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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那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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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4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align=center class=MsoNormal style="LINE-HEIGHT: 18pt; TEXT-ALIGN: center; mso-line-height-rule: exactly"> </P>
< >老根头这人有点滑。我的一个搭档说。<p></p></P>
< >像泥鳅一样软溜溜的滑。另一个搭档说。<p></p></P>
<P >压根儿就是老奸巨滑。又一个搭档说。<p></p></P>
<P >老滑头。第一个说着就有些愤怒了,大张着嘴却吐不出声音,一根手指戳在虚空处,指头前面似乎就是老根头的塌鼻梁。<p></p></P>
<P >老泥鳅。另一个说得咬牙切齿,他的双手朝正前方用力一掐,结果什么也没有掐住,手心粘着手心,两只手绞在了一块,似乎把什么扭断了,快拧出了水。<p></p></P>
<P >老狐狸。又一个的声音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他的头摇摆着,像个摇头晃脑的木偶,一脸的无可奈何。<p></p></P>
<P >他们的嘴巴不动了,可眼睛在骨碌碌地转,瞟过来转过去,最后不约而同地定格在我脸上,仿佛我就是老根头。我没理会他们的目光。他们的心态同老根头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这个拆迁小组五个人,都是临时从各单位抽调过来的,我是组长,他们看我的脸色就有了另外一层意思。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证明他们工作是努力的,汗没少流,路没少走,嘴皮子也没少磨,成效甚微实在是因为共军太狡猾了,并不是他们偷奸耍滑。走遍千家万户,历尽千辛万苦,费尽千言万语,他们就是按照折迁部的这“三千万”来做的。这三句话就是我们的枪炮子弹,不将拆迁户从这片土地上迁出去誓不罢休,就像当年八路军驱逐日寇一样,一个鬼子也别想留下,留下就要消灭。在拆迁部,我们就差没举手宣誓。即使工作中有些偷工减料,也完全是因为客观原因,比如说走遍千家万户,其实我们才走了老根头一家,这一家就耗去了我们五个人一个多月的时间。今天有一个干脆请病假不来磨脚板皮蹭嘴皮子了。<p></p></P>
<P >瞅着他们的熊样,我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组长是临时的,什么级别也不是,有气我也只能憋在心里头,何况他们说的也不假,那老根头的确有那么一点滑腻。这拆字都写在墙上半年多了,工作组都过了三拨,周围的人家该搬走的都搬走了,有的连房子都夷为平地了,可他这幢三层的楼房仍就像鬼子的炮楼一样耸立着。这房子在我眼里几乎成了一只刺猬,怎么看怎么扎眼。宣传的话同老根头说了几火车,可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除了一脸嬉笑什么也没有,要不就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要拆,早该拆了。老根头说。又说,政府的建设么,要支持的,大力支持。往下说,他就笑,瞧着你傻乎乎地笑,乐呵呵地笑,笑得你莫明其妙,笑得你都摸不到后脑勺,笑得你不知道他肚子里藏了多少条弯弯的虫子。再往下说,老根头就直起了身,吩咐女人炒菜,抹桌子,几只杯子一把酒壶也上了桌。你不喝酒吧,他就说,你嫌我家的酒不好?咳,你们干部是喝好酒的,什么茅台呀五粮液呀……好酒?我这酒虽说不是什么好酒,可不至于是毒药吧,这酒都陈了五年了,等的就是你们这帮贵客,嘿嘿,来来来,喝一杯,喝一杯,不就一杯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喝上了。三杯两盏下去,杯子便搁在桌面上,没人动了。老根头一见,又嚷嚷开了,怎么,嫌我家的酒寡淡?不淡,那我再陪你们喝三杯,就三杯,一杯不多,一杯也不能少,喝完了这三杯酒就签协议,行不?于是又往下喝,老根头是单独敬酒,每个人三杯酒,五个人就是十五杯,还没轮到第三个人,也就五六杯酒,可老根头早就支持不住了,一头歪到了桌子底下,你还得将他扶起来,谈什么签协议,签个屁呀。<p></p></P>
<P >再去,老根头就不见人影了,问他女人,说是去采沙船上了,我们去了船上,却又不见老根头。再问他女人,他女人也说不清他去了哪里,我们只有在他家猴着,守株待兔,可人比兔子狡猾,我们猴了一整天,老根头就一整天不回家。我们连饭也在老根头家吃上了,守到晚上还是没见老根头露面。后来,老根头的女人倒是说话了,她说,干什么老是让我们搬迁啦,我五岁的时候随父亲从安徽迁到了湖北,三十岁的时候又随了这死鬼从黄梅迁到这儿,现在又要让我搬迁,我不迁了,死也不迁了。我现在一做梦,就梦见自己在安徽老家的田埂上跑呢,要搬迁你们就帮我迁回安徽老家去吧。女人说得呜呜咽咽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们说,搬迁是为了城市建设的需要,政府不会让你们吃亏的,该补偿的都会按政策补偿给你们,安置的地皮,地面上的建筑物,一分地一分钱也不会少。可不管我们怎么说,女人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只顾说她自个的。女人说,我不迁了,死也不迁了,要迁让那死鬼迁去。女人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摇着头,满头的乱发就像门前那棵云杉树梢一样,不停地摆荡。说到最后,女人竟然咿咿呀呀地哼了起来,哼的什么我们一句也没听懂,只看到她的嘴巴像蚕食桑叶一样地动,我们左说不是右说也不是,一个个都成了哑巴。<p></p></P>
<P >接连几次都扑了空,老根头似乎同我们玩上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日子就这么软绵绵地耗着,我的那四个搭档渐渐失去了耐心,说,干脆强制拆迁好了,免得浪费时间。急躁的时候我也这么想过,可仔细一想觉得不妥,人家老根头并没说不愿意拆迁呀,也没有丝毫抵制拆迁的行为。可这么软绵绵的不上刀也不是办法,连一家拆迁户都弄不了,这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做,传扬出去真没脸回单位上班呢,总得想个法子吧,活人怎么也不能被尿憋死。这老根头,咱们走着瞧,我不信还找不到对付你的法子。<p></p></P>
<P >这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我还真就想出了一个法子,这老根头不是想避而不见么,那我们就想方设法找到他。老根头玩猫捉老鼠,我们就围追堵截,以往八点上班九点多才到他家,现在我们七点就直奔老根头家去了,好几次老根头被我们堵在被窝里头了。我们去了,也不多说话,反正该说的话早说过了,翻来覆去地说也没意思,就那么干耗着。我们在,老根头哪也去不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时间一长他心里就急了。可我们不急,喝喝茶,聊聊天,看看电视,一天悠悠闲闲地过去了。我们还带去了一盘象棋,饭后就在小方桌上摆开了,五个人车来马去,杀了个天昏地暗。老根头蹲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稍有走动,我们中间就有二三个闲着的人同他做思想工作,说说政策,算算补偿的款项,当然也会东扯西凑说些别的。碰上下雨天,我们就不去了,天帮忙看着老根头呢,阴天暗雨的,他也不方便出门,出了门也做不了事。<p></p></P>
<P >这一个多星期,老根头的家仿佛成了我们的办公室。报纸,茶杯,自行车,拖鞋,草帽,药片,这些杂七杂八的琐碎都拿了来,老根头不得不空出一个房间来存放我们的东西。老根头是一张猪腰花脸,脸特别长,下巴微翘,反过去看就像一把鬼头刀,同他王一刀的名字很是般配。可没人叫他王一刀,只叫他老根头。这段时间老根头就像一株失水的植物,猪腰花脸一下子缩了半截,皱纹也明显多了,就像云杉树皮一样阡陌纵横了。我们不理会他的脸色,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们下棋的依然下棋,睡觉的依旧睡觉,不下棋不睡觉的就缠着老根头扯些闲话,开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有几次老根头把话引到了拆迁上,可我们的同志故意绕开了,他有话说暂且只能让他憋在心里头。嘿嘿,活该让他尝尝憋屈的滋味。<p></p></P>
<P >我们估摸着,再急他两天,老根头就要缴械投降了。我们说闲话的同志话就更多了,有些滔滔不绝的意思,随便扯上点什么都会说上老半天,老根头想阻也阻不住了。而且总有那么多话头问老根头,一个未完,另一个又来了,老根头的嘴巴吃紧了,甚至有了些结巴。不过,在谈到同他自己有关的事情时,老根头的话又变得流畅了。比如厅堂正中那张神桌上的祖牌,它不同于当地的那些祖牌,我记得我家的祖牌就很简单,一块樟木板,上了一层黑漆,上面用金粉密密麻麻地写着祖先的名字。而老根头家的祖牌呢,中间那块木板倒是看不出多大区别,不过大一些厚实一些,差不多有三寸厚,取材的那棵树恐怕是一棵百年老树吧。祖牌的底座就庄重了,我家的祖牌底下是两个简单的木头支架,而老根头家的却是一乘雕花刻字的小轿,轿的正面刻满百鸟鸣唱祥云献瑞的图案,两边还有两幅画图,左边是一人一牛一犁的耕作图,右边则是一厅堂,厅堂正中坐了一长者,他的前面环绕着众多人物,似是他的子女在向他祝寿什么的。轿子前面还有一幅镏金对联,一边为“耕读世家”,另一边为“源远流长”。这轿子看上去虽小,却占去了大半个厅堂。轿的旁边还有一菩萨,高不过尺,却是一个吹胡子瞪眼睛的怒目金刚。<p></p></P>
<P >老根头说,祖牌是紫檀木做的,我那时还小,只有七八岁,根本不清楚紫檀木到底是什么树,后来是爷爷告诉了我,还带我看了另外一些紫檀树。嘿嘿,这地方没得那样的树,黄梅也没有。可我安徽老家的山坡上有,一棵棵粗壮得很,两个人还抱不过来呢。说着,老根头就直起了身,双手像鸟翅一样张开了,仿佛他面前就立着一棵百年紫檀树。<p></p></P>
<P >老根头又说,也不是随便一棵紫檀树都能做祖牌的,要请风水师看呢。树也像人,有的堂堂正正,有的屈膝低眉,有的瘦骨嶙峋,有的雍容华贵,有的枝繁叶茂,有的秃头秃脑。一块祖牌就好比一棵树,子孙昌盛不昌盛,同树的根系发达不发达是一个道理。有什么样的树就有什么样的祖牌,荣华富贵都长在树上哩。<p></p></P>
<P >对于老根头的说法,我们不置可否,没人反对,也没人附和。我们只是闲着无聊,随便扯个话题打发时间罢了。没想到老根头倒认了真,唾沫四溅地说着他的祖牌,不说个水落石出好像就不肯罢休,似乎它代表了他家全部的荣耀。我们只好由着他说去,他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他总会有说累的时候。<p></p></P>
<P >老根头说,不要小看了这顶轿子,它没有三个月的工夫根本没法完成。我听爷爷说,这是村里手艺最精湛的木匠做的,可惜我没见过。现在木匠家一个人也没有了,绝后了,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木匠做轿子了。就是有这样的木匠,也找不到那样的树了,都被水淹了。说到这儿,老根头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灰暗,不过转眼又见他扬起了脸,他走近了祖牌,用手指着祖牌的一角说,这里有我的一个座位呢。顺着老根头的手指看,那位置就在祖牌底下的角落,一个快要掉下去的地方。<p></p></P>
<P >后来,老根头还谈起了祖牌旁边的那尊菩萨。老根头说,这是我们的家神。不过雕像的树却是偷来的,嘿嘿,用自家的树雕刻不灵验。这树也有讲究,要请雕菩萨的土师先挑好树,算好日子时辰去偷树。用来雕菩萨的树是不能落地的,落了地就没灵气了。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开锯,树倒下的地方用东西铺垫着。锯了树,还要放一挂鞭炮,逗引树的主人来追赶,若是没人来追,那菩萨也不灵验了。听老根头这么一说,我们就笑他迷信,可老根头却一点也不以为然,他说,我们家搬了这么多地方,全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连家里的猪呀狗呀,哪一样不是好好的?!全仗祖宗家神庇佑呐。<p></p></P>
<P >我们就这么同老根头闲扯着。这只是表面的,暗地里我们早将他拆迁的材料弄妥贴了,只要老根头一点头,就可以签字画押。往后那两天,我们什么话也不同他说,只在他家一个劲地闹,下棋,打扑克,喝酒。老根头那坛藏了五年的老酒很快见底了。近半个月,老根头哪儿也没去,他走哪我们都有一个人跟着他。老根头脸色铁青了,可又没得话说,他想听的话我们压根儿不提起了。这可苦了老根头,向我们笑着的时候脸上仍旧皱皮皱脑的,像是一张被揉搓了的废纸,怎么也抻不平坦。瞅见老根头这副模样,我们暗暗地乐了起来,你滑呀,你滑溜呀,现在急了吧。一个赢了牌局的搭档趁着发牌的空隙咧开了嘴,说,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有经验的猎手,这是哪里的谚语呢?然后就是哄堂的笑。老根头不明白我们在笑什么,也跟着傻笑,我们就越发开心了,那个说话的搭档笑得更是疯狂,身子左歪右扭的,一不留神,竟溜到桌子底下去了。<p></p></P>
<P >瞧着老根头的热乎劲,我们也不敢挑老根头感兴趣的话头了,本来还想说说他家门口的那棵树呢,没准又会扯出老根头几箩筐的口水,他的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合上呢。再说时间拖得长了,拆迁部那边也催得紧了,可老根头不主动就范有些事情够扯皮的了。眼看着工程部的推土机都开过来了,这老根头的房子还像炮楼一样挡着道,我们急呀,可又只能在心里头急,没法说出来。我们总不能像八路军打日本鬼子一样,炮轰了老根头的房子。这拆迁的事没别的法子呀,无非就是软磨硬泡,像当年追老婆一样。有一段时间,我们都犹豫着,是不是这法子用错了,在老根头身上不凑效呢。几个搭档不说话,他们心底里可能也虚着吧。<p></p></P>
<P >就在我们商量要不要再琢磨一个新法子的时候,没想到老根头真就妥协了,扯起白旗投降了。王一刀呀王一刀,你就是一把再锋利的刀,能逃得脱时间的锈蚀么。那天傍晚,我们收拾好那些杂七杂八的道具正准备撤退的时候,老根头将我们拦住了。老根头说,别走呀,都这么晚了,吃了饭再走吧,你们回家也要吃饭的呀。听他这么一说,我那几个搭档脸上都暗暗浮起了笑,我也在内心窃喜着。这是老根头第一次挽留我们吃晚饭,要在前几天,他正巴不得我们快点离开呢,那眼神,只差没用扫帚赶人了。今晚肯定有戏。<p></p></P>
<P >老根头的女人手脚似乎比往常麻利多了,没半点磨蹭,很快将饭菜端上了桌,有可能老根头早吩咐她准备饭菜了。满满一桌子,特别的丰盛,不过没摆酒杯,老根头也没嚷嚷着要喝酒,只是一个劲地劝我们多吃菜。我猜想,老根头要同我们说拆迁的事儿了。果然,一碗饭没下肚,老根头就说话了,他问,樊——组长,这回拆迁有什么优惠政策么?老根头的话轻描淡写的,可他打的那点小算盘即使不说我们也清楚。如果是主动拆迁呢,按照补偿总额另行奖励百分之十五;要是强制拆迁,这部分奖励就没有了。我说。后来,我又补充了一句,拆迁的最后期限还有两天,过了这两天,事情就难办了。我的那几个搭档也在旁边附和着说,老根头,你这房子补偿怎么也得十多万吧,那奖金就是两万多啦,你早拆迁就多拿了两万,早点拿定注意,免得到时候说我们工作没做到位。那是那是,我受的损失绝不会怪你们的。你们的工作到位了,到位了。来,来,吃菜,多吃点菜,没什么好菜。老根头的筷子像鸡啄米似的在菜盘上空晃着。老根头的脸很长,眼睛却很小,好像马脸上配了一双鸡眼,说话的时候他的小眼睛就骨碌碌地转动,在我们脸上扫来滚去,似乎想从我们脸上发现什么。老根头又问,不知政府怎么补偿我们拆迁户呢?一户一块地盘,八十平方米,地面建筑按评估价补偿。那我们要两块地盘。老根头,你的情况我们清楚,你一儿一女,都成家了,虽说现在外面打工,但补偿仍按两户安排,你这幢房子占地一百四十七平方米,你还赚了十多个平方米呢。老根头就嘿嘿嘿地笑。那是,那是。还有,你若是同意了,明天我们就通知评估公司过来,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任何一户拆迁户我们都会公平对待。同意,同意,到时候要麻烦你们多费些心思呀。老根头的脑袋也像他手上的筷子一样晃荡了起来。来,吃菜,粗茶淡饭的,不好意思哦。<p></p></P>
<P >有关地面建筑的评估非常顺利,老根头也没什么异义,补偿总额为十五万多元,加之奖励的百分之十五,刚好十八万。刚开始,这老根头给人滑头滑脑的印象,而事实上一点也不滑,别人趁着拆迁的机会添砖加瓦,建个猪圈,或者加个角楼什么的,可老根头什么也没添加,原模原样的。想一想,我们原来的那些阴谋,心里隐隐约约有些过意不去,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老根头的事。老根头的儿子和女儿都在广东打工,所有的签字都由老根头代签了。我们给了他一星期时间寻找过度房,过度期为一年,过度期的房租由拆迁部支付,每月二百元。这些事情办妥后,我们这个拆迁小组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按照拆迁部补助的标准,我们将这十来天的伙食费结算了一下,不到五百块钱,可交给老根头时他怎么也不愿接。我说,老根头,别忸忸怩怩的,拿着吧,钱是拆迁部补助的,你想让我们犯错误么?要算细账,你还亏了一坛酒。到时搬新房了,别忘记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要喝喜酒呢。一定的,一定的,你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呢,以后少不了有事要麻烦你们。钱最后老根头还是接了,不过一张脸却红了好半天,我们走出去了好远,还见他捏着钱呆呆地立在门口。<p></p></P>
<P >到拆迁部交了老根头的拆迁协议,拆迁小组就解散了,搁在我心头的一块石头也砰然落了地,身子骨感觉特别轻松。正想偷偷地躲在家里休息两天,没想到拆迁部将电话打到了我家里。拆迁部的人说,樊组长,你们的工作没到位呐,那王一刀不愿迁了,说是他的过度房没找到。部长说这事还要麻烦你们去一趟。我说,拆迁小组都解散了,我一个人去呀?那边回话,拆迁小组解散了可以重新召集的,等房子拆了工作才算完呐。那好吧,我去看看。我给那几个搭档一一去了电话,他们接了电话一个个唉声叹气起来,有的说已经回单位上班了,有的说身体不舒服呢,还有的干脆说不就找一处过度房么,何必兴师动众的,组长你辛苦一下得啦。想一想,协议都已经签了,还能有什么难事呢,不就找一处房子么。我就一个人去了老根头家。<p></p></P>
<P >这一回,老根头哪儿也没去,老老实实猴在家里。见了我,老根头脸露羞色,好像挺不好意思的样子。老根头说,樊组长,找房子的事我可不敢麻烦你,我是有别的事。我说,老根头,你可不是三岁小孩,昨天签的协议今天就生事了,你不答应就别签嘛。樊组长,你别生气,昨天太匆忙了,有些事我没想到么。有事你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不过也没别的事,就是——老根头的嘴巴朝门外一翘,说,就是它,那棵树。树怎么了?拆迁部早就制订了计划,每棵树都有保护措施,这个不用你操心。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棵树曾有人出了一万五千元,我都没卖呢。一万五千元?一棵树这么金贵?我不得不重新打量那棵树,到底哪个地方能值一万五。那是一棵云杉,早高过了老根头的屋顶。它在离根部不远的地方分了三个杈,山字形,每个杈都像是一棵独立的树,树杆差不多都有小木桶粗。它枝叶婆娑,特别是树顶,像是浮了一层淡淡的云絮。要说这树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在那层淡淡的云絮上,除此之外,我还真看不出它有什么有价值的地方。<p></p></P>
<P >老根头,这树能值一万五千元?<p></p></P>
<P >樊组长,你若不相信,就去电力公司问问,当时他们看中的就是这棵树,我没卖,后来不知他们在哪里找了一棵,据说花了一万呢。<p></p></P>
<P >电力公司的那棵云杉我见过,秃头秃脑的一棵树,花了一万块,鬼都不相信。这老根头分明是在敲竹杠,但我只能将疑虑藏在心里,若是一针见血地说出来,这事说不定就闹僵了。再说,协议都签订了,评估报告也出来了,就算这棵树能值一万五千元,可要在评估报告外增加这么大的一笔数字,这钱谁来出?这个烫手的山芋怎么着也不能搁在我手上,思来想去,我只有将话给老根头挑明了说。<p></p></P>
<P >老根头,你这树能不能值一万五千块,不是由我说了算,这事我得向拆迁部汇报一下,看他们怎么说我再答复你。<p></p></P>
<P >樊组长,这事得麻烦你了。要是这树补偿不了,我就不——嘿嘿。<p></p></P>
<P >给不了你一万五,你就不迁了?老根头,要知道拆迁协议我们早签好了,该补偿给你的也都补偿了,现在你又扯出这棵树来,说不定过两天你还会搬出个石头什么的,你还有完没完呢。这棵树的所有权一定就是你的?<p></p></P>
<P >听我这么一说,老根头像根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个八度,声嘶力竭地嚷了起来。这棵树不是我的是谁的?难道是你的?你到村子里问问,这棵树栽在这里快二十年了,有谁说过不是我的?要不是从安徽老家挖来的,我早就将它卖了,还同你罗嗦这么多。老根头的两只小眼睛睁得溜圆,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了起来,一根根痛苦的扭曲着。他的刀脸也格外地长,就像日本鬼子的小军刀。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根头生气的模样,像头豹子一样,让人近身不得。<p></p></P>
<P >老根头的女人听见动静,慌慌张张地从里屋跑了出来,嗔骂着老根头。死鬼,你吃了炸药?六十岁的人,还像个楞头青一样,有句话都不晓得好好说,你嚷嚷什么呀。又转脸对我笑笑,樊组长,别介意,他就这火爆脾气,说了就没事了。要不,樊组长,明天再说?<p></p></P>
<P >看来,我同老根头暂时尿不到一个壶里了。只有撤。返回拆迁部,将老根头的事情向部长汇报了,部长说,樊组长,麻烦你先到电力公司了解一下,弄清情况后我们再开会研究研究,看具体怎么操作。这事我一个人也不好表态,一棵树一万五,这是大姑娘上轿,我头一回听说。奉了部长旨意,我到电力公司跑了一趟,找知情人一问,还真有其事呢。当时电力公司预备了二万元来买那棵树,可那老根头一嘴咬着了狗卵子,死活就是不松口,不卖,给多少钱也不卖。这老根头还真不是诳我的。回头将情况报告了部长,部长说,这事还真难办,评估报告都写得一清二楚了,再增加一万五千元,这种事一旦开了先例,后面的准乱套了。前一回有个拆迁户患了牙病,以前嚼些自家栽的草药就不痛了,可草药移栽到安置小区后就不灵验了,吵着要拆迁部赔偿呢。不行,得想个法子。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妥贴的办法,最后部长说,这事暂且放一放,先同林业局联系一下,这些树他们早登记过,看看他们计划怎么处理这树的,最好能找到一个不更改评估报告,又能妥善了结这桩事儿的办法。<p></p></P>
<P >同林业局联系的事情自然又落到了我头上。我心里头不乐意,可不乐意又能怎么样,这拆迁的活真是个鬼活,谁沾上了,就像被苍耳子咬着了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到林业局一看,登记倒是有,可怎么处理他们也没底。原想在新开发的小区旁边建个植物园,可资金没着落,想也是白想了。说到树的补偿,林业局的人干脆踢起了皮球,说,这是你们拆迁部的事情,我们只负责善后。那这些树就白给了你们?白给了我们?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你算算这些树移栽的费用要多少,要十几万呢,这笔费用你们拆迁部来出?我们又不能将树卖了。话说回来,让我们替你们找个买主是可以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不过他们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只要有人买了那棵树,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评估报告不需要更改,另外签订一份补充协议就完事了,问题是那棵树能值一万五千元吗?我心里有点忐忑。也许就能值呢,电力公司不是有样版么,我又反过来安慰自己。<p></p></P>
<P >事后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早在我去林业局之前,就有人同他们联系买树的事,林业局也想卖出一部分树,得些经费来处理另外的树。要买老根头那棵云杉的是一个苗木场的老板,出价二万元。可到老根头手上却只有一万五千元,是由拆迁部转交的。这一转交就少了五千元,我有点为老根头叫屈。那是他们的事,我也没理由发多少感叹,树卖出去了,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呢。<p></p></P>
<P >后来,我们那个拆迁小组还受到了表彰,给了一千元奖金,五个人凑在一起撮了一顿。酒喝到半醉,我突然觉得不是滋味,私下里还惦记着那五千元钱呢。我想余下的奖金就不分了,留着给老根头买瓶酒吧。这老根头是个老实人,我们冤枉他了。一个搭档放下了酒杯,用纸巾抹了抹嘴巴,他的嘴角沾了一小撮蟹黄。是该送人家一瓶酒了,我们都喝掉他一坛老酒了,也算是补偿吧。另一个搭档也附和着说。<p></p></P>
<P >没想到酒还没送去,老根头却找到了我的办公室,倒给我提了一瓶酒来。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来感谢我的,心里更感愧疚。这老根头还真有几分傻气,办公室是送礼的地方么,幸好我只是一个副局长,手上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同事也误会不了什么。我的眉头拧了拧,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将老根头迎进了办公室。老根头似乎没有注意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进了办公室,将酒放在茶矶上,然后在沙发上坐了。老根头看上去有些拘谨,一张嘴却傻乎乎地咧开笑着,掩饰不住满脸喜色,这老根头也不知遇着了什么大喜事。我给老根头倒了一杯水,可他搂着杯子笑了好半天竟然没说一句话,不知他肚子里卖什么药。我猜想,该不会拆迁的事又变卦了吧?!如果真变卦了,我才懒得再理他呢,反正现在我也撤了,不再关我什么事。<p></p></P>
<P >老根头不说话,只有我来打破沉默了。我问老根头,找我有什么事么。老根头止住了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到底有事还是没事?我,我不好意思说。老根头,我们都是熟人了,有什么事不好说的,直说吧,能帮上忙的我肯定会帮一把。那我说了?说吧,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樊组长。我现在不是樊组长了。那,樊局长,找你也没别的事儿,还是那棵树的事。那棵树又怎么了?没怎么,那棵树让苗木场的人挖走了,我想把它赎回来。老根头,你还真没完呀。话说到这儿,老根头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一声不吭地低下了脑袋,他的两只手倒是没闲着,不停地在绞动。瞅着他的软和样,我的心也软和了。我说,老根头,不是我不愿帮你的忙,苗木场的人我也不熟悉。就算能将树赎回来,你又栽到哪儿去呢?樊局长,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那个安置小区的广场要绿化,树可以移栽到那儿。那你不白丢了一万五千元?樊局长,我不在乎这钱了,我儿子和女儿在广东打工,他们的工资高着呢。这棵树是我从安徽老家后山上挖来的,那会儿才这么高,都二十年了,栽在广场我还可以天天看看,可给了苗木场就不知他们会将它卖到哪儿去。我正想着,这老根头是不是真有点傻气?老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又补充了一句,什么也没有了,就剩下这棵树了。说完叹了口气,没话了。听老根头这么一说,我也莫明其妙地在心里头叹了声气,说,老根头,我去试试看吧,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了。不想我的话还未完,老根头的刀脸就阴转晴了,笑意像刀光一样在脸上闪亮。<p></p></P>
<P >这树卖出去容易,想要赎回来就不一定那么便宜了。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没谱,好在我回答老根头的是个活套套。去跑跑吧,赎回来了这忙就帮上了,赎不回来我也有句话答复老根头。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还得林业局的人出面才是。将事情原委同他们一谈,他们也老大不乐意,也许是考虑到我的原因,最后勉强答应走一趟。苗木场的老板倒是很干脆,一张嘴就是两万元,外加移栽费用二千元,二万二,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挖树走。我说,老根头卖树可是一万五呢,能不能少点?苗木场没底子做亏本买卖,进了场子总得沾点,这么着吧,看在你们的面子上,就两万元,这是最低价,一分钱也不能少了。要不是你们来,两万元谁来我也不卖。老板是个锉子,脸上表情怪怪的,嘴角眼睛往一边斜拽,说到二万元时嘴角和眼睛差点就拽到一块儿了。<p></p></P>
<P >再去老根头家的时候,我拎了两瓶酒去,一瓶是送他的,另一瓶是还他的。我没脸皮喝他的酒,一棵树卖出去再赎回来,一来一去就多了五千元。老根头问,樊局长,能不能再少点?不能再少了,你若真想赎回来就这价了,人家还是看在我的脸面上。老根头剜了我一眼,刀把脸长了许多,然后低下头,一门心思搓他那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好半天就这么沉默着。最后,老根头终于扬起了头,一拍巴掌,说,两万就两万吧,我去拿钱给你。钱你直接交苗木场的老板吧,这两天我再替你问问,看苗木场能不能再松动松动。那就谢谢你了。不过,有句话我可要说清楚,你下次要将树卖出去,可别再来找我。老根头就嘿嘿地笑,不卖了,说什么也不卖了。<p></p></P>
<P >从这以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老根头了。一年后,拆迁安置小区举行竣工庆典,我们那一组五个人全都邀请去了。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嘻嘻哈哈地在小区里转来转去,在广场的一角,我们被一棵通身酡色的树吸引了,走近一看,竟然是老根头的那棵云杉。虽然树已经死了,树杪也被剪去了大半截,可那个山字形的树杈让我们记忆犹新。这时候,我们才想起,在庆典的村民中没有看到老根头。找个村民一问,说,老根头呀,贼精的一个人,卖了两块地皮,赚了二十万,回安徽老家去了。也不见得就贼精吧,喏,那么一棵死树,老根头都丢了二万元呢,不是患了神经就是脑袋进水了。旁边一个人说。不可能,他老家早被水淹了,老根头怕是去了广东吧?听说他儿子和女儿在那边发了。又一个人说。鬼知道他去了哪里呢。<p></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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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44 |只看该作者
对树的处理不是很自然,到后面才出现,感觉突兀了些。
博客:http://laocan2008.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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