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桥：一个男人的日常生活

谢宏

作者：巴桥

有很长一个阶段，每天中午12点到2点，单位午休，我会骑上自行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穿行。印象中总是夏天，阳光明亮，路面白晃晃的，我汗流浃背的，气喘吁吁的，然后在差不多的钟点，回到单位，继续下午的工作。
我很少和人说起这事，因为一说就假了，我也说不清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工作的无聊体力的过剩当然都是原因，又或许都不是。这么过了好几年，当我换了几个城市，而且不再骑自行车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名叫李白的人。这个李白当然不是唐朝的那个，和我相比，他要年纪大些，而且已经成家了，还似乎比我萎靡一点，于是，和我不一样的是，他会在午夜时分，他的妻子已经睡下之后，骑上自行车，兜上那么一会。
看到这的时候，我笑了，因为我知道，这个李白其实还有个名字——谢宏。

这个名叫李白或者谢宏的男人，在一家银行工作，而且一干就是十几年，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如同绝大部分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有步入中年的迹象，身体开始发福，神情总带点疲倦，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然而，这温文的底下，似乎又总有种令人不安的东西。这不安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暂时还不知道。
在小说的开头，这个李白还是很开朗的，他可以一把夺过劫匪手中的枪支，又或者，像女人一样发出尖利的喊声，就势晕倒在地。然而，快乐终究是稍纵既逝的，演习结束了，日常面对的，是雷同琐碎的工作，和琐碎雷同的家庭生活。于是，我们的李白开始变得有点郁闷了。他先是倦怠，和妻子的话越来越少了，接着就烦躁了，和客户吵起架来，紧接着，连他的鼻子也出了问题，空气中似乎有种怪味，让他不停地打起了喷嚏。当这喷嚏不断地积累着，李白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他去抢银行了！
一千万啊！我们的李白可真是个人物！这是刑警告诉我们的，可惜，弄错了。这个李白不是唐朝那个任侠使气的李白，而只是一个即将步入中年的男人。于是，他所有的爆发也不过是用钞票抽几下售票员的那张长脸，只不过在午夜骑上一会自行车，只不过偶尔沉浸于和李清照的暧昧关系，只不过意识到自己是条被困在缸中的金鱼罢了。
这就是谢宏告诉我们的生活真相：重复、无聊、琐碎、困惑、无奈、焦虑……
在小说的下半部分，李白换了一个地方工作，不过依然在银行，除了多了一个儿子，生活还是一样地继续，于是，我们也无法期待更多的精彩和节外生枝。但是，我们的李白有点变化了，现在，他连偶尔的爆发都懒得实施了，离婚之后的他，开始爱上了一样东西——卡通书。这其实也是一脉相承的，从《鹿鼎记》到卡通书，李白越来越爱躲入另一个世界，当生活一如既往而焦虑无处不在的时候，或许，这已经成了一种必然的选择。
这，是生活真相被揭示后的李白的选择，而谢宏的选择则是——小说。

生存的困境一直是文学中的母题，作为一个优秀的作家，谢宏不可避免地意识到周围环境的压逼，并试图表现这重重围困，抑或做一种突围的尝试。如同小说的上下篇名所提示我们的，《沉鱼》——《飘马》，生活在沉下去，想要飘扬又谈何容易。
对此，谢宏采用了一种克制平静的叙述姿态。在这里，没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没有大悲大喜的感情，没有光怪陆离的符号，没有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连时代背景的投射也被毫不在意地简化了。剩下的，只是一些不成其为故事的情节，还有一些对话，和一些细节；剩下的，是属于生活本质的一些碎片，一些索然无味的日子。
谢宏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讲述着，不屑于穿插跑动，也无意平地风雷，即便设置点悬念，也只是因为人物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而做出的挣扎的需要，当这爆发转瞬即逝后，悬念也就不攻自破了。然而，就在这老实的背后，某种东西却一点一点地积淀下来，凝成结，凝成块，愈来愈重，渐至使人透不过气来。
你可以说，这是生活本来的压力，于是，我们发现谢宏的还原能力是如此精准。准确的语言，准确的场景，和准确的情绪，那弥漫全篇的一种焦虑和无力的情绪。并且，这样的还原还不是“新现实主义”的还原，琐碎生活无须用琐碎的语词来描摹，平铺直叙却不陷于寡淡，市井日常却并非没有选择，我们因此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叫作李白的男人，卑微的日子。再看得久一点，李白就成了谢宏，那个我所认识的总是有点疲惫的男人，再后来，李白就成了我们自己了。是的，老实的谢宏清晰地告诉我们，瞧啊，这就是我啊，这就是你啊，这就是我们共同遭遇的无法摆脱的处境！

文学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实在是俗套和空泛。我和谢宏都固执地相信，刻画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是一条道路。这样的言语说来总是矫情，好在谢宏已经用他的写作做了一个注解，一个非常优秀，并且诚恳的注解。

2002-10-6
（长篇《貌合神离》序言，2003年1月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2-27 9:49:47编辑过]

流马

喜欢巴桥的小说。这个评论也不错。
你和巴桥的小说倒真有些相象的地方。

谢宏

流马好，你有眼光，看出了我和把桥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