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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我被迫离家出走,行李是一本字典。走的时候我想,我还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事,这怎么行呢?我得想办法,既不让他们发觉我贪图被重视,又不让他们对丢失了一个人感到不知所措而心急如焚。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窜来窜去,抱着一股坚定的希望,仿佛那个好办法正作为一本被遗忘多年的小说静静地守在某个角落。一通翻箱倒柜之后,我开始怀疑,我真的忘记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很可能我会走出去很远,却发现有东西被落在家里了。就像我曾经迷迷瞪瞪地走到学校,却发现我的脊背上没有书包。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东西是什么。我站在敞开的卧室门边上,肩膀随着叹息而起伏,书桌上还尽是五颜六色的参考书,我几乎还只字未写,它们就越垒越高,活像注射了生长素的杂交花色盆景了。我注意到其中有本书很小,很厚,红色。它上面的亲朋好友们被加大了的压强撑得走了模样,四个边角变得下垂,如同一座小塔。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座塔抱到一旁</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哈,下面却原来是一本字典。它是怎么跑到这里面来的?我不禁感叹起这件事的出其不意,连它平庸的模样都不在乎了。但实际上它早已破旧不堪,握在手里,它的表面就像写满了铅笔字一样,让人害怕手指的摩擦会让上面的颜色消退掉。而我的手指还冒了点汗。他们会发现我是拿了字典走的吗?恐怕不会。但谁又知道呢。我不禁东张西望,家里乱糟糟的。沙发前的茶几不知什么时候被我的脚踹歪了,委屈地支着四条腿;抽屉们张开立方形的嘴,吐出里面各种各样坏掉的文具;我的所有考试卷都像沙滩上放浪形骸的男女一样暴露出他们的羞处,盖满了床单的每一个角落。我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后决定不去管了。反正我要走了,爸爸妈妈知道了就知道了吧。这样他们还会有所意识呢。我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柜,然后极其镇定和从容地打开门,把我锁在了外面。</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实际上走路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把字典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我觉得很轻松,努力把身子绷直,想让我看起来更精神些。但我走的很慢。我低头看看路边的草地,又看看不时有车辆穿过的路面。这时候人不多,两排大树顶端回荡着聒噪的蝉鸣,像摇滚乐一样让我感到安静,无法去想的安静。</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我的缓慢的脚步牵引着太阳,牵引着时间。它们悄无声息地跟着我,不一会儿我就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穿过一个满地污泥的城中村,钻过两座巨大的盘根错节的立交桥,接着进了一条抛物线形状的斜街,又窄又长,人头攒动,照样有大树给整个路面遮荫。一辆汽车在吵嚷中声嘶力竭地鸣笛,依然只能像破冰船一样缓缓前行。一排一排的人,面貌各异,衣服五颜六色,像一路无穷无尽的军队迎面把我围在里面。我不时踩倒别人的脚,却又不知道该向哪张脸道歉。小孩子们到处乱跑,一不小心就会把他们撞倒在地。人流像海水一样翻滚,我像小船一样往前漂流。</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尽管我一直靠右边走,还是不断的有人差点撞上我。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脸色红润,戴着副无框眼镜,目光直勾勾的穿过我的身体,盯着我身后的一个地方。我躲开了他,他仿佛毫不在意,和我擦肩而过时的表情简直如同一尊雕塑那样僵硬。他后面跟着两个年轻女人,穿着黑色的的裙子和无袖上衣,身材臃肿。其中一个用她浓黑的睫毛后面的眼珠瞥了一眼我的鞋,另一个对我的手抱有莫名其妙的兴趣。或者她想看清楚我的字典。她们谦让地走到边上,让出了一个人的空隙。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孩却突然从那儿钻了出来,车头在我面前歪歪扭扭地摇晃了半天,他开始感到情况有些严峻,嘴不自主地扭曲起来。终于他找准了平衡,于是使了很大的劲一蹬,冲向了路中央人流较少的机动车道。我准备在他的自行车挤出的空间里加快速度多走几步,可是立刻,两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情侣就把我前后的路都封死了。前面的那一对和我年龄相仿,手牵着手;后面的一对有二十多岁,男的穿着简单的</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T</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恤和短裤,女的穿着吊带背心和花边长裙。我赶紧将头转向前面,又看到前面女孩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在肩上。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我的字典更难看了,仿佛我是一个愚蠢的穿着暗绿色军装的士兵,我的行李像一只掉了很多漆的搪瓷杯子。这样走在街上简直太不合时宜了。路两旁的大树叶子不时被一阵风吹得“哗啦啦”地响成一片,树影就变成海浪在地上活蹦乱跳。路面是河床,店铺是堤坝,所有人的头都浮在浪尖不停跳动,黑压压的绵延不绝。各种吵嚷声被压在遮天蔽日的大树下面,一直以同样的分贝“嗡嗡”地穿梭在空气中。</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后来我走出斜街,字典被我的手攥得热乎乎、湿漉漉的。我把它在衣服上抹了抹,也把手抹了抹,把它们弄干。我新踏上的这条大路没有树木遮荫。而且一直没有尽头。我走上两步,碰到一个洗车夫正躺在一个烂得不成样子的沙发上睡觉。接着不到一分钟,一个骑着装有马达的三轮车的废品收购员从自行车道上逆行过去。十分钟后有一个背着大包的黑人。半个小时后我看到一个等长途汽车的抱着孩子的母亲坐在她<chmetcnv wst="on" tcsc="1" numbertype="3" negative="False" hasspace="False" sourcevalue="1" unitname="米">一米</chmetcnv>高的行李上。我都没有和他们说话。在此之后我也再没有遇到一个人,就这样独自走着。路边的楼房紧紧绷着它们的面容,所有的窗户都关着,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阳光渐渐开始消瘦,但仍然使我感到脸上有肉眼无法察觉的密集的细汗像跳动的针尖刺得我的皮肤火辣辣的疼。我很烦躁地朝前走。也许要是有个人能和我一起走就好了,但我又觉得还是算了吧。我对自己的前途都不抱期望,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呢?于是我稍稍打起了一点精神。虽然我只能看到整条路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景致,但我又的确不能知道我走出了多远,我在哪里,我前面又会有什么。我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字典。它一点没变,不光颜色、形状(它们当然不会变),就连边角的褶皱都看不出和刚才有什么不同。我怎么都不敢相信就在刚才,我还在嫌它丑。它现在被我拿在手里正合适。既然我拿着它,那就走吧。</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过了不久,我意识到这条大路一直通向城市外面。周围越发稀稀落落的房屋和越发浓密的树林都开始有了黄昏的味道。终于我碰到了一个人,一个老头儿,带着回民的圆筒形帽子坐在路边,一张脸就像他的衣服一样又脏又皱又老。他好像在发呆。深陷的眼圈中眼珠模糊不清,目光就像掉进湖里的水滴,向四周无止境地扩散。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开,双手抱膝,灰尘和泥土不留情面地沾在黑色的布鞋上。他的眼皮扬起,目光和我的相遇。然后他又变得呆若木鸡,我就从他身前走了过去。我走了几步,他应该依然还坐在那里。我心里开始后悔没有向他询问。询问什么?前面的路吗?可这里只有一条路。或者询问这附近都有什么?可到现在为止,我看不到任何能表明周围会发生特别的变化的迹象。我走在石板铺成的人行道上,拿着我的行李,离他越来越远了。</span></p><p class="MsoNormal" style="MARGIN: 0cm 0cm 0pt; TEXT-INDENT: 21pt; mso-char-indent-count: 2.0;"><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还有谁会等待着我?我已经走进了金灿灿的黄昏,并且即将走进幽暗的黑夜。如果找不到旅馆(可能性很大),那就在路边找个舒服的地方吧。我对自己说,无论情况变得多么糟糕,字典还是在我手里。我的手指抓它抓累了,就并在一起然后弯曲起来,把它夹在手掌上。我已经走了这么多路,我的双腿已经向被灌进了冷气一样止不住地发酸。可我还在朝前走。不知不觉前面出现了一座桥。我走过去,发现它只剩半截,另一截已经被冲走了。一座断桥适合睡觉吗?下面的河水十分安静,周围没有人,对面</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对了,我忘记了看看对面</span><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是雾吗?可现在是黄昏了。或者那里本身就是白色?我不知道。我站在桥的边沿,缓缓趴下。水光亮晶晶地在闪烁,微风拂过我开始充血的脸。我转过身。河水从侧面掉进了我的后脑勺,天空从另一面跳了出来,张开它无边无际的变幻莫测的斗篷。冰冷的水开始流过我的脊背,渗进我的血液。太阳周围是一片青色,只有它自己是一个圆不楞登的红盘子,又仿佛一个目光炯炯的红眼珠,就快要困倦得耷拉下眼皮了,却还不甘心地向外冒出血一般柔和而耀眼的光芒。我看到这里,就使劲把手中的字典朝它扔过去。我口中说着:“下去吧,下去吧。”我闭上眼睛,紧接着“咕咚”一声,太阳就熄灭了。我眼前依然是一片流动的暗红,然后一切都一古脑向我袭来。我的参考书正疯狂地生长,我的爸爸妈妈正惊恐地望着我,树上的蝉都掉下来被孩子们捉走了。城市的道路像蛇一样爬来爬去,放大了看原来是那个男人带着头,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一个骑自行车的孩子、两对情侣和一堆脑袋。他们一起面无表情地向前跑,涌进城中心。那儿有个抛物线一样的拱门,门里有许多脸,我认出了那个洗车夫、废品收购员、黑人和抱孩子的母亲,还有那个老人。他们一起张着嘴在叫。我听出他们在指责我,我知道他们说得很对。我满头大汗,想了很久。我突然看到我的字典,我自言自语说:“我的全部真诚就是我在被欺骗中撒下的所有谎言。”他们却满意了。有一个人出来,我不认识他,他抱起我,和我一起往下掉。下面是一片白茫茫的,可我很高兴。终归到底,我还是在骗自己。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被迫决定,我要在不知不觉中秘密地谋划我的自杀。是的,我是被迫的。</span></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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