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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马桶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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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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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6:0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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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是我上小学第一天认识的，我们同了十年学，互相知根知底、称兄道弟。中考时我们被安排住在同一间市宾馆里，六个人住一个双人间，有空调，独立卫生间，抽水马桶。入住当日，陈便私底下跟我说，坐在马桶上，实在是拉不出来。他邀我去大街上找公共厕所，按我们当时的表达就是，找个坑儿蹲一下；革命、革命，同去、同去。我已经尝试性地拉了个七七八八，便拒绝了，他独自去了，回来后还跟我分析为什么坐在马桶上就便秘了，是不是穷出惯性了，享受不了好东西。我认为是屁股抬高了，身子摊平了，排泄物的重力势能变小了。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大学。毕业前去他们学校玩了两天。他的专业是人力资源管理，由于英语四级没有过，校园招聘时屡屡碰壁，他放弃了在学校找工作的希望。拿到毕业证后，他像所有工作没落实且无任何可资利用的背景的毕业生一样，去了广东。我们偶尔联系，我劝他去做销售，他说他不适合干销售，他只有在熟人面前才放得开。他一心想找个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工作。大概三个月后，他在灯具行业的头号企业里找到了第一份工作，是人事助理，不过当时他却是自不量力地去应聘总经理助理，招聘者问他为什么应聘这个岗位，他低声说，我现在非常需要一份工作。（就是从他的转述里都能透露出来，那是饥饿的人对大米饭的需要——我对挨过饿的人怀有敬意）他做了半个月就被解职了，该公司仅仅是在大规模招聘期间需要一位小时工而已。后来他进了一家贸易公司做文职，与同事发生恋爱关系被辞。





再后来则进入一家生产电线的韩资企业，一个月休息一天，工资一千出头，做什么工程部主任，一个技术加管理的岗位，虽然是主任，手底下却没有一兵一卒，据他说，该企业的企业文化是吃豆腐文化，中方老总包养财务文员，部门经理跟女下属讲话的时候，总要顺便摸摸下巴或者搔弄几下手臂，他对这种行径深恶痛绝，发自内心地为管理层感到羞耻，但是及至一年后离开时，他已经异化成了车间里最大的一只咸猪手，尤其是针对几名仓储女工，不仅仅是在工作时间和区域内摸一摸、拍一拍了，而是搂一搂、抱一抱了。后来我们又到了同一个城市，他矫饰简历，在同样的五金行业，找了份招聘专员的工作，兜转了两年，终于遂了那个学以致用、专业对口的心愿。　





我去看他。他在公司外面租了农民房，二室一厅中的客卧。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上面有台二手电视、一个拉链坏了的简易衣柜、一堆垃圾袋，没有垃圾桶。与我的住处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我把电视机放在床角，腾出床头柜，他用一只电热锅煮了肉丸，还弄了些醋、大几瓶啤酒。没有椅子，我们就坐在床上，看电视，喝酒，聊天。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有意无意之中，一直是按照人们认为的有出息的路径，在努力奋斗，但比较起生活质量来，结论显然是没有变化，甚至于每况愈下。他比我乐观。他说我们的视野不一样了，我们的灵魂不一样了。他表示毫不后悔。我适时抛出我从存在主义那里舶来的想法：活的更好不如活的更多。（人生是一个日夜开工的劣质生活生产车间？）只是以前我以为这是我主动选的，其实不是，我付诸努力也只能如此，而且我还只能一条道儿走到日薄西山了。他得了口腔溃疡，所以我喝的多，话也多，后来他谈起招聘普工时的小花招儿，问求职者五的三次方是多少，勾股定理描述了什么。





喝到中途，我去小便。一个抽水马桶像一架坦克一样，盘踞在狭小阴暗的卫生间里。我忽然想起他当年满街找坑的事情来，便乐呵呵地尿完了，出来就问他坐得习惯马桶不。他得意地说，我现在站在马桶上大便，一项高难度动作啊！我想起一个新闻来，说是马桶质量不行，坐上去就碎裂了，割伤了男子的生殖器。我讲给他听，他有点儿吃惊。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但是从他那里回来后，我却不断地去设想他站在马桶上大便的杂技形象，甚至也想找个马桶站站看。我还在想，也许他的乐观是错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无知蒙昧到拿到学士学位，从脸朝黄土至脸朝电脑，最重要的改变不是我们料想中的经济状况、生活方式，也不是这些都受挫后搬出来聊以慰籍的思想和灵魂，而仅仅只是身体和生理行为：以前蹲在坑沿上，现在站在边沿上——尽管如此，这仍然无所谓，我和他会一如既往地在这个大而无当的城市里像蛆一样顽强地蠕动，参与竞争，适应变化，幻想有朝一日成为维持社会稳定的中产阶级，只希望洁具公司把马桶造得牢固一点儿。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16 22:42:26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