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 size="1"><font size="4"> 汽车在马路牙子上停住以后,我对儿子说:<br/>??“你在车里呆着,不要乱跑!……我去买包烟。”<br/>??他朝我翻了翻白眼,没吭声,继续低下头,把玩手里的那只钥匙坠。那是去年他妈妈去云南旅游时给他买的,上面印着两只小熊,他对这两只小熊特别感兴趣。<br/>??我把车门碰上,向车后走了两步,停下,又回头看了看车子里面。透过汽车玻璃的深色贴膜和驾驶室两排座椅当中的空隙,我能看见儿子的脑袋。<br/>??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街道比平日要空旷些。路的另一边,一个保安正在哗拉拉地拉起银行营业厅的卷闸门。我紧了紧上衣,朝烟摊走过去。<br/>??烟摊门开着,但柜台里没有人。我回过头去瞅了瞅自己的汽车。它没熄火,排气管突突突地喷着白烟,像一颗心脏在跳动。<br/>??我敲了敲玻璃柜台,“有人吗?”我问。<br/>??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然后应答声从布帘子的后面远远地传了过来,像是在时间上和空间上都走了很长时间,而且实在是疲惫不堪了。但,掀开布帘走出来的,却是一张稚嫩的脸孔。<br/>??“要什么?”小男孩扬起比柜台略高一些的头,看上去比我儿子要大一些。<br/>??“给我拿包红塔山,”我摸出皮夹,抽了一张给他,“……,你们大人不在吗?”<br/>??“七块,”他惦起脚去够一个抽屉,没够到,又捏着那张钱跑到后面,搬了张凳子过来。他跳上那张凳子,从抽屉里取找零。我回过头去,汽车里没什么动静。天已经放晴,初升的新鲜太阳在汽车的玻璃贴膜上有反光,让我什么也看不清。<br/>??我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已经从那张凳子上下来了。“给,”他把捏成拳头的右手擎到柜台上,把拳头慢慢松开,让几枚硬币掉出来,硬币落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br/>??我把找零放回皮夹,香烟揣起来。“你们家大人呢?”我问。<br/>??“在吃饭!”说完,他不再理睬我,搬起那张凳子,顾自跑到后面去了。<br/>??我在柜台前呆立了片刻,竟有一丝怅然。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太阳暖暖地照着,人们都在平和地生活着,这样难道不是很好吗?我回到汽车里,发现儿子已经睡着了。他手中的钥匙坠掉在脚边的地板上。我把他的身体摆摆正,让他的头靠在羊毛垫上,再把安全带从他的身前拉过来,栓住。他睡的还不深,眼皮偶尔跳动一下。<br/>??人们都说,他像他妈妈,尤其是眼睛。以前听到这话,在心上随随便便就过去了,从没在意。现在仔细观察一下,的确有些像。<br/>??早上往汽车后备箱里放那个编织袋的时候,他一定要帮我抬一下,被我拒绝了。六岁的小男孩,除了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渴望以外,还能做什么呢?何况这个编织袋是这么的重,足足有一个人的重量呢。<br/>??我的想法是把汽车开出外环再说,到哪里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清静一点。在外环与国道的交叉路口时,红绿灯上方有个东西冲着我的汽车“啪”地一闪。我承认,那时我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驾驶上面,也许是超速了,还是闯了红灯,被拍了照,要不就是统计流量的仪器。<br/>??出了外环,路有些颠簸,我儿子醒了。他轻微地扭动着身体,明显是对环在身前的安全带感到不适。“咱们去哪里?”他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朝外面望,问。<br/>??“去一个好地方,”我说,“你要是不舒服,可以把安全带解开。你会解吗?”<br/>??“会的,”儿子扭动着身体,朝我这边侧过来。他伸出左手,在安全带的卡扣上按了一下,扣舌弹了出来。“爸爸你看,”他有些得意地冲我说,“解开了。”<br/>??“嗯,真乖,”我腾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路两边是田地,都荒着,前面很远的地方有座工厂,高高的烟囱里冒出滚滚白烟,“昨天晚上我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想出来了吗?”我问。<br/>??他摇了摇头。接着,他想起了那把印着两个小熊的钥匙坠,在座位上翻来覆去地找。“在你脚边上,”我说。他俯下身去把它捡起来,看了两眼,似乎又没了兴趣,便把它揣进裤兜里。他的裤兜外面也绣着一只熊,不过比那两只要大些。<br/>??昨天晚上,他妈妈睡着以后,我来到他的房间,没拍两下就把他拍醒了。也许他根本就没睡着,因为我老是这样,等他妈妈睡着以后过来把他拍醒,然后讲一些故事给他听。他喜欢听故事,而他妈妈认为他已经不小了,应该让他多看一些书。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我们总有分歧。<br/>??昨天晚上我给他讲的就是三只熊的故事。这不是我第一次给他讲这个故事了,但他仍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打断我,帮我修正一些讲述中的错误。我很喜欢他这样,感觉好像两个人合力讲了一个新的故事。故事的最后,小熊安安早上醒来时,发现熊妈妈不见了,它跑去问爸爸,爸爸也说不知道,但爸爸告诉安安说,昨天晚上有一群狼来过,猎人也来过,他们的脚印就在熊窝的外面。<br/>??我问的问题就是,熊妈妈到底到哪里去了。故事讲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们都有些困。他眨着眼睛想了几分钟,终于抵挡不过睡意,进入了梦乡。而我就没有他那么幸福,因为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br/>??昨天晚上睡的实在太少,因此现在有些困。在一座废弃的治安岗亭边上,有一条去向不明的道路,好似很久没人走过。我把车打过弯,进了那条道。道的两旁不时能见到一些建筑垃圾,道上没有人,而且,似乎越往前开路越窄。到最后,我们发现这是一条死路,前方是几片鱼塘,边上有一座养鱼人住的简易房,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它们的周围是地,地里种着大片的油菜花,还没开,但也快了。<br/>??我们从车上下来。“想到那座房子里去看看吗?”我对儿子说,“那里面住着一个小矮人。”<br/>??“小矮人?”他扬起脑袋,目光有些迷离,似在努力回忆,“爸爸我想起来了,上次你给我说过小矮人的故事。真的吗?房子里面真的有小矮人吗?”<br/>??“真的,”我说,“还有白雪公主。你还记的白雪公主吗?”<br/>??“记的,”他使劲点了点头,“白雪公主,阿里巴巴,芝麻开门。”<br/>??“阿里巴巴是另外一个故事里面的,”我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br/>??“有一个阿拉伯的故事,”他嘻嘻地笑了起来,“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他模仿着那些装腔作势的讲故事人,把“这样的”三个字拖的很长,直到一口气用尽了还不肯放掉。<br/>??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下雪天的晚上,我们把门窗关紧,坐在炕上听父亲讲故事。这些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然后仿佛在一夜之间,我的父母亲都老了,他们老得再也讲不动故事了。听故事的人一代一代的过去了,而故事却仍旧是新的。<br/>??“走吧,”我拍拍儿子的肩膀,“咱们去看看小矮人去。……,当心那些石头,别摔着。”<br/>??他走在前面。我们走在两池鱼塘当中的堤岸上,脚边有些碎石块,还有些小杂草,上面的露水正在被太阳吸干。春风从我们的头顶吹过,鱼塘的水面不时地泛起细小的涟漪。儿子在前面走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了看汽车,它停在那里,正在远离我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触电般地惊醒了我,让我浑身一阵颤栗。<br/>??“爸爸,”儿子已经到了小屋的门口,把脸趴在门缝朝里面看,“门锁着,”他说。<br/>??“哦,”我跨过一蓬红色的野花,脚后跟踏下去的时候刚好把一个土块踩碎,“我来看看,”我说,“小矮人们到哪里去了?”<br/>??门关着,上面加了一把大的挂锁。锁很新,说明至少经常有人来。儿子还在把脑袋凑在门缝朝里面看,“爸爸”,他说,“里面有张床,有张桌子,……,还有……”。他换了个角度继续朝里面看,背弓着,手按在木头的门板上,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还有……,还有一把钓鱼杆耶!”<br/>??“是吗?”我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钓鱼杆?”我说,“和爷爷的那把一样么?”<br/>??“我看看,”他仍旧趴在那里,头也不回,我可以想象他的眼睛瞪得有多大,肯定像盏探照灯一样,试图照亮屋内所有的事物,“没那么大,”他一边看一边说,“但比爷爷的那把要新。”<br/>??“哦,”我嘴里应答着,头却朝四下里扭动着观望。越过多少鱼池和田地,在很远的路上有车辆开过,周围却一片寂静。我知道,在这表面的寂静下面,隐藏着春天躁动的种子:麦苗在抽穗,冬眠的虫子在苏醒,地下的植物嫩牙正悄悄地萌发,并从种子的硬壳里顽强地探出头来。是的,这就是春天,躁动与萌发,毁灭与新生。<br/>??“鱼杆有这么大,”儿子已经回过头来,他拿两手比划着,“这么长。是小矮人用的吗?”<br/>??“是的,”我说,“他们用它来钓金鱼。哎,咱们该走了,爷爷奶奶还等咱们去吃饭呢。你不想走了吗?”<br/>??他的眼光里明显流露出不舍的神情,显然是对这个小屋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咱们不等小矮人了吗?”他跟着我的脚步朝外面走,又停下,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去,“他们到哪里去了,爸爸?”<br/>??“谁?”我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因为那时我的目光已经落在我那辆汽车上,“谁到哪里去了?”<br/>??“小矮人呀,”他说。<br/>??“哦,”我终于把思绪拉了回来,也许用了一点强制的力量,“哦,小矮人么,”我说,“他们到森林里走亲戚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呢。走吧,咱们走吧。”<br/>??我拉了拉他的手。他跟着我走了两步,突然甩开我的手,嗵嗵嗵地朝小屋子那边跑了回去。“等我一下,”他边跑边说,“马上就好了。”他跑到小屋的门前,从地上拣了个土块,认认真真地、一笔一划地吃力地在门板上写什么东西,写完后,他把手中的土块扔掉,嗵嗵嗵地又跑了回来。“好了,”他说,“爸爸咱们走吧。”<br/>??“好,”我说。我们一起沿着鱼塘当中的小堤岸朝外面走。“你在门上写了什么?”我问他。<br/>??“写了……,”他突然闭上了嘴,眨着狡黠的小眼睛笑吟吟地望着我,不往下面说了。“我不告诉你。”他说。<br/>??“为什么?”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的一个秘密吗?”<br/>??“嗯,”他朝我使劲点了点头,“不过告诉你也可以,但你也要告诉我一件事情。”<br/>??“呵呵,”我笑了笑,“是想和爸爸交换秘密吗?爸爸可没什么秘密啊。”<br/>??“大人都没有秘密吗?”他皱了皱小眉头,“妈妈也没有吗?”<br/>??“妈妈……,”我发觉自己把话说得很慢,心头上似乎有一个铅块拉着它下坠,让这些词语从嘴巴里吐出来变成了一件仿佛很艰难的事情,“……,也许有过吧。”我说,“我也不知道。”<br/>??我们来到汽车旁。我先给他拉开车门,让他爬进去。我从车尾走回到自己那边,经过后备箱时,我把手放在箱盖上,让脚步拖着它走。早晨的寒气还未散尽,手放在后备箱的盖子上,能感觉到金属的丝丝凉意。<br/>??我们把车往邻县开,我父母住在那里,离我们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br/>??“爸爸,”他突然说,“你能告诉我,小熊妈妈去了哪里吗?”<br/>??“是要拿这个和我交换你的秘密吗?”我笑了,“是吗?是我就告诉你。”<br/>??“是的,”他说,“嘻嘻,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br/>??“好吧,”我让车子慢下来一些,说,“小熊妈妈跑去听百灵鸟的歌唱,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就是这样,现在该你了,儿子。”<br/>??“那熊爸爸和安安后来找到她了吗?”他接着问。<br/>??“找到了,”我说,“她醒来后,就自己走回来了,他们高兴极了,还包了饺子吃。……,就是这样,现在该你了啊,告诉爸爸,你在那个门上写了什么?”<br/>??“嗯,”他说,“我给小矮人留了言,邀请他们来家里作客,让妈妈烧好多好多菜给他们吃。……,你说他们会来吗?”<br/>??“会的,”我说,“肯定会来的。小矮人最喜欢到别人家作客了。”<br/>??听我这么说,他高兴极了。他把那只印着小熊的钥匙坠从口袋里摸出来,兴致盎然地看。看了一会儿,又像想起了什么,“爸爸,”他说,“你手机在吗?给我用一下好吗?”<br/>??“你干什么,”我说,“给谁打电话吗?”<br/>??“给妈妈,”他说,“我要通知她晚上有客人来,让她烧好多好多菜。”<br/>??“呵呵,”我说,“好啊,不过咱们不着急啊,等小矮人来电话了咱们再和妈妈说好吗?”<br/>??“来电话?”他将信将疑地说,“他们知道咱们电话号码吗?他们会给咱们打电话吗?”<br/>??“会的,”我说,“他们会的,他们什么都知道。”<br/>??听了我的话,他感到满意了,不再问我什么,只顾自己玩。我在方向盘上偷偷地擦了两把掌心里沁出来的汗,突然地觉得眼前的道路、人物和风景都竖了起来,齐刷刷地朝我的前方,也就是它们的后方快速地逃匿,它们逃匿的速度如此之快,一眨眼我就觉得自己仿佛掉在了一个冰冷的岩石坑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在那个瞬间里,我感到了孤独的委屈,强忍着让自己的泪水不掉下来。<br/>??车子已经驶进市区;有一段时间儿子什么也不和我说。他玩腻了,就把头扭向旁边的车窗,呆呆地望着外面。我知道,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面,小矮人,白雪公主,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还有其它那些闪着晶莹光亮的小玩意儿,叮咚作响的风铃,等等。车窗外面的一切,是那个世界的一部分,与我所见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的世界正在飞速地逃离我,我意识到:这是一段多么难得的安静时光,对于我来说,正好让头脑冷静下来,专心致志地想那件事情。它是回避不了的。你装着看不见它,假装把它忘记了,一切都没发生过,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它就在你的心脏里面,揪扯着你,拽拉着你的神经,越是想回避它,它就越是闹得起劲。<br/>??终于,我们把车开进了父母亲住的小区。在草坪边上,有两个孩子挥舞着球拍打羽毛球,还有一个老人,正埋着头,手里提着一袋蔬菜,沿着墙边默默地朝小区里面走。我们从车里出来时,一个男人从车旁走过,笑吟吟地朝我点了点头。<br/>??到了父母家以后,儿子又变得活泼了。他蹬蹬蹬地跑进他们的卧室,拉开抽屉,找出上一次藏好的电动小汽车,就在房间的地板上玩。父母亲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了,怕饭菜凉了,他们特意在每只菜上面盖了盘子。<br/>??我坐在饭桌边,想到刚才在楼下冲我笑了笑的那个男人。印象里,每次到父母亲家来似乎都会碰到他,每次见到了都会这样点个头,笑一笑。而实际上,我们并不真正认识,或许在某种场合下说过几句话,聊过几句天,顶多如此。这个男人,让我意识到一种可怕的力量,它来自生活的最深处,却偏偏以最平凡的面貌出现。<br/>??母亲朝卧室那边瞅了瞅:儿子的嘴巴里正发出模拟汽车行驶的声音。“……,不是说好一起来的么?”母亲盯着我,小心翼翼地,“……,怎么……?”<br/>??“哦,她今天加班”我说,“单位里临时通知的。……,好像是银行系统升级什么的。”“……要忙到晚上呢。”我补充了一句。<br/>??“哦,”母亲理解地点了点头,她文化程度不高,因此对稍微涉及到专业一点的名词都很能理解,“升级,那是要加班哩。”<br/>??“你懂什么?”父亲从沙发上站起来,手里捏着老花镜的一条腿儿,朝饭桌走过来,“是全省的银行系统升级,都要加班哩。”<br/>??他把花镜朝沙发上的一张报纸指了指,似乎他刚才说的这句话就写在那上面。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背挺的笔直,“把冬冬叫过来,吃饭了。”他朝母亲严肃地吩咐道。<br/>??菜准备得很丰盛。吃红烧鱼的时候,儿子对父亲说:“爷爷,你猜上午我们去了哪里?”<br/>??“嗯?”父亲摸摸他的小脑袋,“去了什么好地方?”<br/>??“去了鱼塘!”他张大嘴巴,把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咀嚼着把大刺剔出来,吐在饭桌上,缓一口气接着说,“那里有小房子,还有小矮人哩。对了,小矮人有把钓鱼杆,可漂亮啦,比你那把漂亮!”<br/>??“是吗?”母亲笑了笑,说,“你爷爷那把钓鱼杆断啦。”<br/>??“断了?”我说,“怎么断的?”<br/>??“他还以为自己还年轻呢,”母亲朝父亲瞥一眼,“上次和老王去钓鱼的时候弄断的,说是一条大鱼死命地挣,你给他买的那个烟嘴都掉到水里了。”<br/>??“哎,你怎么回事?”父亲脸色一沉,嘟嘟囔囔起来,“跟你说过了别说。”<br/>??“怎么了?”我说。<br/>??母亲朝父亲瞅了瞅,“谁知道,”她说,“还不是迷信脑袋瓜子。说是鱼杆断了不吉利,有人要倒霉。我说你管那么多的,这世界上每天有多少人在倒霉,不见得你每天断鱼杆。”<br/>??我说是啊爸,你也太迷信了吧。父亲说:“迷不迷信我不知道,以前我也没和你们小孩说过,我钓了一辈子鱼,就断过两次鱼杆,哦,加上这次是三次。……,就断过两次鱼杆,每次就有人……,在部队里那次……。”<br/>??“算了吧,”母亲说,“你算了吧,说你迷信你还不承认。他们要出事,和你断鱼杆有什么关系,硬要往上面扯。”<br/>??“嗯,算了吧,”父亲说,“本来我就不想说,是你……。”<br/>??儿子却听得来了劲,“爸爸,”他问我,“他们是谁?出什么事了?”<br/>??“小孩子别乱打听,”我说,“快点吃饭。”“断了就断了吧,”我对父亲说,“再买一个吧。烟嘴下次我也再去买个过来。”<br/>??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说到“下次”的时候,我的思绪像被一颗子弹击碎了一般,久久不能复原。隔着饭桌,我看见他们的嘴巴动着,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巴也在动着,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br/>??饭吃完了。母亲对我说,“下礼拜天早点过来,还要去买点东西带去。”<br/>??“下礼拜天?”我说,“干嘛?”<br/>??刚才不都说了嘛,母亲有些不满意,下礼拜天清明节啊,去给你爷爷奶奶上坟。你到时候早点过来,咱们去买点纸钱,再买点水果带去,你爷爷喜欢吃水果。<br/>??嗯。我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母亲过来坐在我的旁边,瞅了瞅我的脸色。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父亲已经进了卧室,和儿子在玩。我歪在沙发里,手里拿了本杂志,什么也不说。时间在静静地流逝。<br/>??又过了一会儿,母亲终于忍不住,“……,”她说,“你们最近吵过架?”<br/>??“没有,”我说,“有什么好吵的。我们都挺好。”<br/>??“我不信。”母亲很坚决地说,“我看你的样子像不大对。”<br/>??“真的没有,”我又翻了一页杂志,并不敢去看母亲,但还是看了一眼,“你别管那么多了,真的。”<br/>??“不行,”母亲说,“你们老是这样吵吵闹闹地,影响你们工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别拿升级什么的来骗我。”<br/>??“我不骗你,”我说,“真的是系统升级,今天都去加班了。”我把话说得很认真。从母亲混杂着责备与关切的复杂目光里,我仍然可以看见一丝狐疑和忧虑,但她终于没再追问下去。但这样一来,我却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我倒似乎希望她再这样进一步追问下去,严厉地、不留余地的,总会露出破绽的,不是吗?其实往她单位打个电话就行,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甚至,我在内心里已经早怂恿她这样做,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是的,我累了,日常生活那股可怕的力量像平静水流下面的旋涡,如果它注定要把我这具残破的躯体彻底吞没,那就赶紧干吧。<br/>??昨天晚上,不,确切地说,今天凌晨,在卧室里,我对她也是这么说的。那时,窗帘遮挡了月光,室内一片黑暗,只有我的两只眼睛在虚空里灼灼闪亮。我对她说,也许你说的对,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谁都没有力量去对抗它,在它面前,我们都是孩子。<br/>??一只苍蝇擦着我的脸飞过去,落在电视机柜子上,母亲到墙角拿苍蝇拍走去把它拍死,“开春了,”她用蝇拍挑着那只死苍蝇,把它抖落在垃圾桶里,“苍蝇多了起来。”<br/>??“嗯。”我哗哗地翻着杂志,看着一行行模糊的黑字与彩色插图快速地掠过。我把它扔在沙发上,走到阳台上去抽一支烟。路过父母亲的卧室时,我看到他们的门开着,父亲已经睡着了,儿子也是。他把头枕在爷爷伸开的一只手臂上。我站在阳台上,清清楚楚地看到窗外所有的东西,建筑,绿地,车流,天空,清亮且纯净。它们仿佛是一下子来到这个世间,尚未经受任何的污染。<br/>??我走回到客厅里,发现母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仍握着那把苍蝇拍。疲倦拉扯我的眼皮,空间旋转起来……。但我马上就醒了。我偷偷地走进父母的卧室,轻轻地把儿子拍醒。“走了,”我悄声说,“咱们该回去了。”“去哪里?”他迷迷糊糊地问。“回家呀,”我说,“小矮人来电话了,晚上要到咱家里作客呢。”“太好了,”他眼睛里抑制不住的喜悦,“妈妈知道吗?”“当然知道了,”我说,“妈妈正在给他们包饺子呢。”<br/>??他揉着眼睛坐起来。我们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往楼下走。天色正在黑下来,有一阵小风,小区里面的绿化树轻轻地摇动着枝叶。打羽毛球的少年早就不见,我们也没碰到和我点头微笑的男人。甚至,整个小区内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们坐上车,打着火,它轻微地颤动着,发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我们把车开出小区,来到街道上,街道上也空无一人。我们开出城外,来到大路上,大路上干净得像被水冲洗过,夕阳的余晖把远处的小山丘装扮得一片金黄。……,没有人,……,没有喧哗,…..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在这条纯粹的道路上行驶。<br/>??</font><br/>??</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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