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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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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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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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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1:0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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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gn=center>单峥
 
1
 
未来的一天，我的小腿流血了。血呈现出暗黑的颜色。这令我惊诧不已。
进入汤沟镇，要经过一座桥。桥叫大湾桥。在我出生前的很多年，大湾桥就建成了。所以，当我见到它时，它已经老了。就像我的父亲。
父亲骑车载着我去镇上看电影。去镇上就要经过大湾桥。冬天里，河水不结冰，瘦瘦地流，平静而安详。两岸河滩上，排列着高高大大的白杨，颤颤的枝条镶满了白霜，阳光下，锃锃地亮。在它们四周，是一些冷酷凛冽的空气。我的头，缩在毛茸茸的围套里。小脸冻的僵红。只有眼睛是活络的，在眨，一下，两下，三下。冬天让我眼花缭乱。我的小腿在车架两侧晃来晃去。那时，我三岁，或者四岁的样子，对这个世界，有了最初的记忆。
镇上有很高的房子，父亲告诉我，那是楼房，五层。街上有浓浓的酒香。锅炉高高耸立，像一只巨大的蛋，漂浮在一大片灰色的屋顶上。酒厂门前的码头上，金黄的稻谷堆积如山。水上，运输船抵达，又折回。一切都令我着迷。因为这，几年后，，我和我的小伙伴背着大人，偷偷地去镇上玩了一次。回来时，迷路了。再也找不到，来时经过的石拱桥。幸运的是我们看见了渡口。多年后，我还能记起当时的情形。船工呼哧呼哧地摇橹。我们坐在船尾，把双脚扎进水里，搅动或者扑打水面。水花溅到我们脸上，白亮亮的，就像午后我们脸上甜甜的笑容。船工喊，小鬼，把脚收上来，险哩。呵呵，我们闹得更凶了。我感觉好象坐在父亲的后车座上，小腿晃来晃去，自由自在。
未来的一天，我的小腿再也不能晃来晃去了。它流血了。肆无忌惮地流。仿佛要流走我的命。真可怕。
 
2
 
你屁股不要动，不要摇。一摇，我就要出来了。
还动。还摇。不行了。完了。完了。
你看你，摇得满头大汗。累了吧？给你讲个故事吧，在弄第四次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你不想听？
哎呀。我弄不动了。你让我休息一下。不耽误你的时间，我加你三十块钱。
说——
有一年轻人，在梦里，把一个姑娘强奸了。是真的强奸。醒后，被判刑入了狱。
梦里也能把人强奸？
别打岔。
年轻人入住一家旅店。早上醒来，发现三桩怪事。第一，手腕痛得厉害。第二，衣服上有一滩血迹。第三，自己手中正拿着一朵花。年轻人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了哭声。年轻人懵懂地来到窗口，寻声望去。
一老头在哭。老头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周围全是月季花，全在生长，有的在开放，有的在打花骨朵，有的借助于蜜蜂，在做爱。
你真色。
靠近老头肩旁，细长的花杆上，两朵月季花不异而飞。光秃秃的花枝，在风中摇曳不止。老头为这两朵失踪的花伤心不已。哭啊哭，呜呜，呜呜，双手拍着地，双脚跺着地。
年轻人站在窗口，看着老头，看着那荡荡的花枝，看着手中的月季花，一下子，掉进了云里，掉进了雾里。
 
3
 
我像一条狗，整个七月，在皂白的乡间游荡。我见人就问：你知道落草山吗？
呵，不知道啊。那你知道菊村吗？
人们的回答令我失望。后来，我的名字就成了落草山。几乎全镇的人都认识我。我的特征容易让人铭记：满脸的落腮胡子，肉嘟嘟的脸，掉光头发的额头，还有肩上的西湖牌条形黑色旅行包。当年的悍气荡然无存。一身的疲软气息就连孩子们都不怕我。他们跟在我屁股后面喊：落草山，落草山，小软蛋，你在寻找菊村吗？
我没空理这帮鬼崽子。按照现在的花销，我再弄不到钱，从今天算起，第三天，我将面临吃饭问题。
我搭上了拉客的农用三轮车。我挤在人堆里。前面姑娘身上的硬物提醒了我。我猜，那硬物一定是手机。
非常简单。嘶地一声。这是刀片与布料接触发出的声音。其实刀片划动并没有发出声响。这声音是从我心里发出的。嘶—，嘶—。它暗示了我内心的喜悦。因为我知道，到二手手机市场，手机将兑换成钱。至少四百块。
 
4
 
一双眼睛在跟踪着我。
时间走到下午的六点，我终于找到了一家小旅店。招呼我的是一个老头子。老头头顶上光溜溜的一圈，没毛。这个老头子，让我想起15年前的老头子。15年是一个薄薄的时间屏幕，我可以轻易的丈量它。为了避免混淆，我弄了个标签，这个，称为老头甲。15年前那个，叫作老头乙。
15年前的那个小旅店，我记得清晰。小旅店的样子像个四合院，中间是一个天井。天井里长满了月季花。蛇形的石子小路，把花园分成两片。穿堂的风流入了庭院，花瓣离开枝头，扬起，在空中打着旋儿，蝶一样飞舞。老头乙追逐着飞扬的花瓣，从银杏树下一直追到爬满牵牛花的墙角，又折回去。最后，跌坐在一块青石上。水壶睡在他脚下，水从喷壶嘴汩汩流出，把他的布衣全淋湿了。
几只母鸡在花丛中走来走去。一只猫从灰色房顶一跃而起，落在银杏树下，翘起尾巴，咪咪低咕着，看着暮色降临。
老头乙捡起一大把花瓣，摊在掌心，轻轻搓着。一阵摩挲后，剔掉泥，掌心上留下黯黑的汁液，像很多年后我的小腿汩汩流出的血。老头乙张大嘴巴，让花液顺着掌心的脉络，缓缓流进嘴里，看着眼前横飞的花雨。老头神情灰暗，眼神里浮满了失望。
 
这老头真他妈花痴
 
“单人间？”老头问我。
……
“身份证登记一下。”
……
“就是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
“什么？不知道？”
“我操。你家在哪你也不知道？”
……
 “你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街上，除了人，还是人。我两腿之间的家伙无所顾忌地勃起。我插裤袋里的手捏了它一下。它不听话，更起劲了，硬得无法无天。它饿了，很饿。很多年没有吃粮食了。现在我就带着它去进食。
 
5
 
这时候，“啪”地一声，门开了。进来三个人，两名警察，一名女子。女子披头散发，手里拿着一朵花。看见年轻人，像一头猛兽，发作了。
“就是他。没错的。他……他把我玷污的。
你们看，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我的血迹。
我手中这朵月季，就是他送给我的。
你们还不相信的话，看看他的手腕，一定有伤口，那是我咬的。”
 
年轻人被警察带走了。
 
先前，他抢了服装店老板的1000块钱。这样，二罪并发，年轻人被判了15年的有期徒刑。
 
就这样，没了？
在前期的审讯中，年轻人反复回忆那晚做的一个梦。他梦见了许多花朵。他掉进了一方池塘。池塘里开满花朵，白的黄的粉红的，还有黑色的。那些花朵四处漂移，大大的花瓣一张一合，仿佛鸟儿扇动的翅膀，都向年轻人游来了，把他团团围住。花瓣拍打着年轻人的脸，很疼的，就像有人在你脸上，扇巴掌一样。年轻人拼死挣扎，往上窜。可是，水面以下，水草死死地缠住了他。年轻人大叫，啊—啊-救命。世界像一个真空，声音失去了传播的介体。没有人听见他的呼救声。花朵越聚越多，爬上了年轻人的肩膀，爬上了年轻人的嘴巴，爬上了年轻人的眼睛。一枚巴掌大的花瓣在他的头上，一拍，再一拍，头没进了水里。
 
屈从于梦，或者现实。审讯中，年轻人对警察什么也没讲。
 
这就是你讲得故事？
好听么？
你讲得是你自己？
胡说。
你的手腕上有一个酱红色的圆形齿痕。
 
6
 
我的腿流血了。流得厉害。颜色不是鲜红色的。
医生，你看，你看，这血是黑色的？
医生刚被我唤醒。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
血是黑色的。我明确地告诉他。
正常。估计——是从静脉里流出来的，因为富含二氧化碳，所以呈黑色。医生说。
我实在是不忍心，血就这么哗哗地流掉。我双手捧起一把，咕哝咕哝地喝。我要让它们流回体内。
真他妈傻逼。这血永远都回不去了。过来，我帮你止血。
我真后悔，我不该跑，不跑我就不会摔倒，小腿也不会被划伤。可是我怎么能不跑呢？
我实在是弄不动了，弄了八次，筋疲力尽。那婊子还鼓励我说，大哥，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出来的时候，外面很黑，比所有的夜晚都黑。总觉得，在我身后，有一双眼睛在跟踪我。向后看，什么都没有。只有黑。眼睛它躲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我的心---它在撞击着我的胸腔，突突——突突---。
在夜的怀抱里，我没命似的奔跑起来。
 
7
 
有一盏路灯，在转弯口。那是个危险的地方。
拐过那个弯，就有旅店了。几乎所有的路灯都瞎了，只有一盏睁着眼。它是夜的眼睛。真黑。我站在街道上，伸手，看不见我的五指。雨丝一条一条的，落到我脸上，滑滑的，凉凉的，像细小的水波，淌过我的脸庞。我走在夜的河流里，还是能感觉到，周围隐约存在的巨大的黑影，那是林立的店铺。白天，街道边上的石铺板上，摆满了海货，有黑鱼乌贼螃蟹海参之类。现在，只有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无处不在的腥臭味，往我的鼻孔里窜，一阵，又一阵，汹涌，猛烈。
小腿上，包扎好的伤口还在痛，隐隐的。我走动的时候，感觉更加强烈。我感到体内空空的，疲倦和无望充斥着身体的各个角落。我多么像一条船，飘荡在水上。
 
远方，那个危险的声音过来了。我居然没听到。
路灯的光蜷缩在夜色里，呈团状，它照不到更远的地方。雨点经过光里，细细密密，就像根根线条似的。我看得很清楚。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站在远方城市浮阳的路灯下，空气干燥，有点闷热。我手里拿着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一只大公鸡。我在大公鸡身上寻觅着家乡的名字。
“灵壁阳谷鹿泉沁源响水嵩县歇马河安福松溪五原德令哈曲松乌什塔什织金永昌预旺宜兰琼海平谷丽水奉节汉阴林甸平湖凤城……”
我默默读着。我知道，我的家乡就在公鸡身上藏着。我第一次看地图，显得费力而慌张。靠着地图的指引，我来到了这个地方。
警车在我身边嘎地停下。下来三个人。我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塞进了车里。我想动，四只手死死地把我按在了车座上。
我慌了。
我是不是又在做梦？
我是不是又梦游了？
我用头撞击车窗，狠狠地撞。一下，两下，三下……。这样做，我只是想，让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8
 
八岁那年，父亲带我去镇上的电影院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侠女十三妹》，一部是《吕四娘》。那时候的电影很好看。
 
 
 20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