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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天的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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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口天的镇(作者:Beaidid)

(一)
S城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第一场雪,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一场雪,它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寒冷。相反的,我会想着,这是S城下起的一场奶油,白糖,肥皂泡沫或者纯质棉之类的什么。S城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S城的居民也没有什么特别,在S城这样的城市里,人与人之间是平等一致的,没什么区别,在有太阳的日子里,每天,吃饭,睡觉,偶尔工作,偶尔不工作;在没有太阳的日子里,同样如此。当然,当人与人之间的类似点越来越多的时候,你会由偶然发现共同点的好奇惊喜转变自觉成被同化后的平淡乏味,好比吃一种叫“黑森林”的冰淇淋,吃到最后,你会连勺子也不愿去稍微碰一下。
生活仿佛本该如此。一个人的城市里,看着别人,有时像看着自己,当一个城市给你的感觉可以用条理性的语言来叙述,可以用规章化的程序去列举的时候,亲爱的,我是如此兴奋的恭喜你,你已经失去(或即将失去)对这个城市的感情了,所谓感情就是包括了听觉,视觉,味觉,嗅觉等一系列感觉的真实爱情。在某种形态上,它们像被你抛弃的爱人一样,将永远地离你远去。
但让我奇怪的是,我依然有很多很多的感情,一直有东西在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我是一个喜欢每天都听点轻音乐画点淡彩习惯吃点巧克力豆喜欢用柠檬味香皂洗手的人,所以我不能失去那个包括了听觉,视觉,味觉,嗅觉等一系列直觉的东西。并且我觉得这样的东西对于一个人的生活来说是相当重要的,纵然我不像对自己的爱人一样爱着它们。但事实上,我总是快乐的,它们不曾离我远去,这让我总是觉得它们像自古以来就停留在我的身体并永远停留在我的身体一样。
这仿佛又顺理成章地让我有足够地资格和信心对我的朋友说,我总是很喜欢S城的一切,虽然它的范围在意识上是抽象化地缩小了(并无限缩小)但它小起来更有味道了,有小镇的味道了。而当我意识到S城像小镇的时候,我的生活也更加美好与灿烂了,冬日的阳光总能很有戏剧性地穿越无数个窗户又通过若干次折射然后笔直地照在我的侧脸上,让我看起来俨然一株独立在田埂上的成熟已久的麦子。
S城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的生活看起来还是和S城大多数居民一样,没有曲折,没有波澜。但我还是能找到无限的让自己快乐的理由,至少由于下雪的缘故路好走了,我会想着,口天呀,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当心大路上的那些顽固的石头会把你心爱的牛皮鞋磨破了。因为我走在路上像走在松软的棉被子一样,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大路弹起,我为自己这个想法庆幸,但不多久我便又恐慌起来了,我说我怎么像一只踱步在草莓果冻上的苍蝇,总感觉身后(或就在头顶)有一只瞳孔放大屏住呼吸但生命依然存在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我往左走,眼珠子就骨碌碌往左转,我后退,眼珠子就骨碌碌地往后缩,这一感觉让我很郁闷,我的郁闷表现在我无法让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猎物,而当我不经意被大路弹起时便是那只大眼闭合之际。我对自己说,亲爱的口天,你是多倒霉呀,将好不容易入睡的巨人吵醒了。
但我此刻能在你们面前说话的客观现实证实了我曾经的担心是十分多余的,至少那双眼睛还是挺友善的——它总会与我的身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今天下午,也就是当我路过一个外型小巧的玩具店的时候,我看了两眼玩具店的那个摆满了娃娃的橱窗,我突然发现我是多么像一个人,一个叫小镇的人。橱窗上的那些沾了许些灰尘的玻璃模糊却又完整地映出我在S成的街道走路的样子:穿着肥大的黑色大衣,大衣里仿佛还穿着件精致的羊毛背心,下面是同样肥大的裤子和牛皮鞋子,我的背后挂着一个墨绿色的画夹,夹子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调色盒和两三张素描纸,画没完成。我行走的时候,总把左手放于口袋中,虽然我的父亲总说我这个样子有点不雅观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但我觉得左手是温顺的雌性动物委婉柔美有着天生的本能值得被人呵护。我的右手与此相反地裸露在S城的风雪中,手指上捏一条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是一只长毛大狗,我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时候长出绵羊一样的毛来的,更没想到它站立时会有我半身那么高,我只是在S城的街头遇见它的时候流露出少有的同情心,于是便收养了它。然后,我加了条铁链,为了预防它逃走,它开始很郁闷,但它知道我是怕它再一次沦落街头后,它原谅了我,并欣然接受了这条铁链。现在,我牵着它,它行走的时候也牵着我,我们总喜欢比赛,以铁链的重心为支点,进行着跷跷板,不倒翁,或者拔河之类的什么。

(二)
“它总是这样牵着我,使我迷失了自己,我因此总是很苦恼。”小镇几乎每天都会说这句话,我当时一直无法理解原来一直满脸微笑的小镇也会有莫名其妙的烦恼,所以我也不曾体味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当时便问小镇,小镇呀,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牵什么,让我也来牵牵看。小镇通常会不理我,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理我,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周围,觉得真没什么的(小镇的手也是空的)。“好像没什么吧,口天。”小镇很是疑惑,“呃,我想,是影子吧,我总被它牵着,它真的很无聊,总让我很纳闷,口天你知道被影子牵引的感觉么?”小镇不容得我回答便招呼着我早点回去。
此时,我很好像又听到了天气预报,我发现自己是如何幸运能看到S城下的雪。电台说,这样的天气即将延续而且会长久地延续下去。我想,我该完了。S城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下了就化,没化完又下,就这样一直没能完全融化。而我,在S城下着雪(或者化着雪的时候)站在城市的边缘,想象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雪会将S城堆砌得怎样。我老是站在同一个地方想着,和我的长毛大狗一起,我站了好久才想着要回去,但在没有太阳的傍晚与没有月亮的夜里我会早点回去。离开的时候,我的脚尖以一个支点的方式在积雪进化为厚冰的路面行走,看着吐着雾气的街灯把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然后它总能像指南针一样正对着我回去的方向。路边的杨树偶尔会掉下一片早已干枯风化的叶子,我通常会把它温藏于手心里,让那些迷恋着它的身影的冰凌化成透明的雪水慢慢地从我的指间渗出。这样的水,一般会十分寒冷的,冷得让人突然会有不知所谓的酸涩与怀念。在S城这样的城市里,在冬天来临第一场雪悄然融化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一个叫小镇的城市和一个叫小镇的人。

(三)
是的,小镇是一个城市,而不是一个小镇。但这不怪你们,因为它真的太小太落后了,以致没有人意识到原来小镇就是一个城市。有时候就是这样,人的差异总会存在,品味的区别也是一样,曾经就有两种对小镇的不同看法。有的人会埋怨自己命苦,为何流落到这个贫瘠的小镇,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应该是历史记载的第一批徒步走出小镇而又穿过了某些荒漠某些森林某些平野然后到过另一个城市的人。他们明白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小镇在他们的眼中是多么不过如此,不知所谓,名不副实的伪城市,俨然一个没出息的小屁孩。而与之相反的是另一个群体,他们的祖辈(或祖辈的祖辈)就生活在小镇的,小镇是他们的根他们的本,家族情结让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和本质的情感去深爱着小镇,他们生活平静,毫无涟漪,但他们总能不时说服自己去衷情于小镇,他们说小镇是让他们快乐的地方,他们不发脾气,性格也与小镇相仿,这么多年来,总是沉默寡言,悠然自得。前者与后者偶然吵架,以及少见的破口大骂,前者说,小镇压根就是小镇。后者否认,他们说小镇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城市。但小镇却好像没什么感觉,它不会幼稚地皱一下眉,咳嗽一下或长叹一口气。小镇的树木,土地,房屋是安静的,小镇的天气也是晴朗与温暖,天蓝蓝的。小镇无论在什么时候也就是小镇,同样的,小镇无论在什么时候也就是一个城市。
接着,有人开始思考,对于小镇的过分低调与绝对的玲珑精致,是不是应该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呢,他们因此很迷茫,像是猛然遇见的一幅无法理解而又色彩搭配和谐构图奇特透视复杂的装饰画时,你总会因无法理解而难过。人们开始难过,但当他们觉得小镇是有思想而且很聪明的时侯,他们也因为自己觉得小镇很聪明而认为自己也是和小镇一样聪明的。
于是小镇变得可爱起来,两者的争吵少了,彻头彻尾地安静了。爱屋及乌,当小镇越发可爱的时候,小镇的居民也越发可爱了。他们没有私欲,喜欢彼此分享好东西,他们成群结队的聊天,一伙人走在路上磕着葵瓜子也乐呵呵地笑。有空的时候,就搬几把自家的木板凳围在空阔的水泥广场上看皮影戏或老式电影,小镇的一切也因人的生活格调而带上了古典的色泽。老式电话,煤油灯,与小镇里定时开闸供电,定时关闸断电的制度也让小镇的一切一切呈现出最为原始的城市本态。
小镇却因此开始吸引一些喜欢“复古”的人从遥远的现代化城市来到小镇,他们从小镇历史上第一批徒步离开小镇的人的嘴巴里了解到小镇的一切,觉得有趣,便蠢蠢欲动,终于有机会来到小镇,便住上一两天。他们是如此好奇与可笑,把小镇看成一个简单的休闲娱乐场所。他们的到来,让我从骨子里反感,他们在我的眼中成了纯粹的伪爱默生,伪福勒和伪梭罗。但是让我略有欣慰的是,他们一般呆的时间不会过长,他们总是在我对他们产生终极恶心的时候悄然离开。是的,我知道小镇的生活终究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尤其是那些身心受物质熏陶习惯大都市一直以来的喧哗与迷幻的人。因为小镇与他们身上的味道格格不入,这一点有时候起了排斥的效用。

(四)
当我回忆小镇的时候,我会觉得小镇孩提时的确是一个性格怪异行为奇特的孩子,他喜欢在母亲出门劳动的时候将自己反锁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他将所有的窗帘扯下来,然后躺在床上,用厚厚的棉被捂住自己,接着双腿绷直,开始数绵羊。每次母亲回家的时候,都要费很大力敲门在花很大劲撬开门锁才能看到在床上蜷缩成一堆的小镇。母亲因此觉得不可思议,吓了半身冷汗才发现原来小镇是活着的,赶紧摇醒小镇才赶紧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母亲用命令的口气对小镇说,下次不许锁门!不然妈妈就要打你屁股了。虽然母亲每回都这样说,但小镇还是依然在母亲离开家门后小心地用钥匙锁上门,然后下窗帘,捂被子。一直以来母亲似乎从来没有打过小镇的屁股,小镇总是很得意。
小镇从小喜欢独处,喜欢种植物,他在家用花盆种过玉米水稻小麦和高粱,小镇的产量很少,经常的情况是一个花盆里只有一个玉米棒子一根成熟的稻米一两金黄的麦穗或者一缕红高粱,小镇因此更加得意,他深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也明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规律,他的切身经验告诉他要努力才有出息,他与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他总想着用一种方式将自己的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然后再归纳成一个定理定义或其他什么的。
天气很好的日子,小镇会坐在台阶上,挂在杨树上,趴在天台上看着远处的高山。他总觉得洁白的鸽子呼啦啦地一下子飞起又一下子停落在葡萄架上是一种美丽的风景,他还是那么喜欢思考,以致老希望能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字面化的归结起来,他甚至想过要推导出某种公式,将看到的东西直接代入,然后变换出理论化的文字。
小镇一直以为自己会做得比他的祖辈出色,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天生的思考家。

(五)
小镇是一座以产矿为主体的城市,由无数的高山围绕着,山底下是生活区。山腰和山顶是开采区。小镇的山很高,矿产相当丰富,硫矿铁矿铜矿银矿金矿无所不有,当中还有很多伴生矿,水晶就是其中的一种。这样石头,用途广泛,含量丰富,小镇的人都相信这样的财富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这样的礼物,足以让小镇成为一个富裕的城市。但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采矿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小镇,来了一批,又来了第二批第三批,而他们一起构成了小镇历史上第一代的原居民。他们开始努力劳动,修建了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铁路,研制了不同型号的炸药,还开了矿湖。他们信心十足,他们以为自己会发财,但事实也是如此,稍加修饰的是,他们是小镇历史上唯一富裕的人。
当时,是有一条河流从高山流下来的,越过整个生活区。每天,小镇里一家大小都很勤奋,男人是矿工,他们在山顶上炸山开矿,而他们的妻子和儿女就在河边淘金和寻找水晶。有个手巧的妇女在河流边直接开起了水晶加工作坊,大量收购邻居拾来的水晶。她想法子通过组接加工或直接加工将六边立柱形的水晶矿做成精美绝伦的首饰,发饰,纽扣,风铃,以及其他。小镇的居民托来小镇观光的人把用水晶做成商品带到更加遥远的城市,他们直接卖给旅客,或直接交换心仪的衣物和少见的食品。他们取价合理,平等交换,并在物美价廉的因素下,越来越多的人来光顾他们。
那一个时期是小镇财富积累的重要时期,建立一些像模像样的属于员工的小红房也设立了一系列的社会保证设施,例如医院,幼儿园,初等教育学校,生活服务公司等等。小镇的居民生病了就那医疗证去看大夫,公费医疗;有小孩子的,就将他们的宝贝儿女送到幼儿园或者相应的学校;而当他们需要鸡蛋,牛奶,柴米油盐等日用品的时候就直接拿统一的票去生活服务公司领取。他们的生活与钱的关系不大,这让他们很安心地留在小镇这个并不涉及金钱纠纷的城市,建功立业开创辉煌与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这样的生活很好,他们很满意。(也许准确的说,是满足)

(六)
小镇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发挥出足够的数学才华,他总是有无人知晓的能力将问题简化,再将步骤简化,他的思维有点像正余弦函数图象所表现出的跳动性一样让他的老师百思不得其解。老师只能在每次小镇以第一时间得到正确答案的时候保持沉没,老师总会思考半晌然后蹦出一句,小镇同学的方法真是新颖呀,大家知道么,他是提前预习并熟练运用了某某某的某某某定理在牵引了某某某公式合并某某某项分母化为一后再得到这个答案的,大家请给以掌声,小镇同学请回到座位。
每次小镇完成作业,老师都会因小镇的数学才华感到兴奋不已,他说他相信小镇并永远相信小镇的水平和能力。于是便将备课的任务交给了小镇。接着,小镇便和他的数学老师一样一边翻阅书本,一边抄抄写写,一边看看天花,一边抽一口烟。小镇的吸烟技术完全是跟他数学老师学的,当时老师看着备课的小镇,来了句,小镇,歇歇吧,抽口烟。于是小镇就开始抽烟了。然后过了几天,小镇就开始说备课与抽烟是可以同时实现的两个行为,相辅相成的,是缺一不可的。小镇说,为了突出备课与抽烟两者之间的关系,一般情况下他只有备课的时候才抽烟。但小镇错了,后来的事实告诉他,他不只是在备课时抽烟,在不备课时他也会手痒痒心痒痒嘴痒痒地点上一根烟,然后再慢悠悠地吐出一小团烟雾。
众所周知,小镇有足够的数学才华,但他一向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孩子,很内向,不善表达。这一点直接地影响着他将自己的一套数学理论有效地传授给别人,很多次,当小镇的老师被小镇的速度和正确率搅乱思路的时候,老师就会把臂一伸,手指一指,对小镇说,小镇来,这道题目你来给大家讲解一下吧,说说你的思路,方法或者步骤。小镇接着会立马从座位站起,木讷地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老师,捏着早被手汗渗湿的草稿纸抖动着脚,一步一步走上讲台,他满脸通红,猛地发现原来台下有那么多双单纯的眼睛看着他,便急了。憋了半天,他才吞吞吐吐地说着:“呃……呃……这道题的答案是XXX因为XXX是正确答案。”台下同学哄地笑了,突然一个满脸麻子女生站起来,笑着对小镇说:“小镇你真棒,我很欣赏你的。恩,我也很赞成你的思路方法和步骤。”小镇就更急了,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许久才扭扭捏捏地给那个麻子女生回了个傻傻的淡淡的微笑,小镇说,那节课后他就跑到操场上抽了支烟。哦,不是,是一盒烟。

(七)
我想今天,当小镇居民回忆过去的历史也难免会像面对过错一样。他们不曾理解小镇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在宝贵的财富积累时期后,小镇的生产开始变得萧条。小镇的居民尝试着一如既往地安稳生活,他们总是努力抹去那些不愉快的预感,他们也知道照这样发展下去只能吃“谷种”了,他们清楚认识到终有一天会将小镇财富积累时期所创造的一切消耗掉的,但是他们还是想出了成千上万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他们对自己说,放心吧,至少我们活着的时候这笔财富还是不可能被消耗掉的。他们也觉得自己应该有足够的信心去相信当这笔财富将近用完的时候上帝会有更好的给予。
对于第一代小镇居民来说,我总想起“功大于过”这个词语,但其实是无所谓“过”与“不过”的。毕竟生活总会或多或少的让人无奈,有心无力的感觉就像仔细观看郁金香上的露水也会看到眼泪的形态色泽与味道。当小镇第一代原居民吐出最后一口气离开小镇的时候,他们的后代留下来了。他们沿袭了祖辈自我安慰的思想与作风,在他们的世界里,就算是原地踏步和绕点转圈,他们也要将这样的状态保持下去。
这很妥当,他们认为。小镇的第二代居民开始在思想上产生了变形,他们不再为生活苦恼。他们像某些曾经商海远航如今步入老龄层的人一样用极其叼钻挑剔的口味来享受生活,他们甚至觉得品位有时候也就等同与品牌,他们要创造一系列小镇的品牌。在他们努力吃好喝好穿好用好的物资追求下,一系列的新产品也出现了。他们用冬小麦,深井泉水与传统的蒸馏技术酿造出一种口感类似十五世纪瑞典ABSOLUT的烈酒;他们用奶油,葡萄干,鸡蛋,芝士等食物通过独特的烹饪方法做出了关于欧洲皇后茜茜的那个童话中的“维也纳甜馅饼”。他们无比聪明的。虽然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远处的国家有一些什么类似的品牌,但他们所做的东西却是足以和那些品牌媲美的,除上述所说的,小镇居民还用稻草做出的与厄瓜多尔出产的巴拿马草帽一样的帽子,大白天的时候,小镇的居民就喜欢戴着这样的黄帽子到处溜达。
小镇的居民总是很悠闲,说得不那么好听就是无所事事。小镇有一种慵懒的氛围,不知道是小镇决定了小镇的居民,还是小镇的居民决定了小镇。这点很奇妙,是一种关于内在的本质的东西。正如历史上说的那个某某某阶级的某某某本性而决定了他们不能获得某某某战争的胜利一样。
小镇的矿石生产水平越来越低下了。比不上外面其他矿区的开发水平,小镇的生产规模也显得优点呆板和古老,根本就不适合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需要。更让人可笑的是,小镇的人是如此聪明,但聪明的闪光点根本没有出现在矿产方面,他们一如既往的现开现卖,不加工不提纯,价格一直无法提高。

(八)
小镇从那时起就开始留意那个满脸麻子的女生了。小镇说他和她其实一直就在一起,只是他没有留意到,小镇说,你知道么,不经意忽略一个人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呀,真的太可惜了。
小镇后来就和那个麻子女生一起了,他们接着又去了一个新的学校开始学习哲学,天文,地理与古典数学。他们总是相互鼓励对方,并暗自努力。他们四年后在那个学校毕业,离开了原来的城市又去了另一个城市,而他们最后到的那个城市就是小镇。
我依稀记得那天小镇是和一个脸蛋不太好看的女生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我和那些同龄的学生就用眼神跟着他们步入那个并不宽敞也不明亮的教室。那一天,天空似乎很暗,但因为小镇的出现让空气的流动显得很温暖。小镇就慢慢地牵着女生的手很羞涩地走上讲台,那个女生比小镇还要羞涩,小镇是抬着头的,而她却一直把头埋得很低,仿佛是看着自己的绣花白布鞋走进来的。小镇马上给我们一个并不灿烂但还算真诚的微笑,说:“呃,我叫小镇,你们就叫我小镇老师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Y科的任课老师了。而我身边的那一位呢,就是你们邻班Y科的任课老师,很高兴在有生之年能认识大家。无论如何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请大家多多指教。”小镇说完,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同学们都说:“小镇老师好。”只有我在全班同学的声音消失后才冷不丁地冒出那么一句:“小镇你好,欢迎你来到小镇。”小镇听了我的话后又很坦然地一笑,说:“恩,小镇很不错的,风景很好,我很喜欢小镇,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们喜欢我,还有小镇。”他边说边走下讲台来到教室最后的座位,站在我的跟前。伸出手来对我说:“恩,你叫口天是么?很高兴认识你。”我握了小镇的手一下说:“是的,你好呀,小镇,我挺喜欢你的。”小镇笑了,笑得更可爱了,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和他一起的女生,那个女生也笑了,我看了看他们也笑了。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小镇九月里的一天,有吹过平野的风进入窗子,那是小镇唯一延续了的夏天,教室里依然温暖却不干燥。那一天,小镇24岁,我17岁,那个女生也是24岁。我一直觉得我们三个是一起的,至少在一条水平线上,所以我总是想着,小镇是我的同学,而那个女生也是我的同学,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多少区别。而唯一区别就是在身高上,小镇比我矮一点,而我和那个女生身高相仿。后来有很多次,我在梦中总看见小镇过度单薄瘦小的身体,我在梦中将小镇叫作孩子。平常,小镇和那个女生并排走在一起的时候,小镇也显得像是一个受保护动物,文雅袖珍。但我还是很喜欢远远地看着他们并排行走的样子,像两条富有责任感的鱼,就算寒冷,也会懂得相偎取暖。

(九)
到了小镇第三代接班人的时候,劣质的铁矿,硫矿,铜矿,金矿基本没有相应的市场了,水晶作坊也早就关闭了。在祖辈无能为力的客观条件下,第三代接班人开始主观地计划要自力更生了。横穿小镇的唯一一条街就是在那个时期出现的。路是笔直的,让车辆行驶,也是小镇唯一的交通要塞。路边的空地盖起平房,房子不大,每间也就只有三十来平方米,是呈正方形的空间布局。小镇的第三代接班人每人获得一个小房子,然后开始自我经营。有人开了一个叫“雨竹之音”的音像制品专卖店,有人利用自己熟练的手艺开了理发店,除此之外还有面包屋,书味园,糖果坊之类的。只要细心观察,不难发现爱情其实就在这样的小空间里萌发,每一个小店就是一个可爱小巧的爱情小巢,甜柔的香味弥漫在小镇平稳的气息中,冲击着每个人的脉搏,让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得像开了朵花。
记得“雨竹之音”的对面本来是一个男人开的,卖画的地方,而当时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个女人开的叫“天籁之声”的音像制品专卖店,后来男人经常过马路去对面买CD,而女人也因时不时地要买点装饰画跑到对面的画室买画。于是男人女人便认识了,现在男人的“雨竹之音”租给别人开其他的店铺,而女人的“天籁之声”改名为“雨竹之音”边卖画边卖音像制品。
理发店,面包屋,书味园,糖果坊中的爱情故事大概也是如此。小镇的男人都很体谅女人。理发店的男老板就一人包办了整个店的所有工作:剪,洗,吹,烫,染。他一直只允许他的妻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工作的样子,看着他的剪刀如何在空气中自由穿插;面包屋男人也是如此,他总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来到小镇之前就完成所有的糕点,肉松包,芙蓉蛋糕,果仁馅饼,紫雨布丁之类的。让小镇的居民在一大早就食欲大增,很有秩序的在店铺前排成小队一个一个地买糕点。这个时候,男人就会很欢喜的看着小镇居民的每一张喜悦的面孔,等所有的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才和妻子一起分享他特意为妻子做的“茶面蒸”,他在“茶面蒸”里放了妻子喜欢吃的嫩竹笋鲜虾仁甜玉米和水鸡蛋。至于书味园的夫妻呢,就是采取两口子分工协作的的方式一起修补小镇祖辈流传下来的古书,他们把书重新修好然后再廉价卖给爱书的人。在糖果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了,他们知道女儿喜欢吃糖,便开了一个糖果坊。他们手工细致,品种繁多,除了水果味的软糖,牛奶味的巧克力夹心和水果味橡皮糖还有造型新异的棒棒糖玻璃糖和棉花糖。他们将最美好的祝愿都埋藏在糖果里,他们希望小镇所有的小朋友都像他们的女儿一样,每吃到一种口味的糖就有一种好心情。
爱情的魔力,让小镇生活有了童话味道。小镇居民也从此发现生活原来很美好,不多久,他们就在小镇尽头开恳出一个有点规模的园圃,常常把自己喜欢的植物都种到园里,时间久了,现在园圃里什么花都有了:长春藤,风信子,金葵花,蓝雏菊,指戒草,鸡蛋花。这个美丽园圃也成了小镇有名风景区,吸引着一批又一批属于小镇的过客。

(十)
小镇来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小镇的第四批接班人的时代了。而我的父亲,也就是在第三代的末期来到小镇的。那一年,他24岁,和小镇一样的年龄。父亲说那一年,他离开了遥远的那个山区,因为他相信人总是要不断行走,不断突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才能学着成大。父亲来到小镇时是一个修理组装机械方面的师傅,他说他走了太多的路了,一个人,背着那么一大袋工具就那么走着。父亲说他累了,就算他不累,他也知道有一天他会累的,于是他就在小镇停留下来了。他当时很相信自己有办法能修理好小镇那些早已残败不堪的采矿机械,父亲当时拍着胸口见人就说,小镇的采矿业终有一天会复兴的!
后来,和小镇很多人的爱情开始一样,父亲遇见了母亲。他们两个都是从外地来到小镇的,他们是第一批来到小镇从事机械设备修理方面的“志愿者”却成为小镇永远的住客。他们在小镇环境中恋爱,在小镇开始修建天桥的那年有了我。父亲说,小镇是一个让到来的人都想谈一场恋爱的地方。父亲每次说这话时,脸蛋会显露出半点羞涩与甜蜜的笑容。我因此很想知道父母之间的爱情旅途,但父亲一直守口如瓶,我想我将无法体会,正如我无法知道小镇与那个女生以前的爱情旅途一样。
我第一次听到小镇给我将他女朋友名字的时候,我感觉小镇真的就像个天真小孩。那天下午,我在操场上遇见了小镇。他刚和女朋友打完羽毛球回来,看到我,就把含在嘴里的橙汁瓶拿在手中,对我说:“口天呀,今天天气很好,你好呀。”我说:“小镇,你好。”
“我刚打完羽毛球回来,挺累的,呵呵。”小镇说了又喝了两口橙汁。
“这个,我知道的,小镇是和邻班Y科的任课老师打羽毛球了是吧。”
“是的呀,是和小C呀,小C去洗手去了。”
“喔,原来邻班Y科的任课老师就叫小C呀,我终于知道了呀。”
小镇呵呵地笑,“高兴吧,我挺高兴的,口天呀,小C这个名字很多人听了都会觉得很高兴的。”
“我也是这样的呀,很高兴的,口天挺喜欢小镇的,小镇高兴,口天就高兴了。”
“口天呀,既然你那么高兴就请我和小C喝那种5毛钱一包的豆浆吧。”
“啊,不是吧,5毛钱的那种豆浆,那是小娃娃才喝的。”
“其实,我开玩笑的啦,好了,你快回家去吧,都放学了呢。而且下一轮考试也快到了。”
“恩,那小镇和小C要好好的呀,放心好了,我会祝福你们的,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哎呀,我说现在的小孩子怎么乱说话呀,口天快回去吧,万一你刚才说的被小C听见就不好了。”小镇说着又笑了,我突然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我知道小镇这样的幸福是来自小C的,甜蜜的爱情让人连说话的语气就变得单纯。我看着小镇独立站在杨树下的身影,发现杨树上总有成对的大鸟飞过,我小声地看着高远的天空说,小镇,我知道你真的很高兴的,我要谢谢小C,她让你如此高兴。
随后若干个下午,我总能看见小镇在学校的附近等小C。小镇无聊的时候就会慢悠悠地点上一根烟,有时,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在小镇的背后说:“小镇,你少抽点,抽烟都身体不好,少抽点啊。”小镇总是很乖地点点头:“谢谢口天的关心,我现在很少抽烟了,除了备课的时候,我一般不是备课的时候就不会抽烟了。” 小镇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下,呈现出一种栗子奶酪的色调。

(十一)
小镇来到小镇的第二年,我18岁,小镇25岁,我父亲44岁。小镇已经成为我最好的朋友的。我每次遇见小镇也总想法子来耍一下小镇,例如我喜欢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小镇,小C呢?”后来这一习惯被我改良后就更具有讽刺味了,我每回见到小镇的身影就远远地对他吼:“小C,你在干什么呢?”小镇脾气很好,根本就不生气,也许他也知道善意的玩笑不是随意的起哄挖苦而是能增进友谊的。小镇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对一切,但一般小C在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事情看起来就像预料一样有条不紊进行着,我在小镇身上或多或少地看见与父亲相近的东西,我在还没有能力是否因为爱情才让父亲永远停留在小镇时就开始思考小镇是否会像我父母一样从此成为小镇的住客。有时,我会觉得父母是幸福的,他们虽然到了现在也还会偶尔吵架,偶尔歇斯底里,偶尔喋喋不休,但他们毕竟手牵手地走一起了,彼此照顾,相互爱惜,找了属于爱情的归宿,并有了我。后来一次,我问小镇打算在小镇呆多久的时候,小镇很肯定地告诉我——十年。他和小镇当局签定了任教十年的合约,小镇还说,十年后,也许就会想着一辈子呆在小镇了。
小镇也在很努力地争取小C的欢心。小镇总在我跟前说他很笨,平时不懂得应该送点什么给小C,后来在我的提议下,小镇送完娃娃送玫瑰,送完玫瑰送巧克力,送完巧克力送手袋。我对小镇说两个人最重要的是有经历有回忆有过程,于是他们有空闲的时候就一起听音乐看电影吃饭很品尝各种蛋糕糖果。他们也试着过一些家居生活,例如买点原料回来一起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他们申请专注,像在完成一种艺术。
但小镇爱情快结果时,我Y科的成绩却以反比形式开始下滑。父亲觉得一个学生与一个老师成为纯意义上的朋友,会对学生的学习没什么好处的。父亲说,这样的教育就难免有点放任自由了,对我成长会有一定的影响。但父亲知道18岁的我并不怎么喜欢他,因为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他,还因为小时候父亲总将工作的情绪带回家里,那时候我就一个劲和他唱反调,甚至有几次我们大打出手,加之我总是很厌恶父亲抽烟恶习,从来父亲很少要求我怎样怎样,所以他只能去找小镇。我知道,父亲和小镇都是爱我的人,他们谈话的那天晚上,父亲就不断说话,递烟,点烟,拧烟,小镇也一样。
那天后,小镇对我明显严厉很多。小镇对我说,口天呀,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走出小镇好到外面去看看?口天呀,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呆在小镇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雪?我在小镇面前,点头,摇头。我对小镇说,好吧,我要好好努力。一年后,我一定要去S城看看那里的雪。小镇很高兴地说,口天呀,你知道么?S城的雪很漂亮的,你能这样想就很不错了,不愧是我的好学生,我的好兄弟。接着,每天,小镇就会特意给我准备学习资料,他说Y科真的很重要,生活里一切常识都和它有关。小镇不允许我旷课,也禁止我上课走神或者睡觉。当时,我们班学Y科的女生很少,只有三个。小镇上课的时候,我们就和女生参合着坐。一个叫面包的女孩子和我坐一起,小镇开始不同意,说我们这个年龄男女同坐就如他们男女同居一样,不太好。后来我们上课从来不说话,小镇也就不说什么了。每次他上课的时候,面包就开始发愣,而我就开始想着几点下课几点放学。我和面包就用草稿本来传话。面包说,口天呀,小镇和小C最近怎样了?我说,挺好的。面包说,不是吧,我说我最近怎么很少看他和小C出双入对?我说,工作忙呀,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不用工作呀,你也不想想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要接受年末学业检测了。面包想了想说,喔,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口天你看看我的表,下课没?没有呢,还有足足十五分钟。哦,那好吧,我先睁着眼睛睡一会儿……
在我,父亲,小镇的努力下。我Y科的成绩上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的,当我一重视Y科,Y科就马上成为了我的绝对优势科目。(其实,当时我只是想小镇看我的成绩的时候少抽点烟。)小镇说,只要我在年末学业检测时别粗心就能获得去S城继续进修的机会了。父亲立马放心了,他又开始重复说话,递烟,点烟的动作。父亲回家后对我说:“口天呀,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老师呀,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学我呀,做了一辈子的工人。”我很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有完没完,你能不能让我安静点啊。这还用你多嘴么,小镇是我好兄弟。”父亲喔了一下,不打算和我吵,但接着又说:“对了,口天呀,叫小镇少抽点烟,抽烟不好的,这点我深有体会。”我瞥了父亲一眼:“难道你知道的我不知道?”我想想也是的,小镇已由四天一包烟变成一天四包烟了。

(十二)
小镇的生活环境在停止了开山采矿后变得干净清洁起来。我上学时总会看到一些外面的旅行者来小镇游玩。他们带来了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也带走了一些矿石。说什么要带回去研究与分析。就这样,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批,小镇的年轻人并不因此反感,他们对旅行者带来的东西总是十分满意的。但有好多老人却不怎么喜欢,他们想弄清楚到底那些人将矿石带回去是要干什么,他们虽然深知小镇的矿石是卖不出好价钱了,但还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这些矿石被人以零价位的方式一批又一批地搬走。
小镇的老人彻头彻尾地错了——担心是多余的。那些陆陆续续来访的游客是地质学家,他们跟父亲当年一样对小镇怀有复兴的希望。但是他们与父亲根本区别是:他们也许真的有人力物力去让小镇复兴。
果然,不用多久,新的设备开始在小镇周围的山上装配,新的图纸也做出来了。我从来不会因为父亲感到骄傲,但是那天,我亲眼看到父亲被他们从单位基层重新调到机械技术研究部时,我觉得我应该改变一些东西了。父亲开始带领着新旧参差的一大批工人去铸造新的设备。那些人是和我父亲同龄的中年人和与我同龄的青年。甚至在父亲带领的那批工人当中还存在着若干对父子。父亲有时候总是很感叹生活虽然是客观上没有规律可寻但是毕竟还是有那么点规律的,父亲说:口天呀,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生活真的很损人,你认识何伯伯吧,现在他在我管的车间里工作,口天,你也一定记得小时老和你一起玩的那个哥哥吧,何伯伯的儿子呀,现在他也在我的车间里工作,你说,都做了一辈子工人了,怎么自己的儿子也还做工人呢?父亲说这话时,我沉默。其实在内心深处,我已开始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心痛。他总会有一如既往的热情(与其说是职业道德还不如说是敬业精神确切),他也还像年轻一样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爬上爬下,这边刚从大铁桶里钻出来,那边又马上进入矿井检测机器了。感觉他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样子,在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他会想着让我和母亲的生活好一点,不断拼搏,起早摸黑。父亲的工作被调整之后,我就很少看到他了,偶尔看到他,也是隔着一扇门。那是父亲洗澡的时候,我看着浴室里涌出的那些富含矿物质的污水,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便开始学着通过某些途径告诉父亲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父亲总说,没事,我还行。父亲说他看到了希望,那可是关于小镇的希望啊;父亲说,口天,知道不,这样的希望我抛弃很久了,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等到黄土封顶的时候,都见不到了。

(十三)
接着,小镇的采矿业重新开始,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进行。那些有文化的地质专家技术人员让小镇居民明确了教育的重要性。他们暗暗列出一张名单,打算集体筹钱为那些和小镇小C一样来到小镇从事教育事业的“志愿者”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他们选择在秋天来临前的一个阳光十分灿烂日子,把名单抄写在红纸上,然后派发到小镇每一个人的手里。
我在名单上看到小镇与小C的名字想起每一个没课的下午小镇在学校门口的杨树下手拿鲜花一个人等待着小C的背影眼泪就猛地一下子掉了下来。我眼中仿佛浮现出这样的一张照片:一对老人坐在干枯的板凳上手执一束鲜花在欣然微笑,一切背景都是古老而沧桑的,只有鲜花是年轻的。照片的题目是谁在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我对自己说:亲爱的口天,你要祝福小镇呀,小镇多不容易呀,终于结婚了,你一定要祝福他们相亲相爱永远幸福。是的,小镇终于要结婚了。我对面包说:“面包呀,我真希望小镇的婚礼能早点到来,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见证小镇的婚礼了。”面包和我一样高兴,她提议我们应该送小镇和小C一份礼物。那一夜我兴奋得接近失眠,清晨来临的时候,我就从床上立起来了。我吻了母亲,我亲了父亲。母亲很奇怪的说:“口天呀,怎么了?今天不正常了。”父亲笑着说:“哎呀,别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吧,人家小镇老师快要结婚了。”“喔,那我们得好好恭喜恭喜哦。”父亲看着傻傻的母亲,笑了笑,点了一根烟。看了看我,便把烟拧灭了。
我们当时送的礼物是一个俗不可耐的蓝相架,上面用笨拙的字写着:“祝小镇和小C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署名是:喜欢吃面包的口天。我当时对面包说,面包呀,你有什么感觉呀,看着小镇出嫁。面包说,我觉得自己送出去了一个叫小镇的女儿,我有点舍不得。我说,不是的,我感觉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嫁。我说我都快幸福死了。
婚礼当天,场面十分火爆,小镇所有居民都出席了,并且为了表示友好与热情,他们纷纷从家里拿出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食物香味回荡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广场的中央也摆上了一个十五层高的蛋糕。父亲那天穿了件比较体面的衣服也重新刷了几遍他的老皮鞋。母亲则穿了一条有碎花的连衣裙。父亲说,感觉是在参加自己的婚礼一样了。而我和面包则在人群中小心地呵护着事先用彩色礼纸包好的相架,静静着等待小镇和小C的出现。“小镇一定很帅,他的体形穿起西装,再加一个小领带,最合适不过了。”我乐呵呵地对面包说,面包也乐呵呵的,她说:“其实小C也是不错的,她一旦穿起那套做工精细布料华丽的婚纱也一定风情万种。”其实,在内心,无论是我和面包,还是S城的所有居民,都会觉得小镇和小C是很配的一对。
那天夜晚,首先是大型烟火晚会,随后就是正式婚礼。可是,直到最后一柱礼炮打响,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小镇和小C。婚礼如期举行,没有特殊,我们和小镇的居民一起祝福了四对新人,除了小镇和小C。

(十四)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和面包都很低调。上课时候的动作也不那么张扬了。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敢提起昨晚的事情。放学后,面包说她应该请小镇吃饭的。我想了想,也就跟着去了。
“小镇呀,你今天怎么了,也不怎么说话。我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说呀,昨天怎了,发生什么事了。”面包在小镇面前,不停扯着小镇的白衬衣,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
“没什么呀,我说人呢,没必要那么早结婚吧,你看我和小C还多那么年轻,多有魄力呀,我说人呢,就应该趁年轻的时候多用点心,成就一番事业。所以我早就和小C说好了呀,我们过几年才结婚。”
面包看着小镇从容不迫的样子,铁定小镇早就做好了应付的准备了,于是也就不多说下去了。然后我们三个就只谈了学习,谈了以后假如能到了S城的生活。小镇那天也没说什么的,偶尔轻微的看着我们笑了几下,给我们说了他的那段回不过去的童年、母亲印象、他的数学老师以及他和小C的第一次认识。然后,他就依旧抽烟,喝了点酒。小镇说:“口天呀,你和面包都要加油呀,S城的雪真的很不错的。你们以后有时间可以回小镇看看小镇,方便的时候,请小镇喝杯啤酒,小镇就很心满意足了。要知道S城的风景真的是和小镇完全不同的。”我当时看着面包,想着将要离开小镇,不知怎么的鼻子酸酸的。面包也不好受,看着我,她就不住地叹气。后来告别的时候,我情绪一激动,就冲上去一把搂住了面包。我说面包她瘦得像猴似的,身子也真够弱的了。抱着她,我感觉抱着空气一样。我用了点力,仿佛还是缺了点什么,心空空的,身也空空的。我冲着面包说,面包呀,你说这个世界上哪有人像你这样的,该大的地方不大,不该大的地方也不大,你说你以后有没有人要你呀。面包那天在我面前,难得一次没有发火,她看着我说,口天,你觉得好玩么?都什么时间了还开玩笑。
接着,事情仿佛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同平静的湖面,悄无痕迹。父亲还是一样的拼命,早出晚归。小镇也是一样,在课堂上总是很严厉,使劲拍着黑板示意同学要看例题,偶尔也还是扔一两根粉笔头禁止任何一个人走神。我们在课余的时候还是会不时抽烟。有时候小镇说话会稍微有点过分,他说某某某同学笨得像猪一样,连这样的题目都不懂,他也会说,这样的定义都记不住,不如跳楼算了。小镇总是很着急,为我们的学期末综合测试伤神。小镇也还是像以前的小镇一样,有着善良的本性。他会给某某某同学一个劲地道歉,说刚才小镇老师,说话有点过火,请你别在意好么,小镇老师给你说对不起,你说小镇老师真不是东西,对不起了,某某同学,请你原谅老师吧。小镇的头有时候会埋得很低,让我想起第一次看到小镇时小C的表情。我路过小镇的房间透过那扇有点裂痕的玻璃看着小镇道歉的样子,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又开始觉得小镇真的很像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我知道,小镇和父亲,都是爱我的人,也是我爱的人。天气很好的时候,在操场上遇见小镇,我们一群小家伙还是冷不丁地在小镇面前冒出一句,小C,在干什么呢。我们都认为小镇和小C很好,小镇也说,我和小C真的很好。
时间总是很快逝去。经历了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的紧张测试。我和面包都如小镇所预测的那样得到了去S城学习的机会。知道成绩那天,小镇不在学校,但是学校的红榜上已经有我的名字。我看见了面包,发现我的成绩比面包稍微逊色了点,但并不影响我去S城的资格。父亲在那天给我祝贺,提前从矿区赶回来,骑着他那辆已经开始腐烂生锈的破单车。父亲很高兴,说我应该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后来的日子,小镇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接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陌生感。
“喂,亲问您找谁。”
“找口天呀,你是口天么?”
“是的,我是口天,怎么了,您哪位?”
“小镇呀,你怎么连小镇老师都忘了。”
“小镇呀,小镇好呀。”
“口天呀,你有时间么,出来吧,小镇请你吃饭呢。”
那天我有急事,因为在等舅舅的电话(父亲托舅舅帮我打听去S城的火车票),便委婉的拒绝了小镇,小镇在电话那头小声说,“那好吧,口天呀,你给小镇好好的,呵呵,没什么的,就想叫你出来吃一顿饭而已啦。口天呀,祝你一路顺风。”当我听到“一路顺风”这四个字的时候,马上大声更正小镇错误,“不是呀,小镇,我还没有走呢,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小镇呀,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小镇说:“那好吧,那我等着口天的一顿饭了……
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镇。曾经想着努力用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去寻找小镇,却发现一直没有实现过自己的想法。一个人,瞎折腾,一转眼,又到了九月了,我像夏天的离开一样离开了小镇,去了S城。

(十五)
我在S城的一个角落里学习,工作,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爱情,并将会收获爱情。父亲在深夜两点给我写信,在信中,他流露出让我肉麻的母爱中的温柔。那种反感倒是和我很小的时候走过马路父亲非要扯着我的手不可时的反感是一致的。那时父亲总是将手伸得长长的要努力扯着我的手,有时候扯不住我的手就扯着我的衣角。而我没管父亲,只是拼命的往前冲。每次过完马路,父亲都会累得气喘吁吁的,而我还是不顾一切往前走。我的这些感想不知道父亲是否也有体会,毕竟,男孩子终究会显得很好强与独立。父亲在信中,始终把我成为一个倾诉对象,也许是唯一一个倾诉对象。在我的眼中父亲看起来很坚强硬朗,其实是十分软弱的,但他始终无法沉默下去,在苍白无力的挣扎中,选择了我来作为他的倾诉对象。他在文字中无逻辑地自言自语,说什么他不知道我在S城怎样了,他有说他相信我会很好的,他是说我是他的儿子。他一直因为我而自豪。我每次看着他的信都总是捂着鼻子咬着嘴唇看完的。父亲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曾因为他而自豪,甚至我会觉得父亲实在无能迂腐与软弱。父亲还会给我说母亲的任性与忘我,说母亲为了省一点钱还起早摸黑地跑到若干里远的地方种点白菜萝卜豆角西红柿什么的。说母亲一直惦记着我喜欢吃白菜炖豆腐萝卜炒牛肉之类的。父亲说他有时候真的服了母亲了,这么大年纪了还瞎折腾。
我总是认为父亲的信对我来说只是一张白纸。但每回看到父亲在信后结束语前的道歉时就会很内疚。父亲说,很多时候他错了,他不应该在我小的时候用棍子打我,不应该要求我这样那样的,父亲说其实他打我的时候他也难过,父亲说,他也有过童年,他也知道小孩子的世界是怎样的。父亲自责,他说,他当时怎么就那么迷糊,这么龌龊,这么不开窍呢。父亲在祝我一切都好时,重新很正式地道歉,这多少让我想起,在夏天即将离开时,所刻录在我的记忆中的,小镇道歉的场面。
没有太多的感怀身世,没有太多的忧伤曲调。夏天如同南方小镇一样过去,小镇那个地方如同夏天一样,成为我永远的回忆。

(十六)
我每当有空的时候会拉着我收养的长毛狗一起去散步,我从来没有如此喜欢独自行走过。我会背上我的画架,不知道父亲还是否记得我曾经也很衷情于画画。其实,曾经的我,还有很多的很多。但是如今的我,只能在S城慢慢散步,做着无太多打搅者的一切。我走走停停,半途写生。画着真实夸张或者多变抽象的一切。我不曾想到,我会在S城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收到了父亲给我的信,勾起我对小镇那个小城市的回忆;我也不曾想象过我在S城第一场雪即将完全融化的时候可以看到面包,是她,让我想起了那个穿着白衬衣,傻傻等待爱情结果的小镇。
面包那天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口天,是你么?”
“恩,我猜猜看,你一定是面包。我答对了吧。”
“口天,你最近怎样了,我们都有半面没见过了,你还记得你说过,当面包一天天变老,发酵,腐烂的时候,口天也会一天天老去么?”
“恩,我记得的。”
“口天,我说我怎么看到你的时候,会想起小镇呢,口天你还记得那个小镇么?小镇的那个小镇。”
“面包,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看到你的时候也想到了小镇。其实,我那天,真的想找小镇聚一聚的,但是我发现,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他了。”
“恩,那是当然的,因为小镇比我们更早就离开小镇的,那时候夏天还没有过去,小镇就走了。”
“啊,我可不知道。”
“口天,你当然不知道了,那天,你都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小镇什么时候走的?”
“吃饭的第二天。”
“不是吧,他和小C一起走的?我说小镇真不够意思,和小C一起走也不告诉我。”
“口天!不是的!小镇一个人走的,小C没有跟他走。”
“但是……你等等……我想想。”我停了一会儿,“小镇不是和小镇签了十年合同的么?”
“合同可以废的吧,小镇自愿不要一分工资,只要小镇的学校允许他离开。”面包也稍微停了一下说,“不过小镇的学校还是将工钱给了他,并且让他离开了。”
“小镇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离开呀,我还说好了请他吃饭的。”
“别说了,小镇的心情其实一直都不太好的。他说他自从来到小镇就不喜欢小镇了,小镇说,小镇是让他失望的城市,他想去S城那样的城市,而不想停在小镇。”
“面包,你少来,我不相信,小镇不是这样的人!”
“小镇说,小镇是一个让人想谈恋爱的地方,他现在不需要谈恋爱的,所以他讨厌小镇。”
“你放屁,小镇和小C不是谈恋爱么,拜托,你别骗我了,行不?”
“小C和小镇分了。”
“啊,不是吧。”
“小镇说他难过,他还是很爱小C的,他认识小C的时候,他还每天给小C画画和拍照,他把那些画和照片都珍藏着,他以为可以守候一辈子的。”面包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画和一张照片,“口天,这是小镇给你的,我一直放在身边,我想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你就直接给你。小镇那天,将所有的画和照片都分给同学了,他说他以为他可以永远保留一辈子的,但是他现在发现小C已经不属于他了,小镇对我们说,小C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是个很好的老师,小镇说,竟然他不能让小C幸福,就应该让她自由。”
我把照片和画放入画架的时候,我已经一头雾水了。我看到面包口袋里的干花说:“面包,那是什么呀?”
“满天星呀,小镇从小镇尽头那个园圃采的,他临走前还告诉我说如果我能遇见小C就将这一瓶满天星干花叫给她。小镇说他一辈子都不会遇见小C了,小镇说小C喜欢满天星,以前他们读书的时候,小镇没有钱,就去采附近的满天星给小C,后来,小镇有点点收入了,就送小C玫瑰了。”我抓着面包的手说:“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小镇怎么了,小C怎么了。”
“不就是分手么,口天,你没有见过人家分手?小C和另一个男人走了,他们早就偷偷私定终身,然后只留下小镇一个人在小镇。口天,我这样说,你满意了么?小C把小镇给甩了,因为她不爱小镇了。”
“啊,但那个男人是谁呀?他是小镇里的人么?”
“口天,还记得那些老来小镇考察的那些技术队么,就是总来小镇搬石头回去的那些?那个男人就是和那些人一同来到小镇的,他来了几回,就缠上小C了。”
“小镇难道不知道?”
“你傻呀,小镇当然知道了,夏天来的时候,小C和小镇已经不在一起了,但是小镇一直没有说。”
“为什么呢?”
“也许是小镇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影响大家的情绪吧,那时候我们马上就要学期测试了。”
“小镇总是很傻的,他不知道这样,我们会更加难过么。”
“口天,别说了,小镇自己也是很难过的,口天,你知道强颜欢笑的酸涩么。他还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开心幸福的样子。”
“是呀,我们都当他是兄弟,而他一直还是把我们当成学生。其实他可以将他的苦恼和我们分担的。”
面包听到我说的话时,笑了笑,看了看,S城阴霾的上空,她转过身来问我:“口天,你还记得第一天来S城的感觉么,我们来S城都有半年了,由陌生到熟悉,口天,你觉得S城怎样?”
“挺好的,不过看多了,不知怎么的,就会觉得S城像小镇。”
“恩,我也这样觉得。口天,你是小镇里出来的人,你说,你以后也会像小镇那样,傻傻地,去爱一个你已经不爱的人么?”
“口天,你知道么,我不想你成为小镇那样的男人。我不怎么喜欢小镇,甚至觉得小镇会有点恶心,带着浮华过后的颓败。而小镇的男人也是一样,像夏天的花,一过了夏天,就不再灿烂。小镇的男人,总是很软弱的。他们都将爱情看得太重了,以为没有爱情就没有一切。他们一直很努力的维系一段爱情,即使爱情的感觉不再。口天,你不觉得小镇太安静了么,安静得像一个死城。小镇的男人和小镇的女人吵架了,女人总赢,男人老输。”
“口天,你觉得小C怎样,我有点恨她。”
“面包,你还记得小镇说过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每一段感情都是值得尊重和原谅的。”
“也许吧,口天呀,你来到S城之后真的改变了很多。原来时间真的能让人改变很多。口天,你以前是很怕狗的,而你今天牵了一条狗,是你变得勇敢起来了么?”
“这个是我收养的,S城的冬天太冷了,比小镇的冬天冷好几倍的,它流落街头,没吃没喝的,很难过的。”
“呵,口天,我知道你毕竟是和小镇不同的,小镇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C,他其实也怕狗,但是他以前就为了能让小C夜晚上课后回家时安全点特意养过一条狗。这可是小镇醉酒时候说的……
我与面包的对话,仿佛就应该这样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一直延续整个S城的冬天,但是我们发现生活总是让我们有一种措手不及的疲惫。我们都不需要太多的对白,只要知道彼此很好就够了。到S城以来,我们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学业,事业。此次相遇也应当如昙花一现般,没有残落痕迹般逝去。我们将会重新恢复以往的生活节奏,各忙各的东西。但是,相当幸运的是,我们在离开的时候,还是很真诚的说了安好与再见,虽然我们没有留下可以保持联系的地址。
面包转身离开的时候,我考虑到傍晚时分交通繁忙,加上路上积雪,所以提出送面包到公交车站赶回去的车。面包没有拒绝,只是一味地低着头,看着脚面触及的雪。过马路的时候,我看着对面的红灯,情不自禁地扯住面包的手。面包于是停下回头看着我,傻傻地笑:“口天呀,你说我是不是好笨呀。”我摇头,也傻傻地笑。“要是小镇看到面包这个样子,一定也会笑的。口天,谢谢你了。”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想做什么。绿灯的时候,我没有跟上去。面包说:“口天,知道么?有些东西真的回不来的,我们离开了小镇,就永远回不去了,像我们那个回不去的那个夏天”面包说着这话时,我只是木讷地看着S城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我回到家后,摊开小镇给小C画的画和拍的照片。我突然发现小镇眼中的小C真的很美丽,干净的脸与脱俗的神情。当我在照片上看到和S城类似的某些建筑物时,已经夜深人静。我在S城的冬天靠在漏风的窗台上轻轻叹息。在桌台上拿出信纸给父亲写了封信,让他多体谅母亲。还给小镇写了封信,祝他幸福安康。给父亲的信,我会在明天邮去。给小镇的信,我只能无法填写上任何地址信息地让它湮灭在夏天的记忆。我记得的只是那个和城市一样的名字。S城有开始下零星的小雪,不知,此时,属于夏天的小镇,是否在下着沥沥的小雨。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2-21 20:48:2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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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20 |只看该作者
上网几年来,一直在当斑竹,面对众多的文章,偶有一种看不过来的感觉,就好像老师批作业一样。最近看文章添了一个毛病:只要有一点看不下去,比如错字,含有网络语言,省略号用“。。。”而不是"...",蹩脚饶舌的句子,只要有一点看不下去就不看。
我凭什么要看完?但这篇还是不错的!有一种白雪皑皑的意境在里面,好像在看丹麦小说。
天使面孔 魔鬼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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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很久没见了~~~~~~
我不是孤独,我只是一个人。http://www.blogcn.com/user24/hekuan/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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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36 |只看该作者
本日第一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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