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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罗聪作品.中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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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5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猪和王八的故事(短篇小说)罗  聪 零 环顾四周，我所在的猪圈空空如也。我感到一阵落寂。想起刚才似乎只那么一瞬间我就把饲料全吃光了，有些后悔。这样下去，我会变得很肥。人变肥了顶多被别人骂成肥猪，而猪变肥就会被送进屠宰场，这意味着死亡。以前每次这么想的时候我都很后悔，越后悔越想，越想越后悔，这后悔瞬间变成了绝望。——末日要来了！猪圈被篱笆围着，透过篱笆，可以看到另一边。篱笆把我的世界和人类生活的世界分成了两半。这时猪圈外慢慢爬来一个乌龟，乌龟的速度很慢，边爬边朝猪圈里张望，想知道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他一定是刚来这个地方。看他爬行时滑稽的样子，我联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一次事故：首先，我们把志同道合的猪成员叫做同志。那天我的同志被人类装上货车，可能由于他过重或者是卡车过轻等原因，卡车开动的时候不小心翻了。我的同志被摔出车外，惊慌失措，跑了。从此，他变成了野猪。这让我很鄙视。但是从此这个猪圈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有时候我独自在猪圈里浮想联翩：他一定在广阔的地方自由地奔跑，然后突然想到了我。他停下来，自言自语道：那个白痴！现在猪圈里只剩我一个还有一个原因。妈妈刚生下我们不久就被拉进了屠宰场，这是很久以前爸爸对我们说的。可惜爸爸长的太胖，说完这话就被拉进了屠宰场。爸爸临走的时候平静地对我说：这是我们的命运，命运是不能不接受的。“你在想什么？”乌龟的话突然把我惊醒，我反应过来，发现他就在我面前，两只绿豆大小的眼睛透过篱笆好奇地打量着我。这时传来一个人类的孩子的哭声，他哭喊着：“我的王八不见了！”那着急的程度就好象自己是王八，并且不见了。我看着眼前的乌龟想，人类真是矫情。乌龟见我仍在发呆，鄙视我一眼，骂了句：“白痴！”然后听从主人的召唤，慢悠悠转身走了。他的主人是那个小孩子，刚才在哭，现在却不哭了。他看到了乌龟。刚才骂我白痴的乌龟慢慢地爬，爬呀爬，爬呀爬，终于爬到了那个小孩子的脚边，可是随着他距离小孩子越来越近，发现主人并没有看他，他开始疑惑了。他的主人惊喜地看着远处的另一个乌龟，念叨了一句：“这只乌龟哪里来的？”事实上那只乌龟是走失的，从别人家走失，走到这个家，就成了这个家的。小孩子向那只走失的乌龟走过去，不小心从刚才骂我白痴的那个乌龟的龟壳上踩了过去。从此这只乌龟失宠了。所以，我开始叫他王八。王八失宠以后觉得自己不应该失宠，同时他从几近绝望中倍受鼓舞的原因是他发现令他失宠的那个乌龟是母的！他在猪圈外鄙视了猪圈里的我一眼，突然想到了一个计划，如果这个计划成功，就可以一举两得。计划如下：首先是博得主人的好感，可是主人对那个母乌龟有好感，无论他怎么表现，小孩子都看不到。他尝试了各种可以吸引人注意力的手段，都不见效，他越来越失望，情绪激动，甚至有一天竟然急得跳了起来，夸张到差点从壳里出来。那样赤身裸体很不雅观，因为他眼前是只母乌龟。他说：“那样我会害羞。”王八是被他的主人扔到外面的，像一块被抛弃的石头一样，虽然他的壳比石头还硬。他跌落到水泥地上的时候发出令人心碎的撞击声，这只是我的感觉，事实上我并不知道猪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惊醒后觉得一定有什么碎了。从此，王八住到了猪圈里。他很失望，有时候还很疑惑，他问我：“他究竟为什么把我扔出来？”“可能因为你是公的。”我说。“有什么区别么？”他更加疑惑了。“你不能下王八蛋。”我鄙视了他一眼。做猪真好，不下蛋只下崽，所以他找不到鄙视我的理由，我突然想到一个重大的问题，刚想说，却被他打断了。“原来你不是白痴。”他笑了。这一瞬间他对我有了些崇拜，我很满意，觉得眼前这个王八真是个白痴。很快我发现他对那个抢了他饭碗的母乌龟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处发泄，就变的无聊，越无聊越恨，越恨越无聊。突然有一天，他不无聊了。让王八兴奋的一件事情是不久后那个母乌龟被人类炖成汤了，他越想越兴奋，袖珍的王八脸上绽放出淫荡的笑容，我看着他，开始沉默。由于这些天王八跟我抢食吃，我心想不能多吃，但还是下意识的多吃。见他抢，我终于忍不住也抢。我抢他也抢，他越抢我越抢，每次那么满满一大盆的猪饲料就这么被我们抢完了，当然，王八怎么能抢的过猪。所以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胖到随便轻轻一坐，地面立即被我坐出一个大坑，这些坑的深度宽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我的体重成正比例增加。王八在猪圈的另一边怀着无限的激情遐想着那个母王八被炖时候的精彩场面，我看着猪圈里的一个个大坑，开始担心自己被送进屠宰场。饲料来了，我没有心情去吃了。“她被炖了，真好。”王八一边吃饲料，一边感叹道，看样子他好像出了一口恶气。我也想到她被炖了，这一家人有了乌龟肉吃，有了乌龟汤喝，自然暂时不会想到我。这很值得庆幸，因为明天还可以吃饲料。 王八在睡觉，不知为何突然醒了。之前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梦话：“我终于一千岁了！”然后就醒了。他两眼无神的看着我，那是睡眠过于充足的表象。他整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我觉得如果这样下去，恐怕他再过些日子就会肥成猪了。我这么对他说了，他睡眼朦胧懒洋洋地说：“变成猪又如何？”是啊，这提醒了我。变成猪又如何？他有王八壳呢，这一刻不知为何我联想到如果壳里面有个猪，那么猪一定死不了。我不怀好意的盯着王八，他已经睡着了。我又联想到眼前的公王八，他的壳一定比那个母王八的硬。我没有理论根据，却肯定，他不下蛋，他吃猪饲料，壳就一定硬。每一个生物都有各自的优势和劣势，比如我的优势是能吃能睡能长肉，劣势是太能吃太能睡太能长肉。我不知道自己坐在一个无比之大的坑里。想移动，却移动不了，我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个大坑里，这个坑是怎么形成和什么时候形成的，我更加疑惑。我开始观察四周，他在我的前面，我太胖了，连转头都困难，眼前只能看到王八。我又想移动身体，身体却只是在坑里左摇右摆。坑在这一瞬间迅速变的更深更宽，我终于明白——原来这个坑是被我肥大的屁股坐出来的。“我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胖的？”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使我的思维非常混乱，以至于不小心把脑子里想的这句话说了出来。然后王八听到了，他醒了，慢悠悠的睁开那两个斗鸡眼一般小的可怜的眼睛，看着由于熬夜而眼睛通红的我说：“难道你有不胖的时候么？你又不是王八。”我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他轻蔑的瞪了我一眼，然后走向了放饲料的盆子，那里有饲料。他一边朝饲料爬，一边嘴里念叨着：“你们这些猪啊！”饲料在我的视线之外。我听到他吃饲料发出让我灰心意冷的声音，突然感觉很饿，我也想吃饲料，吃不到，只能干着急。我很饿，还觉得自己会饿死，这样想着，我渐渐睡着了。这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内容很简单，我醒来后回忆的时候却觉得很残酷。梦是这样的：饿。非常饿。我饿死了。 猪圈的上方有些枯黄的树叶落下来，并没有看到树，这让我很惊奇这些枯叶是从哪里来的？我在这个猪圈里生活了几年，第一次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我立即跑到猪圈篱笆的旁边，兴致勃勃的想观察一番。我把头伸到外面，突然听到猪圈里有一个声音。我没来得及观察就把头从外面缩了回来。“你把我踩到脚底下了。”我清晰的听到这是王八的声音，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诡异过，给我一种飘渺的感觉。我在这个猪圈住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为何现在第一次对这里感到好奇。我扫视了一下，发现了那个大坑。在坑外观察它，其实并不是太大。——原来我已经从那里出来了！“喂！你把我踩到脚底下了！”我脚底下的王八用尽全力向我喊道。后来他说：“假如你要是没把身材饿的那么骨感，估计我就被你踩成王八饼了。”我也觉得是，假如我踩他的时候体重保持在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出现一个大坑的级别，他一定被我坐的四分五裂，而他的壳那么硬，即使碎了也不会很彻底，但那样我的屁股就该疼了。我看着眼前的王八，觉得他圆圆的样子怎么那么像个王八蛋？就这样，王八拣回了条命。 这时候，来了一个人类。他站在猪圈的外面，我注意到他应该有眼睛的地方空洞阴森，原来他没有眼睛。我不知道他在回忆。很久前人类发生战争的的时候他在这个猪圈躲藏过，那时候这里的很多猪还没有被送进屠宰场。我的爸爸妈妈正在等待我的出生，天气是冬季，百年不遇的寒冷，天空阴霾，即将下雪。从另一个地方逃到这里，被人追杀的他路过猪圈时他突然想到躲藏。他跳到猪圈里，藏在我妈妈的身后，妈妈怀着我，肚子很大，这让他躲过一劫。天黑了下来，他很冷，而且又累有饿，当这种糟糕的感觉到达顶峰的时候他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自己快死了。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群猪的正中央。猪们把他围了个严严实实，他甚至感到了一些微微的热，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竟然出了些汗。他看着这些猪。猪都在睡觉，他们在等着吃饲料，饲料吃完再睡觉，这就是猪的生活。他并没想到有一只猪也会思考，这就是我的爸爸，他是个智者。我的爸爸回忆起件事情的时候这么评价那个被救命的人：“作为一个人，他不太白痴。”后来我的爸爸死了。爸爸临死前的某天还对我说：“那件事情以后那个男人就瞎了。”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知道那个男人瞎了，但是爸爸说：“他瞎是因为他离开了猪圈，在离开猪圈的当天。”这时下起了漫天大雪，爸爸看着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大片雪花若有所思，他眼睛里反射的是遍地惨白。天空阴霾。 一  我觉得外面似乎发生着一些奇怪的事情。卡车的声音经常把我吵醒，本来只是白天，那倒没什么，因为我白天睡觉时间不是太多，到后来连晚上都会这样。由于整天缺觉，我感觉非常不爽。天气寒冷，王八整天把头缩在壳里。原先日子平静的时候是不会这样的，他会把头探出来，放在地上，闭着眼睛睡觉。我们猪的视力原本就差，有时光线不好，我看到他睡觉，总觉得他盯着我，这时候是晚上，但我盯着他，一直睡不着。一晚上过去，他睡的很香，天渐渐亮了，不知为何我终于看清楚原来自己注视了一晚上的是他短小的尾巴。这期间我总是忍不住联想到爸爸被拉进屠宰场前一天的晚上，他平静地说：“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突然，我又联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的同志被拉进屠宰场的前一天有些癫狂，他在大喊：“我觉得事情很不对劲！”可惜他喊得太大声，人类不是猪，听不懂他在喊什么，只是觉得吵闹。没过一会，就被拉到了屠宰场。那是个判决猪的地方，好像我们猪生来就是为了那一天的判决，怎么会这样呢？我这样想着，一不小心说了出来。“你们生下来就是为了进屠宰场。”
王八说。我的思维马上混乱了，心里有些虚。我问他：“你生下来是为了什么？”“我能活一千年。你看我行动迟缓，自杀又不方便，想不活一千年都难。”他看着我，让我觉得那个小的可怜的眼里蕴藏着对我的无限鄙视。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片树叶从一棵即将枯死的大树上开始了坠落的过程，它只是飘啊飘，飘啊飘，最终落到了正在说话的我和王八眼前。卡车的声音开始越来越近，最终在猪圈前停下来，这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令我匪夷所思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母猪的叫声。我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是卡车停在我居住的猪圈门口，能有什么事呢？脑子一片混沌，还很激动，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突然抽筋了。我躺在地上，痛苦的抽着筋。猪圈的门被一个健壮的人类打开，那个人类比我还胖，他打开门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他是吃猪肉长大的。脑海中突然闪现瞎子说过的一句话：“万物平等。”我这时候仿佛意识到了他变成瞎子的原因，却又似乎没有原因。“他在干什么？”眼前的母猪惊讶的问王八。这突然把我从回忆中惊醒。王八连看也没看他，不屑的说了一句：“他一定在抽筋。”他看着我，我觉得他有些傻逼。母猪很轻蔑的看了看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原地转了个圈，腿突然一弯曲，然后瞬间爆发出一种可怕的力量。她竟然跳了起来，足足有一猪多高！我正为她强悍的暴发力感叹的时候，她从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径直落到了我身上。抽筋的时候我在想一些无聊的问题，也没感觉怎么疼，现在她这样对我，我的疼痛突然猛增了几十倍。“还抽筋么？”她看着我，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不太像猪眼，因为很浑浊，这有些像人类。猪的眼睛总是很清澈的。爸爸说过：“眼睛看多了浑浊的事物，就会变得浑浊。”
事实上，刚才她像鸟一样飞上了天空，然后降落到我的旁边。我又开始为刚才自己剧烈的疼痛感到奇怪，最终奇怪那疼痛来自哪里？总之不是身体，又会是哪里？她是个很美的母猪，我只能这样表示赞叹。她的身段比我最胖的时候都粗很多，如果她没有腿，跟一个水桶放在一起，一定很难分辨哪个是水桶，哪个是她。所以我对她很有好感。她说她是专门负责生小猪的，而我必须让她怀孕。“为什么我必须做那些？”我有点疑惑。“你又不能生小猪。”她轻蔑的说。这一瞬间我明白了：原来我不能生小猪！后来她使劲瞪着我，作为一个母猪，她过于强悍了。她越瞪我，我就越害怕，我越害怕，她就越瞪我，事情终于变得无法挽回。王八看到我们俩在小小的猪圈里发情，有些困了，“两个大白痴！”王八说完这句话，就准备睡觉。她却听到了，便不再瞪我，把脸转向了王八，王八看到她冷峻的眼神，也觉得强悍，就立刻睡着了，睡着睡着，慢慢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她还在瞪他，就赶紧把头缩了进去，后来把四条腿也缩了进去。于是我觉得王八这样圆圆的形象真的很像一个王八蛋，我笑了起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母猪。“今天晚上我就要走了。”她漠然的看着我说。 已经是晚上了。我仰望漆黑的夜空，想着晚上过去，白天会不会来呢？她睡着了，打着一声响过一声的呼噜，我被这声音吓的一惊一乍，始终没有睡着。外面响起了卡车由远及近的声音，不知为何这一瞬间我感到白天即将来临。声音越来越近，卡车的灯光在猪圈的上空被围栏阻碍，有的灯光穿过围拦的空隙，在猪圈里形成一条条令人心惊胆战的直线，这使我头晕目眩。卡车停下来。声音突然消失。却仿佛有什么东西震动在我的内心深处，让我很长时间处于麻痹状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看到了我眼前的母猪被装上了卡车。猪圈的门开了。母猪被弄醒后一声不吭，看得出她已经习惯了。猪圈的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我得以又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以前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在白天，却觉得没有现在看得清楚。夜，从来没有这样漆黑过。外面是个广阔的空间，卡车的灯光照射着我所处的地方，我的眼睛被光线闪到的一瞬间觉得外面突然黑暗得有些恐怖。猪圈门没关的时候卡车就开始转向，灯光慢慢移位，照到了一个玩具。人类把这个玩具叫做熊，还叫他玩具熊。看样子他本来应该有四条腿，却只剩下三条，它失去腿的地方有些白色的茅草一样的东西保持着从那伤口往外逃的姿势。这还不是让我恐惧的，直到卡车倒车时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他所处的位置是人类所说的垃圾桶。他的头，已经不见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的头也在一直想这个问题。想啊想，想啊想，想着想着就想丢了。卡车倒车的时候不小心把猪圈的篱笆撞掉一个角，从此，即使关上猪圈门我也能通过那里看到人类的世界。爸爸以前说过：“这个世界本来是动物的世界，后来人类说自己不是动物，我们就被关进了猪圈等死，这个世界也就成了人类的世界。”那天我问爸爸：“为什么人类说自己不是动物？”“因为他们说自己是高级动物。”爸爸对我的问题很满意，他希望我变的渊博，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人类说我们猪是愚蠢的，可能正是指这点。“高级动物是什么东西？”我又问爸爸。爸爸看着猪圈的篱笆破损的一个角，想了想，回答：“高级动物不是东西。”以前猪圈就已经破损过一次，是卡车把我妈妈送进屠宰场的时候倒车时撞掉的，跟今天的情况一样。不同的是那次过了没几天就被重新修补上了，那时候人类的生活很和谐，所以补得也快，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怪异起来。猪圈没被补上的那几天，猪们都看着那个缺口，觉得自己可以从那里逃出去，这样想着，他们都渐渐睡着了。 王八说：“你看，猪圈被撞掉了一个角。”“是啊，那不是两个角。”我对他这话的白痴程度非常鄙视，或许还有别的因素，我说不清楚，却肯定是从某一天开始，从我的心里萌芽出一种对他的憎恨，后来明白原来是因为寿命。他能活一千年，而我只能看着他快乐地生活时死掉，这让我很郁闷，但我没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快乐过。王八说：“我的生活是很无聊的。”卡车准备出发时发出噪音，跟以往不同的是，这声音被另一些由远及近的轰鸣声淹没，那声音前所未有地震撼着周围的一切。我从猪圈看到天空迅速闪出一道道发出火红色光亮的弧线，弧线飞快的延伸向卡车。卡车爆炸了！人类和那头母猪都被炸成了碎片，他们尸首分离的时候血飞溅到四面八方，猪圈里，我的脸上，我的身上，都是他们的血。那是被爆炸加热到沸腾的血，后来我开始奇怪为什么血会在死亡的时候变得沸腾，是不是他们活着的时候从未有过真正的激情？我眼前的一切让我联想到了地狱。爸爸说过：“地狱里到处都是烈火，到处都是死亡。”爸爸还说：“地狱里的死亡，是永生。”这句话我一直没有参透。我的眼前继续发生着爆炸，猪圈的篱笆被炸到，那个被卡车撞坏的小角就变成了大角。王八这时候被冲击波震上了天，很快又从天上掉了下来。在他降落的地方产生了一个小坑，坑是王八的形状。后来我观察了一下，觉得一个王八蛋从天上掉下来，也是这样的效果。天空突然平静了下来。弧线的轨迹似乎瞬间消失。爆炸事件发生时，季节正值寒冬。下了一场大雪，雪是红色的，有时候我看着那些红色的雪，感到莫名的兴奋。猪圈外有一个人大喊：“战争开始了！”很多人开始大喊：“战争开始了！”夜色渐渐深了下来，人类一片忙乱。到处都是哭喊，还有搬动东西的声音。隐约中我感觉王八已经睡着了，又好像听到有声音在我身边飘渺着。这个猪圈里，除了我，又有谁呢？“我快饿死了！” 零 清晨，我在没有篱笆的猪圈里看着外面。这家人逃离得匆忙，把我和王八忘记了，因为在我们的前面，在已经被炸毁的篱笆的前面，是那辆被炸毁的卡车，支离破碎的两个人类的和一个母猪的尸体，要逃离的人类临走的时候说：“那场面真恶心。”他们恶心到不看那场面，也就没看到那场面后面的我和王八。那么恐惧的爆炸，我怀疑那两个人和那个母猪在被炸前就已经吓死了，还好，我只被吓了个半死。我刚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不断覆盖到那些血上的雪，颜色由红变白。周围一片死寂。人类一夜之间都逃走了！猪圈附近被炸的面目全非，我想找以前我看到的那个玩具，却连垃圾桶都消失了，它们原来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个巨大的弹坑。王八在睡觉，我去叫醒了他。我问他：“战争是什么？”“不知道。”他一脸默然，连眼都没睁，说完继续睡觉。我很困，即将睡着的时候，听到猪圈的外面有一些声音，很像是人类发出的，这里的人不是都逃亡了么？我这样想着，渐渐睡着了。 正午，雪下得更大了，另一群人来到了这个空旷萧条的地方。他们浑身都是白色的，王八睁大眼睛，显得非常惊恐，却镇静地对我说：“他们是军人。”“你怎么知道？”我非常好奇。我等待着他的答案，却似乎永远没有答案。 白色是一种很令人激动的颜色，它可以让我想到雪。雪的颜色是白色的，比红色的血好看。有一次我思绪混乱的时候对王八说：“血真好看。”然后意识到自己理解的是雪，就开始迷茫。王八一定还说了点什么，我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因为我听到一个人类在说话，那声音来自篱笆外面。一个人在猪圈外看到了我和王八，他对另一个人说：“长官，我们发现了一个乌龟和一头猪。”“把他们炖成汤喝。”长官说完话，我就开始混沌，就再也听不见任何话，我想爸爸临死前也是这种感觉。我浑身颤抖地对王八说：“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你去死吧。我死不了。”王八说完继续睡觉。他睡着了，我突然觉得他以前把头缩进壳里睡觉像王八蛋，现在没把头缩进去却更像了。我这样想着，说了出来。王八睁开眼睛，强烈的鄙视了我一眼。王八说：“我是个王八，不是王八蛋。”天空中不断飘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左飘飘，右飘飘，飘到了那个长官的头上，长官头上不像其他人戴着一种叫帽子的东西，而是把它拿在手上。我注意到那个长官是瞎子，他没有眼睛，在他本该有眼睛的地方，是两个空空的洞，阴森森的。我觉得自己有眼睛，却还不如一个没有眼睛的瞎子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瞎子面对着虚无的空间总是做出一次次匪夷所思的微笑，似乎凝聚了人类所能表达的所有愤恨。 这群士兵在生火，准备把我和王八炖了，而正巧这时候天气阴沉，夜晚便迅速降临了，在这种荒凉的地方，晚上生火是很愚蠢的行为，比如他们是士兵，另一帮士兵就可以轻易地看到他们，然后给予无情的打击。他们没有意识到，所以死了。这次似乎还没来得及听到任何声音。我眼前是无数的士兵，从很远的地方漫天的弧线向这里弯曲，无数炮弹迅速而猛烈地他们身边爆炸了。人类粉身碎骨，他们的卡车，还有一些类似卡车的玩意，杀人用的武器，杀猪杀王八用的屠刀，还有那个瞎子，我想那个瞎子是最遗憾的人。人类的死很壮观，他看不到，真是可惜。人类被炸上了天，他们一直梦想在天空中飞翔，现在终于如愿以尝。我不知道他们坠落下来的时候在想什么，我看到他们已经变成了碎尸。一切突然平静了下来，只留下漫天的火光提醒我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实。瞎子的头颅滚了过来。他的脸庞正对着我，表情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安详。“事情该结束了吧！？”我这么把王八叫醒，他睁开了眼睛，并没有显出睡眼朦胧的样子。“事情永远不会结束，这个世界让我们抽奖，你中奖了，就去死吧！”他大喊道，我感觉他已经崩溃了。我看着他小小的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使我深思的话，可我觉得该思考的都思考完了，多余的思考只能让我在死亡面前显得更加懦弱。“我快饿死了”王八的声音突然显得非常虚弱，他似乎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说完话，就饿晕了过去。外面的世界是人类的世界，我能出去，却只想在这个猪圈里度过一生，我的一生只有几年，不像王八那么漫长，又或许，这对谁都是煎熬。谁知道呢？猪圈的外面有一个受伤的小孩子，他面黄肌瘦，踉踉跄呛地走着，他可能只想找点东西吃。他的手受伤了，从颤抖的向下低垂的手指上不断滴下一滴滴红得耀眼的血，虽然雪是白色的，却在血的衬托下变的恐怖，那些白色的东西，总让我联想到死亡。一滴滴血滴在雪上，雪就变成了红色。小孩子走过一个个残缺的尸体，由于饥饿而显得无神的眼睛已经不再拥有人类的恐惧，他终于找到一个尸体还算完整的士兵，他身上有一样东西闪耀，那是阳光的反射。那个东西是黑色的，却反射着刺眼的白色光芒。小孩子觉得那是可以吃的东西。他拿起那个东西，发现上面有个铁环，就使劲拉了一下，铁环瞬间跟手榴弹分离。他不知道那东西叫手榴弹，那个结婚戒指一样的东西一旦跟手榴弹分离就会爆炸，所幸的是不知为何他却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睁大了疲惫而恐惧的双眼，看着手榴弹一个气孔里冒出的一丝烟雾，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手榴弹爆炸了。王八说：“这个小孩子是我的主人”。王八看着他主人死的时候没表情，他好像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或者不是饿的，那又是什么？手榴弹爆炸的时候小孩子被炸开了花，我敢说我见过的爆炸场面从来没有一个物体变成这么多碎片的，可能是由于他年龄太小吧。可是那些尸体完整的士兵，他们的年龄又有多大呢？小孩子开花的时候他的肢体夹杂着手榴弹的弹片向四周散发，一般来说在可以看到爆炸场面的地方都有可能被弹片击中。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看着那些场面而没有死，更不知道为什么王八总是不看那些场面，却死了。王八是这么死的：他被一块弹片击中脖子，流血而死。我很平静地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快要死了。”“我能活一千年呢！”他竟然有些激动，还想说话，血已经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他越想说话，血喷得越快，血喷得越快，他就越激动，一瞬间，他就死了。这个猪圈里，只剩下一个猪，这个猪是我，我饿了。我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嘈杂声，那是另一支部队，他们路过我的猪圈前面，我看到了他们。我是最后见到他们的猪，他们去进攻某个地方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最后听到一个人说：“那里是地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然后他就死了。后来的后来没有了后来。“末日！”一个逃亡的士兵这么对我说。他摔倒在我的面前。他看着我，瞪大了眼睛，我也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类，觉得他应该死了。我见到的死亡太多，遇到不死的生物都会觉得奇怪。他对我说：“我的末日到了！”他还对我说：“为什么？”他的眼睛没看着我，让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跟空气说话，或许，人类觉得猪跟空气是没区别的。人类食用猪肉，人类呼吸空气。就像人类制造炸弹，炸弹毁灭人类。他看着眼前的空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为什么？”这成了遗言。他瘫软在地上，很快成了一具僵尸。他死后我突然想走出猪圈，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气温开始渐渐回升，地上的雪已经化了，跟满地的血相融。白色和红色相融，变成了红色，越来越耀眼，我看着那些光亮产生了幻觉。它们在呼唤我，是走出猪圈的时候了。我想到人类因为食用我们，所以屠杀我们，可是他们不想食用同类，却仍然屠杀同类。他们的目的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是让猪在他们之前死，活着的总要吃死的，这是自然法则。我想说得是，以前总觉得我会比人类先死，结果我还没死，人类就死了。这样一来，猪圈外面的那个世界，我就突然有点好奇。<span style="FONT-SIZE: 10.5pt; COLOR: black; FONT-FAMILY: 楷体_GB2312; mso-bidi-font-size: 12.0pt;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font-kerning: 1.0pt;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然后，我走了出去，在走出猪圈的那一刻，我不小心踏在了那个瞎子人类的头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