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倒影

白白蓝

<>所有人的前半生都被隐去了，无法在现实中追逐昨日的朝阳。这残酷的青春阿，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而四周又升起朝雾。真相潜伏其中，看上去那么远，又那么像假的。不存在的神阿，请赐给我一双白狼的眼睛，让我在黑夜中也不至于迷失方向！</P>
<><BR>    绿推开大门的时候，看见女儿正紧靠着窗口给一只钢笔灌水。正午的阳光很热烈的照在她脸上，让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绿假装不经意的无数次经过女儿的窗前。她看见女儿灌钢笔水的方法是完全错误的。她手里紧握着笔杆，好像握着一根救命稻草。而在坚硬的笔尖下，绿看见一些凌乱的点被浅浅的划痕连着。桌子上堆满了白色的纸团。纸团堆得很高，上面不规则的分布着红墨水的痕迹。女儿穿着白裙子像一个战地医生，在时远时近的炮火中，疲惫地挥舞着双臂。绿几次都忍不住上前想帮她一把。但是女儿眼中隐隐闪现的厌恶神情，仿佛黑夜中的闪电，让她打算前进的双腿感到一阵阵的麻木。于是绿又察觉到那种恐惧了。那种即将失去她的，失去某种支柱的恐惧。</P>
<>    这一切白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继续为那些呻吟的士兵进行重复的治疗。窗玻璃上呈现出一张因痛苦而过分扭曲的脸。收音机里播放着嘈杂的乐曲。整整一天了，它都在反复播放着同一首歌。白好几次都听到狗吠声，但是当她把收音机关掉，狗吠声也就消失了。白感到胃里一阵阵的抽搐。而被灌水的钢笔尖插在墙上，白石灰渗出点点血丝。白坐在书桌前，把双手摊开，在阳光里晾晒那些斑驳的印记。</P>
<P>    门又响了一下，灰夹着自行车一闪身，进了院里。白看见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的末端还留在院外，而门已经关上了。一声尖叫钻得她耳朵直痒痒。“尾巴没事吧？”白说。灰的眼睛里现出焦虑的神色，他几乎是扔下自行车，向白的窗口跑过来。临上台阶时还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又有一只队伍要启程了，他们已经快倒北边的城门了。”灰焦急的用双手扒着窗口，脖子伸的像鸭子一样长。他的脸因为过分激动红得好像快要炸掉一样。“你还不走吗？”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到。白腾地从椅子上，几乎是无意识的弹起来。双臂僵直的挺着。随后又颓然地滩坐的椅子上。在紧靠窗台的地上，绿的影子像蛇一样扭动着朝她爬过来。还没来得及细想，它们就像麻绳一样牢牢地将她困在原地。绿躺在地上，眼睛里沽沽的涌出两道小河流。她紧闭着双唇，脸上的皱纹绝望的纠结在一起，白的胃又一阵阵的抽搐。她弯下腰，把缠在她身上的影子一圈一圈地解开，走到窗边，绝望的拉上了窗帘。灰站在窗外焦急的跺着双脚，用他右手上仅剩的一根手指，颤抖的指着绿，“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徒劳。”他气急败坏的喊着。最后不得不将身子弹到空中，四肢挥舞着，以表示他的愤怒。绿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走进屋里。</P>
<P>    房间是一团漆黑，绿的身体向前一冲，踏进一条深沟里，绿感到鞋子湿了，然后听到沽沽的水声。有一股植物腐烂的气味若有若无的传过来。绿伸出手，挥了挥胳膊，什么都没有。“白。”她喊了一声。不一会，听到远方传来一声虚弱的，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还蹭到她的腿。绿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地面，是土地。“你又躲到那森林深处去了吧。”绿又说。可是久久未听见回声。绿转身迈到门外，秋日正午的太阳依旧那么耀眼。灰已经不在了。</P>
<P>    大街上人声嘈杂，所有人都朝向一个方向聚集。灰弓着身子，卖力的蹬着双腿。自行车在干燥的地面上托出长长的划痕。远远的看见一小队人。身着各色衣装，在人群中鱼贯而行。它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传来哭声，这是喜及而泣的声音。看人们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双腿扭在一起，从那炙热的眼神中，就能听到那些热情的心跳的声音。而队伍在无声的前行，北方的城门像张大的猛兽的嘴等待他们进行森林深处的冒险。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脚步落在地上铿锵有声，灰尘爬上了他们的脸，然而这阻碍不了什么。他们的眸子如暗夜里的星空，闪闪发亮。灰站在远处的斜坡上，举手眺望城门。队伍像一条蜿蜒的细蛇。冷峻而滞重的游出城外。随着最后一个人的消失，人群开始疏散。灰跳上自行车，又卖力的蹬起来。</P>
<P>    在梦中，白看见自己变成一只秋日的鸣蝉。抖动着暗黄而疲惫的羽翼，孤单的伫立在被风蚀的枝头，枯叶不断的从她身边盘旋而下。寒风像已故亲人的手向她发出召唤。白顺势往后一倒。失重的身体轻飘飘的落倒地上。接着不停有枯叶盖上她的身体，它们干巴巴的没有一丝生气。远处传来滞重而缓慢的脚步，在枯叶不断碎裂的喀嚓声中，白感觉自己也被踏碎了，每一片身体都在风中轻微的颤抖着。</P>
<P>    白蹲在黑暗里把头深深埋入臂弯。房间里又想起乐曲。那是无数鼓的声音，鼓点急促而紧密的落下来，打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安静的入睡。无法停止身体的颤抖。</P>
<P>绿的眼睛发出黄色的光，她藏在窗帘后面就像海面上升起隐约的照明灯。她看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在不停的翻着筋斗。那矫健的身姿暗示着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力量使她感到恐惧。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不肯就此罢休，决不。</P>
<P>生活有时候是这样的，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你并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着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不知道你在将来的某一天会为你现在做出的决定笑破肚子。甚至，你会断然不在人前提起你曾做过那样令人发指的决定。你会为此羞愧而死。</P>
<P>这时候，从转弯的地方，飞驰过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由于速度太快，摩托车上的人右膝几乎擦上了地面。他戴着有透明挡板的黑色头盔，擦身而过的瞬间，灰看见他皎洁的眼神，犹如刚离开奶牛的牛乳。让他不由得感到一股无处可去的力量。然后远远的顺风传来那人的声音，你这样卖力的蹬车，打算去哪儿呢，伙计。灰跳下自行车，望着消失在远方的黑点，沉思良久。他感到体内的那股力量开始渐渐的起上了作用。它们支配着，也许是被他驾驭着，向模糊的远方目的地－那片令人向往的密林深处－吹响了远征的号角。灰扔掉手中的自行车，甩开双臂，奋力的向前奔去。像那些远征的人儿一样，他也落下了幸福的眼泪。</P>
<P>白蹲在黑暗里，感觉到紧挨着墙的另一面的绿，跟她一样的疲惫不堪。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她们都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最终还是无法分出胜负。白觉得那根由她心里伸出的长长的细线，另一端正系在绿右手的小尾指上。只要她动一动手指头，她的心就觉得窒息一样的疼。只是现在绿疲惫得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紧靠着墙壁，胸腔费力的处理着进进出出的气体。<BR>这时，大门又响了，灰从外面冲进来，脸颊胀得像两只红透了的苹果，汗不停的顺着他头发滴下来。他垂着双臂站在庭院里，一点也没有呈现疲惫的样子，他的气息是如此的平稳和舒缓，甚至比平日里还要舒畅。白感觉到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了，发生了些许的变化。这变化或许是好的。灰跑上台阶，这次他的步伐很稳健，看上去是一幅下定决心的样子。他像刚才一样双手扒着窗户。他的嗓音听上去很厚重。他说：白，你迟迟无法动身，不是绿的缘故，是因为你自己吧。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白的肩膀隐约抖动了一下。然后白沮丧的低下了头。因为她心里那根线，她迟迟无法下定决心，或者说迟迟不忍心去切断它。再靠近实质一点的说法是，她不忍心看见绿因为她的离开而崩溃掉，她对绿于心不忍。但是你的仁慈对她是毫无用处的，灰坚定的说，你甚至会使她越陷越深，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道路了。灰的话在白心里起了作用。是啊，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仿佛这口气在她心底埋藏了很多年。她的黯淡的眼睛里开始渐渐闪出远征者的光芒来。为什么我一直没搞清楚这件事呢，白说，我的心智被迷惑太久了。是啊，灰接着问她，你现在决定要上路了吗。白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她说，我已经做好斗争的准备了。</P>
<P>白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绿，投去深深的复杂的目光。绿站在那里，一直是低着头的，仿佛她并未注意到目前的状况。接下来是一段短暂的沉默。白看上去有点担心，她紧紧的盯着绿。准备随时应付接下来的任何情况。灰也紧张的注视着情况的变化，他是要帮助白的，但是这对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之我是下定决心要走了，妈妈。但是，临走前我想请你记住并且相信，我是永远爱您的，妈妈。但是我们的爱总是错过了对方，我们的爱蒙蔽了我们的双眼。妈妈，你能理解这一点吗。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但是在临行前，我多么希望能听到您祝福的话语。虽然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这对您未免是一个过分的要求。但我还是热切的希望。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白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她好像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很久没这么坦诚的对妈妈说话了。<BR>良久，绿的肩膀开始轻微的颤抖，这颤抖仿佛是一股悲凉的电流。随即就传遍了全身，绿整个都开始颤抖起来。她颤抖着仿佛冷风中孤零零的一片枯叶。白禁不住为她留下了泪水。妈妈，她说，您真是让我感到伤心啊。绿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短暂的低鸣，她还是低着头，但是白和灰都能感觉到，在她心里到底有多少痛楚。白走上前去紧紧的拥抱绿。她在她怀里颤抖得更加厉害。白的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妈妈，你会好起来的。她断断续续的说，其间夹杂着绿的低鸣。使灰也禁不住落下泪来。他转过身去想避开这样的场面。但是马上他又觉得现在白最需要的是他的帮助。他是不能回避的。于是他重又转过身来。但是这时情况已经慢慢的开始发生了变化。绿已经不再发出声音了，她的身体也慢慢的停止了颤抖。她安静的靠在白的身上。又是一阵沉默。绿主动推开白的胳膊。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带你去那片森林，抄近路。她始终是低着头，声音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样。白和灰惊讶的看着她。但是绿很快就转身超一扇门走去，那是紧邻着白的房间的一扇门。多年来，那里只有绿进进出出。而白从未有机会踏出自己的屋子。白和灰赶快跟上绿的步伐。她们三个人闪身进了门内。</P>
<P>房间里一团漆黑，灰叫了一声，啊，我想我踩到水坑了。他说。潮湿的泥土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们。白面向着前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夹杂着各种植物气味的泥土的湿气，在她身体里转了一圈，又从鼻腔里被呼出来。白感到心情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愉悦。她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这里就是你一直想去的地方。黑暗中，绿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灰按奈不住心中的喜悦哇哇的乱叫起来。原来入口近在咫尺啊。他挥舞着双臂，仿佛要飞到空中去了。既然决定去了，就别再回头。黑暗中，又传来绿的声音，这次好像离得更远了。白回头望了望但是什么看不见。但是现在她心中充满了对密林深处的向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黑暗中，白感觉到，有一双手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感觉到那是绿的手。白向身后的黑暗挥了挥手。我走了，妈妈。话音落下，白就向前迈出了脚步。这无数次在她脑海中出现的脚步今天终于实现了。白向前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停下来，向身后出发的地方望去。灰在奋力的向她挥手话别，嘴里还喊着什么，但是白听不见。在他旁边，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还是低着头。白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坚定的转过身，向密林深处走去了。</P>
<P>你会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妈妈。这是她临行时的最后一句话。</P>

苏衣

个人看法，小说中最好不要直接插入议论。可以更巧妙的表达出来，比如作为其中某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