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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一直不喜欢吃苹果。原因的起始已难以考证。记得在童年的某个时期,院子里曾经出现过一个老妇人,她几乎每天都要坐在乒乓球桌旁的石凳上一边观察我们无聊的游戏,一边吃着苹果。她吃的很慢,偶尔还会用手颤抖着去抚摩苹果光滑的皮肤。有时当我们的游戏结束后,她的游戏还在艰苦的拉锯战中。她吃的很努力,很投入,并寂静无声。似乎是在和苹果作着神秘的沟通。在八十年代中期的工厂家属院中,这个幽灵般的老人类似仪式的活动曾令我莫名其妙的冲动。于是在那些游戏结束的下午,我回到家中从厨房里拿出一个苹果学着老人的模样吃了起来。结果父亲的吼叫声从四周迅猛的围歼了我。因为我擅自修改了这个家庭的食用法则。苹果是要削皮的。直到今天父亲仍然在营养和农药的辩证关系上不跟我讲任何情面。
我曾经观察过很多人吃苹果的形象。有些人吃的很急促,庞大的口腔海纳百川。丰饶的果汁从嘴巴的缝隙羞涩的流淌下来。有些人吃的很尽兴,同时又好像是在耀武扬威。以显示自己不俗的咀嚼能力和发声天赋。女孩子们一般吃的很小心。同时她们总会挑选同自己的口腔构成合理比例的果实。从而在印证自己美丽口形的方面旁敲侧击。但从来没有人能像那个老妇人吃的那样优雅和标准。过了一段时间,她不再孤身一人,一只黄色的小狗会在她吃苹果的时间准时光临她的身边。这时的老夫人似乎正在经历生命中又一个春光无限的旅行。自那以后我们总会见到她和黄色的小狗在院子中散步或者出现在原先的位置。不同的是她会破天荒的拿出两个苹果,然后用一把破旧的小刀将其中较小的一个削皮,切割后喂给小狗。笑着看它吃完再拿起属于自己的苹果来完成仪式。
她们被确认的主仆关系一直存在到我的青春期。乒乓球桌旁的游戏早已消亡。上中学后,我每天忙碌的像一名矿工。自然无暇观赏她们的仪式。后来老妇人死了。她的儿女们像春天的麻雀一样纷纷飞来。她的葬礼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举行。除了脚步,甚至没有哭声。就像我第一次看到她吃苹果时的气氛。
以后的很多年中,我一直不喜欢吃苹果。尽管我吃过很多苹果。
高考结束后,我进了补习班。有一次上英语课,我前面的一位同学突然拿出了一个苹果埋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吃起来。她吃的很努力,很投入,并寂静无声。她的行为是那样的像那个老妇人。我看的有些入迷了。英语老师注意到我的专注才发现他的课堂上出现了以补充维生素和水份为目的的进食现象。他果断的叫起来那位饥饿的女同学。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一行英文。并转过身来郑重地让她翻译。那位女同学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坦诚的表示了她的无知。英语老师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字正腔圆的向我们念到:“西谚有云:每天吃一个苹果,把医生赶跑。”
二
夏天来了。在那个还没有普及空调的年代里,城市敞开了它所有的窗户。自然界的空气流通总会比电风扇更加深得人心。人们在晚风的照看下开始吃西瓜。还是在那个年代,有西瓜吃的晚上,夏天会比较好过。
小萌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他患有肥胖症,这一超越常规的体格特征主要得宜于父母的遗传和膳食习惯。他们的三口之家是工厂家属院中集体重量的冠军。同时也是垃圾制造的状元。在夏天里的每个晚上,小萌会和他的父亲母亲留出固定的时间用来吃西瓜,在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时刻,三个汗流浃背的人围在一起接受季节的体罚。他们激情四射的吐着西瓜籽,这种声音总会让我想起新闻联播中那些山洪爆发的场面。相比之下小洁一家就保守的多了,小洁的爸爸妈妈都是工厂里的化验员。据说他们的祖先来自南方,他们吃西瓜前要先将看的见的瓜子统统用手剔除。于是每次吃西瓜时,他们像三个裁缝一样精心于自己的工作。一丝不苟。一次小洁来我家,她对我吃西瓜时不吐瓜子的野蛮行为给予了含蓄的指责,结果得到了我父母的一致声援,他们认为南方人的发现和揭示大快人心。小洁的理论是可以从一个人吃西瓜的摸样窥探出这个人心性。这一点无疑同我父母望子成龙的迫切心情不谋而合。
西瓜让夏天里的城市变成了一个干净文明的猪圈或者是一个智慧的蚕室。我一直自负的认为西瓜是一种神圣的水果,它拥有超乎寻常的体魄,并被赋予拯救的使命,从上帝的冰箱里来到夏季的人间。
小洁的邻居是一个叫小刚的男孩。他是我童年最要好的玩伴。小刚的父母是东北人,他们家是工厂家属院里最早拥有电冰箱的家庭。在有了冰箱之后,小刚的父母常常把一个西瓜切成均衡的两半放入冰箱。然后嘱咐他用来招待客人。
于是我在八七年夏季的一天里,第一次见到了从电冰箱里拿出的西瓜,当我用勺子揭开这个秘密机器所拥有的神力时,我甚至嗅到了来自小刚老家哈尔滨的寒冷气息。我怀疑这个西瓜刚刚结束了冬季旅行回到小刚的家中。结果我因为食用了过量冰凉的西瓜从而导致了急性肠胃炎,使得我在那年剩余的夏天里一蹶不振。
三
在我很小的时候,像绝大多数的家庭教育理念一样。我开始背诵唐诗。对于一个刚刚告别婴儿身份的男孩来说,背诵唐诗有助于治愈信手涂鸦和撕书的恶习。我的父母曾经在我背诗时用录音机收藏下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早的一段声音。后来我也偶尔拿出来听听,借以缅怀那一段理论上与世界的关系最为和睦的岁月。我背的最好的是王翰的《凉州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当一个只有四岁的男童在扬树下面对一个黑色的幻觉魔方时,他的声音显得紧张,犹豫和尖脆。更像是一个女孩子孤立无援的求助。
不知道上面的一段文字能否解释为我与葡萄这种水果在精神上的初恋。十几年来,葡萄一直是我最钟爱的水果。我热爱它的进食过程。吃葡萄实际上和吃瓜子的行为相仿,是一种循环的摄入。让进入和取出的程序有秩序的进行。并通过这种行为不断周而复始的满足自身。像瓜子一样,吃葡萄也是为了在行为之外同时保持另一种更为专注的行为。相对于那些以单一形式存在的水果,葡萄是一个整体。它是一个团结,严肃与和谐的物质结构。它是水果中民主的代表。一整串葡萄紧密的聚集在一起。共同经历阳光,农药,害虫和鸟类在生命过程中带来的变化和劫数。最后它们依然保持统一的规模来到我们的桌上,带给我们充足的糖份和协调优雅的动作。
在八十年代中期。工厂家属院里有一座旧时代留下的防空洞。在暑假那些晚饭过后的幽闲时间里,我会和一个叫小容的女孩坐在防空洞的顶端吃葡萄。我们会互相将手中的果实喂给对方,然后看着已经开始冷却的太阳。小容和葡萄一样都是我的初恋。我自负的认为那个年代的儿童或许比现在的小孩子更早懂得异性和磁石之间的普遍真理。同时也会更加主动保护自己的需要。这一点主要得宜于道德环境的宣传盲区和同样无知的家长。当我们一边吃着饱满的葡萄一边看着日落西山的太阳时,小容总会略带羞涩地向我询问太阳的去向。我用当时的儿童读物中给太阳排定的辈分告诉她:“太阳公公回家吃葡萄去了。”每当我这么说时,小容总是笑的很开心。后来小容和她的家庭搬出了工厂家属院。我的有关太阳公公回家吃葡萄的观点就再也没有人相信了。
四
启是我的表弟,他在南昌求学。每半年回来一次。启小我两岁,是我从小到大的固定伙伴,成长的见证者和伦理意义上最亲密的朋友。
按照惯例,他每次回来总会找我一起去打桌球。我们沉默的吸烟,挥杆。互相揶揄对方的球技。相对于幼年和青春期我们现在的话题少了很多。大学时光把我们的生活十分均匀的划分给更多的事件和个人。承受和应变能力的不断提升使得我们已经彻底脱离了幼年和青春期单纯的生活机制和交流区域。表兄弟之间潜在的陌生意识终于在他的大学生活步入正轨和我的大学生活行将就木时激烈的出现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我们都很镇定。
启是一个性急的人,他的性格在两年的大学生活中似乎并为取得长足的改变。而我努力想让自己成为一个理性和冷静的人,但每一次的变化都差强人意。相比之下,我的脸皮似乎要比启厚一些。在我们幼年时,我从未在食物和玩具的分配上发挥过作为兄长应有的高风亮节。然而在启貌似脆弱的自尊外皮下,却是一派层次分明,划分合理的世界。
有时候身处在我们奇妙的关系中,我总会想到橘子和橙子的联系。橘子的易于处理和橙子的虚张声势。相对于橘子来说橙子的难于处理是它长期受到我冷落的原因。我不愿像大众一样用器械残忍的将它车裂。我对它韧性十足的表皮组织充满了虔诚。但一旦满怀勇气的将它的表皮同它的身体剥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还将是一个严峻的整体。你会因为轻率和不安而破坏了心目中对黄金分割的完美要求。而在相同的状态下橘子就很实在的为人们省去了不必要的担心和麻烦。你的双手可以轻松愉快的将它送入口中。不必担心心目中对于严整的金规玉律受到颠覆。但有一点需要慎重的说明,很多人同我有着一样鲜明的立场。那就是橘子的确没有橙子好吃。至于我的表弟启到底喜欢吃橘子还是橙子对我来说则是一个谜。
我和启生活在这个拥挤的国家里,最早一代的“独生子女”头衔使我们的生命中永远没有了挚亲的感念。在我的像册里有一张我和启幼年的照片。阳光将下午的工厂家属院装饰的缺乏稳重感。我们的位置处于花坛的前面,像两个还未成熟的橘子和橙子相依为命地站在这个世界的表面。在画面以外,家长们笑咪咪的交谈并像丰收的果农一样迫切地望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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