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连载】女流氓夏虹在1983

夏芒

　　夏虹上刑场之前一年还是我们红旗中学的校花。第一次见到她是在“5·4”青年节文艺晚会上，她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出来报幕，这条红色连衣裙也是后来她在公判大会上穿的。
　　我在晚会上没看清她的脸，舞台上明晃晃的灯光把她的脸照得像白纸一样，把她的衣服照得像火苗一样，这团火好像正把这个纸人烧掉。
　　在很多年之后我会告诉自己，她是这种女孩，你在看不清她的时候就会记住她的模样，下一次见面还会认出她来，不管是明天在学校见到她，还是二十年以后在梦中见到她。

1. 四化是什么

　　那次文艺晚会是在操场举办的，我们初中部的人远远地坐在球门后边的草地上，看起来那明亮的舞台好像是挂在空中的。这种感觉有点像我转来以前在部队看电影，我猜那个报幕员长得像一个贫穷而美丽的朝鲜卖花姑娘，她的声音传到黑暗的操场上，都能闻出香味来：“红旗中学1982年红五月青春潮文艺晚会，现在开始。”突然话筒“吱儿——昂——”地响了一声，她停下来，晚风又把她的裙子撩开了，学生们哄起来，我们班的包子说：“瞧见没，瞧见没，裙子下面穿着秋裤呢。”旁边的同学说，是袜子吧。包子激动地说：“是秋裤！袜子哪有那么长的，都到驳拉盖儿了还没露出肉。”其实她穿的是健美裤，我们当时都没见过。她夹紧腿，接着说：“第一个节目，由高三(2)班表演《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然后就牵着裙子跑了。高三(2)班的同学们在台柱子后面已经晾了很久，白衬衣、蓝裙子都在抖，手里的花环快被穿堂风吹成花圈了。报幕员一跑，他们就摇着花环冲上台来，白球鞋掀起暴土扬尘，他们的莺歌燕舞很快驱散了寒意：

　　……年轻滴朋友们，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晚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多明媚，欢声笑语伴着彩云飞！（白球鞋踢腾）……啊亲爱滴朋友们，美妙滴春光属于谁？属于你——（花环向这边摇）属于我——（花环向那边摇）属于我们八十年代滴——（所有的花环一齐举起来颤，所有的白球鞋像蝴蝶翅膀一样翻）新——一辈！

　　她又上来了，那个报幕员，她激动地呼吁：“同学们，到本世纪末，只剩下了18年。18年啊！差不多是我们已经度过的青春岁月的长度，一个人能有几次青春？是的，青春只有一次。让青春的火焰为四化熊熊燃烧吧！听，党中央已发出进军的号令，快到四化的大旗下集结！（她踮起脚，半转身，展开一只胳膊指了指后边，在猪血色的幕布前，一个穿八路军服装的男生摇着一面印有“四化”字样的大旗冲上舞台，风卷残云地经过合唱队，合唱队员们朝着他做POSE。她转向观众，接着说）到了2000年春天，在科学家、艺术家的光荣榜上，是否会有你的照片？到了21世纪，你能为四化做多少贡献？到了……”她气有点上不来，停一下接着说，“到了，到了我们衰老的那一天，回首往事，我们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吗，会因碌碌无为而抱怨吗！啊，（底下又有人起哄，各班的班主任在黑暗中张望）唱起来吧，跳起来吧，同学们。”话音没落，她就扔下话筒跑了。
　　包子问我：“不错眼珠盯着人家干嘛？人家是高二的，比你大两茬，怎么，想跟她搭伴儿？她弟弟就在咱们班。”说着拽过我们班的小眼镜夏广斋，（我们管他叫“下个崽”），“下个崽，把你姐姐发给傻贝儿贝儿。”
　　我心虚地转移话题：“四化……四化是什么？”
　　“下个崽”说：“狗食！四化你都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不就是四个现代化吗，工业农业还有那什么的现代化，可我就是不明白，它到底长什么模样，天天听人说四化四化的，耳根子都起茧了，可它到底有多好啊？
　　“下个崽”的四个眼睛鄙夷地白着我：“到了2000年你就知道了。”
　　“这不还有18年吗，到那时候你的照片都贴在光荣榜上了，我可能已经被板砖拍死了，还看什么四化？你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你看了《小灵通漫游未来》就知道了。”
　　“别跟我说看书，我一看书就头晕，还是你带我漫游未来吧。”
　　“下个崽”扶了扶眼镜，庄严地说：“告诉你，傻贝儿贝儿，到了2000年，也就是——2000年——1月——1号——那一天，马路上忽然豁亮起来，忽然就没有一辆自行车，也看不见一个活人，满街都是气垫船，四——个——现代化——终——于——实现了！天上还有直升飞机，太阳能的，人都藏在机器里，交警都在缆车上指挥交通，也有一个警种专门给航天飞机打手势，怕它们跟人造卫星抢道，人造卫星太多了，跟放鸽子似的。”
　　我说：“地球带把儿了，你就吹大梨吧。”

黑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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