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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无调之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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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2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 阳台面对着远方的海。它的内部被涂成灰绿色，绣满金线的华丽窗帘仿佛在述说着生命的流逝。它在玫瑰花瓶的陪伴下，给出了一个慵懒和幻想的空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空间之一。通常，我会注意到她在空间中的位置有多么美，她恰如其分地为这个空间添加了怀旧和悲哀的气氛。但它偶尔也会被我占据。昨天我就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发呆。顺着我笔直的视线往前，山坡下那座单调凄凉的城市正在下雨。人们在这个初春穿着浅色的薄呢外套。樱桃色透明的雨伞不断迸溅出旋转的水珠。无数房子被宝蓝色房顶和暗灰玻璃包围。慢慢的，这一切接连在密集的雨中隐没，汽车喇叭和模糊的雨声也消失了。我眼前出现了透明的绿色。具有穿透力的线条像血脉一样漫射过来，它们在眼前晃动，寻找如骨骼一般的精确性。这是什么？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想它就是那跃居深渊之上的，我的渴望。它好像被某根震动的琴弦惊醒了，这种神秘的声音让它在瞬间成形。它清晰但不尖刻，它变成了舞蹈中的女人细长舒展的手臂，或者某种飞行中的昆虫的翅膀。我仿佛正在目睹一位仁慈的神从容地展露世界的生成。多么纯粹的形式。多么伟大的简洁。只有这个世界能够承受。再没有神经质的恼怒和抽搐，一切都奇异、明亮得无法解释，就像生长中的一朵向日葵……突然，眼前一黑，我浑身一哆嗦，差点叫了起来。原来是爸爸伸过来的脑袋挡住了光线。“你这阵子总不搭理我们。怎么，还在为上个生日生气吗？”爸爸说。我想起来，我乏味的16岁生日过去两个月了。眼前有光晃了一下，又暗下来。这次轮到妈妈把脑袋凑过来。“到下一个生日时，我们一定会送给你一件特别的礼物，宝贝。”她说。天哪，就为这个来惊吓我。对了，还提到什么“特别”？对什么都感兴趣的童年已经早早结束了。刚上小学那会儿，我的舅妈送给我一本日记本，正好有我当时两个巴掌大，封面画着一个对我挤眉弄眼的小仙女儿。舅妈说，把快乐的事情往上写吧，这就是日记。我当天就写下了我在买酱油回来的路上，看到临街小孩儿玩一个发条跳跳熊的盛况。那天之后没多久，我就用歪歪扭扭的字把它填满了。一天当中，至少两次，那本笔记本处在我的抚摸之中。那之后，我日夜盼望着亲切的舅妈再来。我知道我想她的时候，她就会出现的。那时候我就可以告诉她，那本笔记本已经写完了。她一定会再给我一本的……那样的幸福如今安在？和它相伴的东西似乎留在了那个年代，没有穿越岁月随我而来。所以，“特别”这个词如今也成了幻影；而“礼物”这个词一登场，只能带来一张拉成椭圆形的、正在打哈欠的嘴。当然，我的父母还是会挂着无可奈何的微笑带我上街。他们竭力表现得很有热情，其实早就厌倦了在这个城市里乱转。街道和各式专卖店浑身钉满了镜子和灯，让人海里的人感到身处在一个更混沌广大的人海中。我一个人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他们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东张西望。彼此目光一交汇，已经僵硬的面部肌肉只好稍微活动一下，作出并不生动的表情。无论什么衣服，我穿不到一个星期，就能在学校碰上另一个相同的着衣者。她带着受了冒犯的眼神，和我对面闯过。我沮丧地发现她走路的姿势都和我差不多。是啊，穿了某些衣服，就不得不跟着调整自己的某些行为动作来适应它们；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变得和衣服的配套图片上的模特一样了。去享用街上的美食也并不能带给大家多少喜悦。我的父母都迅速发体了。我好像听过一个报道，说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受到饥饿的残酷威胁，形体比木乃伊好不了多少；又有多少人为自己鼓得发亮的肚子苦恼，希望赶快铲除。如今，我的父母挑选任何食品，都要反复计算热量。吃饭对他们来说几乎成了痛苦的事情。餐前他们出于本能的饥饿感，被设计越来越精美的食品广告所诱惑，满怀喜悦奔进餐厅。但这种兴奋持续不到20分钟，他们就开始叫苦不迭，抱怨这一餐下来必将热量过剩。现在油腻的中国菜已经被他们抛弃。其他种类的菜肴也让他们麻木，他们总说，这些全是一个味道的饭菜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人做做口腔运动。至于再给我买新款mp3和各种唱片，实属多此一举。流行歌曲确实能以最快的速度拉动我的神经，让我像线动玩偶一样蹦跶几下。但听了几十遍还能蹦跶，除了患上狂躁病，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呢。爸爸买来的那些印度音乐，对我也毫无吸引力。以前，在妈妈还是一位舞蹈演员的时候，他们喜欢的是西洋古典音乐。那时他们刚结婚，都还很穷，但他们把所有能用的钱凑到一起，欢天喜地跑去买了一大叠古典音乐唱片和一台唱机。可是，已经有好些年，他们再也没去碰那些东西。爸爸迷上了印度艺术，妈妈的舞蹈生涯也早就结束了。我对更新自己的电脑也早已失去激情。如果想网上聊天，高手们自得其乐，对幼稚的头脑不感兴趣。一般来说，我能找到的，几乎都是比我还无聊的人。除了一些查户口之类的话，永远也进入不了任何正题。即使进入了，也将永远文不对题。至于电脑游戏，对于曾经是游戏狂人的我，一切都过去了。不好玩了。他们唯一不会向我提的就是买书。和别的礼物相比，书籍算是很便宜的。但它们自身的要求太多，我一样也不能满足。在这两年他们送我的书里，我大概就认真读过一本居里夫人的传记，那仅仅是因为封页上她的照片瞬间吸引了我，她的神情非常美，我几乎有点崇拜她了。那时，我在晚上合上书之后，还会在黑暗中享受一下她所在的世界中的静谧，以及将她引向最深处秩序的力量。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再看居里夫人和她之前的人写的书、包括他们的传记了。我喜欢看当代艺术家写的随感和他们的传记。我觉得，这些人的天才得到了无以复加的赞美，这样的结果是他们的一切缺点：暴躁、多疑、阴郁，注视着黑暗目不转睛，苦涩、自我摧残和折磨，斗鸡似的喊叫，集体仪式般的自杀……都变得让人着迷，都成了远比他们的优点更让人激动得多的东西。而这些所谓的缺点，又是多么可亲。是啊，在这方面，我们难道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吗？真的，太接近了。我也是那么任性，当然是高级任性（我爸爸说，任性只有一种，就是会存在于任何一个儿童身上的、最廉价的那种。但毫无疑问我不赞同）；我也是那么自私，除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我也是那么具有破坏欲、容易感伤，毫不掩饰对这个世界的敌视，想把它踢得稀巴烂…… 据说在某些时代，人们会给一个18岁的人行成人礼。明年，等我18岁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要求这样一种仪式呢。我记得自己有一次突然拨通了教堂的电话，我说：“神父，明天我要结婚了，您可以为我们举行仪式吗？”“你是本堂的信徒吗？”对方问我。“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举行仪式呢？”“因为它很神圣。”我回答说。对方似乎对我的话略有所动，提出让我们明天一早去见他，面谈。这位神父不知道我连基督徒都不是，提起《圣经》便一片茫然。当然我第二天也不会结婚了。一切都是玩笑。不过，此后“神圣”这个词不知为何就经常闯入我的意识。虽然我知道，“神圣”只是一个悦耳的词，一个华丽庄严的水泡，虽然任何仪式也不能改变我重心不稳的生活，但是，一点不那么无聊的东西对我来说总是必要的。这临近成人的一年多，我该拿它怎么办呢？我真想知道，那些后来神气活现的人是怎么渡过他们的青春期的。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紧张过，即使有过也像表演那么轻松。也许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我那不算高大、但绝对英俊的表哥。有时，我会在房间里盯着墙上的几幅画发呆，那就是我表哥在我8岁的时候送给我的。我一直贴在那里没动过。他从小就精力过剩。他那查不出任何毛病，但总是产生各种怪念头的脑子，以及明显带有多动症倾向的举止，使得他经常被舅舅、舅妈和一伙同龄小孩儿追打，身上各处都留下了一些外科伤疤。但他从来没有因此变得安静。在我两三岁时，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了他。这个脸色红润、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家伙很难让人产生信赖感。但他在表达严肃观点时喜欢竖起一根食指，我觉得这个动作让他晃动的形象保持了某种平衡。刚来的第二天，他就说要给我看一些妖怪，同时两根食指都竖起来了。我按捺不住好奇，跟着他去到光线阴暗的宿舍区门洞下面，他开始用彩色粉笔画了一些长毛耳朵和扭曲成8字形的愤怒的嘴。他鼓励我靠近观察，他对我的专注表示满意的方式就是突然在我耳边吼叫，两手把眼皮和嘴角一起往两边扯，脸部肌肉被拉成了条状肉瘤，中间是紫红色的鲨鱼嘴。我还没来得及动一动就惊天动地地哭起来。此后，我看见他就使劲跑。但他欺负我上了瘾，各种恐怖游戏他在我身上试验过多次。等我上了小学，他突然对我友好起来，再也没吓唬我或者把我诱骗到什么诡计里去。他开始为我准备他自己做的航模，还有画。这些都交给舅舅，让他来的时候亲手给我。画上写着：“八百年前为表妹画。”内容嘛，非常抽象。画上有一个灰绿色的空间，从空间上方弥散过来微光。空间中部是一些用蜡凝固住的乐谱符号，这些起伏的蜡既显示出内敛的力量，又带着模糊的透明感和晃动感，加强了空间的深邃。我想那些音乐符号如果能被人的灵魂唤醒，那么一定如同舒曼的音乐那样神秘而纯粹。到我上小学五年级那会儿，他的理想开始出现了。他想去当飞行员，但没有成功。他强行索要了一笔钱买了辆摩托。午夜一到他就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狂奔。他还交往了一伙小流氓。为了一个女孩儿，他被舅舅赶出了家，断了经济来源。有一次他带着她出现在我家门口。“真难看。”我瞅着那个把脸抹得雪白、衣服花哨的女孩儿说。“不，她只是不太起眼。”我妈妈后来纠正我。再看看他，脚指头都露在鞋外边了，狼狈。当晚，他俩在我家餐桌上狼吞虎咽。我父母在一边耐着性子等着。晚饭刚过，他就单独被我那好为人师的爸爸拽进了小屋。我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只是偶尔从屋里传来表哥的几声叫喊：“不飚车我早就疯了……这个世界已经完啦！”然后是阵阵痛哭声。他的女朋友在客厅里盘腿坐着，边看电视边拿出唇线笔打算描嘴唇。但刚描了上嘴唇，困得厉害的她就瘫在沙发上睡着了。爸爸好劝歹劝，让表哥去当了兵。他回来又读过几天夜大，听说已经工作了。但我不知道他的近况。我记得的永远是他17岁离开我视线时的样子。我好几次梦到他，在雾中码头上的身影。星期天，也就是今天，我又在注视着表哥的那幅画。从隔壁传来爸爸播放的音乐。几乎难以察觉地，这种我已经听过无数遍的音乐在以一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对我混乱的意识起作用，它让我感到我眼前的光线被拨开又聚拢了。那幅画开始动弹，凝固的蜡在融化，画中的音符在眼前消散了，它们猛地窜入那传到我耳中的音乐里，让它彻底变了调。一开始出现的是弦乐，在它婉转的行进中逐渐出现了人声的喧哗，仿佛来到了银光灿烂的海面上，跳动的光芒让我头晕目眩。突然，我似乎听到一个锐利的声音，像花腔女高音的表演。我像被什么捅了一下似的。好了，这下音乐和喧哗声全部消失。画好端端地挂在墙上，隔壁传来的音乐仍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像在缓缓喘气似的。我愣了半晌，才把搁在凳子上的身体转了一个圈儿，伸手从抽屉里翻出了过去姨妈送给我的第十本笔记本。这本笔记本记录了对我来说最后一个有趣的暑假。内容大多是关于热天、小花裙子；如何才能尽快长高，以及如何才能让那些总是喜欢教训我的大人坐上已被我涂了墨汁的自行车座凳之类的行动计划；还有我瞎编乱造的或听来的一些小故事（当然都被我记录得面目全非）。但随后就没有了下文。笔记本后半部分都空着。我在空白部分的第一页开始记述我稍纵即逝的幻觉，即那幅“八百年前为表妹画”的画中的故事。以下是开头： 今年24岁的天际生活在乌涂国。他的父母都亡故了，身边只有一个仆从奥索——那是一只快两百岁的猫头鹰。天际在自己的国家住得厌倦了，打算来一次长途旅行。他还从没有离开过家乡呢。他晚饭过后跑去把奥索摇醒，说：“我想跟你谈谈白烨国呢，我最近对它很感兴趣。它和我们打了很多年的仗，现在危机好像过去了。目前的国王早年和几位将军结成同盟夺取了国家的统治权，这三十年来，这个国家的强大地位几乎不可撼动。” “那又怎么样？和白烨国过去的辉煌相比，这不值一提。过去，白烨国不需要去进攻别的国家，它仍然是不可战胜的。那时候，国家的国王和将领都是最公正、最有才能的一帮人，他们当然也会做坏事，但他们做坏事的时候也不显得猥琐和卑劣。在大多数时候，他们具有黎明时的坦荡和诗意。而现在的白烨国虽然仍很强大，却像夜幕下的城墙，神秘、恐怖，人们在那里见不到一丝真正有活力的光线，找不到一个地方能呼吸一口空气。它也不会让人敬畏。”“你别扫兴了。反正，我很想去亲自见识一下。”天际撅了撅嘴。“我倒是能随遇而安，但要长见识根本没必要去白烨国。天空底下，哪儿都有神奇，哪儿都能长见识。你想想，你留在家里可以和我下棋，那比远行可有意思多了。”仆人说。天际听了很不乐意。在下棋方面，他早就败给奥索了。后来奥索到附近的寺院里去找修行中的僧侣——一些金线蛇——下棋。这些僧侣挺着长长的身子，晃荡着光溜溜的脑袋，尾巴在地上快速地画着八字，一个接一个地前来应战。很快，他们也都输了。但奥索还是特别喜欢到寺院里去，他还在那里找了一份雕刻的活儿。每隔几个晚上，他就去干一次。“不行，我一定要去。我过几天就出发。”天际的执拗脾气发作了，“你要么跟我一起走，要么我们就永远分开。我不需要你留下来看守这里的财产，因为我打算把这所住宅卖掉。”天际说。“啊？”“父母留下财产，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安享富足自由的时光吗？如果它成为我的禁锢，让我终身要困守在这里，那这些财产对我不但无益而且有害。我心意已决。至于你，你自己决定吧。”五天后的晚上，天际和奥索一起上路了。 刚写到这里，我又听到爸爸的咳嗽声了。爸爸是个医学教授。他在大学里任教，也在大学的附属医院工作。这个星期天他没出去，在家边听音乐边审稿。他拐弯抹角的咳嗽声最初让我很着迷。那时候我还没上小学呢。我觉得这种转折的声调里包含着深意。每当他需要打开某种局面，脱离某种困境的时候，我总能在他面部的表情中看出他要咳嗽的征兆。很快的，咳嗽出现了。似乎通向敞亮的道路就在这种声音里被打开了。他会说出很多我根本就听不懂的话。但是，我看着他，觉得眼前真的出现了某个对我来说遥远的、让我向往的地方。是啊，他通过声势和语言就能让这一切出现，而我，即使进行穿越地球的疲惫旅行，也会两手空空、一无所获的。不过，现在一切都在悄悄改变。当我小时候迈着企鹅步到爸爸的书房，我觉得它对我那小小的身体和脑容量来说很合适。似乎，只要我像个巫师那样一伸手臂，，一切就会以我为轴心开始旋转、跳舞。我很喜欢书架上那些书，很多书籍封面上的人物照都被我亲过。“这个是我前世的叔叔。这个像我姐姐，一定带我去滑过雪……”现在我再进到书房里去的时候，发现书房大得惊人。而且，四周的摆设，似乎全是石质的。我们无法彼此温暖。它们过去那种朝向我的欢迎态度早就不见了。书籍上那些画像人物，尽管脸上堆着奶油般甜腻的微笑，但是内心很阴沉，这是我的看法。他们想控制我，教训我，去他们的。“土土，我成天就看见你这样进进出出的，如果不太打扰你的话，能不能劳驾简单地向我介绍一下你日理万机的生活？不愿意吗？看来我更别指望你会停下来摸摸我这里的书了。”爸爸在书房撞见我时会这样说。父母叫我土土。和我熟悉的人也都跟着叫。我没有妈妈那样的白皮肤，头发也是褐色的。而且，小时候的照片上那个我无论何时总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无论哪一件衣服，最后，都觉得是同一样衣服，就是那件胸前和袖口有一块块污迹的脏衣服，它们各自的颜色都消退了，花边和棱角也被我给折腾得不见踪影。“呆在这里我不舒服。”我只好这样回答。“你很懂得在恰当的时刻考虑舒适问题嘛，比如在学习中，呵呵。你对明天有一番设计吧。我已经听到由你那些杂乱兴趣撞击构成的轰鸣了。继续吧，你会谱写出交响曲的。”听到他这样说，我闷在那里一声不吭。直到他夸张地耸着肩膀，提着我的衣领把我送到书房外头去。爸爸再也说不出让我激动的话了。但他也不是一个失意者。是的，他不失意。他脸上仿佛有一种温和的、恭顺的表情。我觉得这是一个淹没在海里的动物会有的表情。爸爸如今喜欢戴帽子，各种帽子——八角帽，鸭舌帽，渔夫帽。别误会，爸爸的头发很浓密，根本还没到谢顶的时候。这种帽子对他来说纯粹是时髦或者说儒雅的标志。他前额的头发有点乱，但是乱得像个艺术家。爸爸的鞋子也不少。圆头的、方头的、拼图式歪着头的等等。是啊，它们都零零星星地出现在他的身体上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塞满了他的空间。当然这个空间中，我还能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他那温和的、已经有点发福的笑脸。我父母请人教过我绘画。我为我的爸爸画过像。那是有一次他吃过午饭，靠在安乐椅上看着看着报纸就睡过去了。我猫着腰，蹑手蹑脚去搬了一个凳子，放在离他<chmetcnv wst="on" unitname="米" sourcevalue="2"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两米</chmetcnv>多远的地方，开始坐下给他画像。我先勾勒出他躺在椅子上的象海绵一样松弛的形体，歪在一边的像压扁了的气球似的脑袋、粗大的手里松松拽着的报纸、叉开的双腿、还有脚上那双使脚胫显得过分细弱的高高隆起的棉布拖鞋。下一步是画他眼旁的鱼尾纹，松弛的、半张开的嘴，胖乎乎又有点皱巴巴、显得缩短了的手指。然后我开始上色。他在家穿的便服是绿色的，但我画得偏暗了一点。我随后开始为他的脸部上色。也许是午后的缘故，我觉得房间里的色调偏绿，我很高兴自己发现了这个特点，我想我如果能在爸爸的脸上表现出这种感觉，那么一定会让他的脸更有生命气息的。但是由于那件被我过分加重的绿色衣服给我的错觉，我不得不一次次往爸爸脸上加色，为了不让他的脸显得过分苍白。结果绿色越用越多，最后，他的脑袋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缩了水的绿橄榄。而他的手又该怎么办呢？手忙脚乱的我只好把一束阳光引到他的手前方，报纸翘起一个角，像在嘲笑我似的。那脚又该怎么办呢？我让棉布拖鞋长出了头发，变成了毛绒绒的一双保暖拖鞋，把他裸露出来的脚部皮肤遮住了。但这样一来，画面变成了：绿橄榄的头连着一段树皮般结实的身体，然后长出了一双老鼠才会有的长毛脚。爸爸醒了，看我在画画，眉头皱得紧紧的，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他很欣慰。糟糕，他走过来啦。“噢，这是我吗？”他瞅着我的画上那个一点也不悦目的中年男人。“嗯……”他拖长了声音，“看来我要重新认识我自己了。我好像从来没看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呵呵……” 我听到妈妈翻杂志的声音。我快想不起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出色的舞蹈家了。那时候，她的表演让人着迷。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条小鲨鱼，属于最能出其不意地攻击你的审美神经的动物。今天是周末，她也没有出去，在看《瑞丽》。“梅林！梅林！”窗外有人在用翠鸟般婉转的声音叫我妈妈。我知道这是她那位好朋友兰蕙阿姨。这种声音总是从她那里发出来，就像出自训练过的宠物鸟。可能她真是跟自己的宠物们学的。每个周末她都来，平时也常往我家打电话。妈妈本来没有和人电话聊天的习惯，但是对方的强迫症看来是会传染的。现在如果一天没有人给妈妈打电话，她的反应就是在睡觉前拨通对方的电话，然后一直聊到打哈欠，舌头已经伸不直了为止。兰蕙很喜欢到我们家玩，陪同她来的除了一些浑身散发着艺术气的朋友们，还有丝丝，是一条母狗。它头上的毛被扎成了很多束冲天炮式的小辫子，腿上的毛被修剪成了圣诞树型。它一到我家就四处乱跑，用爪子嚓嚓嚓地刮我家地板，发出尖锐的、一再被形容为电吉他般奇妙的叫声。我对这种连撒娇带示威的声音不胜其烦。我讨厌狗，它们天生就一副谄媚相。只有极端自恋，但在尘世中又找不到人爱的家伙才需要它们。当然，生活在农村的人们养的狗，以及老人和小孩儿的狗除外，我相信只有他们和狗之间可以建立那种纯真的、不让人浑身别扭的友情。有一天，丝丝又跑到我房间来，瞪着一双绿幽幽的、像水分过多的鸡粪一样的眼睛尖叫。我不是重金属音乐的爱好者，对这种噪音当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讨厌鬼不知道是第几次跑进来打扰我了。我一把揪住它的脖子，它咕噜咕噜地，在吞气泡，更像是在念咒语。这对我毫无影响。我决定立刻开始实行我的计划。我带着它飞快地从后门溜出家，直奔我家最近的市场后面的几排平民住宅。我在那里总能见到不少捡破烂的。正好，我撞上一个熟悉的背影，老妇人的背影，背着一个大筐。“嗨，你在这里啊。”我站在背后，边喘气边叫起来。她转过破布一样的脸，还有那双让我有酸痛感的眼睛。“丫头，是你啊？” 她认识我和我的一些伙伴。她在这附近捡垃圾已经有些年了。今年她应该有70岁。我从没见过她丈夫，大概早死了。人们谈论过她的两个儿子，说他们非常薄情，这些年从来没管过她的死活。她驼背已经到了近乎畸形的程度，再也站不直了。即使她没在劳动，也永远像在承受着重负的刑罚。尤其她努力抬头和人说话时，更能让对方感到这一点。我和伙伴们曾经给过她一点零用钱。不过她从来就记不清谁是谁。“你怎么又给我钱啊，上次……”她问。“这是我第一次给你钱。”我说。“我那儿还有一袋不知谁送的面粉，这个……”“那我可不清楚。我给过你饼干，奶油葡萄饼干。你不记得啦？”“噢，不，我想起来了，饼干……”其实我没有专门给过她什么东西。某个下午，我和她分坐在小区花园小路两旁的石椅上，她侧身靠着椅背，仔细地啃着锅魁。我端详了她半天，最后把我正在吃的饼干分了一部分给了她。她毫不推辞，拿起来就吃，而且好像对它的香味很感兴趣。但是放在嘴里之后，感觉到了困难。我看见她左边腮帮子鼓动了两下，又换到右边的腮帮子继续鼓动。我跟她说：“老年人吃东西的样子都差不多。”“嘿嘿，象我这样没什么牙的人，才会这样的吧。”“我奶奶也喜欢吃锅魁。她血糖低，一旦感到饥饿就会头晕眼花。用手帕包一块锅魁放在身边，她才会安心。”她点点头。“你为什么不问，她可以吃蛋糕，牛奶什么的，反正能吃的东西多了。为什么要等着锅魁？”我说。“咳，那还用问，肯定是没有那些呗。”“噢，你都知道呀。她去世早。她活着那时候，锅魁是她唯一的零食。” 上次我们搬家的时候，爸爸打算把过时的旧东西全部扔掉。我妈妈舍不得，但最后还是同意了。妈妈把这个捡破烂的叫到家里来，要把这些已经被爸爸嫌弃的东西给她，让她去卖钱。她傍晚的时候过来了。那时候我们家在三楼，她没有帮手和任何搬运工具，把几大包杂物用绳子一捆，就开始使劲儿往下搬。我妈妈脸上是一种很难受的表情，说：“我先生不在，要不他可以帮帮你。”“不用不用，哪能再<p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麻烦">麻烦</personname>先生呢？我自己能行的啊。”她在楼梯上一边说，一边一格一格把东西往下拖。“要不你下次再来吧，我们都给你留着，一定等着你。”但是她满口谢谢，还是不停往下移动着。最后连我们家的一些垃圾她也要搬走。妈妈满脸通红，使劲儿摆手，说：“这……这都是垃圾，我们自己处理。你把有用的东西搬走就行了。”“垃圾也能卖钱的啊。”她说。“卖不了几个钱。还那么重，太不……卫生……土土，你赶紧……”“不不，不要丫头帮忙，不要。这个没关系，一点关系没有。即使不能卖钱，也让我来帮你们处理吧，我帮你们扔！”她饱经风霜的脸憔悴不堪，但目光坚定，双手死死拽着绑垃圾的绳子。妈妈把她送到门外，打算帮她把杂物推到背上。“哎呀，太太，太太！”她阻拦道，“您怎么下来啦。上去吧。家里需要照看。我没事的。您上去吧。”“我……我……”“太太，谢谢啦。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叫我一声。我先走了。”过了一会儿，妈妈慢慢走上来。“不要人帮忙？竟然一个人就把这些垃圾杂物全运走？这怎么可能？”她慌张地自言自语，感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她捡了那么多年破烂了，也许她知道该怎么……” “土土！”妈妈很凶地瞪了我一眼，“你怎么又是这副样子？你年纪轻轻却什么事情都不做，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你想干什么？”妈妈很生气，独自进屋，“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狗，你要吗？是条母狗。品种也不错。”我问那个捡破烂的。“噢，它好神气，但这种小狗我没办法养啊，丫头。”“你不想养，也可以给别人呀。那些有小孩儿，有老人的家庭，都用得着。反正我不想要了。”我蹲下来，挑逗着丝丝，希望能让它显得可爱一点，但是它根本不跟我合作。“又白送？”“嗯。”“噢，”她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有家人喜欢狗，我拿去送给他们吧。”她兴冲冲接过了狗。狗狂叫起来。“随便，反正你拿走后，如果要送人，最好送远一点。我怕太近了，狗会自己找回来。那样，我会很尴尬的。”“这我懂。”她把声音拖得老长。“噢，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另外，别害怕狗叫，它就喜欢装样子，撒娇。它才不敢咬人呢。”“好。”她满口答应。 我很快又溜回了家。兰蕙要走的时候开始呼唤她的丝丝了，嘣哒嘣哒的高跟鞋声响遍了我们家所有的房间和外面花园的全部碎石板路。当然，一无所获。我提供的线索是丝丝好像跳到花园里玩去了，何时消失的我没注意。兰蕙急得眼泪直冒：“它总是很听话的呀，为什么突然变样了？说不定被小孩儿抓走了？”“我看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我连忙凑上去用思索着的口吻说。爸爸好言相劝，把哆哆嗦嗦的兰蕙送回了家。没有人怀疑我。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兰蕙此后来得更频繁了。她在我家说起丝丝就流泪，用粉红色的丝绸手绢不断捂鼻子，然后跑到洗手间去补妆，出来后又开始伤心。我总是反复听到压抑的鼻涕声和洗手间冰冷的流水声。插在其间的是她感伤的哭泣：“丝丝是在这里不见的，也许它还会到这里来找我呢。动物比人更懂得感情啊。”也许是春天带来的盲目冲动吧，我再次感到受不了，不得不采取下一步行动。那天，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拨通了兰蕙的电话。“阿姨，您好，我是土土。”“哦，土土……”
电话那头是对方拖长了的，慵懒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随后还有一阵轻微的喷吐香烟的声音。“我想告诉您，上周末，爸爸妈妈和您一起出去的时候，丝丝它突然回来了。”我听到一阵唏嗦声，估计躺着的她挣扎着坐起来了，烟也掐掉了。我顿了顿，继续：“其实您猜得完全对，它一定会回来找您的。但是看到它并不让人喜悦。它回来时的样子太可怕了。它明显又饿又累，嗓子完全哑了，皮下大面积的瘀伤透过长长的卷毛都能看得到，而且浑身哪儿都是。我估计是一帮坏小孩儿干的。他们天生就喜欢恶作剧，从来就不学好……”
我又停了下来，给对方加速呼吸的时间，也让对方再一次意识到我很难过。稍后，我继续用一种沉重的、仿佛是朗诵的声音说下去：“现在我不得不告诉您的是，非常糟糕，丝丝到我家不到两小时就……就咽气了。当时，只有我陪在它身边。真不愿意回忆那一幕。”“啊，我的丝丝……我昨天还梦见它了。我……我的确感到它来了，就在我眼前。我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手里抱着它呢……”她哽咽了。“对不起，阿姨，它从我们这里走失，其实我们也有责任，看到您这么伤心，我很自责……”“不，怎么能怨你们呢，土土。”“不过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您还是保重要紧。为了不让您看到丝丝的尸体过分伤心，我当天已经把它仔细包好，埋在我们家的花园里了。我给它造了一个很别致的墓。墓地四周种上了香味淡雅的白菊。我还请一个很有美术设计天分的同学精心设计了一块墓碑。墓碑刻有您为它取的那个美妙的英文名字，周围装饰有姿态倾斜的百合花浮雕。今天，我已经把墓碑安放好了。我想，也许这能够给您一点安慰……”兰蕙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我家，到花园里的小墓地伤心地哭了一场。当然，那墓地里面并没有什么丝丝，纸盒子里装的是我到狗肉店吃饭后，顺便要的一个完整的狗骨架。今后它可以和我花园中的泥土化为一体，滋养我的花草。我得到了十二万分的感谢，而我只是淡然一笑。兰蕙宣布她再也不养狗了，为了纪念丝丝。谢天谢地。太好了。 妈妈打扮自己的速度很快。不到两分钟，我的鼻腔已经感受到了香水的刺激。这是一款新的香水。这种香水已经和花朵无关，也就是说不是茉莉花、玫瑰花、紫藤花、佛手柑、樱花、紫罗兰、绿茶、樱花、丁香、桨果、木兰、含羞草、天芥紫花、兔耳花、欧铃兰以及你能想到的任何一种花的香味。甚至它和植物也没有关系。这种香味叫欧蓝宝石香。是啊，的确是正宗的、蓝色的、宝石的香，这是妈妈一再强调的。宝石除了色泽和质感之外，当然有香味了，不然人们需要词汇来干嘛呢？你只要拨动了词汇这根主轴，还有什么东西不会跳出来呢？妈妈经常抱怨过去的裙子她再也穿不下了。当然，她仍旧很有魅力（对大多数人来说）。几乎没有人能看出她快五十岁了。她也从来不告诉任何人她的年纪。即使她最亲近的学生问起：“老师，您看上去真年轻，您有四十岁吗？”妈妈脸上的微笑会告诉他们：“噢……这是一个秘密。”我的同学一看到我妈妈的艺术照，就会把嗓门提高：“嗨，你看你妈妈这张艺术照，灯光布置得多华丽，她的皮肤真像玉一般光润。而且，那些艺术老前辈们说了，你妈妈是一个不会老的人。她用自己内在的精神性时间抗拒了外在的时间。你再看看她的回答，就能看出她永远不会让流逝的岁月把自己迫入阴影……她永远在追求美……”“惧怕衰老……呵呵……”我一声冷笑。当然，如果不是她那帮老少崇拜者一拥而上，拼命要把这种想法无限度地“精神化”，我也许会把这看作一个普通女人爱惜自己的正常念头，不会感觉到它有那么平庸和矫情。妈妈在镜子前摆了一个回眸的姿态，我忽然看到，从前舞台上的她仿佛又出现了。身体在激情中猛烈后仰，紧紧绷在身体上的雪白色丝绸裙子把这条弧线涂上了华丽的光泽。她娇小的头在弧线的顶端微微垂着，盘得细密而优雅的黑发托起了它，这唯一一点黑色平衡了整个空间。她的两只手臂被力量牵引拉扯着裙子，却仿佛划水一般从容。她的左腿被力量巧妙地拨开，向上抬起。于是一个高音谱号式圆润的形体就让人惊叹地来到眼前……“她给过我们最难忘、最强烈的美的经验。”她演出后，曾有观众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那时候，她是那么忘我。但现在，她离开了舞台，却似乎想把一切荣耀尽数搬到她如今的生活里。她就像一只上了岸的天鹅，一切举动都那么不自然。她在每一张照片上沉思、冥想，目光要么向上投向苍穹，要么向下凝视深渊。她在每一次交谈中天真烂漫、仿佛被理想主义永远笼罩。不过，她小心翼翼收缩起的肩膀透露出她惟恐别人觉得她不高贵、不优雅时的某种忐忑不安。就在人们对她的赞美中，我感到的是乏味，是自欺欺人。在我看来，她完全变成了个壳，里面只是空空。在生活中，她偏爱紫色，人们早已赋予这种颜色神秘和忧郁的含义。她离开舞台后拍摄的艺术照上，都会出现紫色。即使衣服是白的，那么抚在脖子上的手的手腕处必将垂下一串紫色的水晶手链。或者她会披上一件紫色的长袍，再扬起左臂，伸出花瓣一样的手，轻轻拉住别在头部后方的一缕轻纱……但我从来只看她的剧照，不看任何时尚杂志上刊登的她的生活艺术照。那难道不是一个已经被虚化掉了的人吗？妈妈的高跟鞋已经到门外了。兰蕙阿姨把她迎上了车，当然没忘了说一声“噢，今天最优雅的夫人露面了”。兰蕙请妈妈去讲过课。是的，妈妈不再跳舞之后，她偶尔受邀去学校作一些演讲。她经常的装扮是：穿着杏色纱制连衣裙，露出丰满的胸部，圆润的手臂。从左肩斜向右肋是一串编织起来的深色玫瑰。右肩与此相衬是一个轻盈的蝴蝶结。她浓密的黑发一圈一圈地盘绕到头上，用暗金色的发卡卡住。手上有时会带上覆盖整个肘关节的手套，肩上还会披上乳白色的刺绣透明披肩。每次她一登台，就引来一阵赞叹。讲台上暖色调的光线烘托着她粉红色的嘴唇和多彩的双颊。“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妈妈经常会这样开头。“实际上，艺术给予我的比我给予艺术的要多得多。”一声叹息紧随其后，当然叹息中也是包含着感激的，这大家都能听出来。“前些天我还和朋友一起回顾我们的一生，我们都感叹，对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艺术更重要，更高贵的呢？”事实上，很多坐得笔直的学生已经开始感动了。“艺术是最伟大的，包含着最伟大的思想。作为一个人，神往的至高点就是艺术的巅峰。伟大的艺术本身，是最让人感到幸福、最有意义的。如果有了这样追求的经历，人这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呢？”热烈的掌声震动了演讲厅，妈妈含泪沉默着，也可能她觉得掌声所形成的波涛还不够巨大。当然了，一切都是需要酝酿的。妈妈平时也会写点随感，发表在格调讲究、品味十足的专业艺术杂志上。我想阅读这种杂志的人会一边听着肖邦的圆舞曲，一边以清洁的、打理得非常仔细的手翻看妈妈的文章的。10点了。对了，今天有人要来采访爸爸。果然，记者准时来了。这位记者大概<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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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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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26 |只看该作者

对话部分写的投入了些，尤其是因为妈妈采访爸爸那一段，过长，里面也没有存在的必须性。几段长点的对话都有这种小问题。我本来是找我最不喜欢的冬天那一季来看的，由于当时有事，没来得及看完，现在顾又给了一个很不错的评论。故就看了这篇。 这篇小说，前面明显比后面强，强很多，在没看你的其他三篇前，我不好说这是不是因为篇幅问题导致的气流不顺。但看你四篇都这么长，大概这个问题也解决掉了。语言的轻松俏皮使阅读感是比较强的，确实如顾所说，有点像徐星那个时代的文字，更像是刘索拉的，带点学生气的描述。在结构上，这篇小说是比较弱的，几乎是走到哪儿算哪儿，对前方要求，无论文笔，还是气息以及写法，都比较青春，想必作者也不大。小说的节奏也不稳。但基本功很扎实。这篇小说在快吃晚饭的时候看，不免谈起来有点恍惚。明天接着看。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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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26 |只看该作者

谢谢

这是我第一篇小说。谢谢诸位的指正。我觉得自己在语言和叙事的把握上都很成问题。从语言上来说，没有一句是无可挑剔，清晰有力、简洁有意味的。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觉得一段是一段，而且能连成一个整体。很多地方，连笔误都没有改。和诸位相比，这可以说根本就不是小说的语言。我更没有成功地造就一个叙事的氛围。太多的讨论与叙事本身关系不大。本来议论应该作为添加到炉火中的碳，让炉火更旺，但我扔进去的全是石头，两下把火给弄没了，人再也没有兴趣读下去。想起来很惭愧，自己都不好意思看完。谢谢你们的阅读和批评。[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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