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p> <font face="楷体_GB2312" color="#53614a" size="4"><u>写作难度、无信的时代及其它</u></font></p><p><br/> 首先想到是写作的速度。<br/> 这是个喧闹、嘈杂、迷狂与热昏的年代:受利润驱动的出版业(尤其是所谓“二渠道”)空前繁荣,报纸期刊泛滥,各色“文集”、“选集”、“丛书”满天飞,写作相当于排泄或呕吐,量级、显赫度不等的大师小师、名家准名家们无一不是才气暴溢手不停挥(敲?)倚马可待——这一切的后面除了“食粮问题”(伊凡.席普曼语)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对被遗忘和受冷落的可能性的恐惧。<br/> 已经绝少有人感到(或承认)写作是一件无比困难、消耗人生命(心血)的事情(生命不只是脑力与体力的简单相加),这是因为具有严肃性的真正的写作在当今实际上寥若晨星。<br/> 谁在写作中时时遭遇到难以克服的障碍和阻力(尤其是不绕开或消解掉这些障碍或阻力)?谁在为触及、抓住、呈现更真实的存在而殚精竭虑、全力以赴?谁能够由衷地远离时尚诱惑、弃绝廉价的乐观、以最内在的坚韧不拔去摸索这个尘世的救赎之路?写作不是一场在表面旋舞的冰上芭蕾或一掠即逝的速滑比赛,而是以生命的钻头在灼热高温下掘透重重坚岩、直抵深邃浑茫之域的殊死搏战!</p><p> 国外某作家读了某作家的作品后恍然省悟说,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这则引滥了的轶事在我们这儿被误解与故意误解后造成了恶劣的后果,即给一批志大才疏、根基浮浅的的狂妄之徒提供了胡涂乱抹、抄袭仿制的依据。照猫画虎、鹦鹉学舌、虚张声势、猥琐贫血的文字杂耍在一些盲动的媒介推波助澜下大行其道,由冷落而得宠,由胡抡而驯顺,最终进入供奉不菲的庙堂。<br/> 稍加留意,就可以发现前些年高蹈玄虚的“先锋文学”已在世风移易下入世合俗, 与某些“新人”携手,转换为一片腻歪人的灰色或粉红色。表现:大量日常琐事的堆砌或平面铺叙、小鸡肚肠的聪明嘀咕与琐屑调侃,窥私窥淫癖,世相实录,色情与暴力类恶行的的渲染把玩等等。问题不在于使用某类生活事象的偏好,而在于看似热闹繁复、色香滋味俱全的事象后面透露出来的空洞庸常、随波逐俗的媚世心态与嗜痂情结。</p><p> “它不是小说,而是启迪,是充满了怕和爱的生活本身”(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刘小枫先生曾在一篇重温《金蔷薇》的文章中谈到“我们一代人的怕和爱”,并认为禀有这种素质,才会拒斥那种与天同一的妄自尊大,具备对受难和不幸的崇敬,进而意识到神秘与奇迹。这种怕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畏惧和懦怯,而是以羞涩和虔敬为前提,对神秘的启示与奇迹,对生命之外(之内)的永恒神圣的在者的虔信、趋近、承纳和体验。<br/> 懂得并学会怕的人和“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神不怕”的人在想法、活法上肯定大相径庭。<br/> “我是流氓,我怕谁(现在更具普及性的是“我是俗人,我怕谁?”)?”这里的怕自然主要意指畏惧,然而它无疑跟没有或不懂得前述那个“怕”密切相关。在骂战频仍的近年间的文坛,理想、道德、责任感、崇高感、批判精神之类的字眼儿被某些名角再三嘲弄、贬抑、曲解、弃之如瘟疫,而宽容、多元化则成了他们祭起用以混淆黑白、消解是非的无敌法宝。胆大包天,欲盖弥彰,党同伐异,利令智昏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以对当下、现世的实用程度为最高判断标准,这正是一个无信时代的信条!无怕源自无信,更简捷地表述,无怕即无信。<br/> 曾有人指斥风行一时的“□□□□”为文坛的鬼魅,其实,当今文坛道貌岸然的鬼魅何其之多,岂止此区区!</p><p> 在科技无节制发展和社会分工日益精细化的背景下,文学创作的操作性、技术性成分愈来愈扩张以致消弭了作品中人性的光辉,盲目加入世界的狂欢,认同社会“进步”的现状,为速度接近疯狂的人类时间机器拧紧发条,向不断涌现的各式“新”事物喝彩——这类浅俗的现代主义创作已然丧失了作为“文人”的立场,进而堕为“现代性”的同谋。<br/> 拼贴、重组、复制、变相抄袭、高度形式化、以方法生成所谓的内容……就像数码录制的CD虽然使声音清晰无比却割断了LP的灵性一样,大量看上去语言、结构、技巧都精致娴熟、无可挑剔的作品由于其中生命、情感、人格特别是灵魂的缺席,尽管工艺超拔精湛,却不具备打动人的力量。<br/> 也许文学确实只能向后看(或向里看),面对世界的疯狂加速,文学必须慢下来。</p><p><br/> 不知出何种原因,欧内斯特·海明威笔下这段平常的回忆文字被我郑重其事的地抄在读书卡片上: <br/> “我们住在一家铁匠店楼上的三间房间里。我上午写作或读书,在冬天下午的短暂时间里,我骑自行车到法兰西那边去,或眺望山坡上空交替移动的暴雨云带和阳光。二月杏树开花了,以后不久我开始在河里钓鱼,谣传河里有三条鳟鱼:我在六月里钓到其中一条.我每周一次,有时两周一次,在巴黎度过白天。” <br/> 我想我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那随意自然、简括疏朗的调子。我曾经致力于一种冗长、繁复、有意堆砌修饰的文体,然而更早的时候,我却心仪过简洁朴素、含蓄内敛的风格。<br/> 更带人为因素的营造是较为容易的,而穿过张扬、喧哗、夸饰与放任抵达浑然之境则很难很难,这需要逡巡尝试、经验积累、悟性、心境的澄静,和冥冥中启示的骤然接通等等。<br/> “几乎我的全部著作都是我对自己的独白。我所说的种种事情都是我与我自己的密谈。”维特根斯坦在这里所说的除了有向内、向深里开掘这层意思外,或许还表明真正的创造和发现所必具的稳秘、慎独、退让、洞烛幽微、个人性、非表演性。<br/> 创造总跟人为因素相联,发现则是向存在本身的趋近,是存在之物的解蔽、澄明和彰显,就本来的意义而言,发现远高于创造。<br/> 至于形式,我们这个世纪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已经走火入魔。其实,“艺术无非是一种努力,制造一个鞘套,一个模子,从而把生命这一闪光、流动的质素暂时关在里面……印第安妇女就是把生命装在她们的水壶里的。”(薇拉.凯瑟语)</p><p><br/> 一直想写一个短篇,内容大致是在蔚蓝的八月,一场大规模的武斗逼近一座小镇 ,两个孩子走过空荡荡的街道,一边看成年人们蝼蚁样的张惶忙碌,一边策划一次异想天开的出逃——一个与风声鹤唳的成人世界无关的世界。<br/> 无奈的是几次的尝试都未能找到进入的感觉。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心知别无它法,只能等待再等待。</p><p> <br/> 1996.6.26 凌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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