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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朋友贴小说一篇《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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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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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我耳边，在我们小镇有这样一段传闻：有一年春天，一个又脏又臭的女疯子一丝不挂地来到小镇，镇上的人尤其是女人根本看不下去，她们纷纷从家里拿衣服给疯女人穿，但她死也不肯穿，或者别人给她穿上眨眼功夫她自己又脱了，反正，任由人们如何哄骗、打骂、威吓等等都不行。后来，疯女人甚至想赖在小镇不走了，于是镇上的人决定强行将她送走，结果呢，每次她总能毫无差错地摸回头，就这样往来多次，正当人们无计可施的时候，镇上的王老头把疯女人带回了家，第二年春天她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每当说到这里时，总有人鬼祟地对我说，晓得吗，春天，那个白胖小子就是你呦。还有的时候，三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会用手抓住我的颈脖，把我提起来，同时他们嘴里开始咬牙切齿：龟儿子，你不晓得吧，那天晚上，疯子死也不肯睡床，王老头子只好和她在锅灶的稻草堆里睡，睡过以后就有了你这个小杂种！
 
我叫王春天，春天是一个季节，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它常被人挂在嘴上，我却总是以为人家在叫我。比如上小学时语文老师上课一读到“春天”这个词语，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站起来的我并不说话，只是涨红了脸把头低到衣领里去。我不说话，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张嘴，全班立刻就要翻江倒海。我有结巴的毛病，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下，每一个字都会要我的命。为这，平时我没少受别人的捉弄。在班级里，我前后左右的同学经常想方设法地惹我发急，因为他们知道我一急就结巴，结得面红耳赤，同时他们也笑得人仰马翻。在我们镇上，那几个手长脚长成天在街上晃荡的青年也尤其爱找我的茬，往往他们首先挡住我的去路，然后开始不紧不慢地问我问题，他们问，春天，你今年多大了？你跟王老头子喊什么？是不是叫爷爷？你阿姐的屁股大吗？我听后只是一味地摇头点头，他们当然不满意，于是闭上眼睛说道，说话，你是哑巴啊。我没有办法，只好说话，可他们仍然不满意，总是装聋，并且故意夸张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声音大一点，再大一点。这时我变得语不成句，舌头不作主了，他们这才拧一把我的脸，一哄而散。
我出生那一年父亲已经整整50岁，50岁的老人在我们镇上经常被人称作老不死的。嘿，王老头那个老不死的真是有福啊，老来得子。父亲是个又黑又瘦的老头儿，老得和镇上的那棵银杏树差不多，他整天喉咙发痒，咳个没完，一吐一口痰。记得我读初三那年学校要开家长会，父亲颤巍巍地来了，结果班里的好几个同学都问我，春天，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让他跑来跑去？同学认不识我父亲很正常，因为平时像开会这类事都是由春花一手操办的，春花是父亲的死鬼前妻生的女儿，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阿姐，其实她更像是我母亲，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此外，阿姐的儿子，那个叫我舅舅的男孩竟比我还早出生3年。
阿姐很宝贝我，小时侯她常对我说，春天一点也不像老不死的，春天又乖又听话，春天长大了考学苦钱给阿姐用……。可是，渐渐长大的我却令阿姐越来越失望。我生性孤僻，胆小怕生，还有结巴的毛病，成天像个哑巴似的远远避开人群。也因为这样，镇上不少人都说我头脑差一根筋，并且他们还笃定地下这样的结论：一个疯子和一个死老头子生不出什么好货来。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说话，但头脑清醒，我晓得那些人看我的眼神藏针带刺，我也晓得我娘是个疯子，生下我之后她又离开小镇，从此没了踪影，我还晓得我们镇上的许多男人都想生儿子，可是许多人未能如愿，他们的婆娘只是像母猪一样生了一窝的女娃，因此他们实在有点嫉妒我父亲王老头……。我真的什么都晓得，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19岁那年夏天，我考上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也就是说，将来的职业差不多定了下来，人民教师。对此，阿姐非常欣慰，但父亲却皱眉不吭声。我知道他不快的真正原因，那也正是他长久以来的一块心病。老头子已经快70岁了，他的意思清清楚楚：春天，你什么学也不要上了，赶快回家结婚，我还想在没闭眼前抱孙子呢。
无论怎样，面对苍老的父亲，面对诸多的阻拦，我还是如愿上了大学，并且谢天谢地，终于熬到今年夏天，我顺利毕业，成了镇小学的一名老师。现在，我非常清醒自己所面临的问题并不是什么教学困难，而是我的个人问题、终身大事。
周末，阿姐来家里，她身后跟着一个满面红晕的姑娘。阿姐说，春天，她是小蓉，住我家旁边，小时侯你们经常在一起玩，你还记得吗？我客客气气地点头，虽然我完全认不出这个叫小蓉的女孩，但我心里清楚阿姐的意思。后来阿姐又说，你们俩个都是老师，你们慢慢聊，我出去买菜。就这样，在阿姐的调动下，我和小蓉开始拘谨地对话。我问小蓉你在哪个学校？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什么正规老师，我在李村小学代课，你今年刚毕业吧？我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真是我阿姐家的邻居？这一问，小蓉立刻瞪大眼睛看我，最后她有些失落地叹息：春天，多少年没见，看来你真的记不得我了。我听后羞愧地无地自容，恨不得自己马上变成一只蚂蚁钻到地隙里去。这时候，从门外老远地传来阿姐和父亲的谈话声：他们谈得怎么样了，家里的新房早就弄好，什么时候结婚呢……。我忍不住抬头瞥了小蓉一眼，她的脸像被火烧一样。
我真的没有想到，第二天下午小蓉就给我打电话了，更令我不敢相信的是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小蓉小心翼翼地说，春天，你这个人太老实了……，你们学校还好吧？小蓉的这一句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接着又听见她说，反正我们李村小学乱死了，办公室的几个女教师争着跟校长睡，睡觉跟奖金挂钩，她们还经常在学校里拿出胸罩裤头，骂得又狠又脏。我听着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我真的想不通小蓉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事，慌乱之中，我结结巴巴地对她说，下次再说吧，要上课了。
自从有了第一次，最近小蓉接二连三地给我打电话，可我一拿电话就发怵。我们全校只有这一台电话机，每次只要小蓉的电话一来，我俩的交谈几乎就成为收听率极高的电台节目。因此，接电话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当众小便的羞耻感。这还不算，等我接完了电话，一屋子的同事马上就团团围过来，他们希望了解了解这个叫小蓉的姑娘，于是，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小蓉是我阿姐家的邻居，在李村小学当代课教师，小时候我常在阿姐家，和她认识。我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众人开始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接着有人微笑着总结道：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吧。第一，你们一起长大也就是青梅竹马的意思；第二，频繁的电话说明一定的问题；第三，一对适龄男女如此密切交往，你们之间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我百口难辩，一着急马上就结巴。
星期五，小蓉又来电话，当时我正捧着书给学生上课，隐约听见敲门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就开了。李主任探出那只油亮的秃头，兴奋地说，快，是小蓉。我愣了一下，看见他脸上正挂着下流的坏笑。我的脸“唰”地红了，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从小蓉第一次给我打电话以后，他已经真真假假不止一次当面这样对我讲——春天，赶紧把她睡了，睡过了她才算是你的人。
我拿起电话就听见小蓉的声音。春天，告诉你，我们学校去年新调来一个女老师，结果她被一个男教师看上了，接着呢，全体老师就集体“撮合”他们，教师节那天他们把两个人都灌醉，然后搬到一张床上。我口瞪目呆地听着，小蓉突然停下来问，春天，你在听吗？我连连答应。最后，小蓉不放心地对我说，不少老师都是下流胚子，春天，你自己千万要小心一点。
当天晚上，父亲又跟我吵了起来，无非是车轱辘老话题。阿姐正好赶来，安顿好气喘吁吁的父亲之后，阿姐把我拉到门外，当头便问，春天，你对小蓉到底有没有意思？没等我回答，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最近你们俩好象天天通电话……，春天，有些事情你自己抓紧时间，好了，我不多说了，明天吃过中饭我把老头子带出去，下午你一个留在家里，我让小蓉过来坐坐。阿姐的话还未落定就听见父亲的抱怨声，到底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抱孙子，我死不瞑目啊……。
第二天中午阿姐和父亲走后，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恍恍惚惚的，我感觉耳边反复回荡着父亲的声音：结婚、抱孙子、死不瞑目。突然，我感到有点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同时又清醒万分——我在等待小蓉。
正当我打算把自己认真收拾一番时，小蓉来了。看得出来，她是精心准备而来：头上的紫发卡、脖子上的蓝丝巾、嘴上的口红，等等，小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动人的气息。我出神地望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小蓉，进来吧。接着，我和她面对面坐了下来，但足足有十几分钟，我们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而当我偷偷瞟小蓉的时候，却和她的视线碰到了一起，我的脸憋得通红，连掌心都渗出了虚汗。这样，我一着急就露了馅，变得失魂落魄。我没话找话，吞吞吐吐地说，小蓉，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小蓉会心地笑了笑，一语中的地说，春天，你不要紧张。我感到彻底没辙了，只能无力地答，没……没有……真的没有啊。小蓉对我摇摇头，表情仍然是不可捉摸的。于是，我结巴着补充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又不是生人。说完还故意夸张地笑出声来，小蓉也跟着笑了，并且她接着又说，你的笑声在发抖。我哑然无语。短暂的沉默之后，小蓉又找到了新的话题，我跟着她开始一起回忆小时侯的事情。小蓉饶有兴致地说出几个好象熟稔却又陌生的名字，她说，你还记得毛头吗，他家住就在李村最西边，他的鼻孔下面总是挂着两条“面”……。我愉快地点头笑着，作为对小蓉回忆的认同，可是鬼都看得出来，我陪着小心，非常非常的小心。
我们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着，时而冷场，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后来，小蓉挪了挪身子说，春天，我有点渴了。我连忙站起来过去倒水，慌乱之间，却不小心打破一只杯子，玻璃碎了一地。这时候，小蓉已经走了过来，她对我摆摆手说，让我来吧。小蓉这样自然得体的一句话，不禁让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她的确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我默许了小蓉，她羞赧地回望我一眼，朵朵红霞立刻飞上了脸颊。闻着小蓉近在咫尺的气息，我突然想道，为什么阿姐叫她来她就来了，也许小蓉早就明白了，不是吗，眼前这个叫春天的结巴，他此刻正在想着一件事，人生大事，那正是我父亲的心病，或者确切地说，是不太正经的念头，譬如说睡觉，也就是李主任说的那个意思。
说真的，那会儿，我对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头脑充血，口角发干，心跳加快。无措之间，我眼一闭，一把抓住小蓉的手，颤栗着说，小蓉，我想睡觉，睡觉……。一个巴掌响亮地攉在我的脸上，我像一条酥软的蛇摊倒在地上。当我仰面的时候，发现小蓉正用一种于心不忍和难以置信的眼光怔怔地望着我。那眼神真让人伤心欲绝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