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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汾河故事》之一:《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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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果园
<><BR>“一天中午,村北的高岗子上,我又碰见了那个老人。第一次碰见他时,他正被一群孩子围着,有些孩子做出摇头叹气的样子,有些唱歌:‘豌豆开白花,穷人没办法,下地掐把菜,地主不让掐,今天开大会,明天斗争他——’麦地里,黎豌豆盛开着紫色的花。
<>“打听了才知道,这老人原来就是那有名的爱叹气的人。以前他最爱教训人,逢人开玩笑,凡是向他借过粮的,得到的训诫肯定比借来的粮食还多;自从土改他的田地被分掉,他就不再说话,整天不停的叹气;不单孩子,大人也常学他叹气,受过他训诫的人也时不时的把他训诫的话抖搂出来供大家玩笑。
<>“村北的高岗子,在当地叫忠义冢,据说是光武帝刘秀的大将葬身的地方。岗上原有两棵槐树,乡人都说是刘秀当年亲手栽下的,南面的一棵多年前被雷劈死了,北面的一棵,尽管心空了,身上又多有香烛烧下的创痕,一到夏天仍枝叶繁茂,有神仙住在上面。站在高岗上,四面是望不尽的田野和村庄,汾河闪着光向东流去。
<P>“这岗子,每月的初一、十五,是烧香的圣地,平时很冷清。下岗一箭之地的黑龙庙一向是处决犯人的地方,传说有年轻者的冤魂常在此地缠人不放。黑龙庙并没有庙,只是两三亩大的一块洼地,土改初期一批土匪地主官僚恶霸都是这里枪毙的:岗子上审判好,押下去轰的一枪放倒。那时审判大会开始之前,通常先由我们文艺兵敲锣打鼓唱上一阵革命戏、革命歌曲,唱好就站到一旁看各样头脸的人被押上来押下去。那些烧杀勒赎叫人闻风丧胆的匪首中有不少胆小鬼,稀屎一样被抬筐抬来抬去;那些地主中却不乏硬汉子,吸着烟,阔步走来,还不时向围观的熟人招呼致意,一个白面长指甲的地主押过我身边时突然停下来,恳求我唱一段‘单雄信骂秦王’送他上路,遭到拒绝后,他呵呵一笑,自己唱了起来。
<P>“第二次碰见那个老人,是我遭到‘百灵雀’奚落后的一个中午。‘百灵雀’是我们文工团惟一的年轻女兵,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大概是一个小小个头爱笑善唱的女孩子,民歌唱的尤其好,男文艺兵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忘记了她为什么奚落我了,只记得当时我发狠要成为全团唱戏最好的,饭后,我就直奔高岗子而来,到这个清净的地方来练嗓子。
<P>“啊啊呀呀,我手舞足蹈,边上岗子边唱。突然发现槐树下躺着一个人:眼睛大睁着,身子一动也不动,仿佛我的声音和我都不存在。多年后,牢房里,我一再想起他这悲伤、冷漠的神情,象是一面镜子,照出我自己;当时我只是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心里一急,把贴身装的一包纸烟掏了出来。这包烟是投诚的一个国民党军官送给我的,我舍不得吸,准备留给父亲的。我摸出一根,递给他,心想这新鲜玩意他一定没见过,这一带的乡下土财主都是吸水烟的,况且这老人也不见得会稀罕我的人情。
<P>“令我吃惊的,他接住了我的烟,顺势倚在了树上,另一只手虚举着,等我的火。从接下来的谈话中,得知他有个儿子曾在开封做官,会吸纸烟也就不奇怪了,奇怪的是他对我的好感多于敌意;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个厌世的老人,当时只是想说话,随便一个陌生人这个时候到他身边,他都愿意倾诉的。
<P>“我掏出洋火,帮他点着了。他默默吸了一根。我又给了他一根。
<P>“平时只要有我在的地方,难得有冷场的局面。但在这老人面前,我感觉喉咙被扼住了,有话说不出;想走,下岗去,他的身上又仿佛有一种大的磁力吸附得我难以脱身。
<P>“他先开了口,问我除了革命戏外,会不会唱老戏,问我去过哪些地方,老家哪里,问我有没有拿枪杀过人。我被审讯似的一一回答了。得知我是水寨的,他的眼睛亮了一亮,追问是水寨哪个角落的。我说是北郊的。他又问我认不认识水寨北街开盐行的夏小满、南街开酒楼的武连奇。我说自己很小就离开了家乡。他惋惜的摇了摇头:‘两个好人物,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都是我的朋友,水寨我有不少朋友。’”
<P>‘水寨,打十五岁起,每年我都要去上几回。你到那里的街头巷尾打听一下,我崔符义的本名知道的人可能不多,崔果园这个名字总应该有几个人知道的。我种果树的那些年,果子下树,我第一处去的就是水寨,坐上马车一个上午就到了,那里有钱的人多,人也爽气。我的果子先在水寨的大小街头摆满,然后从寨子北街的沙河码头向北运到临颍、漯河,往南运到淮南、合肥。
<P>‘码头边大树下,夏小满早早备了茶等我来喝,他一边摇着常年不离手的扇子,一边笑着看我和伙计来来回回地搬果子,我一在他对面坐下,他第一句便嘲讽我不懂得享福。小满是个读书人,读完书就接管父亲的盐行,他整天闲看蚂蚁上树,生意却越滚越大。他做的最漂亮的两件事情:一是单身到土匪窝救出了被绑架的妹妹,土匪头子从全洪客客气气地用轿子把他和妹妹送回家;二是他去上海请来了名角白玉凤,在鸿宾酒楼大唱了三天,让水寨人开了眼界。
<P>‘而我更喜欢与武连奇一起喝酒,他手上的伤疤让很多人晚上睡不着觉,却让我安心;在他的酒楼,我结识了不少官员和有名的土匪,我的果园和我全家多年来得以平安无事,多亏了他。与小满喝茶时,我的手总羞于伸出来,他的手比他的那些女人的手还秀气,在他面前我总感觉自己是个穷人。
<P>‘你看我的手!五年前,你只要忠义冢上一站,从黑龙庙到汾河,一眼望不到边都是我的果树,整整一百亩地的果树,都是我用这双手一棵一棵栽下来的。可批斗我时,他们都说我好吃懒做,都说我是靠剥削穷人发家的,你看,你来看,一个好吃懒做人的手会是这样的吗?
<P>‘眼下正是果子快要成熟的时节,以往这个时候我常在这棵槐树下看我的果园,看旋风消失在里面,看月亮从里面升起来。站着看,坐着看,饿了就叫伙计把饭端来,日头升起落下的时刻,满园的果子象燃着一场大火。我不是看贼,没有贼敢来偷,过路的摘几个解渴不能算偷;也不是看偷嘴的鸟群,园子里从早到晚有伙计稻草人一样看着。我也弄不清楚我整天看些什么,我只是想看,看着心里觉得塌实,觉也睡的安稳。果子卸下来,一堆一堆的一直摆到冢下,几十架马车朝各个路口奔去,方圆几百里,吃的都是我树上接的果子。
<P>‘年轻人,我不是编故事,你到村里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还是瞎话。我的另外两百亩地都是卖果子挣来的,南洼的一百亩真是好地,地势洼,一下雨各种肥料都冲到地里来,地势虽洼却不至于遭淹,种上麦子,每亩能产三四百斤;但这好地一分到他们手里,每亩产两百斤是顶了天了,这些人没有地时挨饿,有了地还是挨饿。
<P>‘你们军队来的前一年,是果子收成最好的一年,我儿子从开封回来,说形势不好,劝我把卖果子的钱换成黄金,不要买地了,我不听,趁别人纷纷卖地,又贱买了五十亩,这是我买地最多的一次,谁知到头来买下来的都是罪。军队来的前一个月,我儿子又从开封回来,劝我把果园和田地都卖掉,跟他走,我骂了他。军队来了,我儿子冒险回来,带我逃走,我不愿意走:一来舍不得果园,一来想想自己一辈子没有做过亏心事,一来是老了,没有什么好怕的。感谢政府,给我留了一条命,还给我留了一块足够埋我的田地;我爷爷死的时候,家里穷的连修坟的三尺地都没有,祖坟园,族人不让进,停了整整七天尸,最后只好埋进了义地;我爹死的时候,义地已经没有空隙,想埋在我爷爷身边都办不到;我把他们的坟迁到了果园,想着今后我们祖祖代代都埋在这果园里……
<P>‘土改开始,本来要把我定为官僚地主崩掉的,我儿子不是在开封当差吗,他请枪手打土匪错杀过好人,儿子逃了,罪当然是由他爹来扛。孙店李家一窝人拼命想逃,一个也没逃掉,一人一颗黑枣,全翘了。这几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去了,我却想死死不了。我使唤过的伙计其中一个选上了农民协会的副会长,他的名字不说你也知道,他动员其他伙计联名保我,挨了几顿打就放了出来。这些伙计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种我的田,牲口是我的,肥料是我的,收成一人一半,他们的一半全归自己,各种捐税由我来交。他们都算是有良心的人。但不少运动前与我关系不错的乡亲,却有一些翻脸不认人的;还有一些向我借粮的人,以前我不过多劝戒他们几句,劝他们不要好吃懒做不要赌不要吸大烟不要与土匪有牵连,这些人,你往他们嘴里抹蜜他们却咬你的手。
<P>‘从黑屋子里放出来,我一心想着一把火把自己和果园烧个干净,就象戏里唱的商纣王那样死法;放火时却给抓住了,挨了一顿打,跪了一夜的纤绳。土改第二年,我们这里大涝,饿死了不少人;农会决定把我的果园开辟成庄稼地,为了改造我,命我一个人一个月内把这一百亩的果树砍掉。
<P>‘一百亩的果树,种下第一棵时我才十几岁,种下最后一棵时头发已经白了。当我拿着斧子,进了园子,它们和平常一样,一棵棵争着向我问安,喊我爹。在园子里转悠了一个上午,我也没有下决心从哪一棵砍起,一横心,把自己砍掉算了;但想想儿子尚不知下落,还有几个女人和孩子需要我照顾,就等等再死吧。
<P>‘砍下第一斧后,接下来就容易了,哗啦一棵倒下,哗啦一棵倒下,哗啦一棵倒下,砍着砍着,我也想开了,不想死了。
<P>‘农会嫌我砍的慢,就发动群众去砍,把砍下来的树分了,每家都分了很多,几年都烧不完;年轻人,你看,村子里,这一处那一处炊烟,我敢说,不少烧的还是我的果树。
<P>‘没了果园,我还是喜欢来忠义冢。年轻人,这会儿日头多好,果子快熟了,多少枝条压弯了……我知道,你看不见我的果园,你们年轻人什么都看不见,我看的见,我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等到你们也能够看清世事,恐怕也是和我一样两手空空一头白发了。
<P>‘看累了,我就躺在这槐树下睡觉。十五岁时,我也时常躺在它下面睡觉,梦见有了锦衣绸缎老婆孩子。那时候,我家可是真穷,去相亲,穿的衣服都没有。说起来,我的家族在当地也算个望族,我的族人住的是高房,使唤的是大马,只有我家住的是草房,使唤的一头小驴也卖掉了。
<P>‘十五岁那年,去相亲,被女方家长骂出来后,我就一天到晚躺在这树下,思想我的前程:想当兵,父母不同意;想当土匪,他们嫌我年纪小;想去贩私盐,又缺少本钱;到地主家当伙计,不甘心。我思前想后,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了黑龙庙前的那片荒地,以前我虽然常去那里看杀人收尸,却直到那天才看出它原来是块宝地。结果我只花了二十年,就把整个村子的一半田地买了过来。我家发达了,我的族人却一家家都败落了。打个比方说,开始我就象一棵小果树,我的族人是一棵棵大果树,我被他们罩着,见不到阳光;后来我这棵果树越长越大,变成了最大的一棵,把他们全罩在了下面。
<P>‘躺在这棵树下睡觉,有时醒来,以为自己还是十五岁呢;同样补丁衣服,同样两手空空,不同的是那时我有很多梦,现在我一睡着就象死了一样;四十五年,真象只是睡了一觉!
<P>‘四十五年了,头顶的这棵槐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我却老了,在古时候到了活埋的年纪了。有些时候醒来,我觉得自己还有使不完的力气,真想大干一场,可谁能预卜将来呢?
<P>‘睡睡醒醒,我越来越分不清楚,我是睡着还是醒着,吃饭了还是没吃,活着还是死去了……’
<P>“讲到这,老人闭上了嘴,接着眼睛也闭上了。
<P>“日头落下去了,我悄悄的站起身,下岗去了。没过几天,我随军去了南方。
<P>“七五年我出狱回河南老家,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在水寨工农电影院(用夏小满的家改建成的)前,碰巧遇到了当时的一个熟人,我就问起那个爱叹气的老人。他说那老人,一直活到了八十六岁,去年春天刚离世。我正想问他是否重开了果园,这个熟人却被匆匆唤走了。”
<P>20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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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飞廉,70年代末生于河南项城,2001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城市规划系,2002年和朋友一起创办民刊《野外》,现居杭州。
<P>■邮箱:runxiaozi@163.com<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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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56 |只看该作者
<>飞廉,70年代末生于河南项城,2001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城市规划系,2002年和朋友一起创办民刊《野外》,现居杭州。
<>■邮箱:runxiaozi@163.com<BR></P>
<>……</P>
<P>你留详细信息不是要我寄稿费吧</P>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霸得蛮,耐得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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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56 |只看该作者
呵呵,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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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13 |只看该作者
比前两个我看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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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13 |只看该作者
谢谢<STRONG><FONT face=Verdana color=#da2549>六点亡羊兄的阅读和批评,我自己更喜欢后两个,握手</FONT></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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