀抱希望。

韦白

谢陈舸!
肖水:放假了吧?来长沙玩.

莨

问好韦白。我是曾经的末徽。仍然喜欢你的诗歌

陈舸

莨，你的名字比你的诗还要变化多端

莨

是啊，我经常不愿意以朋友的情绪读诗，也不愿意别人这样。有时候陌生的也许不是人。：）
只是一个名字。而且，如今，这些都不重要。

张研

原来如此啊。。。但我觉得如果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到也就没有必要了：）

莨

向韦白致歉。就此打住。

祝各位写出自己的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