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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辛巴达的第八次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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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惟有沉默的死亡知道我们是什么和把我们借出去，它会赢得什么。——里尔克《献给俄尔甫斯十四行诗》 第一个辛巴达我们要说的第一位辛巴达是那位每逢黄昏，拄一双拐杖在沙滩上遥望大海的独腿老人。其离奇故事发生在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执政时期的巴格达。那时的巴格达素有“和平之城”的美誉，关于它的传说和资料丰富而有趣。不过我们无意再现那一时期的历史风貌。据我所知，辛巴达的故事完全有可能发生在任何全然不同的地域和迥异其趣的时代。我们可以想象类似的场景：一位垂死的老人立于天空之下、大地之上，孤独地遥望大海；金色夕阳轰然摔落海面，海鸥尖叫穿梭，渔船纷纷自天际带打鱼人归家。老人的双眼凝视着海天交接处，似在寻觅看不见之物，忽然间竟已老泪纵横。这时候，从小船上走下来的渔民便会听到辛巴达老人说：“虽然断了一条腿，我仍要在余生进行一次最冒险的远航！”（虽然每次不同，但大意正是如此。）很明显，人们听老人这样说已经很多次，所以有人会笑着嘲弄他。他们认为老人不过是个牛皮大王，说他讲的什么七次航海奇遇都是胡编乱扯，说他这辈子可能连远航的商船都压根儿没见过（面对嘲讽辛巴达从不反驳）。但是当他们收拾打鱼的家什准备带回家前，还是喜欢围坐在老人身边。人们请辛巴达喝酒，听他讲他那奇迹般难以置信的航海传奇。即使天降大雨，辛巴达也会拄着拐杖准时在海滩上出现，不过，这种时候不会有谁愿意留在沙滩听他讲道。雨水淋在他的脸上，无法分辩是不是眼泪。人们承认，这是一个神奇的、固执的、脾气古怪的老头。他的面容消瘦憔悴，颈后凝聚很深的皱纹，腮上散布着热带阳光制造的褐斑。辛巴达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显得老迈，除了那双眼睛出人意料地野心勃勃。    第二个辛巴达只有一个打鱼人从来不听独腿老人讲故事。这是一个非常年青的小伙子，或者说是一位为生活所迫的游吟诗人。他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年轻，唯独眼神忧郁黯淡。老人与他交谈，发现他们竟有着相同的名字。于是年轻的辛巴达请年老的辛巴达喝酒，他们一起在沙滩上眺望黄昏时夕阳染红的大海。老人被年青人掺扶着坐下来，一只手支在沙滩上。“你似乎不喜欢听我讲那些航海的故事。”老人问。年青人一声不响地走进般舱，很快拿回一把木琴，微笑着说：“像您那样编造故事，我自己也是个好手。”说着就拨弄琴弦，唱了一支支迷人的传说。老辛巴达打断他：“那么，年轻人，你对将来有何种打算？”年青的辛巴达闭眼想了一阵儿，然后和盘托出他的秘密期望：“我原是个流浪的诗人，听说有个民族的诗歌只有一个词，就立刻寻迹前去他们的国度，历尽千辛万苦，费时一年之久，终于找到。但是遗憾的是，我却未能领悟那个词的深意。也没有人肯教给我。于是我决定有此冥想一辈子。”“我并未到过那个国度，但我知道那个词的奥秘。不过我同样无法教你，因为他只能靠你自己领悟。”年轻人惊讶而又犹疑地盯着老辛巴达看：“您这样随口一说，让我如何相信？”老辛巴达抚着胡须哈哈大笑：“年青人，你真应该听听我的七次航海故事。只有同死者吃过其婴粟的人，不会再遗落，最轻微的声音。相信吧，这可不是信嘴胡诌、瞎编乱造。”   前七次航海就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面对疯狂的大海，那位独腿老人一连七天给碰巧同名的年轻人单独讲述他的航海传奇。老人已经失去他的听众很久了，因为渔民们终于听厌了他的离奇故事。这次，老人喝了口酒，平静而坚定地说，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讲述他的航海传奇。第八天他将进行平生最后一次冒险远航。然后辛巴达老人开始讲述他的七次航海故事。其间，年轻人两次问及老人断掉一只腿的原因。老人说那已经是七次航海之后的事，讲完七次航海自然会让他知道。而现在他无需多问。 第一次远航：“世上有三种事胜过另外三种：死日胜过生时，活狗胜过死狮；坟墓胜过宫殿。”您将看到辛巴达航海冒险的一生如何受到这句名言的激励。一个追求奢华，广交朋友的青年；一个很快将亡父钱财挥霍殆尽的青年；一个生活难以为继，朋友陆续离去的青年；一个忧愁苦闷的青年；一个振奋精神，变卖房产，毅然踏上航海生涯的青年。“那时候我太年青，还无法真正理解所罗门大帝的明训，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经商赚钱。”独腿老人辛巴达说。起初，一切顺利，直到有一天他们跑到一条大鱼背上生火造饭。那条大鱼长年漂在海面背上积满沙砾，长出树木花草，以至于被误认为小岛。大鱼受到火烤拼命潜入大海。未来得及逃回船的辛巴达幸运地抓住一块碎浴盆上的木板，经过一天一夜漂流到马哈拉坚国王管辖的小岛上。在那里，辛巴达遇到了国王的御马师。他们为了得到珍贵的良种马驹，把母马拴在海边引诱海马交配。辛巴达被带到都城，成为负责港口船只登记的文书。巧的是，后来他竟在港口遇到了遇险前乘坐的货船和船长。于是重获了属于自己的货物，卖货赚钱后便辞别国王随船回乡了。这些，就是老辛巴达在第一天讲给年青辛巴达的故事。当然，老人讲的要比我绘声绘色得多。  第二次远航：一个渐渐忘掉曾经的苦难和艰辛的青年；一个尽情享受吃喝玩乐的青年；一个重又向往海外旅行的青年。“那时候我太年青，还无法真正理解所罗门大帝的明训，我有了一个新念头，就是出去游历，开阔眼界。”独腿老人辛巴达说。不料，他在一座美丽的小岛上睡着了而被不知情的商船抛弃，投奔一幢白色圆顶的巨型建筑却不料那是一只大鹏鸟蛋。急中生智，用缠头巾将自己悄悄缚在前来孵蛋的大鹏鸟腿上。早晨随大鹏鸟起飞不想竟落在了人迹罕至的大峡谷中。谷中尽是钻石和蟒蛇。真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为取得那些人难以到达的山谷中的钻石玛瑙，商人们通常把剥了皮的羊扔下去，等到大鹏鸟、秃鹰叼上沾满钻石玛瑙的死羊，飞落山顶，就敲木喊叫把它们吓走。辛巴达后来正是把自己绑在扔下来的死羊身下，才被秃鹰带出山谷，又通过将衣服中包带的钻石分给扔羊赶鹰的商人，获得了他们的友情。回乡之前，他们一起游历经商，看到了许多稀奇事。最有趣的是某个岛上的一种独角犀牛，它们能够把大象顶在角上毫不费力地行走。炎热阳光烤化了死象的脂肪，流进犀牛眼里，使其变成瞎子，不能行走，躺在海岸。大鹏鸟飞来，就用利爪抓住犀牛连带犀牛独角上的大象，将它们带回去喂养幼雏。 第三次远航：辛巴达第三次远航是为了获得航海家的名声。先是风浪把大船吹至了狒狒山，多如蝗虫的狒狒把乘客赶上岸，拖走商船。他们在岛上的一座宫殿里遇到了用铁扦烤吃人肉的巨人。趁巨人睡觉时用烧红的铁扦刺瞎了巨人双眼才得以逃生。但是巨人呼唤来同伴用巨石砸死了几乎所有人，只有辛巴达和两个同伴侥幸乘自制的木舟逃到另一个岛上。不料，当晚一个伙伴就被岛上的一条大蟒蛇吞吃了。第二晚，他们爬到树上，仍然无济于事，另一个伙伴仍被那条蟒蛇吞吃。第三天，辛巴达把几块木板捆在身体上，使自己仿佛躲在木箱中，才总算幸免于难。这次，从海岛经过而救了他的船居然是第二次航海时把辛巴达遗忘在小岛上的那艘商船。辛巴达的货物还被保存着原封未动。货归原主，随后赚了一大笔钱，平安风光地回到了家。在家乡广做善事，享受生活。辛巴达在讲述中还特别提到了在杏德国看到、了解到的许多奇闻轶事。如形状像水牛一样的大鱼；像驴子的海兽；从海中飞出的飞鸟，这种鸟能在海面产卵和孵化，永不离开大海，不到陆地着陆。 第四次航海：第四天，独腿老人在约定的沙滩上先喝了一通酒，继续为年轻人讲述他的航海冒险故事。那时的辛巴达有钱、有名、亦见多识广。但他终于厌倦了这一切。他想起所罗门大帝的话：坟墓胜过宫殿。他必须为庸常的生活寻找新鲜的刺激。狂风碎船，辛巴达与一些商人抓住船板漂流到一个海岛上。不想竟遇到了一个由裸体的食人生番组成的王国（据说他们都是拜火教徒）。他们给商人们吃一种食物使其丧失理智，然后像牛羊一样赶到山上放牧，以供喂肥之后宰杀。只有辛巴达不肯吃那些食物而饿得骨瘦如柴，无人再注意他。后来辛巴达被一群采胡椒的人带到他们的岛上，凭做马鞍的手艺赢得了从未见过马鞍的国王和臣民的尊重，以至于国王为其配婚。但是，和妻子相亲相爱的辛巴达万万没有想到没多久妻子就生病去世了。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国家流传一种奇怪的风俗：夫妻任何一方死了另一方都要陪葬。于是辛巴达被连同妻子的棺材吊进专门处理死人的山洞里，洞口用大石头盖住。每个陪葬者只被提供一罐水、七个饼。辛巴达不断杀死新送来陪葬的活人，夺走其干粮、饮水，维持生命。直到有一天偶然发现野兽为进洞偷吃死尸刨出的小洞，才带着大量洞中的陪葬饰物脱身，数天后遇船而归。辛巴达在这次冒险的旅途中发出过这样的感慨：“为什么在家时渴望大海，而在海上受苦时又渴望回家的安乐呢？” 第五次远航：忽然生出战胜大海，与大自然搏斗的念头，于是辛巴达带着一身英雄气概再次远航冒险。在辛巴达不知晓的情况下，好奇的商人们竟在一个大海岛上砸破了大鹏鸟蛋，宰杀雏鹰。两只大鹏鸟投石砸碎商船报复，辛巴达再次侥幸抓住一块船板漂流到附近的岛屿上。岛上有一个海老人，任何人被他骑在脖子上就休想再从他腿下逃脱，只好做他的奴隶，整天扛着他，为他摘果子，被他踢打，直到死去。辛巴达不知道危险，扛老人过河，结果被海老人控制了。后来辛巴达把葡萄放进掏空的大瓜中，放到阳光下酿成葡萄酒，引诱海老人喝醉了，才总算把他摔下去，再用石头砸碎他的脑袋。辛巴达遇到船把他带到了猴子城（据说位于苏丹国的边缘），进城浏览回来晚了船已开走。猴子城一到夜晚，猴子们就会下山祸害人，所以居民夜晚必须离家睡到船上。幸好有一个当地人把辛巴达请上了他的小舟。小舟上有人又教会了他一项谋生的手段。在山谷里有许多无人能攀登上去的高大林木，他像大家伙一样带一袋石头，打树上的猴子，猴子就会摘树上的椰子还击。辛巴达靠卖椰子赚钱，直到遇到一艘大船带他回乡。独腿老人辛巴达感叹：“我直到那次经历后才终于明白所罗门大帝为什么要说活着的狗胜过死去的狮。” 第六次远航：这次远航是为了挑战自己，为了冒险，为了体验死亡。船偏离了航线，撞在大山上。一些人淹死了，另一些人抓着绳子爬到了山上。这是一座大海岛，海滩上很多船只遗骸、遇难乘客的行李物品、金钱财宝，让人胆战心惊、眼光缭乱。岛上有名贵的中国沉香和卡玛里沉香木料。辛巴达在讲述中还特别提到了龙涎香泉。龙涎香像蜡一般，太阳一晒就熔化流到海边，太阳落山又会再次凝固，鲸鱼闻到液体龙涎香的香气，就把它吞下，等到到肚里的龙涎香发热，鲸鱼又把它吐出，龙涎香重新凝固，结成块状，漂到海岸，被旅客、商人捡起。而龙涎香所在的大山被海岛包围，人们难以到达。由于喝海水腹痛，伙伴一个接一个死光。辛巴达用沉香木料做成小船，顺水漂流。经过黑暗、狭窄、漫长的山洞，看到许多种地的印度人和埃塞俄比亚人，后来见到了他们的国王并得到器中。有一天，一些人准备出海到巴士拉，辛巴达便辞别国王，随船返回家乡。独腿的辛巴达老人说：“在那山洞中，幽黑、孤独、漫无边际的放逐使我仿佛平生第一次经验到死亡的本质。所有人都是终有一死的人。所罗门大帝如是说——死日胜过生时。” 第七次远航：纯粹出于对疯狂大海的热爱，辛巴达开始了第七次远航。船行至中国，突起飓风。船长从箱中取出一本小书，悲痛地说船被吹向海洋尽头的帝王角。那里有先知苏莱曼王的坟墓，坟内有巨蟒蛇，船只经过时，则有鲸鱼吞船。三头巨鲸围攻，船触礁，辛巴达靠木板漂上一海岛。受上次经验启发，辛巴达又造一木筏顺大河漂流，通过一山洞后，渐至大城市，被救。后来商界首领把女儿嫁给了他，岳父死后，辛巴达接班成了商界首领。时间长了，辛巴达发现城里的人每个月都会长出翅膀，飞向天空，只剩下妇女和儿童除外。出于好奇，月初的时候，他再三请求那些人带他去一次。飞到高空，辛巴达听见天使赞颂真主，也感叹：“颂扬真主！赞美真主！”结果天空出现火焰，几乎烧到同伴们。那些人气愤地把辛巴达丢在高山上离去。有两个自称真主奴仆的美少年送给他一根红色的金拐杖，然后消失。于是辛巴达用金杖救了一个被大蟒蛇吞下一半的同伴。那些人原谅了他，但不许他再提起真主，不许再赞颂真主，这才背着辛巴达回去。妻子说那些人都是魔鬼的兄弟，从不愿赞美真主。于是劝辛巴达带她回自己的家乡。辛巴达便卖掉遗产，打造大船，最后一次回返阔别二十七年的故乡。   死去的辛巴达“这些就是我一生中七次航海冒险的故事。”独腿老人辛巴达饱含热泪，“我经历过漂流、死亡、爱情、他乡，最后还是回到原地。”年轻人眼望大海，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几分钟后，他说：“您的故事很精彩，但您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个只用一个词唱歌的民族的事。”“是的，确实如此，”辛巴达老人笑了，“我说过那个词我无法教你，只能靠你自己领悟。”“那您给我讲讲您断掉一只腿的事吧？”“虽然断了一条腿，我仍要在余生进行一次最冒险的远航。明天你来给我送行吧，我将告诉你我是如何断掉一只腿和陷入贫困的。你将知道一切。”“送行？您真的要第八次远航？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年青的辛巴达看着苍老的拄着拐杖的独腿老人，眼中满是惊疑。”“这里不该是我的归宿，我的生命属于大海。”老人平静地说：“第八次航海不为财富，不为猎奇，不为声名，而只为了死亡，为了更接近神。我已经下定决心，只乘一只小船，一无反顾，永不回返。咱们永别了。”两个辛巴达互相拥抱。年轻的辛巴达望着老人行路艰难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怜悯和疑惑。最后一次见面定在次日早晨。年轻的辛巴达买了酒菜赶来，可是，直到日头中天也不见独腿老人出现。难道自己来晚了，老人已不辞而别吗？难道老人和自己开了玩笑？难道老人忽然生病了？难道……心思慌乱的年青人终于打听到独腿老人的住处。一间破陋的小屋，一个孤独无亲的老人。推开门，老人安静地躺在对门的一张破木床上。年轻人试图叫醒睡着的老人，但老辛巴达已经与世长辞了。老人的枕边放着字条：“前七次航海都是梦，第八次将是真实的，因为这次将不再醒来。”   活着的辛巴达青年用小船载着老人的尸体划向远方疯狂的大海，渔民们乘船尾随。他们为独腿老人举行了一场庄严的海葬。“那是一个可怜的疯颠老头。十五岁时就不幸断了一条腿，以后就只能在梦里幻想他的远航。”老辛巴达的邻居对青年辛巴达说，一面哀叹，“唉，一个活在梦里的人，一个在梦里杀死自己的人，一个多么不幸的人啊！”年青的诗人和渔夫却无声地笑了，他知道，老人虽然终生未尝远航大海，但他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航海家，没有人比老人更配是一位航海家。 只有同死者，吃过其罂粟的人，不会再遗落，最轻微的声音。 活着的辛巴达隐约悟出了通往那神秘之词的途径，于是他纵声大笑了。渔民们惊奇，不解，义愤，责备地盯着他看。但是他笑得更响了。葬礼后的第二天，年青的辛巴达不见了，人们至今也还不知晓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