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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穷人的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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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穷人的圣经


三天内,袁梅收到两封信。都是丈夫写来的。每次都是要钱。信简单得像电报:家中都好,速寄五千,急用。她心里难过,感觉丈夫把她当成了摇钱树。他哪会知道,这钱来的是多么屈辱。他也不该知道,作为男人,一个穷男人,他的自尊无法承受这种屈辱。既然这样,她就只好把所有的抱怨,失望,和痛苦,统统埋在心底。
她把信拿给吴芳看。吴芳和她同村,是众姐妹里的“大姐大”。吴芳让她不要把花胜利的来信都当成圣旨,至少该弄清要钱的用处。袁梅点头称是。掐指算来,公爹病死所欠的高利贷,应该早已还清。
你都出来半年多了,吴芳劝她,回去看看吧,我猜啊,他未必是真缺钱,恐怕是和你赌气,怪你不想他呢。她又把抹成宝石蓝色的嘴唇贴着袁梅耳根,眉飞色舞地嘀咕几句。袁梅跳过床去,满屋追着打她。吵闹声惊醒了众姐妹。问清原因后,她们便一齐跟着起哄。
今天临到袁梅值日,负责给大家买饭。她挨个收钱,问到小红。小红还赖在床上,线条优美的瓜子脸,黄得像香蕉皮。昨天晚上,小红陪客人经过大厅时,袁梅见她脚步踉跄,酒气扑鼻,便起身拦住客人,要求替她出台。小红挣脱客人的搂抱,试图扑向袁梅时,脚下打个趔趄,摔倒在地。袁梅欠身扶她,反被小红吐了一身五颜六色的秽物。小红还用很难听的话骂她,威胁她,不准她抢别人买卖。袁梅感到大脑麻木,胃肠疼痛,好像喝醉的不是小红,而是自己。人们绕过她俩出出进进,嘻嘻哈哈。客人用鞋尖猛踢袁梅屁股,让她把小红抱到车上去。袁梅护着小红,带着哭腔喊道:她都醉成这样了!
我就喜欢她这样。
会出人命的!
管你什么事?
她是我妹妹。
退钱,三百。客人用劲踢她的屁股。接过钱,他又把长满黑毛的胖手,伸向袁梅的胸脯,狠狠地拧了一把。
袁梅把手搓热,伸向小红的额头。小红的眼皮跳了一下。袁梅掏出一百块钱,塞进小红手里,说你的损失我赔上,只求你别计我的仇。
小红哼了一声:要不要谢谢你?
袁梅笑道,姐可是为你好;瞧你昨天醉的,我怕你出去,不安全。
小红叹口气,把钱推回去,眼角滚出几颗泪珠。袁梅把钱塞进小红枕头下面,又替她掖好被子,说,还给你带份鸭血粉丝吧,我请你。小红点点头。
小红今年十八。虽然在姐妹中不是最小,而且自视清高,瞧不起别人,但袁梅对她却格外关心。小红读过高中,在姐妹中学历最高。因为不甘心替哥哥换亲,就偷偷跑到城里。在火车站,她遇上坏人,被卖到鲁北。半年之后,她逮到机会,逃到广州,找到一家鞋厂打工。在那里,她们每天要干十几个小时,节假日也不例外。天大的事,也不许请假;有病照常上班。挺不住?那快滚蛋!老子不养闲人。工资每季度开一次。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还没干满三月,就会被老板找借口开除,工钱一分不给。她看不惯,暗中联合一些人,准备找老板谈判。计划不幸败露。小红慌忙逃走。这之后,她又换了三家工厂,情况都差不多。最后,她来到一家饭店。经理馋她漂亮,经常找借口差她来办公室,关起门来动手动脚。终有一天,小红忍无可忍,抓起墨水瓶把经理的脑袋,砸开一道一拃多长个的口子。好在有人出面相助,四处打点,小红才免去牢狱之灾。救星是她的老乡,开着两家洗头房。小红去老乡那儿干了一年,估计足够还清救命恩情,于是,远走他乡,来到平城,加盟袁梅一伙。她感谢救星,若不是人家,她恐怕至今还在监狱服刑;她更恨她,是她把自己领进一条没有希望和欢乐,只有屈辱和眼泪的死胡同。这些经历,袁梅虽然不知,但她能够感觉到,小红和自己,还有其他姐妹不一样。吴芳也曾和袁梅私下谈起小红的与众不同。吴芳说,瞧她那双饿狼眼,瞅你一下,准能扒你两层皮。她哪里是来挣钱,分明是在借机报复。
怎么讲?
她那儿病得很重,靠近点都能闻出腥臭味。可她不听劝,死活不愿治。还说自己得的是艾滋病,临死前只想多拉几个陪葬的。
小小年纪,到底能有多大的仇恨?
干我们这行的,有谁不是走投无路?可她却偏偏不肯认命,自讨苦吃。
袁梅拉了吴芳,一起去买饭。路上又谈起小红。吴芳很生气,说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骂完小红,她又挖苦袁梅,说咱们出来是为了挣钱,又不是学雷锋,你干嘛老护着她?
袁梅辩解道,她不是招人疼吗?
呸!她领过你的情,还是分过钱给你?
她让我吃了定心丸。没有她,我哪里敢把自己当人看。
路过柳下惠摊前,俩人停下脚步。柳下惠背过身去,意思是说,看也白看,就你们这号人,休想吃我的饭。
吴芳“咣咣咣”拍着快餐车,大声嚷道,我说姓柳的,你这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只要是干净钱。
放你娘的狗臭屁!吴芳上前一步,夺下饭勺,随手舀起一勺热汤,泼到他身上。
我操你妈!
袁梅上前抱住吴芳,劝她赶紧停止胡闹。真要是公安来了,她警告吴芳说,麻烦可就大了。
怕什么!吴芳甩开袁梅,嘴里不依不挠:有理走遍天下。
别以为有人撑腰,你他妈就敢无法无天。
我气,我气,我气死你!
快走吧,求你了。袁梅急得直跺脚,这么多人看笑话!
总有你枪毙那天!
怕丢人你就走,没人拉你!吴芳双手叉腰,冷笑道:我今天非出这口恶气不行。
臭婊子,走着瞧。
有种你过来,吴芳假装撸袖子:咱们一对一,比个高低。
输赢怎么说?边上有人起哄。
和你动手,我还嫌脏呢。
这小子要是输了,就给我磕三个响头。吴芳噘起蓝光闪闪的嘴唇,朝众人飞个媚眼,说:要是我输了,在场各位,今晚打五折。
狗日的骚货!
饭桌上,姐妹们谈起柳下惠,猜他有朝一日发了横财,会不会也去嫖女人。
吴芳肯定地说,不会,他天生一幅穷鬼相,舍不得那钱。
小红反驳说,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
吴芳说,柳下惠肯定不是个好玩意,但他就是不会当嫖客。见大家面有疑色,又说,那个死鬼,可能是书读多了,骨头硬。边说边意味深长地朝小红脸上瞟。
小红躲过吴芳的目光,回床前拿来当天早报,让大家传看“三陪妻子嫖客夫”的新闻。
只瞥一眼醒目的标题,袁梅的思绪,便像冬日阳光下的尘埃,纷纷扬扬,无休无止。不会的,花胜利不是那种人。他不能对不起我,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可是,人心隔肚皮,他会干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准。出来的头天晚上,花胜利搂着她,说要像亲儿子一样照顾好岳父岳母。他还对天许诺:等以后有了孩子,就让孩子姓袁,给断了香火的袁家传宗接代。她记得自己没有被这些甜言蜜语所迷惑,而是拐着弯试探他:我长年在外,你会不会到外面找野女人?花胜利真生气了,诅咒发誓,怨袁梅不相信他,还威胁要砍下一根手指,以示忠诚。
她越想越乱,越想越慌。越慌越想,执意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可是,找来找去的结果,却更增添了她的惊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她对自己说,你一个乡下女人,可以到城里陪人吃喝,陪人睡觉;可以见好就收,回家生儿育女,做贤妻良母;可以干到皮松肉臭,最后流落他乡,跪在街头要饭;可以被人谋财害命,剁碎了扔进河底;可以被公安抓去劳教,被男人一脚踹掉……
她把脸埋进碗里,感觉姐妹们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这不是我的错!她有点恨小红,嫌她多事。谁都知道,袁梅是众姐妹中唯一结过婚的,她害怕她们没完没了,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果然。吴芳好像故意似的,大声说:袁梅,要是花胜利做这种事,你怎么办?
袁梅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没勇气,也没有力气看别人的神情。可是,她能猜得出,她们的目光,会是多么的幸灾乐祸。
还能怎样?声音轻得像眼神,我没脸怪他。


午饭后,袁梅先去了医院,确信自己没有染病,才放心地去了银行和火车站。车票上那个熟悉的站名,让她的心头升腾起一团温暖。与此同时,她的丈夫,正在驶向平城的火车里,坐卧不安。一个短短的噩梦,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然后,她去收容所看望昔日的姐妹陈娟。陈娟比刚进去时,脸胖了很多。谈起将来的打算,袁梅说准备来年把花胜利带出来,在城里开间小吃铺。陈娟嫌小生意来钱慢,建议三人合伙开家休闲中心。她说,把能干的姐妹都喊来,保证火。袁梅骂她没正经,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我以前干过那个,要不,他非杀了我不可。
别了陈娟,袁梅看时间还早,又信步往附近的白虎山遛达。路过庵前,腿脚不受控制,领她进去烧香,磕头,许愿。老尼还认识袁梅,等她直起身,便晃着紫漆卦筒迎上来。袁梅笑着摇头,移步去了西花园。出来时,见老尼还捧着卦筒立在门口,眼窝像枯井一般空洞。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名的惊慌,心里空空荡荡,小腿酸软。殿里烟雾缭绕,烛火摇曳。再抬头看那太阳,仿佛大限将到的病人,脸色苍白,气如游丝。袁梅不敢久留,忙拐进树后,仓皇而逃。
在庵门前,算命先生拦住她,执意要替她消灾除祸。袁梅心乱如麻,话也不搭,夺路而逃。算命先生不肯罢休,在她背后唠唠叨叨。大概是血光之灾,黑风双煞之类的话。等袁梅走到拐弯处,他住了嘴,看见袁梅停住脚步,犹豫片刻,然后怒气冲冲地走回来。
臭瞎子,咒谁呢!
瞎子并不生气。好言让袁梅坐了,拉过她好像刚用冰水洗过的双手,左右端详;又扳过她白云似的脸,看个仔细。袁梅见他神情庄重,念念有词,心中暗笑。瞎子摇头,叹气,嘴唇哆嗦。从包里摸出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蘸着唾沫翻到一处,凑上去读了两行,晃晃脑袋。又翻到另一处,点点头。他把书递过来,让袁梅跟着他的指头往下看。袁梅假装不识字,把书推回去。他便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从天干地支,五行八卦,讲到纸符桃咒。话里偶尔夹杂一些陌生的文言词,比如之乎者也。
袁梅听得不耐烦,打断他:
别扯那么远。我到底怎么了?
你命犯太岁。
你有办法?
有。
多少钱?
五百。
五百?
一文不少。
拉倒吧。
小姐是贵人命,钱出少了,会折寿的。
袁梅贴近那人耳根,低声说句什么。对方受惊似的跳起来,冲着袁梅雀跃而去的背影,挥起紫檀拂尘乱舞一通:晦气,晦气,真是晦气。
坐进公交车,她的心才开始慢慢往下沉。然而,她想的不是自己,却是那个让她放心不下的丈夫。许多可疑的因素,比如,前脚赶后脚的两封家信,五千块钱,还有花胜利欲言又止的语气,老尼奇怪的目光,和算命先生的煞有介事,仿佛为了验证她的不祥预感,纷至沓来。她有点后悔。
她不知道,在同一时刻,花胜利的悔意要强她百倍。火车疾驶在美丽富饶的华东平原,沿路的风景,丝毫没有冲淡噩梦的恐惧。睁开眼睛,到处是晃动的人头,面孔陌生,表情模糊;垂下眼帘,好像走进了电影院,耳朵里马上灌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哭喊声,狞笑声,风声,雨声,狗叫声,骨头断裂的喀嚓声……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声音和画面,就像一个个淘气鬼,老是往他怀里扑。他走到车厢连接处,打算抽根烟稳稳神。有个戴墨镜的麻脸男人过来借火,左手斜插在口袋里。点好烟,赖着不走,紧挨他站着,也不说话,顺着花胜利的目光,阴沉着脸望着窗外,左手一直揣在口袋里:鼓鼓的像只手枪,也可能是副手铐。花胜利假装咳嗽一声,侧脸望着对方。麻脸男人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咳嗽。好像还有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手枪撤了保险?
去平城?
去平城。
我也去平城。麻脸男人说,贵干?
玩。
贵姓?
免贵,姓王。
趁着对方吐痰,花胜利逃进厕所。铜墙铁壁似的小小空间,并没有给他带来丁点的安全感。麻脸男人的目光和气息,从门缝里钻进来,天罗地网一般,将他兜头罩住。便衣警察?肯定是公安怀疑自己畏罪潜逃,于是乔装打扮,尾随而至。他后悔出来之前,没跟公安请个假,解释这次外出,是到平城找妻子要钱。公安会信他吗?
那天。所长说,我知道你家里穷,没钱还想三想四?
花胜利咕哝道,冤枉。
冤个屁,没人扒你裤子。
我本来是去理发的,信不信由你。谁知道小环偷偷把门反锁了,脱光衣服就往我身上扑。
你怎么不反抗?
反正我没钱。
那就送你去劳教。
能不能少交点?五百吧?
别异想天开。这不是妓院,不允许讨价还价。
要不,我打个白条给你?等过年我女人回来,连本带息,一分不少。
你以为你是村长啊?
就算是抢银行,也得有个时间吧。
放你七天假,回去想办法。但你最远不得离开本县,否则,算作逃跑,罪加一等。
门把手被粗暴地扭来扭去。紧接着是激烈的擂门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花胜利拉开门,迎面撞见麻脸男人,石碾似的堵在门口,左手还插在口袋里,夹克被顶出一个尖。
花胜利回到座位,心里更乱了。穷人天生就不该犯错误,哪怕是一点点的小错。他们在等什么,为什么迟迟不下手?噩梦乌云似的飘过来,他再次听到女人的尖叫。遥远,熟悉,凄厉。好像是袁梅的声音。他却不敢往上想,他想的是小环。记忆里,小环的脸,永远都像盛开的鲜花,喉咙里抹了蜜,话甜的能让人倒牙。想像小环的痛苦模样,对花胜利来说,着实是件艰难的事情。好在她也是穷人。穷人就会流泪,就会受到各种各样痛苦的折磨。……拖着寒光的匕首高高举起,尖叫同时警报似的刺向天空。……小环眯着眼,没哭,甚至连嘴都没张。你怎么不喊救命?那天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小环也是这副表情,难道她早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幕?火车哐哐当当钻进隧道。花胜利。唉!他下意识地答应一声。这回他听清了,那个女人,正是袁梅。
四点整,袁梅才回到“家”。姐妹们又在打麻将。吴芳的脸红得像鸭血。袁梅猜她又输了钱。一问,果然不错。
袁梅说,你每月买衣服,哪回不是几百块?还在乎这点钱?
我咽不下这口气。吴芳气呼呼地说,凭什么该我输?
小红斜倚在床上,正津津有味地读书。袁梅始终没有弄明白,为什么常有人把小红当成大学生。客人们对她,也不像对别人那样放肆。钱倒不少赚。听说还有人纠缠不休,想花钱包她,都被她拒绝了。
袁梅走过去,递给她一瓣桔子,问她看什么书。小红合上书:《杜十娘》。袁梅看过这出戏,却明知故问,要小红讲讲大概。小红便把李甲如何迷上杜十娘,千方百计为她赎了身,然后两人带了百宝箱回家等情节一一讲来。
后来呢?男方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吗?
我只看到一半。
猜猜看:李甲会不会见财起意,杀了杜十娘?
不会吧。小红摇摇头,结了婚,钱不照样归他?
万一做不成夫妻呢?
不知道。反正古代人不像现在,为了区区几两银子,连亲爹都敢杀。
隔壁传来哈欠声,笑声,骂声,桌子拖过地板的吱吱声,冲马桶的哗哗声。
袁梅站起来,伸个懒腰,说,她们散场了,收拾收拾,上班去。
小红盯着袁梅的脸,说,你今天就别去了;养养精神,明天回家侍候男人吧。她压低声音,吃吃地笑:久别胜新婚,他非吃了你不可。
死丫头。袁梅打她一拳,说,我还指望今晚遇到财神,好好赚他一笔呢。


花胜利作为主要嫌疑人,被刑警队扣留下来。警察的思维很简单:只要是男人,面对妻子当三陪的事实,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你能不生气?生气引起争吵,争吵发展成厮打,厮打当中,你情绪激动,随手摸起菜刀,还没来得及多想,一条人命就没了。当然,我们相信,你根本没打算杀死她。
花胜利的想法更简单。他把两个年轻警察,当成了麻脸男人的同伙。他们玩什么把戏?为什么不在火车站下手,非要等我到了平城饭店,才把我抓到这里?
下了火车,花胜利没敢趁乱逃走,还特意站在站台显眼处,等着麻脸男人前来铐他。麻脸男人提着两个红色大皮箱,吭哧吭哧走过来。花胜利挺挺胸膛,突然觉得这人挺可怜。麻脸男人低着头,看都没看他,匆匆走了过去。花胜利纳闷,失落,觉得无趣。他出了车站,在路边买块烧饼,边走边啃,不时回头看看,再也没有看到麻脸男人,也没有其他可疑的跟踪者。拐出一道巷子,平城饭店醒目的霓虹灯招牌,让他感到浑身轻松。多么耀眼的灯光,多么雄伟的高楼啊。他因为妻子,能在这么高级的地方上班,而对这个饭店,这个城市,产生了一种甜滋滋的亲切感。他下意识地回头张望。长长的街道,看不到一个行人。偶尔疾驶过一辆汽车,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麻脸男人?嘿嘿;便衣警察?嘿嘿。对着镜子挥拳头——自己吓自己。就着灯光,他用商店的玻璃橱窗当镜子,梳理头发,抹去眼眵。他后悔走的仓促,没有换件像样的衣服。
饭店大堂内站着两个魁梧警察,夹着黑色公文包,好像在等人。他愣了一下,脚步却没停。戴着灰色大盖帽,腰里扎着棕色宽皮带的保安迎上来。
袁梅?保安歪着脑袋,一脸的困倦。他反问道,你找袁梅?
我妻子。花胜利担心对方不认识,解释道,餐厅服务员,高个子,有点胖。
餐厅服务员?你说她是餐厅服务员?
是的。她说她在餐厅端盘子。
两个魁梧警察走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袁梅丈夫?
是。
警察对个眼神,然后一边一个,把他塞进警车,跟电影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三个小时的审讯,警察没有得到丁点有价值的东西,反而被花胜利搞得晕头转向。麻脸男人?便衣警察?罚款?什么乱七八糟的。拂晓时,有人走进审讯室,告诉他们,凶手捉到了。警察随来人去了隔壁。时候不大,其中一个返回来,说回去吧,没事了。
没事了?花胜利屁股没挪窝,问道,谁是凶手?他杀了谁?
警察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个光头青年,谋私害命,杀了一个三陪女。
罪有就得。花胜利说,要不是她们,我也不会在这里。活该!
薄雾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沿着摇晃的树枝,旋转的车轮,抻直的哈欠,袅袅上升,然后落在树上,钻进楼内,游荡在两米开外的地方。
在路边摊上,花胜利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小摊老板告诉他,昨晚有个三陪女被杀,平城饭店的。
看来这是真的了?花胜利自言自语。
我骗你做什么。老板说,人啊,穷疯了,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杀人啦,卖淫啦,拦路抢劫啦。
雾越来越浓。到处是脚步匆匆的行人,和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
花胜利。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袁梅的笑脸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凶手?三陪女?这些和我有什么相关,和袁梅有什么相关?那个光头青年,脸上挂着笑,样子很开心,好像刚刚打赢一次比赛。难道光是为了钱?钱有这么大的魔力?我会杀小环吗?可小环跟我一样,也是穷人呀,当然,她比我有钱。但我就是不会。不是怕死,不是不想钱,我就是不会杀她。
花胜利!
这是花黑子的声音。不用问,手里肯定还牵着那条一天到晚吐着红舌头的德国狼狗。这畜生怎么没叫唤?难道是在等主子下令,再撕我一块大腿肉下来?狗东西!你们敢!我又不欠你们钱。就是饿死,就是坐牢,我也决不再借你的高利贷。跪下求我都不行。滚,没商量。老子有的是钱。老子有很多钱。老子女人一晚就能挣一千。老子也要把村长买过来,让他给我当狗,当马,当孙子。老子还要把派出所买下来,从今往后,老子就是玉皇大帝,想抓谁抓谁,想杀谁杀谁。
救我!
袁梅赤身裸体,向着太阳飞去。她的身子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轻:救我!救我!救救我!
路灯重新亮起来。一团团昏黄、慵懒的灯光,就像贵妇香气浓郁的哈欠,没有给他增添一丝温暖。他用劲拽紧衣服,依旧是冷。越来越冷。他想到了家,想到了向阳山坡上的三亩庄稼。想起腿上被花黑子狼狗咬下的伤疤,明亮,平滑,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他还想到那天午后,顶着刺眼的阳光,他穿过散发着泥土和青草香味的稻田,惊喜交加地向小环的发廊走去。
雾气黑夜似的笼罩下来。天地间,冬眠一样寂静。平城变成了一张地图,一枚风干的树叶,一个惊恐的眼神。花胜利闭上眼,双手捂紧耳朵,踩着盲道,向着街道的尽头,向着平城的心脏,一直走下去。他的眼泪,穿过重重雾帐,砸到地上。一点回声都没有。[em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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