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632|回复: 2

[原创]一只蚊子引起的狡猾阅读

3 主题	0 好友	51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41: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镇上不起眼的杂货铺老板许先生这天夜里在梦中回到了他的儿童时代。他看见自己脚上套着那种老式的旱冰鞋在阔别已久的小学校园里笨拙地滑行。要知道，他可从来不会去碰这类玩意儿，即使是在梦中也未破过例——这一晚倒是他这将近半个世纪生涯的头一次呢。不管怎么说，虽然是在虚幻的世界里，初次溜冰就能做到许先生这样娴熟程度的人倒真是不多见哩。他刚在小卖部门前那株常青的松树下逗留了片刻，又立即在松软的沙土地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受到了命运的召唤似的，他急匆匆地奔向操场右边角落的旗杆那里。     坐在蒙上了厚厚灰尘的橱窗前卖零食的老奶奶像往常一样严肃地招呼门前路过的孩子们来买块儿果冻尝尝。她没有看见小许同学刚刚在旗杆下面撒了一泡不怀好意的尿，然后蹲下去冲着顽皮的自己嘿嘿一笑，紧接着他模仿邻居家养的小狗缓缓倒行溜出校门。此时天空中响起一阵战争片中常见的敌机讨厌的轰鸣，许先生熟睡的左手怎么也赶不走那只该死的蚊子。一个急转身，小许同学与迎面驶来的货车缓缓相撞。     惊醒后许先生再也无法安然入睡，不久之前发生在梦中的不愉快像一团挥发完酒精的干燥药棉卡在喉咙难以吞咽。他一只手在台灯的开关上稍稍停留片刻，空着的右手根据声波的来向在黑暗中狠狠抓了几下，随后——“啪！”——手掌重重地贴在靠床的墙壁上，并且自信地碾了碾。台灯拧亮的瞬间许先生嘴角还挂着笑，他暂时合上眼皮以缓和黑暗对瞳孔虚弱的挽留，睁开眼时他看见那只本应死在墙上的小畜生居然神气活现在在灯罩下来回跃动，这使他不免悲伤地想起自己很快就要告别落魄的中年时代，“这只蚊子是上苍专门为我准备的时刻表。”挫败感在此时居然促成了许先生人生当中屈指可数的一次诗意的思考，在平时，他可是连书都懒得翻一下，嗯，除了那次失眠……     排除学生时代的那几套课本，这五十多年来许先生只真正拥有这么一本书呢。牛皮纸装订的苍老封面，稍有上卷的32开纸张，并不拥挤的页面上稀稀疏疏印刷了作者托付给它的二十万字，字里行间不时会突兀地闪出一幅活灵活现的情景插图，需要让您了解的是，这是一部小说。     十年前的秋天，妻子突然亡故的那个晚上许先生彻夜未眠，就是在那个难熬的时刻他无奈地想起世上还有读书这一码子事儿。     “仿效者”，呵，这个题目还真是……     许先生翻到书页被折的那一行，像孩子们初次学习削苹果时那样吃力地咀嚼书中的信息。     葛贝先生正在鞭打萨尼。哦，她被自己的父亲扒光了所有遮盖的衣物，双手被捆绑起来吊在大厅天花板垂下的绳子上。浸湿的皮鞭给萨尼带来满身的血痕，伴随着疼痛她大喊大叫。葛贝夫人坐在炉火旁耐心地编织她那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动工的毛衣，丝毫没有把女儿正被毒打的事实放在心上，她的小儿子克洛趴在地板上，像只天真的小猫围着母亲掉下的毛线团打转儿。他是个17岁的小伙子，然而伴随他的却永远都是些吮拇指之类的小孩子行为，这可让他的父母伤透了心。作为村子里唯一的低能儿，克洛倒是能够保持愉快的心情坦然玩了十多年泥巴，压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在这个不寻常的家庭里，恰恰相反是正常的人无法安心生活。     葛贝先生究竟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许先生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了，但是如果要现在回过头来重新阅读，这位杂货铺的老板似乎更乐意少卖一盒蚊香。事实上许先生从来都没有浪费过店里的物品，呃，唯一的一次私用大概就是拿那包在角落里搁置已久的老鼠药送他婆娘上了天堂。她17岁嫁给许先生时还是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初夜那晚她过分的矜持造成了许先生人生之中最大的一次尴尬。那时他急得满头大汗，双手触了电似的到处乱摸，然而最后不得不等到第二天清晨她睡着时才勉强完成了他们那可笑的婚姻仪式。     他们相处了并不和谐的二十多年，没有普通家庭孩子们吵闹的生活也丝毫不得安宁。许先生无意间目睹了一位女性从天真无邪的少女蜕变为斤斤计较的市井泼妇的全部过程，渐渐对婚后生活产生了厌恶感，“我们没能生出来的孩子们铁定全部留在了这娘们儿的体内，不然我真的没法理解她现在会变得这么罗嗦。”那天下午他们吵过架后许先生带着胆怯的醉意终于对隔壁老张吐出了积怨已深的心里话。“对待女人你可千万不能马虎，要知道她们就是全天下只比男人愚蠢一点儿的高级动物，要想让她们乖乖听话，有时候你还真得下一次毒药。”老张半眯着眼睛回头躲闪刚刚吐出的烟雾，顺势弯腰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封面老旧的小说甩到许先生起伏不定的怀中，“喏，葛贝先生会教你如何驯服女人。”     受老张的启发，当晚许先生毫不留情地让他太太吃了一餐过期老鼠药拌饭，杂货铺打烊之后他泡了壶茶坐在后院的无花果树下焦急等候。透过光秃的枝丫他望见夜空中有颗星星在一明一灭地疾速朝南方移动，他不知道那是夜航的班机。     直到上床睡觉的时候老鼠药在许太太体内依然没有动静，像往常一样许先生很快听到她令人作呕的呼噜声，“真是一头母猪！”他悲观地认为自己的后半生将无法摆脱身边这头家畜的折磨。“也许我该换个方法再试试看……”许先生想起了老张的葛贝。     “妈妈！”萨尼向葛贝太太投来愤恨的目光，她微笑着看了女儿一眼，就像看到儿时的她在撒娇时那样神态安详，紧接着又忙着继续手里的活儿了。     看来萨尼早已猜到了母亲的反应，她的愤怒并没有因此而升华。也许，刚才她只是出于习惯才那样做的吧。     在许先生初次翻开这本书的那个夜晚，萨尼正和小伙伴巴恩在村口小河边堆沙雕。那孩子十五六岁的光景，脸色白皙，短短的棕色头发柔软地贴着头皮，不时被风微微吹起。他是萨尼唯一的朋友。     城堡堆好之后巴恩把手探进暖温的河水中来回摆弄，萨尼蹲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用小木棍拨出夹在指缝里的沙粒。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只有城堡小小的一角享受着最后一块珍贵的光亮。巴恩回头看了萨尼一眼，她嘴角的血迹已经干了。     “以后就这样吧……”       “啊？”巴恩甩甩手，顺势在上衣的腰部擦了擦。     “我说，以后每次挨打之后，我们就像今天一样来这里堆城堡吧！”       “嗯……现在还疼吗？”       “到时间吃晚饭了，我们快回吧！”小萨尼起身时衣服的布料摩擦到脊背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作者并没有交待巴恩与萨尼两家的大人是否来往，不过同在一座村子里，逢集的时候总该会有机会打个照面吧。     临睡前巴恩躲在被窝里写日记，算上今天，萨尼已经有36次从他父亲那里见识粗暴了。     两年前他在村子东边的树林里上蹿下跳掏鸟窝时失足滑落，一睁眼就瞧见碰巧看了自己笑话的萨尼，他故作镇定从地上爬起来，像条狗一样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然后学着小说里主人公的口吻，对萨尼微笑着说：“所以说人在年轻的时候真的不能有太高的追求。”虽然蠢头蠢脑的萨尼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巴恩青涩的幽默，不过这小子已经以他的勇敢博得了她的好奇心与好感。之后他们学着成人的模样交换姓名并约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巴恩从那天晚上开始写日记，起初他还为自己过于孩子气的行为感到一丝难为情，不过很快这种想法就被喜欢上一位姑娘的感觉给取代了。他开始刻意寻找与她见面的机会。     有时他躲在萨尼二楼卧室窗口外的梧桐树上，看见对面莲藕色的窗帘后面晃过熟悉的身影，巴恩激动地张开手臂来回挥舞，希望她能够有所感应并且在窗前多停留一刻。     后来巴恩与萨尼在广场上堆积如山的麦垛间成人的那个黄昏，许先生头顶的天空已经没有丝毫光亮了，他发觉身边安静得可怕。他用手摸了摸，开灯之后才看见那些粘乎乎的东西是从许太太的嘴巴以及鼻腔里涌出来的血。     大半个晚上许先生都忙着帮她料理后事，赶在屋后李铁匠家的三只公鸡叫响第一声之前许太太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后来许先生在新填的土上面撒了些菜籽，来年收获的时候那些形状怪异的青菜长到了一米多高，远远看上去就像消失了针状叶的仙人掌一般。他拔下其中的一棵足足吃了两个礼拜之久，之后决定将剩下的全部囤积起来留作日后招待客人。     稍晚点的时候，镇上的警察局长班帝应约来访，这让葛贝先生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堆出一副笑脸将客人迎进大厅。相比之下，许先生清早打开门发现站在那儿的古老头和古老太时的惊愕神情就逊色多了。     “二……二老怎么……现在来了？”许先生尽量使自己的语速显得自然。     “想来就来了呗，哈哈。”精瘦的古老头嗓门依然嘹亮，连李铁匠家的鸡也不自觉跟着和了两声。     很显然古老头一进门就到处找寻分别多年的女儿，古老太跟在他的身后特务一般四处张望，许先生诚惶诚恐地尾随老丈人和丈母娘，脑海中念头闪过的速度怕是早已超越了名叫刘翔的世界冠军。     “她人呢？”       没人知道许先生究竟是怎样让古老头夫妇相信他们的女儿是突然消失不见的，同样也没有人了解葛贝先生是用了什么方法让班帝局长认为萨尼被吊在大厅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当然，也许他正希望如此。     从一开始萨尼延伸着血痕的身体就让班帝局长坐立不安，相对于无限的光滑洁白，这样交错着的伤痛更加能令他产生饱满的欲望。打从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萨尼被吊起的裸体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真是迷死人了，早晚我要把她弄到手。”     故事再发展下去就有点意思了。不久之后巴恩也成为大厅中的一员，自然而然卷入了与班帝争夺萨尼的战争当中。起初他们只是恶语相向，其间班帝挑衅似的拿手捏了捏萨尼裸露的乳房，不知是疼痛还是怎么的她轻轻呻吟了一声，巴恩理所当然被激怒了，最后他们相约去村子东边的树林里决斗。稍微有点记性的读者大概都还能忆起，那里曾是他和萨尼相遇的地方。     巴恩在月光下抽出长剑，班帝局长扬起堆满赘肉的不屑的嘴角，缓缓从腰间拔出佩枪。     古老头用他粗糙的掌心抹了抹嘴巴，随后在桌子底下乱蹭，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对于刚才那杯味道奇异的青菜羹，古老太同样赞不绝口，这一生中除了第一口母乳之外，简直再也找不出比它更美味的东西了。临行之前古老头在车子里装满了大块头的怪青菜，对于女婿难得一见的慷慨，他倒是根本来不及去考虑，光是那些稀有植物所能给他带来的财富，就足够琢磨好长一阵子的了。     葛贝夫妇忠实地观注着巴恩与班帝之间沉默的对峙，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敢正常呼吸。只有夜行的飞鸟不识趣地扑扇了几下翅膀。     此时家中只剩下萨尼姐弟二人，她依然被缚，凝结了的伤口像一张暗红色的蛛网布满全身。克洛待在原地玩毛线团，那是刚才葛贝太太冲出去观看决斗时落下的，通常情况下，她是不会让儿子在无人看管时拿到什么的，以克洛的智商，天知道他究竟会偷偷吃下多少东西。     当然萨尼知道他不会的。     他们都走了。     我知道。     那你还在那儿演什么戏，还是你真的喜欢上玩毛线啦？     呃，扮了太久的白痴，要想恢复正常，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没法适应。     卑鄙！     就因为我没救你？     不，就算你现在放了我，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这只能说明我是个天才，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根本没法躲避命运的恶作剧，也许早在胎儿时期，我就开始着手透过羊水翻阅我们家族的历史了。     该死！他们为什么不放一只鹰来每天啄食我的肝脏呢？     但是在那之前你能保证为自己带来火种么？     萨尼无力地垂下头，再也没有多看克洛一眼。树林中的四个人，此时因为长时间的静止，他们的双脚几乎都有石化的危险了。     许先生觉得这样的结尾真是愚笨，他并不了解眼下自己的水平仅限于阅读大仲马。他想起书中的那些插图还没有仔细看过，于是从头大致翻了一遍。事实上那位插图画家的确有一手，“被缚的萨尼”，正如书中所描写，交错着的伤痛更加能够促使人们产生饱满的欲望，不光是班帝和许先生，就连那只您已经快要忘却的蚊子也不例外。     许先生满意地合上书，虽然基本上都没看明白，不过这么一来倒是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他可不管那只贪心的蚊子现在还留在萨尼鲜血交错的脊背上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