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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色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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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9: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996年,我还是一个高一的学生。
  那是一个夏天,我在教室里睡觉,李许从外面跑进来问我是不是睡着了。这个问题让我怀疑他的智商。我们上午被老班逮了,原因也和那个大约一公斤几乎不用的大脑有关,我们在讨论胡斐是不是色狼的问题,然后老班叫他起来回答知识的单词怎么拼。他正好一脑子的程灵素,苗若兰,老班让他重复一遍他提的问题,他茫然不觉。然后老班叫我起来,我虽然说不出答案,但是提的问题还是知道的,于是老班让我坐下,让他独自一人站一节课!李许怪我没有义气,我告诉他我从小就有一心二用的本事,问我爸爸就知道了,在家里做作业电视一定是打开的!
  我没有在外面和同学们上体育课,那段时间我把脚扭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我跳一米一高的竿,节奏比较慢,双腿基本上没有同时离开地面,教体育的于老头说,你这是跳吗,根本是跨过去的。他反复给我讲解细节,教我跳高的方法,后来让我自己练习,我的脚腕就那么扭了!起了很大的一个紫色的包,蓝影舌头吐出来说,妈呀,会不会残废啊?于老头很生气,决定让我们两都不及格!
  李许见到我和蓝影的时候,我几乎全爬在蓝影的身上。夕阳柔美得惊人,光线
均匀地斜照着我们,蓝影的长发散了我一脖子,那个时候她非常的年轻,非常地美丽,李许跑过来说"幽灵没有事吧?"
   蓝影努努嘴巴,带着哭腔说于老头草菅人命,李许的神色很奇怪。他说幽灵是不是纸糊的啊!他试着想摸一下我脚上的包,被我狠很地敲了一下他汗津津的头,李许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我带你们去医院吧,我坚持不要他背,只让他们两搀扶着我,现在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李许很瘦,脊背上的骨头凸得吓人!
   从那以后,所有的体育课我都在教室里睡觉,李许常常会跑进来研究我的痛脚,然后再和我胡扯。他对新转来的许冰很感兴趣,他说他们男生都认为许冰是个美女。
   我丝毫也不关心许冰是不是美女,我也不关心自己是不是美女。我模糊地感到自己生活在一种状态中,想要抓住什么却不能如愿,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仿佛是银河系中的太阳,周围的一切如九大行星围绕我转动,但是很明显有人在忽略我是太阳的事实,他们认为自己才是太阳。
   我从来没有和李许说起这些想法,我们常常在教室里聊天。一闭上眼睛他那时候的样子就浮现在我的面前,他很年轻,喜欢穿兰色T恤,白色短裤,他的脸因为运动总是发红,头发也是一丛一丛湿湿地竖起,他跑步的时候是穿一双耐克鞋子,我一直怀疑他那双脚是不是给汗泡坏了,但又不能让他脱鞋给我看看。他那时有178公分,是体育委员,在女生中我的身高也是拔尖的,但是我体育就是不行!
   那个夏天过得很慢,也很无聊。九月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中考过后,老班怀疑我涂改了贴在后墙的成绩表。那张破烂不堪的黄纸从开学起就一直挂在后面,希里糊涂登记了同学每次测验的成绩。开家长会那天,我和李许值日,那天晚上以后,我,李许还有几个同学的分数就改变了。
   老班把我叫进办公室,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我象一根电线竿子一言不发。证明自己的清白再简单不过,把李许供出来就行,事实上我亲眼看到他一个一个地改分数,还有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老班最后说老师相信你是一时糊涂,这次就不追究了,这个时候,忽然李许在外面大声喊起来,是我改的,是我改的,他把窗子敲得很响,很多同学都奇怪地跑来看热闹。老班跑出去大声呵斥"不是不追究你们了么,还在讲什么江湖意气!"
    我最后告诉李许,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你是教育局长的儿子,平时老班对你凶,但是关键时刻绝对不会去处分你的。李许奇怪地看着我,说是你爸爸这么说的吧,我说我爸爸才没有那么复杂呢!
    后来我终于把那张成绩表扯下来扔了,几天后,又换了张新的,比原先那张神气活现百倍!
   那个十月,我开始阅读言情小说,十一月,我决定当一个言情小说家!数学象自由落体运动一样直线下滑,濒临破产的边缘,有一天晚自习,蓝影很神秘地对我说,下晚自习有人在校门口等你。
   那个人却是欧阳,是我们班的班长。他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说班主任托他带口讯,要我抓紧学习,少看点无聊的小说。那天的夜色很暗,我感觉他有点敷衍的样子。
   我穿了一件白色休闲衣,双臂抱胸,晚风有丝丝的凉意。
   欧阳背了个包,没有戴眼镜,我印象里的他好象总是带着眼镜的,很深沉,在浓浓的夜色里,他送我回家,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我笑了起来。
   他也笑,只看到白色的牙齿闪闪发光,这是我高中第二个比较好的男同学。
  爸爸的工厂是在那一年不行的。家里有一种郁闷的气氛,妈妈的脾气很暴燥,常常吃饭的时候她的脸板得紧紧的。父亲喜欢在饭后散步,我去晚自习的时候,就和父亲一起出门。
  父亲的衣服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烟草香味,我把头靠在父亲的手臂上,非常亲昵,父亲告诉我很多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他年轻的时候能喝两斤粥,那漫无边际的原野种田时空气宜人,我们一起走在大桥上面,父亲指着金光闪闪的河面说,你还记得吗?在你外婆家门口的小河里,我带你捉过鱼类!
   我也许记得有那么一回事情,但是我基本上是很健忘的,我只记得那一抹夕阳吞吐的余晖轻柔地铺在我和我父亲身上,我们互相依靠着,父亲的手大极了,我想如果以后我要找男朋友,手小一点是不行的。
   父亲决定在十一月出去,到福建打工。他要走的那天,我坚持请假去送他,他不要我去,于是我精神恍惚了一上午,李许知道我爸爸出去,很高兴地说,不错啊,以后都不会有人管你了!我站起来抓着他书包就往下扔,后来我就哭了,我想16岁那一年我唯一哭的就是那次。
   后来李许向我表白了。
    我觉得人的一生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我幻想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所以我叫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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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岁的生日在97年春天,去我们那里的一个尼姑庵。我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乞求祝福。庙堂里很暗,阴风飕飕,抬头便可见如来佛像高耸,压迫感十足。我还拜了观音菩萨,十八罗汉,弥勒佛,四大金刚,走出门来头有点晕。李许在前面的大门前等我,说我看上去佛光普照,口土莲花,有点得道成仙的意思了。我说神经病,在山下请他吃了碗面条,这个生日就那么过完了。
学校运动会也要开始了。蓝影那个笨女人自己报了800也罢,她还帮我报了800,我简直晕死。名单已经交到学校里去了,我也没有办法,我责怪李许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小子回答得很妙,他说我以为你知道啊,他安慰我说,我去查了名单,二班,三班除了几个比较实力的外,其他的都不怎么样,只要你跑完了,说不定还能混个名次。我听都懒得听。
   为了这次运动会,我们三个每天6点起来去广场跑步。我们那个广场400米一圈,每天早上有很多人锻炼身体,也有跳舞,打球的。当运动起来的时候,思想便开始懒散,感觉却出奇敏锐起来。空气比任何一个时候来得新鲜,我们去的时候天色还是微曦,跑着跑着,天色大白起来,本来模糊的人,树也清晰了,整个广场溶入一片金黄。等到再也跑不动的时候,我们几个脸色通红,头发微湿,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累,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快乐。
   那次运动会,我倒数第二,蓝影没跑完。李许情报严重失误,倒数第三和我的距离差距是大半圈,大约250米,那个时候整个操场笑声一片,我恨不得一头撞死。他却毫不在意。
   蓝影那段时间学厨艺,时常请我们去她家吃饭,那天我和李许去菜场买鱼,却碰到了欧阳,于是把他一起叫了去。
   蓝影在厨房里忙活,随口说"去了那么久,养鱼去了吧?"
   欧阳大笑道,厨娘,多了一客,再煮点饭菜!
   蓝影笑道,到那里拣个叫花子,你倒会借花献佛。
   我也进去帮忙。蓝影的厨艺真是太烂了,放盐用勺舀,放味精用勺舀,放酱油也是用瓶子空,简直一土匪作风。我在旁边打下手,她还要挑刺,葱切得太粗,辣椒切得太细,最后菜炒出来了,所有的错误全是我的。
   吃饭的时候,她抱怨个不停"幽灵你看-----------,我不是早说过嘛----,都怪你没听清----
    我默不做声,忽然把一瓶可乐倒进她碗里,说添点味。她把一盆鱼汤扣我碗里"给我咽下去!"我正要动手,欧阳他们把我们拉开,重新给我们盛了饭。
    忽然蓝影说道,完了,差点错过《美少女战士》,她兴高采烈地换了频道,两位男士全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有次下晚自习,欧阳说我看到你又在看小说了。我说你有意见?欧阳笑笑,没有说话。
   后来他约我去买书。他在我家下面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伸出头,他已经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那个时候开始,和欧阳玩到了一起。高一的功课不紧。他告诉我一些人的小说很不错,比言情要好。比如王小波,王朔,莫言,李碧华,当然还有一些很优秀的哲学家,尼采,康德,黑格尔,他说这些人思考的东西和你很象,但是他们想得比你深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说那些,我告诉他我对思考这类东西感冒,我从来不乐意去看一些令人瞌睡的书籍。
    我们说起了《金瓶梅》。这本书在我的印象里是一本很了不起的黄色小说,却不知道是怎样一个黄法。欧阳坏笑着说那就去看看吧,他家里就有那么一本。跑到他家里去看,我翻了几页,便看到有**********的删符。欧阳说,中国的编辑基本上是没人性的,已经删得不成话了,然后取出一本同样黄色封面的小说,写着《黄金时代》。
    那本小说把我迷住了,多少个夜晚,我爱不释手地细读。尽管里面的性描写仍让我脸红,可是却没有多大的煽情意味。我不知道欧阳为什么介绍这么一本小说给我,但是我依然感谢他,一种很温心的感觉缩短我和那个王二的距离,如果生活在那个年代,我也应该是那个一个小流氓吧。
    几年前我听父亲讲起过那个年代,但是他口中的文革仍是带着丝丝温情的。那个时候的人们团结而无私心,每个公休的时候只要居委会一声招呼,大家全扛着工具搞义务劳动,我们市的工人文化宫,影剧院,还有我所在的那个中学都是爸爸他们那一代人一砖一砖砌好的,没有一分钱报酬,饭都是吃自己的。后来下放在农村,父亲他们的生活更辛苦了,但是他觉得很充足,人与人之间远没有那么复杂。
   听欧阳说第一次注意我的时候是在一个晚上,老班宣布学校不对我进行处分,但是涂改成绩册是一个不诚实的行为,他仍要我检讨。我的脸色冷淡,他很好奇地打量我很久,他认为我不是怀恨在心就是感情麻木,不论是哪一种,他都很感兴趣。
    我告诉他,那时候我什么也没在想,我在想念我的父亲,他刚踏上南下的火车。欧阳说那你怪李许吗?我说我也不怪,我是女人,但是我也要讲义气,李许是我的朋友!欧阳笑起来,那我们也做朋友吧。
   以后不久我们的友谊就被考验了,那天晚自习后去上厕所。路过那片小树林时,忽然看到了两个人影。皎洁的月光下,依然可以看清楚是许冰和欧阳。
   许冰背靠着树,欧阳抱着她,然后我看到他们亲吻着,欧阳的手慢慢伸进了许冰的裙子下面。蓝影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她尖叫一声"啊!----"许冰推开欧阳,飞一样地跑走了。
   欧阳整整衣服走过来,很烦地看着我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挺不高兴的,但是潜意识里也知道打扰这种事情很不对,于是我说"我不是有意的。"
   "你还真他妈理直气壮!"他冷冷地笑一声,"信不信,你要是个男人,我准揍你!"
    他转身就走了,我塄了半天,一气打不过来,丢下震惊的蓝影也走了,想什么狗屁友谊!呸!
   
                          3
  把《黄金时代》还给欧阳后就有点绝交的意思了,后来欧阳请我喝酒,他说还是不是朋友啊?他解释那天把我看成是捉奸的是他不对,但是我也错了,我应该早点出声提示,这样就不会被蓝影抓个正着。蓝影那家伙,无风也会起浪的,给她那么大一个刺激,估计没多久全班都会知道。他是无所谓,但是对许冰不太好,到底是个女孩子。前面说得挺好的,说到后面怎么听都变起味来,我瞪着他说你怎么会那么无耻呢?
   我们一人一瓶啤酒,喝了大概一半的样子,气氛有点紧张,要是喝高了加上一言不和,说不定就会抄瓶子动手。但是欧阳后来妥协了,他说只要知道我不是老班派去逮他的那就行了,我们的友谊依然牢不可破。
   我们喝完酒,天色还早,于是又跑去看电影,那是一部进口大片,看了几分钟就开始瞌睡,一睡就睡到散场。
   那个时候意识很朦胧,耳朵边有无数的声音嗡嗡直响,象是直升飞机,然而我感到宁静,一种很踏实,放松的感觉,我甚至还做了个梦,梦到野草,奶牛,大树。后来欧阳叫醒我,酒醉的感觉少了大半,外面的阳光非常刺眼,看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
  蓝影最后也没有把欧阳的事情说出去,她还在自我怀疑那天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这个女孩子接触最多的是琼瑶阿姨,琼瑶阿姨却没有告诉她有这么一种恋爱方案,我告诉他再怎么纯情的恋爱最后总是会发展到那一步,不过有人先走了捷径,这不能说人家错。用算盘算数是对的,但是用电脑算数你也不能说人家是在偷懒,总之总之,我见她还是一副迷糊相,干脆也走了一条省事的捷径,他们已经那样了,如果你说出去就是把他们绝路上逼,学校肯定会把他们开除的,你希望那样吗!蓝影害怕起来,说那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一个秘密就这样成了一个秘密。
   97年7月香港回归,学校庆祝了一回,暑假我没有和朋友们一起玩。我去了福建爸爸那里,爸爸说太久没有看到我了。
  一向喜欢水的我被那波澜壮阔的大海彻底征服了。每天我都和一个19岁的女孩子去海滩上玩,拣贝壳,一个星期下来,我黑成了个泥鳅。没事的时候就给和爸爸一起打工的叔叔们送饭,他们的正餐是红薯,而且总是捣成糊糊状,肉也不是炒的,煮出大块大块,白乎乎的。叔叔扪吃得十分高兴,他们往我口袋里塞大把的花生,我才知道花生原来是长在土里的呢。晚上那里的蚊子很多,爸爸给我打扇子,背上被咬的包自己挠不到,爸爸帮我挠,他很小心地用指腹挠,不痒也不痛。
  有天,管机房的刘叔叔把爸爸叫去,说一台机器出了故障,有人手被压断了。我也跟着跑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兰子,那个陪我一起在沙滩上拣贝壳的女孩。她面如死灰,右手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
  老板人很好,多发了她2个月工钱,让她回去,她们的工作条件是没有任何保障的,我问爸爸,她回去还能干嘛呢?爸爸说他不知道,在福建所有拣的贝壳我一个也没有带回来,回家那天全扔回了大海!
   9月开学以后我都象变了个人,不爱说话,不爱笑。有天李许拿了本《鹿鼎记》在我眼前晃悠,我目无表情地说"拿开!"
  李许很郁闷,他说你是不是中邪了,然后又说周日我们去野炊你去不去。我说当然去啊,怎么不去!
  那是一个靠溪边,一片满布着鹅卵石的河滩。溪水仿佛一片绿色丝绸一样轻轻飘动。李许把一个大锅子背在背后,极似一种骂人的动物!
  我,蓝影,许冰在溪里洗菜,欧阳,李许在升火。一阵风吹过来,我们的头发拂起来,遮蔽了眼睛。直起身来,我忽然感觉到一种虚无的存在,蓝影,李许他们都不算是真实的,只是一个幻影,眼前的一切也是,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那溪水汩汩地流动,那也是似乎存在的。
  那天回去,我们竟然找不到来时的路,翻越了一座一座的高山,路却越来越不好走,直到后来方向都辨不清了,然后欧阳说,完了,我们挂掉了。他的语气总有点轻佻的样子,我仍然在想,也许我们不是真实的,走到这里来野炊的只是5个幻影,真实的我们应该在学校上课的,那天确实并非节假日!
  许老师----许冰的爸爸,最后还是找了我,他问我欧阳和许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正忙着高二上半期中考,再不努力的学生也抓紧最后几天抱佛脚。我说许老师应该去问他们才对啊。我这么一说,许老师很不高兴,那个时候欧阳正在攻物理奥林匹克,准备代表学校参加省里竞赛。许老师看他忙,就没去打扰他,但是我劝他不要高兴太早,奥林匹克一完,他准记得这回事!
  后来欧阳拿了第一,学校很是热闹了一次。许冰特别高兴,特意送给他一件外套,这件事全班同学都知道。他们两正式加入我,李许,蓝影的队伍,于是再也没有人讲他们的闲话。换言之,原来他们是不清白的,但是因为有我,李许,蓝影的存在,他们的污点被我们洗请了!究竟怎么个洗法,我也不知道,后来见到许老师,他完全忘记了曾经向我打探的事实,而是很和气地说,幽灵你们几个有空来我家玩啊!
   那个冬天,我们常去许老师家里打麻将。许冰的手艺比蓝影好,蓝影的麻将技术却很高,先是输了的人灌冷水,然后灌醋,我常常也会想一下,这是我吗?我在打麻将吗,还打得那么烂,不会也是一个幻影吧!然后被灌水,灌醋的时候,我肯定了自己的存在,那个滋味真不是人受的,所以我得到一个结论,人只有在受罪的时候才会忘记自己存在不存在,说也奇怪,知道这么回事后,我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存在了。
                          4
  
   98年的春天,我总是感冒。以前也有,但是没那么厉害。那天发烧在家里,许冰跑来看我。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听见筛豆子一样的声音劈里啪啦,不断的几声闷雷大吼,仿拂千军万马的战场。许冰按响了我家门铃,她看见我蓬头乱发,面色潮红,一双眼睛无神得很,不禁伸出手在我头上探了探。
  她刚从欧阳家里回来,她一大早从家里出发,撑着伞,走了半个多小时,去欧阳家里。那路真是不好走,路面上浮起一层水面,一双脚简直是趟过来的,她的裤子湿了,衬衫的袖子也湿了,走到欧阳家里,他还在睡觉。开门的时候他的样子和我差不多,蓬头垢面,双眼无神,但是她觉得他很性感。
   这也是为什么大概下午三点多才来看我。我给她倒了杯水。她很斯文地小口小口地喝着,她的脸上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绯红,忽然她笑起来,那双眼睛变得很柔媚,很风情,眼神都有点朦胧的样子。觉察到我在打量她,那张脸又害羞了,我于是去找了我的干衣服给她换上。
  我们俩躺在我的床上聊天,我们聊所有自己喜欢的话题。她说她喜欢绝望的爱情,比如呼啸山庄里希斯克列夫和凯瑟林,茶花女里面的玛格利特和阿尔芒,还有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范柳原,爱情到了极至的时候,一个人很难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疯狂的举动,但是一切举动又都是合理的,每当她看到希斯克列夫把凯瑟林的尸体挖出来,绝望的呐喊,阿尔芒晕倒在玛格利特的坟上,她总觉得兴奋无比,这样才叫爱情嘛!她说莫泊桑也有篇小说,一个小男孩为爱情自杀了,那个女人为他守身一世,中指上一直带着个用他头发缠绕的戒指。
  我们说着这一切,灯光幽暗,外面雨声连绵不绝,影子在墙上晃悠着,她的声音低沉,有点悲剧的意味,然后她说,这一切伟大的爱情却是不合理的,没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世人能做到的事情便是打着爱情的名义糟蹋爱情!
  听到糟蹋爱情这几个字,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欧阳排第一,但是终于没有说出来,欧阳不是不好,但是配不上这个至情至性的女人。
  高二上半期中考成绩出来了,我有435分,倒数第10名。老班却找到我,认为我大有潜力,因为我的语文和英语单项名列全年纪榜首,差的是数学,只有20几分。他说,如果我肯努力,高考考个一般本科是不成问题的。我想他抓升学率抓疯了,居然打我主意!
   可是我的日子也就那么悲惨起来,每天放学都要和一票有"潜力"的同学一起补课。那些讨厌的几何没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是做不成的,点,面,线,混在一起我就晕,代数还好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ABCD乱组合,比英语单词还麻烦,最要命的是排列组合,猜可能性,我想要是学好了这个,以后也不用读大学了,做个专业摸奖户,天天猜号码。后来因为我的其蠢无比,数学老师彻底放弃了我,尽管是一起补习,他当我不存在,我逃课了,他还是当我不存在!
  逃课以后就去打电游,那时没有电脑,我玩麻将机。一个硬币可以玩几个小时,我甚至还可以赚老板一笔,但是我不会那么做。以前有个朋友玩麻将机也是好手,后来他到哪个游戏厅,哪家老板就赶。我常去的那个游戏厅老板终于没有赶我,只是不欢迎而已。后来玩腻了,就再也没有去过。
  那个学期结束以后,文理也分了班。欧阳,李许我,分到文科一班,遇到的又是老班和数学老师老林。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样子。一直对我很好,很喜欢我的英语老师去教理科了。老班又拜托了老林一次,一定要对我严格要求,死马当活马医。老林也似乎觉得以前有点对不住我,大有修理我一番的决心。欧阳说,看这么个样子,高三一完,你不成功便成仁了。我说,你放心,我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委屈自己!
  有次数学测验,我照例得了28分,老林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一道题一道题给我分析,每解释完一次,就问"懂了吗?"我说懂了!他很高兴,然后让我重复一次,我就说不出了。
  我以为他会臭骂我,但是那次他没有,他静静地看着我,说我是一个很不听话的女孩子。他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有没有想过,为自己的一生计划一下。我紧张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将来是怎样的,也没有人问我将来打算怎样。他继续说他教了很多学生,象我这样的很少,但是有,他们都是很聪明也很清醒的人,现在都是一流的人才,如果我肯努力,也许会和他们一样,但是现在的我却是在自甘堕落!
   我没有说话,等他说完了,我说谢谢老师的教育,幽灵很感动。
   后来我数学仍然没有上去,我看见他就躲。我有很努力地补习了数学,但是怎么也没有成功。高考时候数学打了77分,真有点破记录了,可是那次高考语文却考砸了,所以没有如老班所愿混个本科,由此可见我也确实不是一个读书的料!
   冬天又到了,冬天是我最懒惰的季节!可是那个冬天发生了多少事啊!
  
                        5
  高三上半期开学后不久,欧阳,许冰被校长叫去了办公室,很长一段时间被找着谈话。事情是这样的,两个人在小树林里约会,被校长看到了,不仅被看到了,欧阳的书包里还被翻出一盒保险套,照校长的话是人赃并获。最开始是一天找去谈话一次,然后认为二人态度不好,一天找2次,后来还是因为态度不好,下课就得去办公室。许冰从走廊里过,个个都盯着她的小腹看,他们不胜其扰,想态度好点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星星之火,已经形成了燎原之势。
  欧阳的性格懒散,有点自恋和洁癖。校长大人小时候吃多了四环素,牙齿全染成又黑又黄的颜色。此外此人的口臭也是有名的。听欧阳说,近距离与此人接触,蚊子都会熏死。她一开始训话,欧阳眉头就皱起,撑不到半小时,他的脸自动向一边偏离90度,象欧阳这样的学生,校长一直很喜欢的,可是欧阳的洁癖害死人,后来我也连累了进去,全是洁癖惹的祸。
  那天上午我正在家里看电视,没有什么好节目。妈妈已经不准我看电视了,老班和她谈过话,说我的有潜力(该死的潜力!),他认为如果在最后一阶段能够努力的话,还是可以考上大学的。妈妈很希望这样,她动员爸爸来说服我,爸爸太忙,于是她就自己管我,只要她在,我就不能看小说和电视!那天她正好不在家。
  欧阳的电话打来,告诉我他想出去散心。他的父母已经被校长找了。平时他们几乎是不管他的,他爸爸忙着做生意四处奔走,他妈妈热爱麻将事业,欧阳的麻将技术渊源于她。回来后欧阳妈妈叫他不要犯糊涂就去打麻将了,他爸爸只是笑。他觉得很厌倦,就叫我出去陪他散心。
  我们随便瞎走,来到河边一家古玩店。很小的一个门面,脏兮兮的,一个老头穿件灰色大棉袄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我们进去看看,他头都没有抬起来,忽然我们发现了一把古刀,半尺来长,冷艳绝俗,一看就喜欢,那位老人家很随便地要了180,我们也给了。那天下午我们就这么握着这把刀,兴高采烈地回去。遇见李许,他以为欧阳打算找校长算帐去!欧阳一楞,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宰了她!
  我们三个一起去喝酒,喝得有点醉了,一路回去。天色已黑,昏黄的路灯斜照着积着雪的路面,人很少,我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互相拉扯着,口中不断地胡言乱语。一阵寒风拂过,禁不住地一哆嗦,我感觉疲累而且空虚,我觉得自己不象个18岁的女孩,人生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回家后邻居家的妹妹来问我数学题,她正忙着考初中。我一边说一边想着打呵欠,她闻到我的酒味不禁惊叫了起来,姐姐喝酒了,我要去告诉阿姨。我妈妈已经睡着了,起来又打算揍我,我说妈妈你打吧,她却哭起来了,说我不听话!她不知道怎么管我了。
  第二天,我和欧阳在教室里写作业,然后有个同学跑进来说,欧阳,校长找你!这次他去得特别久。有两节是老班的课,老班也和其他老师换了。等到下午,老班进来,面色凝重,他说学校已经决定正式处分欧阳同学(许冰是理科班的)予记大过一次,而且,由于这件事情影响极坏,学校要召开一次大会,进行思想教育。
   那天晚上,欧阳打算走掉。蓝影说得很恐怖,她说学校可能还要把欧阳送公安局,给他治个流氓罪,其实事情没有那样严重。李许得到的消息是二班有个女生偷偷出去堕胎被家长发现了,事情反映到学校,学校不能把这事公开抖出来,反正欧阳的事情有那么大,所以干脆严抓,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欧阳听得脸都黑了,大声说"我操**的妈!"然后书包也没有拿,拔腿就走了。
   欧阳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搭汽车去怀化,然后坐火车去其他地方。我觉得他不必要如此,因为我觉得既然学校是在虚张声势,那么定然是雷声大,雨点小。记过又怎么了?不是还有撤消处分这回事吗?反正就要毕业了,何苦在这时候闹事。  欧阳不听,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乖乖呆在那里等着全校看老子的洋相吗?那个女生那么大的事情学校不敢管,老子索性再闹大一点,看他们怎么管!
   欧阳给许冰打了电话,她立即带了个小皮箱跑出来了,她带了几套内衣裤,袜子也没有带。我的东西齐全一点,我带好了衣服,还有感冒药。
   第二天清早我们就走了,我们出走的消息轰动一时,学校慌成一团,甚至去报了案,后来爸爸打电话到学校,告诉他们我们几个都很好,后来我们自己回来了,继续上课,复习。没有人问我们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找我们去谈话,直到大学以后,我才陆续把我们的故事告诉李许,蓝影,他们只是笑,也许是真的好笑吧!!
  
                                     6
   走过吉首市区,翻过一座大山,可以见到一条红色泥土小路。从这条小路一直走,那个偏僻的村庄出现在眼前,它静静地呆在一个土红色的山冈上,老远看到那一片的房子,是一片灰色木屋,屋顶是嶙嶙的瓦。在其中的一个小阁楼里,我们呆了三天,天气太冷了,很多窗户都是破的,于是我们又离开了。走了半里地,我们来到本地一个婆婆家,她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我们和她住在一起,欧阳帮她挑水拣柴,我负责做饭,晚上没事就一起打纸牌。有天去市里买东西,我打电话给爸爸,他一接电话就要我们回去,不然他就不要我了。于是我们就坐车回去,晚上六点多到家,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刚回去时,没有人难为我们,后来许冰因为肺炎住院了,老班偷偷找到我,问我们到底在哪里,干了些什么?我盯着地面不做声,老班也泄了气,走出办公室,那一丛丛的小树绿得可爱。
   他也问起为什么我也跟他们一起跑。其实这件事情是有原因的,走的那天半夜,欧阳告诉我许冰发烧了,叫我带点药给他。我送药过去,他们两个正在吵架,欧阳不想带着生病的她走,她哭着不肯。后来我说我和你们一起走就不用担心了。其实我自己也想出去散散心,但是我没把这话说出来。
  高考结束后我还去了那片村庄,路已经修了,几家新建的房子起来了,但是老房子依然破旧,大路上还是一堆一堆的牛粪。以前住的地方有一口井,我们大冬天的打水上来刷牙,冷得半死!当地人都不用牙刷刷牙,他们用盐水漱口,用冷水洗脸。许冰不出门,坐在屋里面烤火,总有好奇的居民从门口把头伸进来看我们,于是我们按照事先编好的谎话告诉他们,我们是房东的远房亲戚,他家里住不下,所以来这里住。我们要和当地人买柴,但是他们的柴很湿,在房子烧火就跟房子起火差不多。
  第一天还好,第二天房东来了,正好我们在火里烤红薯。他在屋里左看右看,很仔细地研究一下堆在卧房里的一堆柴,然后走出来,一声不吭地点一枝烟,一口一口地抽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们打算租多久,欧阳说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走的时候他提出要加租,我们很惊愕地瞪着他。欧阳站起身来和他走到外面说话,我和许冰一声不响,一个劲儿搓着手。欧阳进来后开始收拾东西,房东在外面一个劲地说我们不知好歹,走路走着踩到屎。
  我们走了后,一直就往李婆婆家走去。李婆婆是前一天认识的,许冰买了她一对鞋垫,她找我们要了点消炎药。她的牙龈很不好,总是发炎,我带的阿司匹林对她很有效。后来我们把情况告诉她了,她竟然替我们发起怒来"不要管他,他们家解放前就是地主,狠得不得了!"我说难怪啊,家学渊源!她问我们是不是逃难出来的。欧阳说您怎么知道啊,她想了想,说解放前常看到我们这样的。我和欧阳他们互看一眼,均对老人家阅历感佩万分。
   那段时间有种感觉很想把发生的一切记下来,欧阳和许冰在一起形影不离,我怎么也形容不出那种暧昧劲儿,许冰喜欢抱着欧阳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这样长长的头发象萝卜樱一样露出来。我想起生物课里的蛔虫,雌雄同侏,那图片就是这个味道。
   我们已经长大了,25岁,许冰去年结婚,大家在她婚礼上又见着了,我们又少不了要回忆以前,反刍记忆。
  许冰现在是空姐,模样漂亮,气质高雅。幽灵也不差,就是带点落拓的流氓味。欧阳混得最好,IT的金领人士,怎么看怎么都是和他老板别苗头的人物儿。现在的许冰不能把脑袋扎欧阳怀里了,她老公不是好欺负的,柔道五段,谁敢抛许冰媚眼儿,他准揍得人家生活不能自理。
   李婆婆已经去世一年了,这令我们感到无味,许冰是想接她老人家来参加婚礼的。以前我们总想找机会去看望她,却总是俗务缠身,稀里糊涂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去年三月,听说老人家摔了一跤,就过去了。
   我们住进李婆婆的家里,婆婆在地上给欧阳开了个铺。我们在一个房间里,上了床后许冰要欧阳讲故事,讲了故事后就唱歌,唱张宇都是月亮惹的祸,你的眼神。婆婆开始骂我们吵,后来听得有趣了也哼几段京剧,她一哼我们就把被子蒙脑袋上了,真的很受不了,京剧很难听,不过要唱得那么难听也不是容易事儿。
   第二天一起来,婆婆已经在菜地里拔白菜去了。我们商量着也要分担家务。许冰感冒才好,就负责家庭卫生。婆婆家住得比较偏远,她烧的柴很省,几乎都是些细小枯枝,燃不了多久,屋后面是一大片树林,欧阳说他可以去拣柴。那里也有干柴卖,不过至少有二里地,挑也会被挑死!在他想来,拣十斤柴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是那天他只扛回来一根大木头,一双手全是血口,第二天他没有拣柴了,不过劈这一根也劈了他一天。
  我学着在婆婆的指点下放油炒菜,她嫌我放油太多,吃起来会拉肚子,后来实在不能领悟她的独门秘籍,于是还是由她来炒。
  我还要学着在冰冷的水里洗菜。我怕冷,手指和红萝卜一样,只能来回不停地搓。蹲着洗完一盆菜,两只手已经失去了知觉。记得很小的时候,总发现母亲的手绽开一条一条的缝,渗着淡淡的血,疼痛难忍,我也怕冷,这应该遗传自母亲吧。
  我和欧阳做完自己的事情,相视一笑,我用手去冰他的脖子,发现很有洁僻的他脖子上有黑黑一圈泥垢。他还长了胡子,毛茸茸的,在嘴边长了一个密密麻麻的小圈,我记得他带了剃须刀,但是他说懒得刮。
  25岁的欧阳比起当年的英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我再怎么和他嬉皮笑脸,他一副气定神闲,举重若轻,四两拔千斤的鸟样。我很郁闷,我和蓝影他们说起当时的他,他总是笑,然后说我夸张了。男人一成长便是脱胎换骨的感觉。
  后来蓝影他们缠着我讲以后的事情,我说还需要想,其实时间仅有7天的逃亡有什么好说呢,除了让自己无缘吃了一顿苦头没有其他的,但是他们要听,一定要听这三人行的逃亡故事,我只有回忆,再回忆!
                               7
   上一次与欧阳见面我们都是25岁的人了,他穿着报喜鸟的西服,文质彬彬。
我还是牛仔服,他说你真不错,几年来都没有变老。以前总有人说我老,现在总
有人说我嫩。
  我们在许冰的新房里聊天,外面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欧阳给我倒了一杯水,
说幽灵我们之间好象还有点事没说清吧。我忙冲到门口去看有没有人,还好大家
都去打牌了,其实我们那点事也不是见不得人,只是最好不要见人,尤其是许冰
。我说你指的是哪回事啊?
  我们在李婆婆家住的第2天,她就感冒了。她不肯休息,说猪还没有喂。我当然
不可能让一个生病的老人家去剁猪食,于是把猪食蓝里的红薯藤,菜叶子,还有
一种根茎类有紫花的植物放一起剁。欧阳在厨房门口看我头发散乱,刀下菜叶横
飞,不禁说到你真是一点女人味没有,我一刀狠狠地剁案板上,大喝一声"滚你
妈的!"他马上走了,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凶,我的脾气不好,但是
很少动怒。
  后来回校以后,总有一些同学和我套近乎,盘问我们的故事,我一般不说话,
脸色却很难看。许冰比较聪明,人家一问,她的眼圈先红,人家就不敢问了。我
们谁也没说,但是大家都同情她而怨恨我,可见我实在是不会做人。
  把猪食倒进槽里,三头肥猪没命地挤进来狂吃。许冰已经做好饭了,我把手洗
了,然后过来吃饭。一会儿就吃不下了,饭根本没熟,那菜---------天晓得怎么
搞的,吃生的也许味道还好一点。把碗一放我就走了,许冰一个晚上都没有理我
,我也不想理她。
  晚上和婆婆聊天,她问起喂猪的事,然后她说堇菜是不是没有了。我想起灶下面的篮子里好象就那么一堆,今天也确实用完了。她说那不行,明天要去 扯点。她脸颊干枯,双目无神,一头黑白相间的银丝乱糟糟的,恨得我牙痒痒的,但是我还是说您老人家不要担心,我会去做的。她听了就很安详地睡着了,我走出去,现在轮到我睡不着了。
  第二天很早就起来,天还是黑黑的。屋后通往小山的路潮湿而偏狭,生在地上
的草叶上滚落了大颗大颗的露珠,积雪还没有融化,地面冻了一层厚厚的霜。尽
管近春天了,但是天气是一样的冷得出奇。
  欧阳跟在我后面,呼吸粗重,我的身子几乎已经缩成一团。欧阳赶上我,说这样 不行,你要感冒了也不得了,来,抱着我。我脸一下就红了,去你妈的!我试着 跑了几步,在他肩上揍一拳,哎,追我呀!
  欧阳说的那个没有说清的事情就是这个。后面的比较严重,因为我实在觉得冷得受不了了,还是和他抱在一起。四下很静,没有一个人。诺大一个山,连鸟都没 有看到一只,也许还在冬眠,但是我觉得偶尔出来活动一下筋骨也无妨。反正我 们就那么抱着,没有一个人看见。最后我发现地上一只不知名的小虫悠哉悠哉地 爬过来,它也发现了我们,很警惕地呆在原地不动了,我看着它,它也瞧着我。
   这种小虫以前也看到过,在家乡的山里也见过很多,小时候我们把它们抓起来
用绳子牵好,分成两队拔河,玩腻了就把它们放了。那天挖堇菜的时候又发现很
多这样的小东西,这次不玩它们,我挖了很多堇菜,背了满满一背。
   我们以后根本就没说过这事,而且觉得也没有必要说起。我和欧阳聊了半天,
他说,哎,我一直都很奇怪那时抱你你是什么感觉啊?
  欧阳现在的女朋友是他老板的千金,身材长相学识还有醋劲都是一流的猛。欧阳在 外面有几个相好的女子,每次事发两人都有一次大吵。我和蓝影说过,欧阳要想变老实,看阉了他有没有这可能 。
   欧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玩的神情,一只手伸过来拉起我的长发,我推开他说你丫有病,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笑一笑,怎么,打击我你都成习惯了。我说谁叫你混蛋呢。他想了想,说那时候其实我是有点喜欢你,那天半夜你醒了,我还睁着眼睛,你看我一眼却翻过身装睡,那时候觉得你好可爱!
  我端起茶杯,呛了一下,这时李许叫我出去替他,他已经输了。
  欧阳对我说在山上的时候,四下是苍茫无尽的寂静,他很寂寞,也很绝望,但
是和我在一起,他又觉得还没有走到尽头。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发上,他一下子爱上女人的长发,我不知道他在偷吻我的头发,我在吸收他的热量,丝毫也没有想过他在干嘛。后来我把他推开了,说我不冷了,去挖堇菜吧!
  我记得他的眼睛很湿,一双眸子大大的,有一种奇特的神情。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说你傻了吗?他的脸上有点不太自然的红晕,然后伸出手来拉着我一起走。
我又说你走那么快干嘛,他笑着说你这个女人张口就说粗话,以后肯定没有人要
,我举起拳头砸在他肩上,他又笑了,眼睛里有一种冰雪融化的神气。
  欧阳说那一次给他的感觉是难忘的,那种体验超过以往经验的总和。四周那茫
茫的寒冷,寂静,在他心里刻上不灭的一笔,也许生命临终时的感觉也应该是那样。他想到死,想到平躺在冰冷的大地上让自己在空气里冻结,但是有我的存在,他感到他不能那么做,我是无辜的 ,许冰也是,他必须要照顾好我们,至少要先把我们带回去。
  我们在山上的一切被一只甲虫看到了,然后它悄悄地溜走了。挖了很长时间的堇菜,快到中午了,我们已经是一头的汗水。直起身来,终于什么也没说,我们下了山,以后再也没去过。
                          8
   李婆婆在我们的照料下,一天比一天虚弱。我们人人都有一套医学常识,自信程度绝不下于年过半百的老医生,最后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我们才稍稍谦虚了点,开始考虑到出人命有多大可能性。许冰穿着婆婆女儿的旧衣服,身躯肥硕,她的头发盘得和当地妇女一样,脚上蹬的也是那种老棉鞋。
   许冰和我说她一直把我当成她最好的朋友,她谢谢我陪她一起逃了出来,和她一起受这样的罪,有时候她真的受不了,可见我还在撑着,她就不好意思说要回去,如果她提出要回去,便是背叛了我们伟大的友谊。
   我知道她会那么说,也不打算做出谦虚的样子,我对她说女人是一定要做家事的,不会也要学,做菜喂猪你也要干。她说好,问我喂猪的事情怎么干。那时我正在洗衣服,说随便怎么干,把猪喂饱就好。她于是搬个水桶进里屋,一会儿大声招呼我,幽灵快一点,婆婆要喝水,我喂猪你负责伺候婆婆。后来和蓝影他们一讲到这一节,许冰就死命瞪我。
   没有其他什么丢脸的,只是她颇有人道主义精神,打了半桶米给猪做饭。蓝影笑个不停说怎么也得加点菜啊,我也晕,决定跳过这样无聊的话题。
   我们在一起洗菜,那口老井泛着白白的雾气,井边有无数红红的线一样的虫子,还有细细的青苔。在那里每家几乎有有自己的井,夏天可以冰西瓜,还有杏子。而冬天只能冰人。
   许冰头发半披着,衣襟里露出半截白嫩的脖子。她的脸部皮肤特别好,象剥了皮的荔枝,白莹莹的。她取出一枚硬币,想扔进水井,若干年后看有没有人发现,猜测这个硬币的由来。许冰后来读中文系,从此致力于悬疑小说的写作,与她的想象力不无关系。
   后来婆婆可以下床了,在邻居的指点下,我们决定到镇上买点东西。我们一到那里,便发现尽管穿着土布棉衣,和本地人还是很大不同。一开口问路,别人就笑,我们也笑,什么都露馅了。
   我给爸爸打了个电话,其实自己不是很想回去。我和他们在一起,不光是为了我们的友谊,而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十分有趣。
   可是许冰说,村里的生活令她厌倦,无休止的劳动,不可抵挡的寒冷,还有肮脏,病痛,不如回去,承当我们应当承当的一切。
   爸爸也是那么说的,他很严厉地说,如果我不回去就不再是他的女儿。
   买东西回来要经过一条岔路。一条是通往吉首县城,一条通往婆婆那里。来回赶集的农民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很多卖柴卖炭,卖小用品,卖菜的,年轻的女人腕上套了银银的手圈,衬着手臂发红。许冰买了两只,给我一只,全雕着斑斓的花纹。天空阴冷而灰暗,大片大片的云彩翻滚着,仿佛就要下一场大雪。我的心是烦乱的,我答应了爸爸回去,已经选择了一条路,但是我尽在考虑另一条路会如何。
   许冰为我设计了这样的情况。因为我的聪明能干很可能在青年一代妇女中脱颖而出,开个小店,利用自己的精明赚取大姑娘小媳妇的零花钱。年纪大了,找个身强体壮的本地农民嫁了,心甘情愿为他生一窝小萝卜头,等到她和欧阳来看我的时候,我一定又粗又肥,皮肤粗糙,而且一边和他们聊天,一边不忘记把衣襟撩起来,逮着不知是老几的喂奶。
   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因为我们回去了,幻想再真实也是幻想,事实发生了就是定稿,不容改变。
  和蓝影他们说起曾经的一切,开始一直是当笑话说,说着说着以前不甚清晰的回忆便历历在目,许冰不时地补充一点,这样我的故事越加生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我和许冰走在去镇上的小路上,雪还没有融化。我们一步一步行走不停地聊天说话,她说我笑,我说她笑,要不就是一起笑,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我们的手一直是牵着的,尽管天气很冷,我们的步伐十分轻快,象轻捷的小鹿。她说好象回到了那次我们一起野炊的时候,我们的手也是那么紧紧握在一起。我们说起了那天无边的兰色天空,温柔的和风,碧绿的小溪,欧阳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衣,李许黑红的脸。后来她哽咽着哭了起来,一股冷冷的寒风扑过我的面门,冷得我也一哆嗦。
   当年的故事还有很多,有些失真了,有些没有,对自己比较感触的事情记得较深,有些事情就记得不是那么清楚,毕竟已经6年了。
   我记得许冰出来的时候穿了件鹅黄棉衣,那天赶集的时候她把它穿上了。她还换上了她的皮鞋,这样连路上的水洼也趟不过去,走不到一里,一双黑皮鞋已经被黄泥掩盖了,我说爱漂亮吧,到了集上谁会看你这个泥姑娘,她狠狠呸我一口。
   那件黄色棉衣还是很打眼的,在一群穿灰色衣服的人群里她独树一枝,我们在人群里面挤,总有人自动让我们一点,怕挤着我们。我们买了很多东西,提都提不动了,后来我说我去打个电话,你等着我。
   从邮电局出来却没有看到她了。四处是灰压压的人群。我一个又一个地问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姑娘,出乎意料谁都说没有看到。我的脸色刷白,联想起所有关于人贩子的传闻,禁不住快哭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在一片哄闹的人群里,我的声音却是那么弱小和轻微。
   终于在一个卖小玩意的地方找到黄色衣服的她,我不说二话,狠狠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吓了一大跳,看见是我却笑了起来,把一只银色手镯套在我腕上。"漂亮吗?"她西西笑着亮着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一只,我于是没有说话了。
   这件事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即使蓝影他们,我想保留着这个秘密,留着对自己最特别的那种感觉!
                            9
   
  
   赶集回来的那天晚上,婆婆的儿子回来了。我们也收拾着准备回家。进山以前,我们皮肤白皙,神采奕奕,到了山里便有点落拓,回来以后又回到原来干爽的样子。我们一回去就赶上了分班考试,那次考试后我分到了理二,许多很漂亮在社会上混的女生一见我就指指点点,瞧,就是她,和欧阳跑了的那个。
   母亲跑到学校和年纪主任左左木说好话,她说我不能就那么毁了。左左木说这样也是为我们好,三个分到一起容易出事,至少也会影响学习。再说,逃学再怎么也是一个坏事,必须予以一定的惩戒,不然大家一不高兴,个个都可以逃跑了。我并不在乎分到几班,李许说他爸爸可以帮我,我说算了,分到哪班是哪班。
   我的座位在一组最后一个,靠墙。墙壁上被无数届的前辈意气飞扬地填了很多诗,有的还真是精品中的精品。一到学校我便盯着墙壁搜索,很多诗被抄在我的笔记本里。现在这个笔记本还留着,那次拿给欧阳他们看,欧阳说很有几分顾成的味道。
   许冰说那段时间她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仿佛世界一下都陌生了一样,班里的同学都不理她,和她说话也是为了打听在逃学的事。有次她跑到二班来看我,却发现我象个傻子一样拿个放大镜在墙上照,她看着看着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是上次聚会的时候她说的,我听得如芒刺在背。我并不郁闷,当时班上同学对我还可以,只是当问起我们逃学的日子我就要给别人脸色看。我也有去看她,她清瘦了很多,好象是一节语文课,她的头偏向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个学期很快结束了,欧阳的成绩很好,许冰也还行。
   寒假里,还是无休止的补课,考试。班主任换了一个,他就是原来很喜欢我的那个英语老师。他有一次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不要有思想包袱,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把学习搞好。他还说他会设法把我调回一班,后来有次早自习,我正在写看英语短文,左左木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要我把英语书掀开,看下面的是什么,我拿开英语,下面是一本物理参考书,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醒悟到他是以为我在看小说。他这么怀疑是有道理的,那天早上他搜了50多本小说,这样的战绩保持一个月,我估计他以后可以开个租书店。
   在一次模拟考试里我考了年级第10名,英语打了147分。最后半个学期终于进了一班。进了一班我就后悔,还不如在二班呆呢。读书,学习,坚持不懈,很多同学面色惨白,精神委靡,让人感觉仿佛刚从医院逃出来一样。
   依然是高二的那个老班当班主任,他也找了我去谈话,说的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基本意思是,无论我打不打算考大学都不要去影响欧阳和许冰。我气得那天差点又打算出走,后来爸爸给我打电话,他说要我努力,读大学的学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我想我再也不能让他担心。
   从学校到家里的那条路印象特别深刻,总是湿淋淋的雨和笨重的雨靴。我的头发是那时候留长的,用粉色蝴蝶结绑了一只马尾,走着走着能感觉它的跳动。一路走一路唱,五音不全却自得其乐,还有一些社会上的混混总是对我吹口哨。那是一个春天,一个真正的春天,我感觉到了,我也感觉到了自己孤独的心沉浸在这无边的春色里。
   一个月以后,发生了件事情,许冰和一个女同学打了一架,她很用力地把那个"多嘴婆"的脸打肿了,嘴角都出了血,我们去办公室看到她时,她目光冷峻,嘴唇发白,她冲我笑笑,我就呆在门外。
   我知道的是"多嘴婆"与别人悄悄地议论我们几个,正好被许冰听见了。许冰比较瘦弱,比"多嘴婆"矮了半个脑袋,但是她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多嘴婆"不敢还手,只是大哭大叫。最后,那次事件也彻底毁了许冰。
   她每天早上都会被叫去办公室,不是训话就是写检讨。我们上第二节课了她才会回来。她的神情很古怪,淡漠,讽刺,不屑,投往她身上的目光是好奇而轻蔑的,上课的老师很不耐烦被她如此打断,于是说"快点坐好!别耽误时间!"她就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周围的事情一切与她无关,她在扮演一个她自己也不懂的角色。
   她的保送生资格被取消了,"多嘴婆"因祸得福得到了这个名额。那天班会宣布了这个消息,许冰连自习都不上了,象那次欧阳一样冲了出去。我也跑了出去,和她一起,我们在一个小饭馆喝酒,她喝酒就哭了出来,"我真是后悔,我们为什么要回来!现在的世界比起我想象的丑恶百倍,我觉得我真是没有一点希望了!"我扶着她,让她慢慢呕,她的身躯很瘦,也不全是穿少衣服的缘故。
   我就这么一直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华灯初上,许冰把酒呕了出来,她说她想通了,要学着淡漠。她不再计较别人眼中的她,她不需要任何同情,怜悯,甚至理解,她只需要做好她自己,就象欧阳一样。
   从那以后,她的确显得非常坚强。每天我们都要写大量的习题,我们埋头在无尽的思考里,从来也不知道时间是怎么流过。她的一头长发剪掉了,从侧面看,她的轮廓坚毅,美丽。窗外是山坡和大片的树林,许多高一高二的小鬼在那里追跑,有时候声音传来,我真想对着窗外大喊,不要吵了,可是我那么做,他们一定会吵得更大声的,我相信!我想把当时更多感觉写出来,可是很无力,考试的压力很重,写到这里已经倾尽了所有的回忆,写也写不下去了。夜,一会儿就深了。
                          10
   我们再次相聚,提起了当年的日子,提起欧阳的白色休闲衣,后山的树林,阴郁的女校长,还有那盒我们没有见到的保险套。这是一个我们很关心的话题,包括它的去向(被谁用了还不清楚)。那时也是我的金色年华,尽管卑微平凡,但是我有许多的朋友,理解我的父亲,爱我的母亲,甚至李婆婆,幽灵做事麻利,她印象深刻,能得到他们的爱,我深怀感动。
   还有门口卖臭干子的老太太,我经常去那里吃,而且只在那一个地方,有次蓝影腻了说,换个地方尝尝嘛,我说那你们去,我不去!我对我喜欢的人和事物有专一的感情,乐意为他们付出,对欧阳和许冰,他们深得我的好感,我为他们也倾注了一切。
   我们在许冰的新房里聊了很久,后来散了。回家后欧阳的电话来了,他约我去喝茶。
   在那个很幽雅的包厢里,他取出从广州带回来的上好茶叶。他说这几年在外面奔波,唯一养成的好习惯是品茶。他还说我吃话梅的习惯要改,对牙齿很不好。他熟练地泡水,盖好盖子。我缩着身子将温热的茶杯握在手里,就象一个被他从外面拣回来的乞丐。
   他的相貌已经脱尽稚气,昏黄的灯光下脸上依然可以看见细小的绒毛。他拉起我的手,我没有抽回。他的手已经粗糙而且宽大,他捏捏我的小指头,说护士的手接触了药水,应该很粗糙才对,我笑了一笑,便把手缩回了,于是继续说以前的事情。
   他说,那也是他的金色年华。他不是流氓,即使和女同学做爱了也不是流氓。我挑了挑眉,没说话。他继续说,他带我们逃跑了,我们一起吃苦,一起受罪,但是一切都不能说他有错,许冰对他有爱情,我对他们有友情,他对我们也有对别人更为深厚的感情,校长曾经让他反省自己的流氓行为,他反省的结果是他没有错,相反,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对。
   他顿了顿,揭开茶盖,小心地喝了一口,香气四溢,连我都感染这柔柔的飘渺的味道,端起自己的杯,,揭开盖子,闻了会,又将它盖住了。
   他继续说,他长大了,对这个世界不再天真,他开始后悔轻率地带我们去了一个他以为很简单的世界,经历了一次他感到陌生的苦难。回来以后,对于我们经历的种种,他无能为力,并且痛苦,他在读书,也在思考,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年轻人是那么地残酷,我们无处可逃,只有束手待毙。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理想和现实的距离,人一但把这个心态调整好了,所有的问题便不成为问题。在他印象里,吉首那个有名的民族村优雅,古朴,他在那里住过两天,始终还是森林的幽静,夏日的明朗,那一个冬天,他满怀着信心,带着我们骄傲地找到那个地方,可是,眼前风雨飘摇的破楼房可怜地冲他微笑,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悲凉,丧失了一切希望。
   欧阳说,10岁的时候他遇到过一次车祸,有一个半月都是躺在病床上。有天早上醒来,他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摸那只绑了白绷带的腿,可是无论他怎么费力地敲,掐,却一点知觉也没有,他想把它抬起来,挪开一点位置,可是也是没有用的。他开始明白,它装扮着一种假象,它好象还是存在的,但是已经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他说,那天他意气风发地扛着斧子去劈柴,树林里的风似乎已经静止,地上是厚厚堆积的枯叶,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古老,腐败的气息。他感到孤寂,他想他到底是在干什么,这可是他想要的完美生活。
   他从山上拖起那根粗大的树木,冻僵的手传递着痛苦的信息。想到我们,忽然令他快乐,他并不是孤独的,因为还有我们。他想到我总是无所谓的样子,一张刻薄的嘴,还有许冰,眼睛里总是为他而燃烧的火焰,他感到他需要我们,象一个久居室内的小孩渴望窗外的白云,飞翔的小鸟。小鸟矫健的飞翔与人以无限生机的想象,他一口做气,狠狠地把木头拖了下来,象一个远征回来的英雄,他骄傲等待着我们的拥抱。
   他说,他看见我冻红的指头,许冰生病苍白的脸,一下子仿佛从梦里惊醒了!这些事实太丑陋,简直不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想哭,想立刻把我们带回去,装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依然是单纯的学生。可是一切已经发生了,回头谁也不能料到是否有更坏的结局,他没有退路,只能勇往直前!
   他说他发现他的腿不能动了,便伤心地哭了,他以为这种症状最终会蔓延到另一只腿,到脖子,到脑袋,最后整个人变成化石。他哭个不停,最后睡了,睡了一觉醒来,他已经决定好了一件事情。第二天早上,护士小姐很惊奇地看着他正一笔一笔地画一休,他很镇定地告诉护士他决定在变成化石以前要画10幅画,学4支歌,还想看5次卡通,吃8次冰激淋~~~~~~~~
   他说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和另一个男生成绩相当, 都准备考一位博士的研究生。最后那个同学通过关系录取了。别人以为他会很失望,甚至那位很喜欢他的博士教授,也感觉到对不起他。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很顺利地毕业,南下谋职,现在他的事业风生水起,而那个男生还在一事无成。
   他还说他忘不了那一个挖堇菜的早上,我们紧紧地拥抱。太阳出来了,撒下一地的金辉,那是多么熟悉而温暖的阳光啊,灿烂在这一片飘着堇菜花香的山野,他想起了我们的青春时光,诗人把我们这个年代称为金色年华,可是在他眼里,我们的青春是堇色的,飘着堇菜花香的味道。想到这里,他特别高兴,他推推我,可惜那时的我太专注于劳动,竟然没有抬起头来看看他。
   许冰看见我们回来是那么幸福而快乐的笑容,一定是欧阳,能想象他脸上带着是怎样的一种神采飞扬,只可惜,和他在一起,却只有我错过了。
                       11
   我们为了高考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一边盼着77早点来临,一边又害怕着它的到来。大概是6月多份,许冰和欧阳分手了,话是许冰传出来的,然后他们两个人都对我冷淡起来。一直等到高考完毕,我想找个机会和他们谈谈,可是考试完第一天,一个飞昆明,一个飞北京,各有各的安排。
    李许很快就去体校报道了,蓝影自知考不上大学,便想去青岛姑妈那里找份事做。他们拜托我一定要弄清欧阳和许冰分手的原因,可是直到我去读大学了还没见着他俩,调查的事也无从着手。
    好在父亲回来了,他从南方给我带来了新鲜的椰子,芒果,荔枝,还有数不清的大颗海螺。兰子已经结婚了,她托爸爸给我带来她的结婚照,笑得很腼腆的样子。我兴致勃勃地给她回信,写到半夜了,爸爸一个劲催我睡觉。
   我和爸爸每天都象以前那样出去散步,我们几乎走遍了山城的每一个大街小巷,父亲的记忆好得惊人,每一处老式的印子屋,他都能很准确地讲出解放前是哪家的,我才知道洪江原来有那么多有名的财主,资本家。那种青石板铺成的路现在已经很少,剩余的被政府保护起来,作为文物古迹对外参观。父亲还能回忆起一些人,事,但是更多的也只剩下一飘渺的影子。
   爸爸也和我提到了高考的事情,我考得很不好,父亲和我一起设计下一步该如何走,好象已经决定复读了吧,我也不是很操心,志愿的时候瞎报了几个。有次父亲说和你玩得很好的那个男生考上北大了,你怎么得也要去恭喜人家。
   我才想起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许冰去了西安,我的通知书是半个月前收到的,我想在出门前大家聚一回,可是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大学时曾经写信问他为什么要和许冰分手,他没有回答。这次见面,我又问起,他想了想说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明天我走之前告诉你。
   他立起身来,我发现他已经换了套黑色西装,硬头发,领带,金色袖扣,完全一派绅士作风。我穿着一套牛仔服,运动鞋,这让我感到压抑。很不喜欢太过修饰的男子,不是娘娘腔便觉得在摆架势。欧阳一直喜欢整洁的,那个时候穿T恤也比我们有型,可是记忆中他好象从来没有挑剔过我的随便。
   回去以后我依然在想,欧阳为什么和许冰分手,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却在最后一刻让大家侧目。我想了千百万种理由,但是欧阳说不对,他说他唯一承认自己错的就是那件事,但是错误已经犯了,必须承认。

   欧阳所说的错误其实也就是那一天,我们在山上,我穿着一件短短的红棉衣,一双白色耐克鞋,齐耳的头发遮住大半个脸,四周堇菜花盛放,我弯腰工作,他在旁边站着,拍拍我的肩头,我回头骂了句"讨厌!"然后伸出通红的手割大片的堇菜,割完了我便不管了,便哼着歌往山下冲。
   他说那一刻有种心动的感觉荡漾在深处,他感到快乐,幸福,仿佛是绝望后的新生。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就这么静静地,我们在一起。在那一瞬间,他爱上了我,这件事情将永远不能改变。
   他说他把事情告诉许冰,她听了以后,笑了起来。他们一起去喝酒,喝到半酣。许冰说,你玩笑吧,幽灵不会喜欢你。但是欧阳说他只想结束一段感情,而并不想要一个开始,后来有几次在班里遇到他,他总是很冷淡的样子,这也是我一直猜不透他变化的原因。
   他说,这是他的错,在犯下所有事情里面,他只承认这一件错。老班,校长曾经死命劝服他,他已经犯了错,他必须承认并且改正,可是在他心里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经历了那么多打击以后还在产生幻想是很不对的,更重要的是产生这种幻想将是拿我,许冰,他三个人的友情做代价,如果前者会让他痛不欲生,后者几乎能让他不能超升,很幸福的是,我们流浪的日子结束了,他的错误也提前在产生后果以前结束了,这让他无比高兴。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4月,欧阳谐夫人一起赴英国留学。我想这辈子我们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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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9:40 |只看该作者
7开始那段排版卓尔不群.
多写会进步的.现在还比较稚嫩.
当巴斯比爵士找我去训话时,我通常盯着他背后的那幅壁画。那幅画上面满是动物,他训话时我就在数。我经常希望训话时间能够长点,以便我数清楚,有一天他真的对我很恼火,我终于完成了心愿。在巴斯比的壁画上,一共有272只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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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9:40 |只看该作者
显然,写字板写的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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