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

一匹游走的马

桃花是个女人,桃花住在桃源村,据说当年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就是这里,不过桃花从来就没觉得这里算得上什么世外桃源,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桃园村没有一株桃树,在桃花看来世外桃源是快乐的,幸福的所在,而这里并没有叫她觉得快乐.

桃花不知道高更,她也更没有看过高更笔下的塔西提岛,不知道那些原始的浪漫情调,在桃园村生长的只是她天命中的那些孤独无助.

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只是最终都要回来.20年前桃花她爹坐在装满木头和破家具的拖拉机上,看着桃源村一摇一晃的远去时.她爹就想到过要回来.尽管这之后他走过了很多地方,在很多地方和很多人生活过很多年,可它们最终没有改变什么,当他对种种人生目标感到无望和淡漠时,他就发现自己在一步步接近那个叫桃源的地方.

现在桃花坐在堆满山货的拖拉机上看着夜幕下的桃源村,她完全明白,离开的借口不是逃婚,也不是追寻,现在一步步的离开,也正是为了寻找一条将来走回去的路.

桃源村越来越小,直到桃花的目光翻不过那些低矮的丘陵为止,

桃花手里拿着那块他给她的石头，在这样一个巨大而空虚的黄昏他随手给了桃花一块石头,桃花不知道他为什么只送给了她一块石头,可她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很多她不懂的事情.桃花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我不懂的道理?他说:"给我一个机会叫我和一双拖鞋呆20年,我同样会知道世间的许多道理."

那么他是谁?桃花不知道,虽然她知道他的名字叫王友,但是她还是不知道他是谁.桃花觉得这有些荒谬,她爱他却不知道他是谁.她想知道,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那么最直接的办法只有问他自己.

她问了.他也回答了.

他说他是一匹游走的马,从前他的蹄声总会在村里村外响起,那些熟睡的或者清醒的人们无法逃避他的声响.他们总以为他跑的比他们快,他自然应该去过更远的地方.可事实上,他不过一直在村子转悠,最远些也不过是驮了货物走到下一个村子.

他说他是一把扛在她父亲肩膀上的铁锨.只要他喜欢,就可以随意的挖上几锹,你不必小看他,或许就是因为这几锹改变了一丛芹麻菜的长势,阻止了一窝蚂蚁打算在这里筑巢的预谋.

他说他不过是那个当年站在自家垛草或者粪堆上眺望着远处风沙的孩子,看着看着就看到了整个人生世界,而那些一开始就站在山巅上眺望的人们,他们看着看着却什么也没看到.

桃花一直不知道村前那片丘陵之后到底是什么,直到她看见另一个桃源,或者说另一个象是桃源而不是桃源的桃源.

而在这个桃源前面呢?他前面的丘陵之后是什么?是否又是一个桃源?

她想对了一半,这也是个象是桃源的桃源,不过这里是有一把胡琴的桃源.

胡琴的声响从她还没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越过了高远的天空,即使那些丘陵横亘也没能阻碍琴音传进桃花的耳朵里.手里紧纂着那块石头的桃花随着琴音的愈近愈强也就越发对这声音有了兴趣.直到她看见许瞎子坐在槐树下抱着的胡琴.

胡琴下面被弓子磨出了些许白色的粉末.这些粉末不知道是从弓子上磨下来的,还是从下面的胡面上蹭下来的,又或许两者都有.

桃花认识了许瞎子,也开始认识了胡琴.她也就知道了许瞎子为什么在这里拉着胡琴却没有一个听众.一个在槐树下拉了10年胡琴的瞎子无论怎样也不能建立其他人持久的兴趣.

那许瞎子为什么拉了10年的胡琴呢?他不会累么?桃花这样想了,也就这样问了.

许瞎子说这是他师傅说的,师傅说祖师爷留下的秘密.只要拉断了一千根琴弦就能打开胡琴知道里面的秘密.然后他就不会再瞎了.

那你师傅呢?桃花对这个神奇的秘密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秘密能叫他惨白的瞳子重见天日?

许瞎子说师傅记错了,只断了999根琴弦却以为是一千根了,师傅打开了胡琴却没有得到秘密.他违背了规则.而许瞎子自然从中得到了教训,他比他师傅聪明的多,为了避免自己记错他作了详细的纪录,而且为了避免万一他决定拉断一千零一十根琴弦后才打开胡琴.现在就是他的第一千零一十根琴弦,

许瞎子的琴弦断了,第一千零一十根琴弦终于断了,他打开了胡琴,神奇的秘密就落在了桃花面前,那是一张白纸.

于是许瞎子哭了,怒了,笑了,一头撞死在槐树下,桃花看着许瞎子哭了,怒了,笑了,一头撞死在槐树下.她有些不知所措.

旅途,似乎无尽的旅途还在继续,这是起点为桃源而终点也是桃源的旅途.这之后她又去过了很多地方,她也曾感到过自己是一匹溜走的马,一把抗在她父亲肩膀上的铁锹,而她这匹马走的悄无声息,她的蹄声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她这把铁锹也几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只能成为父亲肩上的负担.

桃花的脚穿在一双土布鞋里,土布鞋就走在绵延的丘陵之间,风在丘陵之中蜿蜒而过,有节奏的吞噬着桃花每一步足迹.

桃花还在继续前行,

桃源没到她必定前行.

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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