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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九年,一个叫陈红兵的五岁男孩开始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了,黑夜的来临他总是躺在一张嘎吱响的床铺上对着四面的墙壁。墙壁像倾倒过来似的,慢慢地向他合拢,然后他开始看见纷乱的景色在墙壁上缓慢地挪动。起初,是他的母亲在他的身边,可是现在孤零零的一个瘦小的躯体躺在上面,像横卧在床铺上面的一个铡刀。外边的冷风呼啸着扯过来,吹响了窗户上的塑料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恐惧地望着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BR>??几天前,他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学前班的教室里楸了出去,男人慌乱的表情写在脸上,迫不及待。陈红兵跟着那个男人来到了公路边,他幼小的身体完全可以被忽略似的。而后他们乘车来到县城的一所医院里,男孩在票车上保持的一脸幸福一直到医院的一个偌大的花园旁边,他看见一身白挂的护士走进或着走出,端正的姿态使这个五岁的男孩的眼睛开始扑闪起来,他看着在医院川流的人群,显得十分激动。男人从一个垃圾场的拐角折了过去,他的身影在楼梯上折成好几截,断断续续地连接在一起,他的脚步在楼梯上谨慎地响着回音,他把男孩弃置在花园的角落里。然后,他的上半身出现在走廊里,男孩仰着头可以看到,随便也看到了躲在楼后面的一抹夕阳,烧得正红,漫不经心地投掷过来,抹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庞在暖融融的夕阳里红得更加可爱。陌生人从他的身边穿来走去,他穿着一件棉袄是黑色臃肿的模样让走过去的人们视若无睹,花园旁边的一棵黑子树淡淡的阴影遮盖住他的身体。这个极其陌生的世界把他裹了起来,直到十六年后的一天,他以一个成人的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时,面对他的困惑是时间,是时间让那些东西像被划下了斑驳的痕迹。<BR>??那时,这个五岁的孩子,以为这是一次美好的游玩,无奈的现实向他召唤出双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过了一会儿,男人站在楼上的走廊里象他挥手,一个偌大的巴掌在空气里挥舞得恰如其分,周围冷冷的空气被推挡在两边,他大声喊道:<BR>??“红兵,快上来,快上来,从花园那儿绕过来。”男人迟滞的目光从走廊上飘了过来,他刚才的呼喊声还在走廊里飘着。男孩巧妙地从男子上楼的地方出发,然后抵达二楼,他的两条小腿情不自禁地颤抖,他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一颗核桃大的东西在他的胸部前剧烈地跳动。男子领着他走过逼仄的走道,然后出现在一间十分狭窄的灰白的房子里,一口窗户牢靠地钉在那儿,玻璃已经有些松动,这些可以从破碎的已经被胶带粘过的玻璃上可以看出。不大的病床承载着一个呼吸微弱的女人,那是孩子的母亲,气若游丝摇摆不定。他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使他想起在家里的境况,他可以安稳地躺在她的一条胳膊里顺畅地呼吸熟睡。<BR>??他的母亲躺在床铺上开始熟睡了,对于这个场景男孩是这样认为的。那个料峭的冬季下午,他的外婆还伙同他的姨妈舅舅一行人也出现在医院里,他们在那所房间里随心所欲地站着,把房间撑得满满的,发出的声音在那儿不绝于耳,久久不能散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也就是他的外婆理直气壮地横在床头,眼睛红红的,眼圈的鼓起好像他好长时间已经没有休息了似的,一个胡子拉碴的人估计是他的舅舅,双手紧紧地抱着头,蹲在门口,一阵阵叹息声从地面上弹起来。这群人的举动是那么地引人入胜,致使男孩对这个场面开始了揣测,他扑闪的眼睛看着大人捉摸不定的神态,他第一次懂得了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情。<BR>??很快,围观起来的亲属退了下去。那个晚上,城市的灯光闪烁不定从四面八方射过来,一间原本安然无恙的屋子被雕刻了,墙壁上再一次出现了诡异的形状。<BR>??第二天,清晨,这个叫陈红兵的孩子站在窗户前望着窗外,他看到楼下边有个和他同样大小的孩子用一把铮亮的匕首削砍着一截甘蔗。他注视着窗外,他开始想起那个冒雨的下午,他母亲躺在属于他们家的床铺上,几个来自浙江的木匠在堂屋做家具,嘭嘭嘭的声音跟刀砍在骨头上发出来的一样。他的母亲要他去学校的商店去买几颗糖块,糖块的香甜诱使他,他接过两毛钱便说了一句:<BR>??“回来后有我一颗。”便走出了家门。<BR>??女人在床上的声音追出了时已经迟了一步——路过坑边的时候,别走坑沿边。那一刻,孩子像欢快的小马驹一样飞奔出家门。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母亲一直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BR>??“我的嘴里很苦,像吃药了一样。我的眼皮直跳。我的头真的有些疼。”<BR>??这是男孩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现实了,但幼小使他对现实还是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放学回来,他的爸爸妈妈不在家,就连做家具的几个男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被他祖母带上走的时候,他慢慢地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呀。随后的日子,他的身上出满了疱疹,他的凳子在学校被偷,他没钱买一支像样的铅笔……<BR>??他的祖母在晚上用一个碎碗片熬制药水在他的身上涂抹,还用烟熏。具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孩子不得而知,他的身体暴露在干燥的空气里,被一双粗糙的手揉搓,后来的事情,这个男孩已经记不清楚了。他现记不起来他那时是怎么度过的,甚至凳子的事他也不记得了。<BR>??那一天,他在医院里转,药物的怪味令这个孩子十分兴奋。他跑到手术台的门口,看着哭哭啼啼的男女老少,然后躲在一边抹起眼泪。从手术室门上的玻璃窗上他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里边不可开交地跑来跑去。门上写着几个大字,他只认识一个人字,连在一起是“X人XX”,白色的墙壁上被走廊昏黄的灯光打在上面,那条被磨损的长凳此时正被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家属侵占,他们几乎都是双手紧紧地捂在皱巴巴的脸上,哽咽时的肩膀抖动得很厉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开始了他的泪水涟涟,他虚张声势的架势表明了他是何等的伤心,声音起伏不定地从他的嘴里发出来。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傍晚,在那件黑色衣服的下面是一个泪水涟涟的男子,这个叫陈红兵的男孩开始了对现实进行无所谓的揣测了。直到许多年以后,有一个老人坐在他的记忆里哭泣,十分伤心的样子,他才对这个存在的现实进行了抚摩。<BR>??手术室里的几个医生正手持明晃晃的解剖刀给躺在手术台上的女人进行手术。刀子从他的皮肤上滑过,有阵剧烈的有节奏的声音,就仿佛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掉一块布一样,躺着的女人早已经没有了知觉,静静地,痴呆呆地,那时,她的眼睛微微睁着,没有挣扎,也没有哭喊,只是抛弃了自己让一群人无所顾忌地剪来剪去。血水流过一个白净的医生的手上,他下意识地在白褂上拭了一下,接着手又伸进女人空洞的腹部,那两个高耸的乳房早已经被放置在一旁,这是由于手术的需要。被挪开的乳房像孩子们平时玩的泥巴一样,随便个小孩子都可能捏那种性感诱人的东西。女人昔日健全的五脏六腑那时也各奔东西,这台性能良好的“机器”像一堆泥浆一样被丢在一个铝制硬盘中,医生为自己的轻松表现得到肯定,然后,他那个裸露出的额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挤出来一些胜利的笑意。手术室耀眼的灯光在一瞬间被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好看的光束在女人的全身照来照去,她的嘴巴毫无理由地被缝制起来,几跟线弯曲地盘绕在他的嘴巴上,她的下巴被摘了下来,手碰上去,下巴像钟摆一样单调地晃了几下,没有乳房——不翼而飞到铝制的硬盘中,成了干瘪瘪的怪物,肚脐也是伤痕累累,那么小的一个丑物上也被扎了几根银针,阴毛被处理得很干净,成了一个很开阔豁朗的地方……几个打下手的医生凝神屏气,从女人雪白肚皮上反射上来的光线能够看出他们都面色惨白,呼出的气体在灯光下下沉然后漂浮,他们放在空气中的手有一种微微的颤抖。<BR>??灯光黑暗下去的时候,陈红兵站在门口为手术室内现象开始产生好奇,他的两只小手蜷缩在袖筒内,面对眼前的一切,他选择了不愿离开一直到他的父亲在那条走廊里呼唤他时。手术室的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他懂得了全身为何出现一阵麻酥酥的感觉——被灯光闪成这样的,他这样想。门一打开,一群人哭喊着拥挤在门口,堵得一把手推车不能顺利地出来。那个没来得及扯下口罩的医生被围了起来,哭喊声把他掩埋起来。此时,许多空洞的嘴巴里发出错综复杂的声音,男孩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这群陌生的人们莫名其妙地哭泣,被围困的医生开始挣脱那些可恶的人们了,可惜医生没走几步,后边的哭喊声就一层盖过一层地铺张开来。那些人掉过头拦截住那辆手推车,一双双手死死地抓着不放开,胆大的手揭开覆在上面的白布时,他们哭得更加没有节制了,那个男子双手指向上方,双脚在地面上跺了又哚,哭泣声塞满了走廊。<BR>??没过多久,曲终人散,走廊上除了隐约的哭泣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刚才那副场面对男孩来说太希奇了,致使他的父亲开始在走廊上喊他的时候,他还不愿离去。最后,他在父亲宽大的肩膀下一同走出去的时,他还在想象刚才的那个十分动人的场面。他没有问他的父亲,那些人为什么发出哭喊,为什么手推车是明晃晃的。他们之间没有言语地走到花园那边的二楼上,一个十分不起眼的房间,他的母亲还躺在微弱的灯光里。他父亲的举止过于自信,在那个晚上,冬日的冷风在这个小县城冷飕飕地吹着,街道上路灯昏暗的灯光被吹得更加模糊不清了,远出行走的人已经被扭曲得七拐八歪。他父亲和他随后在一个小饭店里吃了一顿美味可口的面条,尽管他记得面条有些辣。在走回去的路上,他们看到一家照相馆的门在开着,这个男子把他带进去,妖艳的服务员给他们拍照的那一刻的姿态,他还记得十分清楚。<BR>??很多年以后,那个苍老的照片还在他的相册里继续发黄时,而他的记忆去抓那个场景时却已游走得太远。后来,他母亲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躺在那间病房中的样子,无力的阳光在病房白色的被子上弹跳着。现在他回忆起来的时候,他知道那是在二月,而后的是他第一次面临的死亡。当他把死亡和手术室的女人结合在一起时,契机是难得的,展现在他的眼前是女人身体上的破破烂烂和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回忆中的样子已经在现实中无法找回,唯一的是他继续沿着记忆的道路探索……<BR>??当这个五岁的男孩为村头翘起的坟冢猜想时,无情的现实又一次让他陷入现实的泥淖。那是八月的一天,陈红兵的姑姑从北京风尘仆仆地赶回老家时,给他带了一包方便面,那是他的童年吃的第一包方便面。那个下午,天气照例炎热,树叶哗啦哗啦地响着,像昭示着某些东西的命运,他站在院子里,炎热使他出了异常多的汗。这时候,他的姑姑出现在村头,然后几个调皮的伙伴双手拍打着屁股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报信,对他说,你姑姑回来了,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很大的包,肯定有很多好吃的。说完后,那几个孩子就一溜烟地跑开了,他揣测现实的可信性。现实的结果使他吃了一包美味的干脆的方便面,他的姑姑真的回来。<BR>??他的姑姑还是个妙龄的少女,有着天真的高贵气质,这个少女在那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向周围的人讲解着北京的胡同是多么地端庄,天安门是多么地雄壮,……<BR>??——当人们问起他为何卤莽地回来时,他的姑姑坦率地说:<BR>??“北京呆久了嘛!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了。”<BR>??当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他终于知道那次他姑姑远赴回来的理由。今天,以至于他以成熟男子的姿态面对他的姑姑时,他开始言不由衷地盘问。回答的结果往往总是出人意料,因为多变的答案使他不敢轻易在去触摸现实了。现在,他懂得了那包方便面的价值,就如同他看了一个被解剖的病人理解了手术刀的威力一样。<BR>??在那个八月,他的外婆挽着个蓝筐矗立在他们的院子中央时,他以不经世俗的年龄弄明白了他的外婆从此和他们一刀两断原来是这么地简单。那个穿着干净的老女人,面容红润,脸上的慈祥一扫而光,相反,他站在闷热的空气中接连不断地骂骂咧咧,他骂的对象急剧跳跃,指桑骂槐。当这个老女人借助黄昏的掩盖走出村庄的时候,他的小脚拧得格外快,小路上的背影琐碎零乱模糊不堪。他的舅舅是一个“仗义执言”的人,在随后的日子里为了劝说孩子的父亲出现了裂缝,就此也不再谋面。这使男孩在记忆里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一样。对这个孩子而言,他的理解是不经意的现实使现实中的许多人不曾谋面。<BR>??四年过去了,那个二月的冰天雪地仿佛出现在四年后的一天。这个男孩在一个上午,放学回家到家时,面对的是对命运的又一次角逐,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稳稳地停靠在他们的门前。一种蓄谋已久的预感涌上了他那个曾经核桃大小的心头。家中一个被油烟熏得黑黝黝的男子正在和他的父亲投机取巧的说天道地,男子黑黝黝的脸膛里藏满了老奸巨滑的心思,腮胡子的肥沃使人轻易地想起水草,手掌宽大正掐着一个茶盅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水。<BR>??男孩的出现使长满胡子的男子喜出望外,他浓密的眉毛撑来撑去,直勾勾地打量着男孩。男孩警觉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把书包丢在椅子上逃一样地跑开了。他听见他的父亲在后面扯着宽大的嗓门喊道:<BR>??“回来,回来……”<BR>??男孩对追过来的声音已经厌倦。他开始怀疑那个水草式胡须的男子的来头,他已经知道命运被别人攥住了,任凭怎么努力也撑不开。于是,在那个下午,许多孩子从他们家门口欢快地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而他坐在那辆自行车的前梁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BR>??现在,我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时,男孩已经荡然无寸了,展示给大家的是我此时这具并不健壮的身体。那个被手术刀割裂成许多份的女人成了一个符号,还有挽着篮筐的老女人在院子中的身姿被夏日毒辣的阳光烤化了,络腮胡子的男子接受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时得心应手地掌握了他弱不禁风的命运,还有那包方便面,那个坟冢……<BR>??一九八九,的确和那场暴力有关。??<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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