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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到处流传（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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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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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div> </div><div> </div><div> </div><div>1.
一九二六年的春天，我的爷爷出生了；二零零六的夏天，我的爷爷死去了。我的爷爷一共活了八十岁，按照我们这里的算法，他已是八十一岁，在农村，这样的年龄算是高寿，过八十而死的老人的丧事可以当喜事来办。至于为什么当喜事来办，已无从查考，且不需要查考，因为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在人生的最后几年，我的爷爷经常嚷着寻死，他说他活够了。他对我说过，他连药都准备好了，哪天他们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在晚上把药吃进肚子里，然后往床上一躺，不过几个小时的工夫，什么都一了百了了。这样的话他对我说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两年前，第二次是在今年夏天。他对家族里的其他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可见他自我了决的决心很大，不过他最终也不是服毒而死。在他死后，家里人整理他的遗物，准备将能烧的烧掉，能用的分掉。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致人死命的毒药，如我的小叔母所言，爷爷一直都在吓唬我们。
我的爷爷的一生，并不是富有传奇的一生。他干过游击队，被枪击中过腿部。除此之外，他没别的可以进入正史的事迹了。对了，他还干过解放区的干部，不过后来因为赌博被开除公职了。
可他生逢其时，他几乎目睹了中国的整个二十世纪。我想为爷爷写一篇传，不仅记录他漫长的一生，也向大家展示他眼中的中国社会。
2.
我的爷爷在一生中只和共产党的正规军见过一次面。那一年秋天，区上有新四军的几个低级军官来我爷爷家吃饭。我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为他们准备了四样菜，分别是豆芽、豆腐、花生米和辣椒皮炒鸡蛋。他们喝的是红薯酿制的烧酒。
谁知有只公鸡跳上了桌子，并且在辣椒皮炒鸡蛋里踩上了几脚。我的爷爷在厨房里给曾祖母帮忙，没看见这件事。可几个共产党员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所以他们在吃饭时不曾将筷子伸向鸡蛋那一盘。我的爷爷不停地让他们，他们都推说吃不了辣。爷爷很纳闷地吃完饭，然后送几位军官回去。回来后，我的爷爷问他的大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大嫂，也就是我的大奶奶，是个新媳妇，他一直坐在堂屋里，未曾出去。
“鸡跳上了桌子，我正要站起来赶，可它已经踏过鸡蛋，又跳下桌子，跑掉了。”
“你是死人吗？为什么不看着鸡。”说完，我爷爷就扇了他大嫂一耳光。
我的大奶奶裹着小脚，吃了一耳光的她站立不稳，摔倒了。接着她就不起来了，她一直躺在那里，我的爷爷来来往往不知从她身上跨过多少遍，可她一直躺在那里。
那天，只有鸡蛋还算是一样菜。那时候的鸡都放任自流。早上家主把鸡圈门打开，让鸡自己去找食吃。到了晚上，鸡会自动回到圈里，家主只要再把鸡圈门关上就行。
当天晚上，我的大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大哥找我爷爷打了一架。我的大爷爷身体虚弱，而爷爷是个扛枪的，所以大爷爷没打过爷爷。
第二天，爷爷把家里所有的鸡都杀了，又去请那几位军官来家里吃饭。那些人太忙，未能前来。我的爷爷回到家里，将所有已经拔了毛的鸡都扔进了粪池。为了这件事，曾祖母半个月没理爷爷。
我的爷爷在家排行老幺，可十六岁的他俨然成了一家之主。
3.
我的爷爷说他见过的最凶残的事发生在文革期间。当时村前的小河边住了一户外姓人家，那家只有一老一少母子两人。老的当时已过六十，小的也将近四十岁了。那个老太婆长得很白，脸上除了眼角、嘴角有些皱纹外，脸上并无半颗雀斑或者老人斑。她的花白的长发被梳成一个发髻盘在脑后，头发间还插着一根银簪子。此外，她还戴着银耳环，银手镯。据我爷爷讲，这个老太婆倒是一个蛮和气的人。她见了谁，不管是刚会走路的小孩，还是耳朵已聋的老者，都要问一声：“你吃过啦？”
老太婆的儿子是个闷声闷气的家伙，他从田里回来后就呆在家里不出来。从来没人见过他到路上来和其他人聊聊天，或者串门子。
可是文革期间他们倒了霉。因为据说他家本来是外地的地主，老地主被斗倒了，田地财产被分了，少东家带着母亲逃到了我们这里。此时，这件事又被重新提起。那个男人因为沉默寡言，被冠上拒绝接受改造，敌视新政权的罪名。
一个年青的村干部率众到了他家，将他们母子二人捆绑起来，然后大家又敲锣打鼓地将二人押送至大队部批斗。
大队部院前的空地上临时搭了个台子。台子是方桌拼凑而成的，足有半人多高，上台下台都要踩着搭在两边的梯子。那个老太太是被推着上台的，她一级梯子踩空了，然后就摔倒了。不过她还是被推着搡着上了台。
这时台上台下的人才发现老太太的对襟粗布外衫被扯开了，碎步盘成的纽扣掉了好几个，左边那块布垂挂着，就像无风时旗杆上的红旗。她的嘴唇好像也破了，紫红色的血，混合着浓稠的粘涎，一齐从她的嘴角流出来。
那是我们村第一次开批斗会，这也是不得已才开的。大家世代居住在一起，谁也不好意思去捆自家邻居，自己的大爷去游街、去批斗。后来村里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开了这次批斗会。新上任的村干部自然想到了这两个人，因为据说他家原本是地主。
老太太和她的儿子跪在村民们的面前，他们的双手都被反捆在背后。老太太双目微闭，似乎在假寐。她的头发散乱下来，遮住了她银白色的面孔。她的发簪、耳环、手镯都已不知所踪。她的儿子满脸通红，红得发紫。他的一双圆睁的眼睛扫视着台下的每一个人。就因为他的目光，好几个村民中途退场回家了。
批斗大会的领头人，也就是那个年青的村干部，正坐在后面的讲台上宣讲毛泽东语录。他们在台上又排起一排长桌，拉了一条横幅。讲完了语录，他又讲了本乡、本村的斗争形式，接着他让两个外乡人讲自己干过的坏事，并认错服罪。
老太太像是睡着了，她的儿子回头望了那个村干部一眼，然后转过头来，一声不吭。他的脸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他的心情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台下的人干巴巴地傻站着，他们茫然地看着母子，又看了看讲台后面的一排村干部，弄不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台下没人举臂高呼口号，群情不够激愤。台上的地主后代又拒绝认错，这让那年青干部很恼火。他认为气氛可以更热烈一点，于是他走上前去。
他也想走个过场就让母子二人回去，可将近一个小时的讲话让他完全入了戏。
那个村干部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太太的一撮头发，然后奋力一扯，老太太的头颅昂了起来。她的双眼正对着早晨八就点钟的太阳。
“说你是怎么伏侍你男人的，说你男人一共有几个老婆，说你家到底有多少顷地，说你是如何和你男人一起剥削贫下中农的。”那个干部将老太太的头按下去，又拉回来，如此重复多次。
老太太微闭着双眼，似乎在假寐。
“不说是吧，那好，让大家看看你下贱的身体。”
那人松开手，然后双手伸到老太太的前面，一手抓住一片布，接着使劲一扯。“哗啦”一声，碎布做成的纽扣纷纷掉落，褂子被褪到了臂弯处。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哎呀”了一声。接着他们看到了老太太的身体。老太太的乳房很干瘪，每只乳房都像两片合在一起的荷叶。可她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并且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温暖的乳白色的光泽。
就在群众哎呀的同时，老太太的儿子从斜里撞下了那村干部。等联防队员将他们拉开，老太太的儿子已经咬下了那个干部腮盘上的一块肉。
批斗会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所谓凶残的事情也在那晚发生了。
那天的子夜十分，有人潜入了哪个村干部的家里，将他全家杀了个精光。第二天早上，村民们发现了这一家九口已经全部魂归西天。那干部的父母，他的哥嫂，他的一对侄儿侄女，还有他自己和他的妻子，全部躺在床上，身首异处。就连他未满周岁的儿子也没能幸免于难。那个可怜的婴儿被人从下一扯两半，就像两截树枝似得扔在了地上。
他们的血液全部渗到了被子里，一人拿一条被子都拿不动。
村民们拿起自家的铁器，迅速赶到了村头那户外姓人家。可为时已晚，那母子二人已经不知去向，空留一栋祖屋，一间厨房和一进院落。村民门从洞开的大门进去，发现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像是刚刚有人扫过。他们进而发现厨房里的麦秆也被扫到了一角，刷了桐油的餐桌被擦抹得油光发亮。卧室的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
文革期间，我们村就开过这一场批斗会，一家九口的灭门惨案成为村里人一个噩梦，他们都不愿谈及这件事。我爷爷是喝醉了之后对我讲的。他先说他这辈子没干过坏事，然后就直接过度到这件事上。末了他说：
“那血啊，全部流到了被子里，村里人把被子拿去烧掉，可一人拿一条都拿不动。也真是怪事，此地方圆二百里内没有一座山，他们能逃到哪里呢？可官家就是没抓着他们。”
这件事发生时，我爷爷刚刚过了他的四十二岁生日。换句话说，这事发生在一九六八年。之后的一个月内，各家都不敢放自家的孩子出门，我爷爷的九个子女也不例外。
4. 关于我爷爷的腿伤，说起来是一段笑谈。一九四六年的初冬，十八岁的爷爷和其他几个游击队员准备到河对岸某户人家赌钱。他们的装束几乎一模一样：都赤脚穿着千层底布鞋，裤脚被麻绳捆得紧紧的，上身穿着薄棉袄，棉袄上没有纽扣，只有一根草绳系在腰间。几个人扛着枪，敞胸露怀地走在大路上。我的爷爷走在最前面，头上还戴着他大哥的圆顶礼帽。十八岁的爷爷是个爱潇洒的青年。
           那时候村前的那条河流比现在宽阔多了。如今河北岸长满芦苇的湿地在当时是河床的一部分，南岸种着玉米的斜坡也都沉在水底。可那条河并不深，加之又是冬天，水量大减。
几个游击队员准备脱下布鞋，涉水渡河。
我爷爷率先脱下裤子和布鞋，并用麻绳将二者捆在一起，夹在胳肢窝。就在我爷爷准备下水时，对面响起了枪声，接着一颗子弹就呼啸着一头钻进我爷爷左腿的小腿肚子里。我爷爷怪叫一声，跌入河中。大爷爷那顶礼帽并没有和他一起沉入水底，而是顺着水流漂走了。
听见枪声的几个游击队员迅速爬下，并滚回岸边的树后面。双方胡乱开了几枪之后，河南岸的土匪就撤退了。游击队员见土匪走远了，才从树后露出脑袋，并大声叫着爷爷的名字。
我爷爷从水下钻出来，他的胳肢窝一边夹着枪，另一边夹着湿淋淋的裤子和布鞋，原来水深才及腰间。他自额头向下抹了一把，接着睁开眼睛，拖着长音问河岸的同伴：
“他们都走了吗？看见我的帽子没有？”
在那个纷乱的年代里，就连我们这个平原地区都冒出了许多土匪。村头小河的前面有个村庄，再往前就是一条浩浩淼淼的大河了。那条河有几里多宽，将境域一分为二。我们村前面的那条小河也是它的支流。那条大河上住着许多土匪，他们驾驶着几条船长期在河上漫游，抢劫过往船只，不过他们主要从事绑票。我们那里管绑票不叫绑票，而叫拉财神。意即人质是土匪的财神。
那天那几个土匪就是准备上岸去拉财神的。如果不是遇见游击队员，他们可能会一直流窜到我们村。
后来大爷爷向爷爷讨那顶礼貌，我爷爷说我还没成家呢，找你爹妈要去。
十八岁的爷爷，对烟酒赌几事，已经十分精通。
5.
我的爷爷一生中做过的最豪壮的一件事就是领着本族的壮丁和西大门进行了一场闻名遐迩的械斗。事情的起因是我们家族的海洋大伯在打麻将时和西大门的狗四吵翻了。那天在场的另外两人同为西大门的人，海洋大伯被他们痛打了一顿。
我爷爷一边吸着烟管一边听海洋大伯讲事情的经过。海洋大伯讲完后，爷爷将烟锅在地上敲了敲，说：
“三个揍一个，以为我们没人呢。”
那天晚上，我爷爷组织了四十多个人，去了狗四家。其中大多数都是和海洋大伯平辈的壮年男子，他们拿着铁叉、木棍，气势汹汹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狗四家的门口。
狗四家一共四间祖屋，院子不长，院墙和祖屋形成了一个方形的院落。他家的门也比别人家的大。
有个本家兄弟高举着火把，熊熊的火焰照亮了爷爷的整个面庞。他胡子拉碴的脸上的皮子已经松弛下来，眉毛既花白且又杂乱，有几根甚至蹿上了额头。
狗四家的红漆大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我爷爷上前，“啪啪啪啪”地拍着门板。爷爷原本蜡黄色的手在火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红润。他的小手指上的指甲又尖又长，每打一下门，都是那个指甲最先接触到门板。
“狗四，你出来，三叔有话和你说。”按辈分，我爷爷确实是狗四的三叔。
狗四家堂屋的灯光大亮着，光线顺着大门和地面之间的缝隙透出来。院子里脚步声杂沓纷乱，从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线也明暗不定。
“狗四，叫你家兄弟都出来。今天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西大门厉害，还是东大门厉害。”
“三叔，我们这屋里连老带少一共四十五个人，你们还是回去吧。”
“那正好，我们也有四十来个人。咱两家今天就决个高下。”
“狗四，你他妈有种就出来。”海洋大伯复仇心切。
“三叔，我现在派个人，你也派个人，让他们单打独斗好不好？可你要讲信用，别一起上。”
“狗四，你派人吧。三叔一大把年纪，不做以少胜多的事。”
我们看见院墙后面冒出一个黑乎乎的人头，本家兄弟将火把伸向那人。
“是三毛子。来人，帮三毛子接家伙。”
三毛的右手从围墙下抬起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铁叉。三毛将铁叉慢慢向院墙外面送。一个本家兄弟从三毛的侧面走到院墙下，接过铁叉，然后退到人群边上。
“三毛，你小心点。”我爷爷说。
三毛轻松地上了围墙，然后跳了下来。
“把铁叉给人家。”
铁叉是一种非常常见也十分实用的农具。麦捆脱粒后，需要用铁叉反复翻，以此麦秆里的夹杂的麦粒才能留在打谷场上，铁叉的前端有三根又长又尖的齿，如同三把利剑。
我爷爷让老五上前和三毛单打独斗。老五是家族里最能打的一个，事情发生时他才二十二岁。
老五空手夺了三毛的铁叉，并用铁叉柄狠狠地巧了三毛的头。
“狗四，三毛拖着铁叉回家了，你再派人出来吧。”
后来，狗四终于屈服了。狗四给海洋大伯赔礼道歉，并支付了二十五元的医药费。
这是一九九零年发生的事。那一年我爷爷六十五岁。
6.
也就是一九九零左右，我爷爷勾搭上了村里的封老太。之所以说是勾搭，是因为家族里没有一个人认可爷爷和封老太的这种半同居关系。
那时候，二伯将自家的三间土坯房留给我爷爷住，他们全家则迁徙到东北荡。二叔在那里承包了十几亩荒地。我爷爷一个人住着三间房子，别提多开心了。夏天的傍晚，爷爷将桌子搬到门口的香椿树下，在蝉声嚷嚷中，他一边喝酒，一边和别的老头聊天。我爷爷每顿饭都要喝酒，冬天他把白酒装在小酒壶里烫热了喝。那时候，啤酒还没有在乡间流行开来。
我爷爷家一天之中总有人在。有人找他判断是非，有人在他屋里玩纸牌。牌桌上的水钱是我爷爷的主要生活来源，四个儿子每月的赡养费还不够他喝酒的呢。
二伯家的西边就是我们家，我们的西边是一片菜园，再往西就是封老太太一家。封老太太在儿子家的旁边搭了个小屋自己住。深夜之后，两个老人经常幽会。
至于我爷爷为什么勾搭封老太太，我没好意思问我的父母。如今两位老人都已作古，人们快要忘记他们生前曾非法同居过。如果我再贸然提起这件事，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不过我想这与姓氏有关。封老头的爷爷在解放前迁到我们村，经过半的多世纪的开枝散叶，封氏在村里已有十几户人家。除了这十几户人家和另外几户单门独姓，村里就只有一个姓，那就是我们的姓。我们一族有分为东大门和西大门，西大门就是狗四家，东大门就是我们家。而我们生产队里，和我们同一姓氏的都是东大门的人。
因此，如果我爷爷勾搭本族的老太婆，将会招致更多的闲言碎语。因为本族的老寡妇都是他近房兄弟的遗孀。生产队里只有两个外姓老寡妇，一个是杨老太太，另外一个就是封老太太。杨老太太比我爷爷大十几岁，头上长满了虱子，嘴里黑洞洞的没一颗牙齿，而且她身上还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腐败似的臭味。
综上所述，我爷爷就和封老太相好了。
封老太也愿意和我爷爷相好，她以为这样她的儿子在村里就不受欺负。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爷爷的四个儿子（包括我父亲）都不同意我爷爷的做法，他们认为爷爷丢了他们的脸。小叔还寻衅和封老太的大儿子打了几架，以表面自己的坚决立场。不过他们谁也没直接对爷爷说：“你不能再和封老太这样下去了。”
我们几个堂兄弟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封老太的孙子，以前刚踏上爷爷家的门槛，爷爷就赶他走。可后来他只要出现在我爷爷的实现之内，爷爷就会喊他到屋里，给他一分两分的零钱花.。所以封家的那个小孩经常有意无意在爷爷家的四周出没。
我们从爷爷那里得到的零花钱明显减少。我们几个堂兄弟经常聚在一起咒骂封老太，后来我们将怒火转移到封家的孙子身上。封家的孙子比我们小，又势单力薄，经常被我们打得鬼哭狼嚎。每次他都眼泪纵横地对我们说：“你们等着，我回家找我爸爸。”开始我们害怕封老太的大儿子会找上门来，可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久之，我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狠揍封家的孙子。那个可怜的小孩在泪水和惊恐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四五年之久，封老太的大儿子在马路边盖了一间孤零零的茅屋给他母亲住。他名义上是让他母亲去看着自家的田地，其实是想以此断绝封老太和我爷爷的关系。马路离村子有两里之遥，中间全部是田地，各家的老人死后都葬在这片土地上。所以夜晚走在路上，经常可以看见飘来荡去的鬼火。
不过封老太依然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接她的孙子到她的小茅屋里住几天。曾经有个赶夜路的村民在途中看见过封老太，他看见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在深重的夜色中向他缓慢地靠近。等走到一起，他才认出原来是封老太。
“封老太，你吓死我了！这么晚进村干什么呀。”那人憋了好久的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
“送我孙子回家呀。”
封老太瘫了之后被他的儿子接回家赡养，并且于几年前去世。封老太临死前我爷爷没去看他一眼。他不可能去看她，他们的关系从未公开过，而且那时我爷爷自己也百病缠身。
7.
我爷爷一生中做过的最残忍的一件事就是听凭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活活饿死。一九五八年，三十二岁的爷爷已经有四个女儿了。生了四个女儿的奶奶经常遭到爷爷的毒打。奶奶是一九四五年嫁过来的，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她头上那根又粗又长的辫子。这根辫子一直跟随奶奶进了坟墓，它的最大作用就是为爷爷毒打奶奶提供了便利。
比如说，奶奶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可爷爷从不让她闲着，他要是看见奶奶白天躺在床上就会怒火中烧。他会冲到床边，抓住他老婆的发辫，将她一把拉下床来。奶奶被人抓住了辫子无法逃跑，只能连声告饶，求她的丈夫少打几下。
又比如说，我爷爷赌钱输了，他回到家里就会对什么都不满意。女儿淘气，他打老婆；饭不合口，他打老婆；老婆多看他一眼，他也要打。
一九五八年的春天，奶奶生下了这一房的第一个儿子。我爷爷高兴得了不得，他在儿子出生后的一个月内没动手打奶奶一下。对奶奶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优待。在以前，孩子一落地，她就得照常干活，照常挨打。
四月份的一天，家里没有一粒米，一把面，甚至连高粱都没有。爷爷对奶奶说等我今天晚上赢了钱，明天就想办法弄粮食回来。说完他就走了，并且彻夜未归。
那个未能长大的大伯才几个月大，我奶奶奶水不多，所以经常喂他吃一些稀粥或者玉米糊。因为吃不饱，那个婴儿一直病痛不断。
婴儿从早上就发高烧，奶奶找来了大先生。大先生是我们村的医生，其实他除了看过几本不知从哪年哪代传下来的医书，其他什么都不懂。
大先生看完后，对我奶奶说：“找个梨给他吃吧。”说完他就走了。大先生认为梨能治百病，他自己一直靠吃梨养生。大先生晚年患有肠癌，在床上抱着肚子打滚，嘴里不停叫唤的间隙，他还让他的儿子给他梨吃。
我奶奶找遍全村的各户人家也没能找到一只梨，最后她又来到大先生的家，问大先生能否借只梨给她。
拄着拐杖的大先生摸了摸山羊胡子说：
“这年头，有的吃就不错了。谁还有闲钱买梨啊苹果啊杏子啊桃啊这些东西啊？”
奶奶没法，只好去邻居家借了点高粱，回家煮一小碗高粱饭给儿子吃。
奶奶先将高粱饭放入自己的嘴里嚼碎了，然后嘴对嘴往婴儿口里送。可婴儿吃不下一点东西，奶奶喂给他的高粱饭，没一会就全吐出来了。奶奶没法，只好将奶子从衣服下面掏出来。虽然她没有一点奶水，可婴儿嘬着奶头吸吮了个把钟头后，终于睡着了。
四个女儿早饭就什么也没吃，将近中午的时候，三姑妈、四姑妈忍受不住饥饿，她们一起扑向了那半碗高粱饭。在争抢中，碗落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大部分高粱饭都洒了出来。
那时候的碗都是粗陶制成的，很结实，可居然在黄泥地面上摔坏了。奶奶觉得这似乎是一种不祥的征兆，不过她没有责怪女儿。她说：
“捡起来吃了吧，叫你们的两个姐姐也来吃。”
于是四姐妹围成一个圈，在堂屋席地而坐，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粒粒高粱，然后放入口中。
奶奶的预感变成了现实，她的第一个儿子在睡梦中渐渐没有了呼吸。等她发觉时，婴儿的手脚都已冰凉。
我爷爷是在第二天早晨回到家里的。他从西面走来，一手握着烟袋，一手拎着一包豆腐。白花花的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到了家门口时，他看见他的四个女儿正倚着墙壁，东倒西歪地躺在屋檐下晒太阳。
爷爷得知儿子夭折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奶奶。奶奶几天没吃饭了，所以爷爷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揍昏过去了。
奶奶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她在床上远远看见爷爷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爷爷背对着门，面前放着一盘白豆腐。一盏煤油灯放在桌子的中央，煤油灯后面是四颗摇晃不定的小脑袋。奶奶看见四姑妈趁爷爷不注意用手指夹了一块豆腐，可爷爷手上的一双筷子迅速而准确敲在了四姑妈的手面上。豆腐掉在了桌上，爷爷用筷子从下面抄起豆腐，送进嘴里。
奶奶一九四五年过门，一九七八年去世。她过门那年十八岁，死的时候五十一岁。她为爷爷生下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其中大儿子出生不久即夭折。我奶奶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可她一辈子没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在快要实行家庭联产承包的时候，她生下小姑妈，然后就撒手人寰，一命归西。
我奶奶在怀孕、分娩、挨打中度过了她三十三年的婚后生活。
8.
我的二伯在东北荡包了几年荒地之后又回到了村里。他准备用包地挣来的钱盖瓦房，瓦房就在原来的宅基上起建。他要拆掉现在的土坯房，于是我爷爷没地方住了。
我爷爷的四个儿子打算在二伯家东边的一块较小的土地上盖一间房子给我爷爷住。不过他们在究竟盖什么样的房子这个问题上起了争执。有人认为要盖土坯房，有人认为应该盖瓦房。最后双房各让一步：墙体用砖，屋顶用茅草。
二伯家盖好瓦房不久，全家又到南方打工去了。
在我的家乡，几乎家家屋后都有厕所。家主在屋后的空地上挖一个几平方米的坑，这个坑就是粪池，坑的前端还有一个长方形的蹲坑。粪池不宜过深，不然盛满粪尿后，狗掉进去就爬不上来了。坑挖好之后，家主在坑的表面涂上一层水泥，这样粪池就不会塌陷。以上两个步骤完成之后，家住再在坑的外围盖起围墙，将粪池和蹲坑围起来。只要三面墙就可以了，因为南面可以借助堂屋的后墙遮挡。
我二伯全家到南方打工以后，他家屋后的厕所方便了我爷爷以及来爷爷家打牌的其他老头。几年前的一个夏日，一件很不体面的事就发生在那个厕所里。
那天我爷爷上厕所时摔倒了，头卡在了蹲坑里。其他老头听到呼救声后都跑出那间小屋，并且在厕所里发现了我的爷爷。
爷爷的身体斜躺在蹲坑的东侧，他的左边的半个脑袋已经完全陷入了蹲坑里面，而右边的半个脑袋则向东北方向仰视，并且下巴与水平面呈六十度角。他的左手在空中用力向上伸举，右手撑着厕所潮湿的地面。他想以此将头从蹲坑里拽出来。
这件事之后，爷爷的脾气变得非常古怪。他要求儿子们把每月的赡养费再加五元，可四家没能达成一致意见。他的五个女儿来看他，他不允许她们到她们的兄弟家。他还让儿子们带他到医院治眼睛，他说他的眼睛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小叔母认为爷爷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所以拒绝出她家的那份医疗费。那天爷爷特意从他的小屋来到村头的小叔家，他喊出小叔母的名字，接着说：“我的眼睛要是能看见东西，我是你的孙子！”这种颠倒人伦的赌咒对爷爷自己以及小叔母都是极大的侮辱。小叔母先是一愣，既而破口大骂，弄得全村人都知道我的爷爷说了一句极不中听的话。村里的舆论倒向小叔母这边，他们都认为爷爷快要活到头了，开始自我作践了。
逐渐的，家里人都不愿意来看他。有个本家傻子照顾着我的爷爷，他帮爷爷打水，替爷爷买些日常用品，爷爷则把吃剩下的饭都给傻子吃。
爷爷临死前的那天早上，我带他到村诊所挂水。爷爷得了痢疾。他说他的眼睛看不见，要有人领着。在诊所的病房里，一个五十多所的村民说：“都过八十的人了，还治什么呀，干脆死了算了。”
我爷爷耳背，他将左边的耳朵对着那人，然后大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如早死早结，都八十多岁了，能死了！”
“废话！过一天也是好的呀！这是什么年头！有米，有面，有瓦房，过一天也是好的呀！”我不知道这是爷爷的肺腑之言，还是他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歌功颂德。在之前的几年里，他一直嚷着要寻死。
可他没能活过那个晚上。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可忽然肚子又开始响了。他来不及拉亮电灯就下了床，刚走到外间就被板凳绊倒。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没能成功。
第二天早上，傻子来给爷爷打水。门刚打开，一阵恶臭就扑面而来。傻子看见我爷爷躺在外间的地上，四周的墙壁涂满了稀薄的褐黄色液体。那些液体在墙上勾画出起伏不定、绵延不绝的山峦，山间以及山上的空中还布满了蚕豆那么大的雨点。
见此情景，傻子惊讶地大声喊道：
“三叔公，你怎么把裤子脱了一半，就在地上睡起来了！”
全文完</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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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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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瓶冰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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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5 |只看该作者

写了个四平八稳的故事。没有意外，没有悬念，没有拐弯抹角的情节，也没有遮遮掩掩的目的。语言大体是平实的，但在风格上仍显露出一些类似的作品所惯常使用的那种策略，所以它也就不容易摆脱类型小说里那些套路化的东西，在这一篇里尤其体现在对结构的设计上。大致看来，种种眼熟的、看惯的东西，最终都只为小说里的故事而存在，都把自己寄于一个不那么典型的、但无论如何也并不特别地出人意料的故事；对它，我的想法是，如果能再添点桥段，倒可以顺手拍个娱乐片，也算是相对于主旋律的一点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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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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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你的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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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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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5 |只看该作者

作为练笔的话，这样题材的文章惟独能做的其实应该是对人物的把握、拿捏以及刻画。它占的比重应该超越目前你所写到的“故事”。可以说每个爷爷都有自己的故事，尤其是战争年代转到和平年代，它既不是十来万字能说完的传奇，也不是五六千字能走的过场。语文老师在我们还读初中的时候教给我们白描应该还是有用的，只要你刻意理解。 自由文字最近很多写人写故事的，所以我也不建议转版。邱桑建议拍娱乐片，那我接着建议一下，桥段里别忘记增加悬念，就算是小说，这么去写，也是需要的。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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