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
我高兴,任人宰割的不只是我
——果子狸
果子狸也是现行反革命!
——毛泽西
我又梦见了理发,剃刀
在我嘴中。理发师是我自己。
怎么死了?我惊悟地问,
但剃刀不说话。
(“谁剪了你的羊毛,兄弟?”
——山羊发话了。)
有人爬上了养殖棚顶
穿着白色防护服,像个太空人。
太空人说:地上长满草,请你理个发。
理个平头蛮可爱,我回答。
(“人才斩草除根呢,是吧?”
——山羊发话了。)
有人又上了背后小山,唱道:
它残忍的灭绝使我们尊贵。
啊,青青野草,温柔的傻瓜!
你样样不懂,反抗和自杀……
(“唉唉,它只是生生不息。”
——山羊发话了。)
歌声中人群冒出地面遮住了草丛。
但是太空人升到半空,低头又喊:
消灭非典!我掏出剃刀割向自己的喉咙——
求证:我不是一个刽子手。
(“你是一只聪明的果子狸。”
——山羊发话了。)
(2004.01.07)
魔鬼的美德
1.
二十一岁的打工妹瞪着小眼睛。
黑夜站在我面前——
她的脸滴着灰暗的油而非汗。
她眯起眼睛,像要睡觉。
在两级台阶上,她的双乳点亮灯盏,
托起一块蚀空的硕大砖头——
但那些在她肚子里钻来钻去的人
太小,砸不到。
2.
譬如,她根本没来,却留话
说要见我。我去了而她不在。
奇怪地吹着的褐色的风。
奇怪的怒气冲冲的主持人
正大声控诉时间对他的敲诈勒索。
接着逃亡会在窄小的房间里宣告结束——
我觉得不能屈服于一把肉匕首,
便惊喜地在刺痛中看见她。
3.
让我们把胳膊抱成一个圈,
把失望套在里边——
谁都可以分上一点,
而且不必举手发言。
禁止哭泣。禁止古怪地大笑。
首先要听到祷告的声音,
然后让全城的人都蜷在肚子中间
领取这笔丰厚的奖金。
(2004.01.10)
射鸟图
肌肉在人的皮肤下后退,
墙壁从骨缝两边无声逼近——
我感到喉咙末端的堵。
暮色的墙壁上是一幅张弓射鸟图,
箭从魏晋出发,现在仍搭着
不属于任何时代。
我诅咒那衰老的秩序
瞪圆的双眼和圆脸。
山峰耸立,是刀尖还是锋刃,
用刺或割,来击破时间?
漫长的心是健全的,情感是健康的,
青春,却饱含尖窄的额头
想历久弥新,或干脆
像箭落下,而鸟飞走。
(2004.01.11)
鱼
鱼在泥层中游泳并吻着你的脚,
脚上移动的是朽烂的岛屿——
两年前,一位姑娘离开了这座岛
迁回那片潮湿的小平原。
什么在她裙下:填海用的大石头
变成灭火器和鱼网。那一天
我想说:亲爱的,皱纹不过是爱和阳光
在皮肤上亲吻的重压。
但当我的诗死去并在土里嬉游,
你的脚践踏着她而依旧光滑。
(2004.01.12)
隐士
战争中,人类大胜,音乐大败。
战后,哲学变得像诗而诗像哲学。
——领薪水的隐士
他在想,值得沉思的东西太多。
(要领的薪水却太少)
比如,身体舒卷着黑夜的喘息和呻吟。
这还不够,它又呼吸死亡。
那么,值得痛哭的事情太少。
(单位的领导却太多)
童年?爱情?一点没错,它们全是。
但什么不能遗忘,除了那永恒的未竟事业?
只有当周末午间新闻,此人赖床时
听见原教旨主义者,美国大兵,暗杀,
三个代表,哈尔滨葱妇,宝马车,等等等等,
这些妙词才暗示沉思者痛哭起来——
他想到自己一生下来就跌入赤裸裸的坟墓,
而棺材却只能等死后盖章领取。
(2004.01.12)
焚毁的教堂
戴塔先生放下女人和胎儿
忽化为狗。阳光下,零星的碎肉犹如
几只苍蝇吻着骨头跳舞;
肚皮多像天空,一个劲地冒蓝烟:
看起来,两者都不怎么美味。
两者都不适合一条狗新的审美。
天空,越陷越深的凹面镜上
圣母拉长的圆脸,也是一阵秋风
融入唱诗般响亮的犬吠中。
(2004.01.14)
入冬,四合院
我在一间没有粉刷的红砖矮屋里
睡觉,半夜醒来,北京西郊
像西北一样肃穆、
荒凉、多星。风呼呼刮着——
风声那巨大的指缝把我漏下,
星空,在鼻梁上坠落着跑远。
哦,我的黑眼睛——
我的灰眼睛——我的白眼睛……
我扭动身体:一条漏风的长廊——
谁在里面暂住?沉默中
一串痛苦的吱吱声,一只老鼠
圆滚滚的从我的红眼睛窜出。
(2003.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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