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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南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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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2: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江南怨                                   （一）不知道您可曾去过江南，如果您去过，那您一定知道江南的一切。江南的流水，江南的桑柳以及让人牵挂的江南女子。我是一个出生在江南的文弱书生。我的故事开始于我所在的国家的北方烽烟四起，人们纷纷逃往江南躲避战乱的时候。大批大批的难民都逃到此处，其中也包括皇帝。于是江南也开始了它的繁华。水是构成江南的特性的主要元素之一。如果没有了水，那江南将失去它的美。就像一棵古树在突然间因缺水而枯死，茂密的树叶会慢慢枯萎，最后纷纷飘零，只剩下枝丫横向天空，几只乌鸦在天空盘旋，哀叫。我真怕那些发动战争的人会把战火引到江南，导致江南变成一片废墟。每每看到那些经历逃亡之苦的难民从我家门口的廊桥走过之时，我总会这样想。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发现自己是在杞人忧天。至少到我死时，我还看到了一个完好的江南。它没有被毁灭，反倒更加繁华。我家是个书香门第，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家产以及每年的地租收入过着虽然称不上纸醉金迷，但也算是钟鸣鼎食的日子。所以我每天除了看看书写写诗作作画吹吹箫，余下的时间全都在江南的小巷里转悠，或者在乌篷船上打磨时间。那时我多么希望能够遇到一个水灵的江南女子。我家也有不少女子，但都不是我所喜欢的类型，不过有一个例外。当然了，我的父亲也早就为我物色好了一个江南女子，再过些时日她就会到我们家和我完婚了。可我并不喜欢她。但我不能拒绝，因为在江南婚嫁之事都是由父母做主的。我听说远在千里之外的塞北，婚嫁之事大部分都是由自己做主的。在这一点上我有些向往塞北的生活。江南有许多铺着青石板，而且曾一度让我魂牵梦绕的小巷。这天我闲着无事便在小巷里转悠，后面跟着我的书童。对于小巷两边的客栈和住户，我跟他们并不十分熟稔。我讨厌他们总是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巴结我。所以我跟他们大多属于点头之交。但闲时我会在茶馆靠近街边的雅间坐下，看着过往的行人，而且乐此不疲，因为我喜欢从他们身上获取一些东西。那是有关市井百态的东西。当我坐在雅间望着远方的天空沉思时，突然从街上传来了一阵追赶声。我循声看去，看见一个穿着粉红纱衣的妙龄少女在前面跑着，后面是几个看似打手的偻偻手持家伙，一边追一边冲着女子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看到这里我倒觉得好笑，追个柔弱的女子用得着操家伙吗？可当我再仔细看看那个女子的时候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个女子有着销魂颞骨的容貌，虽然脸色因慌张而带着铁青，但是从那铁青的脸色上仍能读出些许韵味。眼看着那些打手就要追上的时候，我立刻做了挺身而出救那个女子的决定。我迅速地下了楼，快步跑上前去，赶在那些打手之前把那女子拉到我的背后。没等我看清女子的脸庞时，那些打手便追上了。虽然我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但她的纤纤细手仍止不住地颤抖着。我大声地喝住了他们，他们那幅凶神恶煞的嘴脸真叫我讨厌。他们叫了我一声薛公子，接着说，她是他家老妈子的人，现在要把她带回去。我说不行，今儿我做主了，她以后就是我的朋友了。你们现在没有权利碰它。只见他们几个互相使了使眼色，我听到我的书童喊了声公子小心啊，可为时已晚，我感后脑勺一阵疼痛，眼前的景物晃荡着，最后像是块黑色的幕布蒙住了我的双眼，眼前一片漆黑。我潜意识里使劲地摸索着，我不是在找路，而是在找那个江南女子。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梨花木床上。我的父母亲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我。母亲看到我醒时，一个劲儿的摇晃我说：“儿啊你终于醒了，你快把阿母吓死了。”我说：“好了好了，我没有被打死也快被你摇死了。”她这才缓过神来问：“儿啊，是谁把你打晕的。”我摇了摇头。只见父亲气得来回踱步，走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听到了我有生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脏话。他说，操他妈的竟敢欺负到我薛家的头上来了，我现在就去查，看我不把你家的祖宗牌位都给掀了，我他妈的就不是薛天绍。在我把父母亲支走之后，我便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脑里总是在不断地显现出那个女子被追赶的情景，我想我真的是被那个女子迷住了。但只能说是迷住，绝不能说是恋上。虽然那个女子和我所想要的江南女子有着大体的形似，但我决不会见她还没一刻钟的时间就爱上了她。若是有也只是我对她外表的喜爱，那是肉体之爱。当我还在想那个女子的时候，我的丫鬟叶儿端着热米粥进来了。她把热米粥端到我的面前，问了句少爷需要我喂你吗？我说不用，我没那么娇气。我低头喝着粥，在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叶儿闪亮的双眸，她的眼眶红红的，隐约有哭过的痕迹。叶儿是我家所有丫鬟里最漂亮的一个了，无论是气质还是内在决不亚于哪家女子。只可惜她的身份卑微，我即便是想要她我父母亲也不可能答应的。所以我只能把她作为贴身丫鬟了。落日的余晖照在房前的院落里，金晃晃的。我看了看叶儿清澈的双眸，再看看斜阳留下的黄色光影，我没有问叶儿所为何事，我想大概也是为了我吧。因为叶儿喜欢我，喜欢那个在她心里永远只能是少爷和主人的我。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啊！我手里持着洞箫，萧声幽幽地响起，伴着一抹残阳飘扬在江南的豪宅里。只是今天的萧声更加的哀怨了，就像一个苦命的江南女子在诉说着不幸。                               （二）有些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苦读诗书是为的是什么？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还是充实自己，舞文弄墨。按照父亲的说法，我应该选择前者。但这也得有个时机的问题，当我把先贤圣人的书都读遍之后，乱世就接踵而至了。在我前往京城的途中，父亲便以一封家书把我给召回了。他说：“如今这乱世，做平常百姓比当官儿幸运，再说了这乱世的官儿也不好当。如今你功未成，名未就放手还来得及，家里的资产够你吃好几辈了。”也罢，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些功名利禄了，索性也就依了父亲，当个寻常百姓。也不知道这乱世要到何时才能平息，我看平息的机会是没有多大的可能了，连皇帝都逃到江南，偏安于此。那个昏庸的皇帝坐着半壁江山还觉得心满意足，整日歌舞升平，乐不思蜀。听说他到江南的第二天就开始选秀女了，凡是年龄在15~20的都被他给掠夺了，所剩的也就那些边角料了。怪不得我闲暇的时候想要预见个水灵的江南女子都比从鸡蛋里挑骨头还要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那天那个被追赶的女子就没被选中呢？我想可能是由于运气好的缘故逃过了此劫。希望如此吧，要不然那她只有另一种可能了，那就是青楼女子。皇帝决不可能选青楼女子作为自己的妃子。命运总喜欢和你开各种各样的玩笑，你不愿发生让它发的事情，上苍却偏偏要让它发生。发生得让你措手不及，难以招架。在一个暖风吹拂的傍晚，我和我的书童在江南的小巷里漫步。当我从一条小巷转向另一条小巷的时候，几丝拨弄琴弦的声音从巷口那边传了过来。我循声望去，只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挥着手中的香帕，招揽着过往的行人。原来那琴声是从“醉花楼”传出来的，我讨厌青楼，但我绝对不会讨厌那些青楼女子。因为我知道她们绝不甘愿流落风尘的。世上有太多的逼迫与无奈了，正是那些逼迫与无奈才会致使她们走上这条道路的。当我正要离开的时候，琴声却缓缓响起。那琴声宛若桃花瓣纷纷扬扬地从“醉花楼”的阁楼里飘出，又如丝丝缕缕的青烟，随风荡漾开来。顺着向晚的街道，飘到我的跟前。此刻的琴音便化作细纱轻轻地擦过我的脸庞，旋即包裹了我全身。我想走，可脚却像灌铅了似的，难以挪动。因此，我就这样驻足观望着“醉花楼”，欣赏着从未听过的曲调，悠扬而哀伤的曲调。曲罢，我的双眼有些湿润了。我已经很久没被别人的琴声所感动了，因此我想去“醉花楼”探探究竟，更想认识那位弹着悠扬而哀伤的曲调的是何方高人。这是我第一次逛青楼。但这里的鸨母老早就认识我了，因为我经常打这儿经过，每次她都会高声的招呼，薛公子啊，进来坐坐吧，我安排最漂亮的女子陪你。每次我都婉言谢绝。我刚迈进青楼的门槛时，鸨母那因施多了粉黛而变形的脸便向我谄媚来了。我二话没说就给了她十两银子，问她刚刚那个弹琴的人是谁，我只想见她。她忙说：“巧得很，那位女子现在有客，我给你安排其他女子吧，保准你满意。”我说，不用了，我等她就行了。鸨母把我引到二楼的厢房。没想到这青楼房间的摆设与布置比我的房间还要豪华，于是我便在床上躺了下来。突然间我想起了什么，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些碎银，把书童打发到对面的茶馆。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自己在那香馥馥的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直等到几声怯怯的呼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才张开迷迷糊糊的双眼。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我愣住了，一阵暖流从胸口流过，可很快就凉了下去。是她，那个被追赶的女子，那个带着哀怨的眼神的江南女子。我在惊诧之余有些不知所措，没等我开口说话，她便兀自地说了句：“公子，小女子让您久等了，实在有些抱歉。我弹奏一曲《江南怨》以示歉意。”《江南怨》，我好像从未听过。只见她在六弦琴前坐下，双手拨弄几下琴弦，调了调音色。于是便神态悠然地弹奏了起来，纤指撩拨，青丝垂垂。伴随着几丝琴音你就立马忘乎所以地飘飘然而不知所在了。起先是一段轻快而欢娱的曲调，然而当她急手拨弦之后就转入了悲愤之中，好像是一种在心中隐忍了已久的愤恨，在尽情的发泄完之后继而弹出无助与悲伤的曲调。和缓，哀怨。就像她的双眸，满是哀怨。我想这首《江南怨》里一定是杂糅了她的身世之苦，否则常人难以如此神情投入，得心应手地弹奏出这样的曲调。我好像见到了沉浸在某种幸福当中的她；在一场灾难之后，心中充满愤懑的她；一个柔弱女子走投无路，沦落青楼的她。曲罢，我的双眼再次模糊。我站起生来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书童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在我耳边说家里有急事之后便拉着我往下走……                               （三）在大家都对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习以为常的时候，我却觉得那更像是一把枷锁，把我桎梏得难以喘息。我和书童赶到家里的时候，我看到父母亲和亲戚都正襟危坐地坐在厅堂。不知父亲让家丁急匆匆地跑去找我所为何事。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就跟她匆匆地告别了，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那哀怨的眼神走下阁楼。我本想回房间换身衣裳再出来的，可是父亲却叫住了我，我只好恭恭敬敬地坐下。父亲一边摆弄他的水烟壶，一边叫下人把一张半折的红帖递到我手里。之后父亲就说，良辰吉日已经折定了，下个月初八便是你的大婚日子。听完之后我满脸惊诧。其实这是早晚的事，但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为什么非要我娶一个我没多大兴趣的女子呢？可我又能做什么？我能反抗吗？不，不能。因为这里是江南。父亲抽水烟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让我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无人的山谷里，泉水咕噜咕噜地冒，寂寞犹如这沁心的泉水凉透了我的血液，近乎冻僵。这一刻我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是寂寞的，在这豪宅里没有人能够理解我，读懂我的悲哀，连叶儿也不行。一直以来我都是孤独地活着。那晚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答复父亲的，只记得我自己在厅堂坐了很久很久，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至于去哪里，你应该知道。我去找她了，那晚我喝得烂醉如泥。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醉酒，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青楼过夜。我更记不清自己喝醉的时候是如何丑态百出的，我隐约记得白皙的膧体和她那让人心痛的呻吟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待在“醉花楼”听小倩弹奏各式各样的曲调，每每听完之后我都泪流满脸，而她则会走过来抱住我，用她的纤纤细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光阴荏苒，我像等待宣判一样等待着披红挂彩的日子。江南的婚礼有着许许多多的繁文缛节，如果你想体验的话，可以当江南人的姑爷。在江南迎娶新娘子有两种方式，走水路和旱路。顾名思义，走水路就是乘船了。我家的后院是一条贯通全镇的小河。当那些个壮小伙摇着快船把新娘子送到我家的时候，我的心里盛满了悲哀。我像江南的牵线木偶一样照着司仪说的步骤拜着天地，每磕一次头我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以至于进入洞房的时候，我都懒得掀开新娘子的盖头。但那些礼节性的步骤我还是必须完成的。当我用秤杆把喜帕挑起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出落大方的女子，浓眉大眼，樱桃绛唇。只可惜我不可能爱上她了，因为我的身心都已属于那个叫小倩的女子了。我不在乎她出身青楼，我喜欢她的哀怨，她那消瘦而略显白皙的脸庞总让我心生怜悯。男人的心一旦从属于某个女子，那么其他女子对于他来说也许就只是个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在洞房花烛之夜，我并没有与她同床共枕，我想这对于她而言真的是一个莫大的打击。整个夜晚犹如长江水一样漫长，满屋红色里回荡着女人的啜泣声。在白昼即将造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哭花了脸的女子低声下气地说，难道你对我的身体一点都不感兴趣么？早晨的时候，媒婆来到了我的厢房取走了铺在床单上的白纱巾。我看到媒婆诧异的眼神，而我回应她的只是一个无奈的冷笑。我也知道当父母亲看到那条没有绽放玫瑰的白纱巾时脸色一定很难看，可我已经无所谓了，他们在伤害我的同时我也打算回敬他们。这就是我给他们的答复。从那之后我就更加喜欢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吹着萧，哀怨的萧声穿透屋顶，响彻苍穹。有那么几次，叶儿循着哀怨的萧声跑到了我的床前，我们泪眼相对。                              （四）青楼是一个才女辈出的地方，几乎每个风尘女子都有自己的一手绝活。她们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能最为出众的就当属歌舞伎了，她们都是苦命的女子。古时有多少文人雅士都和青楼女子有过牵连，能与歌舞伎结交成为了当时的一种时尚。而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一场风尘事，或许我和小倩在日后也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件风流韵事。但这又如何呢？为了小倩我才不在乎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于是乎我习惯了家和“醉花楼”之间的两地奔跑。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江南寂静的小巷里总能听到有节奏的跫音，看到一个穿着紫色绸衣的男子急匆匆地走过。渐渐地，很多人都知道了薛家的三公子每晚都会去“醉花楼”。至于去找了哪个妓女，他们说法不一。其实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惧怕，万一要是被堂上的父母知道了，那我的生活也将一片混乱。但我还是陷入了对小倩的深深眷恋，无法自拔。如今的我好似在饮鸩止渴，晾着结发妻子在家守活寡，自己却在外头风流快活。每当看到小倩那富有姿色的脸庞或者听她在我耳边喃喃细语的时候，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及此了。我也已习惯于她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也许你会说一个青楼女子有那么好吗？但这些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爱她。至于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我也从不过问。也许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嫖客罢了。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我已记不清在多少个惶恐不安的夜晚是如何抱着小倩慢慢睡去的，只知道自己曾无数次在小倩的温柔香里得到了慰藉。小倩是个少言寡语的女子，她对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公子，你切莫忘了奴家。每每说完这句话她就开始拨弄起琴弦，渐次地弹奏起缱绻的曲子。我便用洞箫附和着。通过各自的曲调我们默默地相互了解对方，我能够听出了她的悲伤与无奈，想必她也读懂了我的悲哀和愤恨吧。其实我们都深爱着对方，只是心照不宣罢了。江南是个多雨的地方，这也是为何江南能够常年花红柳绿的原因所在。但是江南的细雨若是作为催眠曲更有着非一般的功效，好在那一夜有了细雨的莅临我才能顺利地逃出豪宅。在赶往“醉花楼”的路上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因为我怕那该死的鸨母又逼着小倩接客，虽然我每月都给足了银子，但那只老狐狸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当我赶到
“醉花楼”之时，我看到几个打手站在小倩的厢房门口候着，厢房里传出鸨母不堪入耳的破骂声。我心中的怒火油然而生，我立刻冲了进去，从腰里掏出钱袋，把它砸在鸨母的身上，冲她哄了声滚。只见鸨母极不情愿地把钱从地上拣起来，屁颠屁颠地走了出去。此刻我的心情比在自己最心爱的古玩被打破之后更加地痛心疾首。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在命运的捉弄下而痛哭流涕，自己又不能给她每个女人都想要的名分，我是多么的痛恨自己的懦弱！我走到床边，把正在低头啜泣的小倩从床上拉了起来，一把搂在怀里。她挣扎着，挣脱着，泪流满脸，最后失声痛哭。我只能一个劲儿地安慰着说，倩儿啊倩儿，你别这样好么？我明天就替你赎身，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把你从这里解救出去的，甚至是跟家里脱离干系。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兔子，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在我的怀里安然入睡。看着她那布满泪痕的脸颊和蓬松而零乱的发髻，我得心犹如被冰刀切割似的，冰冷而疼痛。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从街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打更声。快三更了，我又得走了。我起身正要走的时候，她却突然惊醒，伸手拉住我的衣角，忧伤地看着我。后来她说了一句自从我们认识以来第一句求我的话，她的声音是如此无力，神情是如此楚楚可怜。她幽幽地说，三郎，留下好么？三郎，我不能没有你。听完这句话之后，我顿时声泪俱下。是的，我们彼此谁都离不开谁，我们已经成为一体了。若是硬把一个个体拆散了，那个物体便会就此涅磐。那晚我不停地要她，要她。灵与肉就在瞬间交汇，融合。每到高潮来临的时候，我总会紧紧地抱住她，嘴里不停地叫唤着她的名字，生怕她会在突然之间不翼而飞。                             （五）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天刚露鱼肚白的时候，我离开了“醉花楼”。雨依然下着，冰凉的雨点落在我的油纸伞上，碎了，散开了，继而沿着伞檐慢慢落下。突然之间我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我闻到噩梦即将袭来时汹涌的气息。在我走进家门的霎那间，家里的肃穆之气就迅速地将我包围。来了，噩梦终于来了，那是考验我和小倩的噩梦。不同的是我们都在孤军作战。我看到了堂上的父母隐忍怒气的面容，旁边站着我的妻子，她的双眼闪动着惊恐，有些躲闪。我知道战争就要来了，但这次我决定反抗了，反抗那些渔网似的束缚。我要把它们捅破，撕扯得体无完肤。“家法伺候。”父亲扯着嗓门大声喊道。很快，搓板、辫子都一一到位了，这些刺眼的东西让我深恶痛绝。父亲要我跪下，我没有。他连续叫了好几声，我全不当一回事。后来父亲实在忍无可忍了，拿起鞭子就往我身上抽来，一下，两下……绸衣破了，白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道口子，血很快就流了出来，一阵阵锥心的疼痛冲击着我的神经。由于疼痛，我的眼泪始终在眼眶里打转。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到了打累了的父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母亲终于坐不住了，她迈着因发胖而颤颤巍巍的步子，来到父亲面前替我求情。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像是失去了重心似的摊了下去，双眼微合。我听到父亲大声地说：“把他给我关起来，看好他，我看他还怎么逛青楼。”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恢复了知觉，我痛苦地张开双眼，一个模糊的人影在我眼前晃动。原来是叶儿，她正在为我上药，双眼泪流。疼痛，又是阵阵疼痛，疼得让我直哆嗦。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我将要失去自由，相比之下这点皮肉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后来叶儿才告诉我，其实父母亲早就知道我逛青楼的事儿了，但碍于我已成家，挣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昨晚因我彻夜未归，我那受尽了委屈的妻子便到父母亲那儿哭哭啼啼地说自结婚到现在我从不与他同房，连碰都没碰她一下，父母亲这才新帐旧账一块算。要是一只鸟被关在笼子里了，那它肯定还会继续扑扇着翅膀，表示对飞翔的渴望和对自由的追逐。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而我仍然被困在房间里，门外家丁看守森严。叶儿每天都会给我端茶送水。我也曾想利用叶儿进屋的时间段迅速地跑出去，但是想想即使逃出了这间屋子，还有好大一个院落，奈何我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他们的围追堵截。我的心情日渐沉重，不知道这些天以来小倩一切可否尚好，希望那个挨千刀的鸨母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这些天以来和我做伴的唯独只有手里的洞箫了，要是我能有千里传音术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用箫声告诉小倩发生了何事。但是这些只有在神话的小说里才能够找到。你听过江南的春雷吗？江南的春雷若是响了，就预示着春蚕即将诞生。在江南的春雷到来的时候，我却被囚禁在房间里，度日如年。在一个响着春雷的夜晚，我孤独地流着泪，因为我已经被囚禁半个月之久了。惶恐与愤怒在我的心里来回牵扯着，我不知道我的小倩是否会因许久没有我的消息而误以为我辜负了她，让她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更不清楚现在的她是否正感慨世态炎凉而泪流满脸。或许不只是流泪，万一她要是自寻短见，那我的罪孽将无比深重。我不想让我们的爱情坐以待毙，我该采取行动了。我拿出了笔和纸，一边流着泪一边用颤抖的双手给小倩写信。我把写好的信交给了叶儿，要她送到“醉花楼”。我说：“叶儿，我今生欠你的实在太多了，等你把这封信送出去之后你就到我母亲那儿伺候她吧。因为在接下来的时候，我可能再也不是薛家的三公子了，或许我会就此贫困潦倒终生。你不要再跟着我了。”说完之后我又开始吹着我的洞箫了。“不，少爷。您永远是我的少爷，叶儿今生就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您。不管您将来如何，您都是我可亲可敬的少爷。”叶儿流着泪大声地说着，我无语。在叶儿走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想想我的父母，想想我的爱情。世上其实没有狠心的父母，只是他们太过于专断了，当子女的只有听从摆布份儿，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下的江南。在我刚拿到叶儿从小倩那儿给我捎回的信件而喜出望外的时候，父母亲后脚便到了。我看到母亲因心疼我而痛苦的表情，然而父亲依旧板着脸孔。原来他们是找我谈判来的，可笑，他们直接告诉我该如何做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你想不想出去？”父亲心平气和地问我，我没有回答。“你若想出去就给我好生对待你的媳妇，晚上就和她圆房。”我更是无语。我全然没有理会他们的存在，自己佯装悠闲地吹起了洞箫，充满悲伤的萧声再次响起，萦绕在屋里的悬梁上。些许时间后，我看到父亲吹胡子瞪眉毛地骂着逆子。母亲则摇头说道：“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你把阿爹阿母的心都伤透了。”我仍旧没有理会他们，他们只得走了。我迫不及待地把信展开，然而等我读完了信，一个晴天霹雳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让我措手不及。                              （六）自由之神，你现在身处何方？快来救救我吧，让我早点获得自由，因为我所挚爱的女子正在等着救赎。此时的我比那热锅上的蚂蚁还要心急火燎，我委托叶儿以我的名义跟几个有交情的富商借点钱。我想他们看在彼此之间的交情上，至少也能借我一点吧。鸨母开价三千两银子，而且她现在已经公开让别人去给小倩赎身了，那些平日里财大气粗的江南富商们个个都争着要，虽然她是个青楼女子，但他们还是乐意把她据为己有，当成手中的玩物。可是叶儿给我带回来的却是个坏消息，原来父亲已抢先一步跟那些富商通好了气，让他们半个子儿也别借给我。他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阿爹，您这是为什么啊，我难道错了吗？”我压抑着悲愤大声地喊着，“我可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为何要这样对待我！”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发疯似的开始砸东西，发疯地扯着墙上的名贵卷轴画。死物，这一切全都是死物，他们无情无义，什么身份何等尊贵，全都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维系这世间的繁衍生息是爱，而不是尊贵的血统，等待万物覆灭的时候，终归还是化为一抔尘土，这时尊贵又何在呢？累了，我彻底地累了。看着满屋的狼藉，我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多想笑尽世间一切可笑之事。“少爷，您不要这样好么？”叶儿泪流满脸地说，“要是小倩小姐知道您这样的话，那她会更加痛苦的，您忍心让她为你而痛苦吗？”“不忍心又有何用，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即将要跌入万丈深渊，而自己又不能伸出援助之手，我是多么心痛。”我撕心裂肺地说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全身发软，只觉得头脑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好像做梦了。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草地上，风和日丽，暖风吹拂。突然间我的手上多了一只纸鸢和绒线，那是只扎得精致的纸鸢，轻盈而美丽。于是我开始奔跑，纸鸢在我身后徐徐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在空中轻盈地飞翔着。我用手里的绒线牵扯着它，彩蝶在我身旁翩跹起舞。可忽然之间，那些彩蝶都纷纷飞走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不一会儿就乌云密布了。我开始努力地收着风筝线，当我费尽力气收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到崩的一声，线断了，纸鸢就随着大风摇摇摆摆的吹起，又落下。我开始追赶，不停地追赶着，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它却掉入了江里，被汹涌的江水所吞噬。我叫嚷着醒了过来，一身冷汗。然而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仍躺在梨花木床上，伴随我的是叶儿在铜盆里拧毛巾的水声。她见我醒来之后，就冲着门外大声地说，少爷醒了。于是我看到了一家人纷纷围过来场景，走在前面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看到了母亲挂着泪痕的老脸以及父亲略显和缓的脸色，不知道他是不是准备把自由重新赋予我。“儿啊，你怎么就不能理解阿爹阿妈的良苦用心呢！弄成这样我们的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么？”母亲一说完话，眼泪便夺眶而出，老泪纵横。我也看到了父亲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说实话，看着已经年过半百的父母亲，我真有就此妥协的想法。想想到底是谁把你带到这世上的，是父母。更是母亲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把你生下的。一边是我最爱的女子，一边又是生我养我的父母，我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三郎，我不关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父亲不紧不慢地说着，说完之后便转过身去。但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看到了眼泪从他眼眶里溢了出来。他拄着拐杖慢慢地走了出去，在走出不到五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出去。当大家正在给我嘘寒问暖的时候，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哎呀”一声。谁都没有料到父亲会在院落里摔倒，更甚的是从此卧床不起。平日里看起来身子骨还硬朗的父亲就在忽然之间衰弱了下去，所有的疾病也就此袭来，命不久已。我知道我的罪孽已经很深重了，所以我开始害怕回家，每天都呆在“醉红楼”，借酒浇愁。我不知道我还应不应该筹钱帮小倩赎身，只想每天都把自己灌醉，醉生梦死。这一时期的江南在皇帝的带头之下，都沉浸在一片醉生梦死之中，即使在北方的统治者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也依然如此。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喝得烂醉如泥，在书童的扶持下跌跌撞撞地走回了家。刚一进门，管家就拉着我的手说：“少爷，老爷找您，您赶紧去醒醒酒。”于是我赶紧回房吃了醒酒药，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急匆匆地走到了父亲的房门口。我刚伸手想要敲门，手却停滞在半空中。在门口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敲下去。只听见里面传出了几声咳嗽声，没等我敲门父亲就拖着声音说：“是三郎吗，进来吧。”我一进门就给父亲跪下了。父亲看见了便让我坐在他床边，他有话要跟我说。我把他扶了起来，在我手触碰到父亲的身体之时，我的心里徒然升起了一阵酸楚，父亲已经消瘦许多了。“三郎，你不要怪为父对你过于苛刻。为父也是为你好，像你这样将来还怎么继承偌大的产业啊，你会让你的兄弟瞧不起的。不过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你要是执意想要那个青楼女子的话，明天就拿赎金去把她赎回来吧。其实为父在少时也曾经有过像你一样的风流往事，也曾为此跟你祖父闹得不可开交。”父亲像是在回忆往昔岁月，目光呆滞地说着。“不过，我有一个请求。”父亲抚摸着我的手背轻声问道，我有些哽咽地说：“您说。”“我真想在有生之年抱个孙子，但我看这好像已经没多大机会了。我希望至少到我死时，你能让我知道我儿媳妇已经怀了我的孙子。”父亲用充满悲伤的口吻说着。“嗯，阿爹我答应您。您一定会抱上孙子的。”不知为何，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在与父亲促膝长谈之后，我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妻子的房间。当门打开的时候，一张惊诧的面孔在我面前凝滞。我说，怎么不欢迎我吗？她忙说不是不是，我进去刚坐定，她马上就举案齐眉地奉上一杯热茶，只是手在不停的发抖，为了调节气氛，我主动地把茶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我顺便拉起了她的细手，问了句，为何这么晚了还未入睡，小心肝火上升。我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晚我要了她，她急促地喘息着，呻吟着，但那是因疼痛而呻吟的。可能是由于疼痛的缘故吧，她紧紧地抱着我，手指紧紧地抓着我的背部，指甲深深陷入。我能感到背后被抓破的疼痛。大汗淋漓之后，我看到红玫瑰在床单上悄然绽放。我好像在完成一个步骤，一个属于交易式的步骤，等到一切都完成的时候，我如梦初醒地离开了她的房间，留下深感莫名其妙的她。                             （七）从青楼出来的时候，小倩脸上阴郁的表情也同烟消云散了的天空一样清澈可人。她说了句永别了“醉红楼”便头也不回地跟我上了马车。也许是因为清汤挂面的缘故吧，今天的小倩看起来宛如刚出淤泥的荷花。“为何不施点粉黛？”我疑惑地问道。“因为我要跟以前的小倩告别，记得来时我也是素面朝天的。只是来时我是干干净净的，而如今的我有些龌龊，至少我觉得……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们都不能找回已经远去的自己了。”小倩幽幽地说道。不知为何这一路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在一个极其宁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小倩，只见她指了指眼前一座别致的小竹楼，然而我却更加疑惑了。于是她忙解释道：“这以后就是我们的家，记住了是我们的家。是我托关系用我的苦命钱买下来的。感觉不错吧。现在还得劳烦薛大才子用你那妙笔生花的本事为我们的家题名。”我环顾了四周，这里地处近郊，在离小竹楼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汩汩流过，算得上是雅居了。河畔边，蝶飞蜂绕，鸟儿扑飞，而竹楼前更是有着出入非凡的感觉。因此我名此楼曰为“玉竹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小倩，还说了只可惜这儿缺少了一样东西，否则一定会更好的。只见小倩嗤嗤地笑了起来，这是我认识她以来笑得最自然的一次了。我的心里有了些安慰，于是我跑上前去，轻轻地抱住她。她立刻拉起了我的手，绕到小竹楼的后院，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竹苗。“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我知道三郎喜欢竹子，所以我明天就命人把这些竹子围着竹楼种下。”听完她的话，我想我的余生将会无比幸福吧。不清楚在这世上有多少不能相互理解的人在痛苦地活着，当他们被那些复杂化的人际关系所困扰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感到悲哀呢？我想他们在安静下来的时候，一定都在一个叫做寂寞的房子里茫然地转着圈，转着转着，眼泪就在不知不觉中流了出来。若一个人能够生活在相互理解的空间里，那他一定是幸福的。我想我离自己所期冀的生活已经不远了，那种生活就像鸳鸯相伴并且戏水终生一样。我每天都会在“玉竹轩”与小倩共度欢娱。每天清晨我们都会相约来到小河旁边看红日初升，听流水潺潺；尔后回到小竹楼，她在窗口弹着悠扬的曲调，我则躺在卧榻上读书；每到夜晚我们都会在竹楼外，看繁星点点，赏月赋诗；我们创作了许许多多的歌赋，她作曲我填词。我们约定要让这些歌赋代代相传，等老了以后看着儿孙们唱着这些歌赋，即使到时候早已垂垂老矣，但决不会因逝去的年华而伤悲。在这远离喧嚣的环境里，我能感觉到那些有关哀伤的东西正慢慢从小倩身上褪却，她的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哀怨，而是多了几分恬静。我喜欢她的转变，我对她说，倩儿，让我一生都为你描眉好么？她听完之后，热泪盈眶。……，……时间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过去两三个月了。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日来我除了在“玉竹轩”，余下的时间全待在家里，因为我生怕父亲在突然之间撒手人寰。那将令我抱憾终生。其实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包括你对待事物的看法。以前的我是多么厌恶父亲唯我独尊的那一套，而今我对父亲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感激他和母亲给了我生命，感激他成全了我的爱情。然而该走的还是会走，即使你有天大的本事终究还是留不住的。在我得知妻子怀孕了之后，兴匆匆地跑到父亲的房间时，看到的却是一大堆人跪在父亲的床前哭哭啼啼。那一刻我愣住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我那血溶于水的亲情就这样被死神无情地夺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小时候那个让我感觉的父爱如山的父亲了。我重重地跪了下来，使劲地磕着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跪着挪到父亲床边，父亲枯瘦的脸上一双挣得很大很大的眼睛凝视着门外。我知道父亲死不瞑目，因为他还有太多的心愿未了，更甚的是他在临死之时还是未能看到我，更未能听到他儿媳妇怀孕的消息。也许他的眼睛就专门为期待我而睁着的。只可惜我再一次让他失望了，而且这一次便是永远！父亲出殡当天，我的内心极度疼痛，难以言喻。我知道父亲的死我是脱离不了干系的，若不是我，想必父亲现在还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而如今我们却人鬼有别了。所以我从此陷入了深深地自责当中，不愿原谅自己。父亲入土为安之后，我待在家里守孝。可是，我那些利益熏心的兄弟们却个个都在为分家产而闹得不可开交。他们问我到底要哪个，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兀自地走开，来到母亲的房间。我想此时的母亲一定比任何人都还要难受，与父亲在生活了大半生，而父亲这一去将让她更加孤独。再者，那些不孝子在父亲尸骨未寒之时，就开始讨论家产的事儿，着实让母亲伤透了心。看到母亲的房门虚掩着，我便推开了。在打开门的霎那间我看到了母亲憔悴而苍老的脸庞目光呆滞地在想些什么，这一刻我的喉咙有些哽咽，想说点什么却都梗在喉咙口。其实我又能多说点什么？一切都因我而起，又因我而结束。如果说多了反到显得欲盖弥彰。如果我的罪孽足够深重，那就让我来承担，由我来赎罪就好了。于是我在母亲面前跪下，狠狠地磕头，直至头晕目弦。后来母亲站了起来，用颤抖的双手把我拉了起来。我抬起沉重的头看了母亲一眼，看到的是母亲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我正张口想说点什么，母亲却伸手堵住了我的嘴，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坐回床上，拿出念珠，闭目念经。“阿母，您原谅儿吧。”我又重新跪下，哽咽地说。“走吧，让阿母静一静。”母亲依然闭着双眼缓慢地说着。为了不再使母亲伤心，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关上门，退了出来。我想母亲不可能原谅我了，试想谁会原谅一个为了青楼女子而把父亲给气死的儿子呢？谁都无法原谅的。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极度压抑，我是得到了爱情，可我却失去了亲情。我一边走着一边在不断地反思自己，在家庭伦理面前我可以说是背离了祖宗家法，脱离了道德的准绳；而在爱情面前谁又能给我答案，在这因循守旧的江南里谁能给我一个界定分明的答案？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到了荷花池旁，看着满塘的绿色和点缀其中的朵朵荷花。眼泪难以抑制地流了出来，我在得到了像荷花景一样美丽的爱情之后却要面临这些扑面而来的问题，我除了措手不及还是措手不及。在这夏日的江南，景色是景致的。一阵风吹来，荷花池上的荷叶痉挛似的抖动着，柳条随风摇摆。如此之好的江南景色无论谁见了谁都会为此而春心荡漾的，只可惜美丽的江南却带给我厚重的思想累赘。我夹杂在家﹑婚姻以及爱情之间左右为难。自己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式，然而却一直未能寻得，反倒使自己陷入了极其窘困的境地。我迫不及待的等待有人能为我指点迷津，可那位指道之人又在哪呢？也许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只是自己还未能参透而已。一阵风吹来，吹乱了我额前的发丝。正当我陷入久久的沉思之际，一句话便顺着风吹到了我的耳根。“三郎，你心情不好么？为何不叫上我。至少我可以陪陪你。”我看到妻子望着眼前的荷花景，自顾自地说道。我无语。看到我的无语，她面上的愁容就慢慢浮了起来。“三郎，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我们的结合就是一场错误吗？”她隐忍住心中的愤恨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从我们拜堂成亲到现在，虽然你做出了那么多伤害我的事，但我在心里还是无法怨恨你，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知道么？决不亚于那个妓……。”当我听到她说出半个“妓”字的时候，我横了她一眼，她这才急忙改口说“那个叫小青的女子”我依旧沉默，因为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她见到我依然保持沉默以为我已经心虚了，所以乘胜追击。“三郎，你的心何时才能飘回来，飘到我的身边，飘进我的胸脯里？”她似问非问地说道。我感到心中的火苗再一次燃起，她的话把我激怒了。我转过头正对着它。看到面前一个臃肿的女人，已经是大腹便便的她，我还是没有把怒火发到她身上，最终还是隐忍了心中的怒火。毕竟她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对于九泉之下的父亲来说，更是十足珍贵。看了看她之后我说了句好了，这儿风大，我们回房间去吧。于是我便搀扶着她回到了那个盛满悲哀的房间里。                             （八）一个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待久了自然会心生厌气，在江南有守孝三年不近女色的习俗。豪宅，在许多穷苦人眼里这简直就是金屋玉宅了。可我却不知好歹，我现在多不愿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因为这里带给我太多有关于造化弄人的感觉。其中让我感触最多的便是自己和妻子了，虽然我们都统属于一个阶层，然而我们却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是在礼教下培育出来的品种，血管里流淌着唯唯诺诺的血液。而我，一个想反抗这些东西的人却往往陷入这样或那样的泥潭中，自身难保。望着眼前布置华丽的房间，我喟叹不已。我用折扇给我妻子扇风，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看着她那恬静的脸庞，我有些心生怜悯，不知自己这样对她是否属于罪过。其实她本无错，错的是我们的父母亲。我想至少在这个月的月末她就可以临盆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应该对她好一点，虽然我不爱她，但她是我的妻子已是改变不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