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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隐者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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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4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div align="center"><strong><font size="6"></font></strong></div><div align="center"><strong><font size="6">隐者之书</font></strong></div><p><br/><br/><font size="4">  这是一个令他痛心疾首的春天。他有时会抬头看看笔筒中那一簇簇的秃笔,这会让他想起对生命的过度使用,如同年青时的荒唐和无度,导致了现在的无能和羞愧,油灯已耗尽了自己的血肉,这是最后一罐灯油了。而第二天,由于儿子的不小心,将他正在使用的那支笔投入了火里,他不得不使用那些秃笔,这反而使他有了一个意外的收获,他学会了一种秃笔书法,并由此获得了名声和钱财,养活了家人,有了更多新的毛笔和纸张,以及必不可少的灯油,不,是崭新雪亮的蜡烛。他会放弃写作吗?难道他会使用剪刀将那崭新的毛笔铰成秃子?有时,他会翻阅那些虫蛀斑斑的书椟和里面的空空如也,这与他满囤的粮食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此时他有自己的一间硕大的书屋,在此基础上,他又建造了一座丰腴的藏书楼,里面都是他花巨资重金从全国各地购买的书籍,这些书籍有朝一日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然而藏在石匣中的一部书保留了下来,有一天一个小偷将它偷出来,当他发现是部破书时,恼怒非常,便往那间藏书楼中丢了一根燃烧的蜡烛,临走时,他怀里装满了这种油渍渍的在市场上卖价比大米还高的蜡烛。小偷丢下的这部书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因为这是他一生写下的文字,这些文字会流传下去,就如同每一个看到那场大火的人们,会将可怕的灾难在梦中铭记一生。<br/>  他记得自己的使命,但如此不甘心自己的才华在这里消耗殆尽,其实他确实练就了秃笔笔法,并将书法的体会融入到自己所写的文字之中,但秃笔书法并未给他带来他曾梦想的一切,而且他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出现。他在无名中残忍地活着,泯灭着自己的存在,这一切并不完全没有意义,他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和即将得到和早已失去的一切可能性。是的,他的秃笔书法带来的是众人的嘲弄和更加深刻的耻辱,这是与生俱来、无法阻挡的对于生活的渴望、遗忘,他或许如此自虐地幸福着,享受内心和肉体全部的折磨和放弃。终于,他的书法卖了钱,这是因为那天被揍了一顿的儿子,从邻居家里偷了一支没有铰秃的新毛笔。他突然发现长时间用秃笔写字养成的习惯,一旦用不秃的毛笔写字时,便产生了如此诱人的艺术趣味和意义,这种书法的章法是焦虑的心态平静下来形成的一种对于生命更为阔大的体悟,他仿佛那个镇日携带着真理而不自知的家伙突然有一天发现了秘密,他一下子便失明了,但真理使他看到了一切,看到他人无法得知的事情。他用卖的这笔钱又维持一家人的生存很长时间,并且他还会用这种方式生存得更久。每次,他写字时都用不同的名号、题款,他用秃笔蘸着浓朱砂描写的印章天衣无缝,通过这种方式他隐瞒着,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发现任何破绽。人们谈论着那一幅幅精美的书法的作者,他们显然对一下子出现如此多类似章法的书法和那么多不同的作者名号疑虑重重。<br/>  “我练字的过程就是一种朝向未知之物的巨大认同,仿佛一种与家族的隔膜在丧失敞开时的痛哭,就像可怜的一直等在那里被洪水淹没的尾生。最痛苦的莫过于身体如此依偎而心灵却与咫尺无关,好了,心与心的距离就以万里为计算单位吧,如同在山的另一边,我们无法看到山头上飘扬的旗帜。昨天,我去集市中间那个打铁铺旁边卖画,老铁匠满脸炭灰的女儿不小心把一块火热的木炭迸溅到我的画上,烧了一个大窟窿。我空手回家时有些沮丧,不过还好,米缸里还有足够三个人的口粮。今天我又去那里卖书画,发现那个黑姑娘洗净了脸上的灰土,咧开一嘴黑黄的牙齿向我微笑,笑的很甜。她长得并不漂亮,但令我不安,因为她注视我的时候,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的铁锤。这或许也是一种修炼,我今天的生意特别好,竟卖出了所有的书画,我准备背上满满一大口袋粮食回家的时候,那个打铁的姑娘跑过来帮我往肩上扛,然后偷偷塞到我口袋里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回到家,我放好口袋,在妻儿的欢呼声中平静下来,拿出那个东西,原来是一个用黄铜打制的墨盒,它如此小巧,符合主人使用的眼光,我突然感到一种幸福。面对墙壁,我想到很多,老婆端来的饭放在桌边已凉透,她搂着孩子早已睡熟。我应该感谢她们,给我此时的安宁和所谓的生活,并且她们如此相信我,让我坚持了这么久。有一天,我回家时见到老婆正在清洗我的那些秃笔,她禁不住用其中的一支蘸满清水在桌子上写字,见我回来,迅速地用抹布擦去了。她从未告诉我她会写字,每次我要教她,她总是摇头,如同那个隐藏深山的部族摇头表示同意一样,她摇头表示不同意。她总是摇头,让我很快丧失了教她的信心和兴趣。在放弃的同时,我转向对儿子的早期教育,因为他正学习写字。我已教了他很多字,但惟一不愿教的就是他的名字,我想在他完全明白事理时,再告诉他真正的姓名和写法。此时教他,他会记住这个假的,大了以后他不会再承认那个真的;而如果教给他真的,他又会暴露在他人面前而无处遁逃,早早丢了自己的性命。我们面临的敌人过于强大,而我们太弱小了,相对于强大而言,如同虚无,但总有一天,强大的虚弱使他们成为无,而我成为强大的一个起点。父亲曾说过:‘万物皆有来往,来而不往者和往而不来者皆为人间的罪障,时枯时荣,岁有调,月有缺,天有阴,一切都在极点的审视中飞翔,我们首先不是飞跃,而是要发现脚下的大地。’是啊,我为何偏偏忘记了大地?!墙壁也是大地的一部分,它以大地为基,又耸立而支撑起宽广的屋脊,令我们栖身其中,甚至流亡途中,在断垣残壁之间也能感受到家的温暖。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我们蜷缩在墙角的洞里,依旧被雨水淋透,当我们爬出洞口奔向另一座废墟时,那道墙轰然坍塌,把那个洞埋得严严实实。逃亡永在中途,每一道风景的背后都是冰刀雪剑,都是被窥伺。我小时候玩的那只皮球已不见了,我在那里哭闹,父亲把我丢到了猪圈里,我竟然抱着那头屁股后面长着一撮白毛的猪崽子睡着了。<br/>  说起练字,我想这与一个女人有关。那是一个美丽动人而才华横溢的女人,她的华贵清雅丰美奔放的性格杂糅着,并深入了自己的书法之中。那时我还很小,不懂得书法的奥秘,只是在杨花飞舞飘扬的一个春日午后,看到她放在书桌上刚写好的那幅如她一样美丽的字,落款是两片鲜红的花瓣。她身边放着万金难买的瑶琴,是一个早已被判弃市的盗墓贼从一个古国国王陵墓中偷出来的,瑶琴旁香炉里的檀香早已燃尽,有些灰尘在空中飞。我突然看到她伏案酣睡的姿势很美,但竟从她鲜红的嘴唇间流出口水来,真是的——这时我也发现,那落款就是她鲜红的嘴唇斜斜地印出来的。我伸出手去擦拭那可恶的口水,但不小心碰响了瑶琴,她醒来,对我笑。”<br/>  就这样,他说说停停,完全打断了前面说的话。但这一切不是他的错,更不是听众的错,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遗失了,如果两列不同轨的火车不知为何撞在了一起。<br/>  他发现自己的生活道路与众人不在同一个轨道上,这一发现令他有些不安,但很快他便认同了这种不同轨的幸福的生活道路更加广阔的允诺,因人们欣赏和认可他,幸运之神降临他,让他在改变世界的前夜思考改变的可能性和后果。这段时间,他的书法出现了可怕的原本早已越过的停顿。<br/>  “不要自作聪明地显示自己的才能,你必须使自己能够在无名中成为你自己,如此我们可以摆脱不必要的烦恼。古人有言:‘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们只是为了适应无名而成为一种简约的约定,通过享受无人干扰的自足真正成为生活的中心。你必须做出选择,一旦选择,便意味着在得到一物的同时,亦将失去他物。”父亲这些话,在他成年后很长时间影响着他的生活,在他书法小有成就的时候,他依旧无法真正理解父亲话中的深义。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他已在实践中实现了对父亲和人生的一切可能,也做出了令他泣不成声的抉择,但当他得到父亲留下来的那部书时,才真正地明白自己所要完成的使命。<br/>  书中所描述的种种事情以及由此产生的预示、幻象组成的生命景观,正一日日成为现实的图景。可怕的是,许多东西超出了想象而成为无法允许出现。书中的戒条繁纷复杂、层层叠叠、相互矛盾又相互说明,仿佛渴望穷尽它的努力会使人沉迷其中而不知归返,书本身的描述、现实的戒条和涵含的丰富人性认知,正成为一种完美形式的相互对称。在对称中,遥远正扑向眼角,记忆已回到出发,正如碰撞着灯罩的蛾子。<br/>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企图从父亲的书中发现奇迹,但一次次总面临失败。书的内容已在他脑中变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这是一本倒背比从头到尾念诵更容易的书,这也算是慰藉他的一个理由吧。但后来他发现,从书的任何一个字开始,都可以顺利地把书中的内容连接起来。有一天,他试图用自己的秃笔书法抄录这本书时,奇异地发现,每抄一个字,这本书上的那个字便会自动消失,而当他将抄录好的文字投入火中时,消遁的文字又悄然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是的,这是一本不可以抄录复制的书,书中的内容独一无二,是永恒地由其产生的时间和位置所约定的一个“原件”,抄录带来的复制永不能成为它唯一的标志,复制它便意味着弃绝它存在的时空延续,它的生命只在它产生的那个时刻才能显现。“但原件依旧有其疏漏的地方,我依旧可以在头脑中,以虚无的无法得见的方式无数次复制它。”有一天,他开始仿照这本书的形式写作自己的书时,父亲的书并没有出现抄录时的情形,这让他感到一个新世界的复活,这一复活以一种创作的愉悦支持着他的动作,并将创作的努力求取出新的不可复制的“原件”。<br/>  还有一件令他困惑的事情,那便是他经常一次创作同样的作品好多份,他将每一份之间的对比消逝,如同复制一样,在所有的原件中重复的哪一件才是原件呢?“它们都是原件,因为它们都在原创,尽管千篇一律。每一件都是原件,正如每一件复制品都是复制品一样。”<br/>  他在训练着自己的左手,在一段艰苦持续的时间后,他的左手和右手同时抓住一支秃笔,纸上一模一样的字、画同时诞生着。“左手创作的与右手创作的哪一张才是原作呢?”<br/>  他的这种隐居与他人的不同,与屠父的市场、官员的朝廷、地主的土地、花花公子的热闹、狱卒的看守之间,就像蜻蜓与口水的联系。<br/>  有人高价请他摹写一张画,那里有男人和女人以及无情节的裸露。这些春宫画据说是从皇宫中流传出来的,在街谈巷议、隐秘晦暗和风流才子、美貌佳人的推动下颇为流行。收下画样的那天晚上,他禁不住让老婆和自己按照图中的动作来了一遍,这让他们的生活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第二天一早,他便甩开睡得如死猪一样的老婆,将画样送回去了。那上面粘满了精液,就如久违的诗情画意。<br/>  这是一件他从未曾渴望写作的作品。书中每一个字都是开始,首尾相连,倒着、顺着、间隔着,任何一种组合都可成为一部新的作品。如此这般,他发现了可能性里的不可能,那便是不同形式中对文字的认同。某一天,他开始从那些文字组合中寻找不可能的形式,同一个文字重复出现的地方,一部新的作品诞生了,就像他练习书法的持续的激情。<br/>  他开始写的这部书显然已发生了一种奇妙的作用。书企图掩盖他所描述出来的东西,而后面的文字淹没着前面的文字,如后浪推前浪,很多泡沫使文字之间的间隙变得令人昏眩。一天清晨,在熬了一个通宵之后,他昏倒了。醒来的时候,他脑袋浸在鲜血中,一只鼻孔被干涸的血块壅塞了。当他挖出鼻孔中最后的血块时,他突然想到了解决书一旦写出便被文字湮没的命运,就像背诵父亲留下来的那部书,他开始倒写这部书,并首先设置了一个顺流直下而非被淹没的结尾,随后小心翼翼地撑筏溯源而上,在每一个可能被冲下去的险滩,以水流自身的反作用,把自己连同那艘坚强的竹筏,推向一个个新的起点。文字在书中如奇妙的从天空垂挂下来的彩虹,令人目不暇接,迫使人们在倒读中追问那一开始便早已被淹灭的源头。没有谁能阻挡他也已启程的这个文字游戏,甚至老婆的惊叹呻吟也无法平息他的激情,尽管他曾因此一次次延误了自己书法的练习和对梦的追捕。一天夜里,他累得昏睡过去,放松了警惕,这时另一个捕梦者进入了他的梦,并成功地探知了他正秘密进行的事业。<br/>  O,谁是捕梦者,谁长久地迷失于梦中?<br/>  危机再次出现了。当听到追杀他和他的种族的敌人的喘息时,他尽管一点不震惊,一些事情和即将出现的改变,也将影响他的步伐和生命的内容。<br/>  他需要改变,但不是这种改变。<br/>  追逐他的人正以每小时180公里的速度迅速地逼近,然而他依旧踱着四方步,如蜗牛般以每秒0.01毫米的速度向前蠕动,在遭受可能出现的困境时,他又如蜗牛般以每秒0.02毫米的速度向后退却。但是,敌人对他这种令人怀疑的前进总心怀异样的犹豫,他们甚至无法确认可怕攻击的可能性。必要的后退乃是最有效的进攻和取胜。他在那里逡巡,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敌人,一个个目击着目标的犹豫不安,却无人敢于首先发难。<br/>  显然,这次这个敌人对他的态度却完全两样。<br/>  他正陷入一个包围圈,口袋越收越紧,如精神对物的剿伐,精神力量的扩张让他一点点的将物质推开,他的每句话中对人、事物、物质体的描述或字句的组合可展示的物质属性皆变得稀少起来,仿佛透明的玻璃永远接纳阳光顺利地到达儿子臭哄哄的屁股。<br/>  听父亲说,祖父虽不是专业木匠,但有很好的木匠手艺。他有时会为了那些被丢弃在墙角的木匠用具发愁,梦想自己成为一个走村串户做活的小木匠,成为手艺的传人和工具的使用者,由此将家学发扬光大,就如对这部书的钻研。而祖父的手艺到父亲那里便戛然终止了,只留下这部杀人不眨眼的书。<br/>  就在他心脏收紧的那一刻,身后阴沉的脚步声消失了,包裹的口袋烟消云散,变成了虚无和挥发。他想一定有比他更大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清凛的初冬的清晨,他幸福地聆听光秃秃的树杈间鸟儿的鸣叫,以及老婆儿子平缓的鼾声。记忆中,美好的东西在那里睁大眼睛,依旧寻找突出重围的惟一办法。<br/>  他仍旧时常发现自己不能集中精力,一种显然失去威胁不含敌意但亦非友善的监视窥伺让他烦恼。但他在叹息中恢复了往昔的自信,甚至连做爱中老婆的每一次呻吟,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有时,他在纸上疾书的间隙,她会递上来一杯热茶,他的忧愁让她一再追问:“你还担心什么呢?”有时,她会奇异地大胆起来,在他目不转睛沉浸在一幅即将完成的画时,她猫一样爬过来,像发现耗子一样扑到他怀中,他会抛下手中的笔墨,专心应付她的挑逗,相互之间感受着身体的接触带来的依靠和应付敌人的同命相怜。有一次,她的小腹突然挺起来,把他竭力融入,纤足扣紧了他的双臂,让他大幅度的运动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他喘息着,开始新一轮的冲击时,她哭起来,这让他梦到了一匹烈马嘶叫着穿过熊熊燃烧的向日葵林。他苏醒时,发现自己睡在那堆未完成的画中,这让他有些怒气冲冲,他把它们摊开,迅速地完成了它们,然后用砚台砸醒了老虎一样打着呼噜的女人,让她收拾一下,挑到集市上出售,换来赖以为生的食物、衣服和作为正常人的享受。<br/>  突然放松的口袋又收紧了,这一次不仅来自追击者的脚步,也来自集市上的众声喧哗。他们总在背后议论纷纷,就像一群脏兮兮的小鸟拥挤着,从一个山头飞向另一个山头,带着四季如歌的雨露。<br/>  这时,他看到了打铁的姑娘,裹着火红的头巾,时不时地向他傻笑。就这样,曾包围着他、时时作出攻击性威胁、令自己透不出气来的跟踪侦察监视又消失了,不见了最初的踪迹,如同被钢针戳破的气球。而川流不息的人群,也渐渐随着夕阳变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敌人失去时带来的空虚,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出奇地安静下来,释放着忧伤的情绪,买来了一坛陈年老酒,老婆炒出绿油油的韭菜、金黄的鸡蛋、香喷喷的腊肉,以及在盐水中浸煮的香脆可口的花生米,儿子早和昨天一样玩着玩着便累得躺在床角如小螃蟹一样睡着了,他和老婆一同喝的大醉,并如此畅快地相亲相爱,嘴角的微笑连成一片,如粪坑边上芬芳的菜花。<br/>  躲藏不是他的本意。作为保存力量的手段和方式,他躲在那个时时靠近而来的家伙的视域之内。有人监视着才能展示出他的存在,某一天他一旦感到那个家伙离自己远时,他会烦躁起来,甚至氤氲如雾,仿佛失去了存在的乐趣和目标。<br/>  在年轻狂暴的夏天,为何他感受着生命之秋的萧索安逸?热得汗淋淋的湖面不时吐出六月的舌头,喷人们一身口水。伸向湖心的鱼钩,犹如落入水中烧红的钢条。没有鱼来咬钩。他昏昏欲睡,就像一块伟大的冰,又如此依靠着成为岩石的一部分。想到自己又将踱回家或人群之中,他不由地两眼冒火,而刹那间,忽得他的心收缩凝滞起来,就像为了复仇而做出的令自己都无法真正了解的举动。有时,他来回地踱着,心里什么都不去想。有时,他的呆坐引来了无家可归的鸬鹚,把他乱蓬蓬的头发当作可以依赖一生的窝。<br/>  时时而来的威胁使他学会集中精力应对,使自我认知集中到一点,由此成为辐射生活原点而提示出生命力的范围。他总是陷入发现敌人藏身之所的预期中,宁静安全总是让他失去寻找目标的兴致。他扭过头来,看着老婆忙碌的身影和优美的动作,儿子逗引着一只缩成一团的刺猬,并一再要求把它带到床上当枕头。<br/>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如同幸福的讲述中引人注目的故事带来的静与动。<br/>  在追击的任务下达之前,他早已预感到另一个新的追击者会求如其份地突然。但那究竟是什么,却被自我生命层层蔽盖起来。<br/>  在追击者未被发现之前,对这个逃出家门的家伙的误解已发生,人们在草丛中四处翻找着,企图发现有关证据。<br/>  空中不知何时又扑扑腾腾的下起雨来,期待雨的心情很快被逃避雨的匆忙慌张替代了,故事的讲述者也在雨水中成为了落汤鸡。昨天,一朵白云携带祥和的认知标准,在聚精会神的注视中变得迷离。阳光从树梢间投射着曾灼伤他双目的光芒,太亮了,带来了无法逃脱的映在脑门上的黑暗。孤独的风向着天空旧情不忘的方向吹,掠过他的发梢,也惊动了昨日的愁绪,尽管他对出神时的怅然若失、无所事事缺乏太多的了解。<br/>  更大的召唤已临近,就象一群匪徒攻打着酣眠的城池。他那么谨慎而渺茫地护卫着家园,无需得到报偿,便已回到了从未有过的荒芜之中。是啊,就是因为没有过,才配叫做回去,也更能感应曾发生过的事情所体现出来的力量。他多么渴望自己变成一个醉醺醺的被人杀掉丢在大街中央的家伙,一群饥饿的狗会来争夺他发臭的尸体,那时他才真正成为了不朽。“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你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的,没有压力的生活,也是共同的导师给予的一种锻炼啊!记得我们带着儿子,一路跋山涉水,在半道,你看到那个满脸血腥、浑身酒臭、死去很久的家伙时,忍不住大声地呕吐,令儿子都加入了对你的嘲笑。我们一同埋下那个素不相识的人,儿子偷偷埋下了你的呕吐物。看啊,这就是你的变化——你开始立志成为令你呕吐的对象了。”是的,更大的召唤在等着他,不论多么不在意那个最终之物如何龃龉不堪。<br/>  正如每个人都有伟大的适应性,在对所处环境最大程度的认同被允诺之后,他得到了暂时但最为诚挚的期待,如一个巨大阴谋的开始,你越不想介入,那些东西却附影随形而来。是的,他开始担负临阵不惧的责任,很快投入到适应这场伟大战斗的工作之中。他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复述着一个国王的人生轨迹。<br/>  “不。”他说。在烛火晃动中,坚挺的鼻尖留下消瘦的不时拉长的影子,与风抚动窗棂的影子汇合起来,就像那群等待被屠宰的黑山羊。一场大雨阻止了祭祀的如期举行,当人们冒雨赶来时,他们惊奇地发现,这些无辜的羔羊变得纯净洁白,头聚头一直迎来了阳光明媚,那些劣质的墨汁显然没有经受住上帝的考验。<br/>  就这样,他一直困守在自己的房子里。作为一只背着自己的壳四处游走的蜗牛,它的家园就是自己守候自己的行为,以及从中展示出来的那个监视者的监视。他梦想有一天从自我想象中,让自己在空气中消逝无踪,并由当下在场的存在中,使自己成为监视那个监视者的监视者,并由此使自己成为自己的监视者。有一天,他生出了抛弃监视者和对自己的监视而树立一个新的敌手的念头,很明显,就在他放弃监视者身份的瞬间,监视者现身了,并些讪笑着对他说:“你这样引我现身又有什么意义?”他会装出一副计谋成功的胜利相,飘飘然把头仰起,向那个新敌人走去,留下那个监视者和已无任何用处的藏身之所。<br/>  新的情节正如是展开。他往前奔时,不禁回头看了看那个监视者,突然感到有什么不妥,监视者只露出双目,洋溢着对他的变化赞许却不以为然的笑意。但他毅然向着自己树立的敌人飞奔而去,尽管已明白监视者轻易放走自己的真正缘由是什么。<br/>  看啊,这个敌人也如此欢欣鼓舞地向着他冲撞而来。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了游戏规则的默契,在即将撞在一起的瞬间,他们伸出小拇指相互轻轻触碰一下,便分开来,转身向着各自来的方向,一溜烟的消失了。随即好戏便上场了。<br/>  有时,潜在的威胁只出现在梦中,或被诱引,臆想出可能永不会摆脱的逼迫和控制,甚至由此饱尝所有的幸福。是的,正如我们身后的影子,在突如其来的洞见中不离不弃、若即若离,如此以一个潜在敌手的方式呈现出来。<br/>  他具有与孤独同样均衡的勇气和战斗力,也在与自身战斗力的推举中,成为一个历经磨难、向死而生的生命涌现。<br/>  他和追击者共同守望着一个秘密。“他和他的子孙正是为了那个秘密守望我和我的子孙,因为我不能死于他人之手,一旦我非正常死亡,我保守的秘密便会大白于天下,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直到我将它完整的传给我的子孙。”<br/>  记得在一次艰难的逃亡途中,他假装系鞋带,回头观察那个紧随其后的看守,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不禁佩服看守隐藏自身的本领。就在他准备起身继续赶路的时候,他猛地看到脚下被踩碎的野花鲜亮的颜色,春的气息跌跌撞撞地从不经意间爬起来,直冲入他的眼球、耳朵、眼睛、鼻子、下巴、嘴唇、胡子、毛孔、阴茎、大腿、手指、骨头、血肉、脚掌、屁股、肠子、胃、腋窝,并在他的脑袋中幻化为一幅真实的图画,他的心神融入春的消息的确证无疑,不禁老泪纵横,O,又一个春天,又一次艰难的守望。他充溢着春天青春的气息,步履轻盈,鹿一样蹦跳着,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尽情享用春的鸟语花香、暖阳清风、鲜美的粪便和万物生长的体臭味,不去管那个从草丛后窜出的看守,也不去回忆曾经的岁月,他让鞋子粘满花香的迷醉,并直达发梢。是啊,该剃个光头了,在一条小河边,他向躲在河水中憋气的那个家伙喊道:“喂,借你的刀子用一下,我想刮胡子。”<br/>  然而,一场战争会在突如其来的第三者的介入中顺利结束,虽然这并非战斗双方一开始便认同的,但是这第三者的出现,却如一场及时雨把他们的情绪缓和下来,开始腾出时间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两只忘记了回家的路的小狗。<br/>  一个共同的任务摆在他们面前并使他们暂时联合起来——必须保护好第三者,只有让第三者安全地发挥最大效用,才能平衡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仿佛遗忘,第三者某一天也许会在空中消失,但这已不重要了,他们看守着这个与之息息相关的家伙,直至因而忘记了自己和目的地。<br/>  不要试图抗拒他,也不要费劲地穿透他,让他和你们同行,成为你们的师友。<br/>  有一天,他们一同醒来,在大口喘着粗气,擦去额头因噩梦而涌出的汗珠之后,发现一切都已欺骗了他们,他们置身的山谷早已尸横遍野,四处散发着蛆蠕动的哭泣声。是谁交给他们这个掩埋战场的任务?他们一遍遍地反问着,却又不得不拿起镐头抡起锹,是否他们在蹲下抽袋烟的间隙,依旧会想到那个可恶的曾被他们保护的家伙,甚至会不停地忏悔当初鬼使神差地拒绝了让他们参加发掘一个远古战场的工作。也许是因为掩埋血腥而成为历史比发掘什么重见天日,更让他们充满当下在场的存在感吧,或他们企图占有历史见证者的身份而不是在挖掘中猜测种种可能性吧,由此走上了歧途。歧途多鲜花啊,在劳作的贫乏困顿中,他们时不时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瞪大双目巡视着生机勃发的原野,树梢间是鸟儿争风吃醋的春天。<br/>  不要在雪歇的早晨出发,太多的脚印会留下追踪的印迹,也不要摘掉树上的果子充饥,也不要与途中偶遇的陌生人说话,而是要学会找一个洞躲起来,学会用手走路并一边走一边擦去手印,学会收集落在地上的野果子,学会装聋作哑视人如无物,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学会像猴子一样生活,晚上像小偷一样在树梢间跳跃、觅食、沉默。<br/>  两条平行的线段怎么才能交于一点?<br/>  他那个逆反心理如此强烈的儿子的任务是什么?<br/>  他用一种十分奇怪的语调谈论着关于世界的认知时,所有人都没有对此说出内心的疑问,仿佛最后一刻,世界消失于那一个点的无限过失之中。<br/>  他明白所谓的内心欢乐就是由痛苦沉淀出来的对苦难的认同,仿佛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情景下,他默默地哭泣着,眼泪终于冲出了眼睑之下引起视网膜发炎的那颗细沙,他在阳光下端详着这颗几微米的可能是在追踪猎物的长期埋伏中从哪棵树上落入眼中的异物,小心地再次把它放入眼睑下原来的位置,这种事情一再发生,令他乐此不疲。<br/>  看守和猎物一同慢慢变老,满身病痛。平行的不死不活状态。<br/>  “人间的事由人间去解决吧,我没有功夫看你们这些人的哈哈笑,我有我的工作,而且我早已身陷其中,无法脱身出来。”<br/>  有一天早晨,他在懒洋洋的阳光中醒来,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猎人的敏锐,从斑驳的脚印和无数条岔道中,他无法依靠熟悉的味道和经验直觉给出的判断,走上正确无误的方向。所以期待中的事情还未发生,只是慢慢体味着朝晖夕阴的变迁,然后闭起一直盯着太阳的酸涩肿胀的双目,仿佛他已原谅一切莫不关己的畅想。<br/>  作为幸存者,他从未感到庆幸,却总认为自己已死去多年。<br/>  在妄想的天堂,人间的规则如何才能摆脱庸情俗态的事件,给出天堂的真正所在啊?可恶,又有雨水从屋檐间渗出来,让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拖着发臭的身体从墙角挪出来,暂时洇浸干裂的双唇。可恶,这坟墓的味道又一次把误入房间的蜜蜂弄晕了。<br/>  在谋划一件事情的时候,首先要给出最终的标靶,而如果等同永远存在的目的性,只有平静地将事情的原由弄得一清二楚,才能真正成为人间最简单的幸福。而把一朵花和蜜蜂连起来的方式替换为用一头大象和二十年的梦的界说,仿佛就不是那么直接简约的了。梦中猪的幸福是毫发未伤的无目的性,也是事情未被全部弄清楚的通往目的地的期待。<br/>  一个孩子跑过来对所有人说:“大家别怕,那头狼是我用羊奶养大的。”<br/>  他从潜伏的草丛中走出来,对树林间时不时颤动的身影,轻蔑地看也不看,只是给出他的后背,不知为何他的心脏还是反射性地收紧,但他随即快乐地吹起口哨。<br/>  练习书法,沉浸酒中,都成为一种逃亡的方式。他在醉的瞬间交出了清醒的权杖,人们发现他不是酒神,只是那个为众神斟酒的俊爽的乖孩子。<br/>  他企图以此给自己生命一种证明,并证明存在的可能。他明白时时被逼迫的状态正是对夹缝状态的内心回应,使他的种种张扬成为标靶树立的源头,在世界的尽头,慢慢地升腾出回归灵魂的自我认同。<br/>  从书中他发现有一段描写宫殿,其中对后门丑陋的雕像做了如是勾画:“这座无人问津的雕像显然是在春天完成的,那曾被光环映衬的头顶留下了雨燕偷欢后遗弃的巢,鼻尖已变得乌黑,那星星点点的白斑是清洁的粪便,在晦暗阴郁的龛笼中,成为最为阳光的部分。阳光唯一能照到的地方是残缺不全且惟一的脚趾下用棉花制作的云朵,尽管早已被火熏烤的如同玄铁,但短暂的光明和棉絮中泛出的苍白,使得巨大的本来让人感到随时要坍塌的雕像沉着地飘浮起来,发霉腐烂的衣带甚至也努力地吐露出春的绚烂光彩,刹那间让敬畏的沉思者发现了迷蒙中的执著。雕像手中的宝物早已被人偷去了,那些贼临走时还想当然的在雕像手中放上了一只死老鼠,惹得国王以为触怒了天神,他下令杀掉了全国的猫。没有了天敌,老鼠吃光了庄稼,带来了一个王国的灭亡。这也许是想象。另外有人说,留在雕像手中的是贼撬宝物的锤头。当国王有一天莫名奇妙地从宫殿后门出现时,那个锤头从天而降,差点砸开他的脑袋,就这样,从不抬头看雕像的国王抬头看到了雕像丑陋的脸。据说锤头和丑陋使国王接连受惊,成为导致不育的原因。当人们发现宝物不见时,仿佛都心口不宣地默许了这种情况的存在,他们不去看雕像的脸,害怕导致和国王一样的后果。是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个自告奋勇爬上雕像用布遮住丑陋面孔的家伙,会在那个煽情的鸟巢里发现那个盗宝贼的尸骨和在他身旁安然无恙的宝物,毋庸置疑,在成功盗取宝物后,他冷不防看到了雕像面孔的丑陋。”很显然,这一段对雕像的描写偏离了对宫殿的刻画,对那个勇敢爬上雕像的家伙在书中也只出现这一次,前后再也没有他的说明,以及那个宝物的下落,且这与国王的秘密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国王的不育在当时也是众所周知的,尽管人们可能不敢在公共场合自由地谈论它。他企图从书中找到更多与此相关的线索,但这一段仿佛不属于这部书,找不到开头,也找不到结尾。他开始怀疑这一段是由他人假冒仿写的,那么,谁会是那个假冒者?<br/>  有一天,老婆永远地闭上了嘴巴。简直没有什么让她能发出一点声响,她总是在男人的背后,如同隐在黑暗中的影子。<br/>  受到伤害的时候,孤狼对月舔舐伤口的场景在预想中并未出现,他把清理伤口的任务交给了女人,就像此时老婆细细地吻遍他的胸膛。每一个能面对血肉模糊的伤口和层层叠叠摞起来秋风落叶般的伤疤时,面对苦难惺惺相惜、坦然澹泊、不惊慌失措的女人,总让他怀念无名的母亲,不论她是因生他难产死去,还是被父亲亲手杀掉,他总在这一刻从心底涌出无法言明的沁人心脾的芳香。这也是当她为他清理伤口、他双手温柔地抚摸她的乳房时,总有一种乱伦感觉的原因吧。清理伤口的事情过于频繁的时候,他变得困惑而充满激情,渴望那轻轻的叹息、柔柔的双手、痒痒的呵气和苹果一样的乳房。只有身下的女人夹紧他腰背的腿脚慢慢放松眉心的汗水渐渐干涸的时候,他才会轻吻着乌发间的孤独和湿美,回味着偷袭的那个家伙为何又一次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却轻蔑地把他放走的困惑不解,倾听着女人双唇滑过伤口时的喃喃自语,仰望着月亮被风拂动的面纱后不小心突出的半个笑脸。<br/>  有一天,老婆告诉他,从直觉中,她觉得看守他们的阴魂不散的那个影子一定是个女人。<br/>  或许有一天,看守他们的人永远消失了,或许是她已成为了他的老婆吧——他常常这样白日做梦。或许这也是他总一次次感到她不会轻易放弃窥伺而现身的原因吧——那时,他看到老婆搂着熟睡的儿子怨恨的眼。<br/>  有一天,他从市场上回来,浑身铁匠铺的味道,被咬破的肩头还在流血,丝毫没有影响他快乐地吹着口哨。在他放下满口袋粮食抬起身后,才猛然发现家里空荡荡的,所有的东西都不翼而飞了,他好不容易在墙角找出一根发潮的火柴,然后爬上屋顶百无聊赖地等着太阳升起。<br/>  一个人自己迷醉的时候,他会注视着入秋后一片片飘落的树叶,当最后一片树叶粘满灰尘消逝无踪的时刻,他站起来,走下屋顶,麻木的双腿幸福地尖叫起来,就在偷欢的快感中,他开始更加专注地数起狂风中抖动的枝条。随着他将这棵树地面以上的存在状态皆弄得一清二楚、毫无悬念的时候,他确信一根根地弄清树根的数量将是一件更为困难和耗时费力的事,在沉浸一物时会从中反观自己的弱点和疏忽,是的,一点点地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沉浸,会尽量地消耗他不知干什么好的状态,从中他慢慢品尝美妙的时光一秒秒的进入核心。<br/>  不知何时,他常常会在喃喃自语中忘记自己是谁。为了记住自己是谁,他发明了一种咒语,通过一遍遍地念诵咒语的过程就记住了自己是谁。更多时间,他通过蚂蚁分清他与这些虫子的不同之处,有时咒语会使它们随之舞动起来,这种如痴如狂、乱嘈嘈的场面,很快地让他记起自己是谁,以及已如此长久遗忘的使命。他会愤怒地拿着生锈的镰刀对自己的脑袋乱砍一气,直到镰刀折断或自己把自己打晕了过去。<br/>  有一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只小乌龟被草丛中狡猾的小狐狸绊了一跤,四脚朝天,头脚都缩回去,然后被小狐狸当作足球踢,他救下了这只最终会被吃掉的小乌龟,带回家当枕头,在此之前,他把身上的那半块馒头丢给小狐狸当午饭。<br/>  时间一点点的把他出卖,他永远地忘记了从房间中消失的秃笔,最后带来的那袋粮食也被老鼠偷吃光了,他头顶的光环渐渐被身上的阴影掩盖,额头开始长出如鳞片沙沙作响的东西。由于长时间抬头看天,他的脖子无法俯视,经常被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总是受伤。有一次,他跌进一个猎人布满铁蒺藜的洞穴,差点割断大腿动脉,就在他养病的时候,他试着躺在草窝里,努力不抬头看自己的脚尖。在他站起走路的时候,他终于恢复了低头沉思的谦卑谨慎。是的,时间的折磨也是砺炼,仿佛好久未摔跤了突然平地栽了一个跟头,让他怀疑自己的改变是不是违背了内心的渴望。<br/>  如释重负。圣人说:要把一个容器装满,首先要把它倒空。为何这种感觉长久地降临自己,让他可以无需想象命运之神的眷顾,而抽时间卸下磨盘腾出手捋捋毛,白花花的嚼头放在厩旁,低下头慢慢从杂草中挑拣香甜的黄豆,享用一顿简朴的美餐。更让他快乐的是,梦中自己毛茸茸的一双大耳朵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光芒,如腊月里晶莹而朦胧的雾淞和屋檐下沉着而轻盈的霜花。是啊,长长地舒一口气,把头仰向三月淅淅沥沥的细雨空狂。<br/>  他有时会想到书中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神秘密码,并恢复着倒背这部书的状态,由此他就是密码的一部分,这让他开始憎恨祖父和父亲,一次次打开、合上,但一直无法参透密码真谛所在。<br/>  躲在每一件物的阴影背后的那个家伙,变得仿佛日益陌生起来。有时,在昏阳的挽留下,等待窥伺者便成为他享受孤独、注视青草、寻找蚂蚁、自我沉醉、拯救小乌龟、回忆祖辈、莫名悲伤之余,对掌控未来的另一种表达。每一夜他都不自觉地竭力搜索可能存在蛛丝马迹的风的游丝惊魂般的颤动,若无若有的鬼叫声总扰乱着他梦里梦外的念唱做打,如热锅中炸冰,就这样,他一头雾水地把凝滞停驻的状态交付给自己的影子和风的四处游走。<br/>  黑夜并非最难熬的,清晨的阳光才是他最大的困惑,他把启程时晨阳的清新鲜美与入夜前夕阳的沉落回旋混淆,就这样,刚从黑夜走出,又再次走入,反复动摇的生命阴影,一次次地放弃身心,以及身后的鬼影子。直到某一天他隐约听到了一声暧昧的窃笑,当他确信这出自另一个人时,终于明白自己就是那个影子,也就这样,他成功摆脱了自己的局限,得意洋洋地目送那个忍不住笑被清理出场的家伙黯淡的推门走出,沉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br/>  多少次了,他把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隐藏得很好,一声窃笑让他露了馅,他知道这是应迅速离开的时候了,对一切的忍耐,已失去了最简单的神秘感、新鲜感,也失去了可以停留此地的理由。他再次快乐地吹起口哨,向来时的路回望了一下,转身向原本一直渴望的视线无法触及之所奋蹄疾驰而去。留下一座完整的房子和留下一堆瓦砾之间没有更多的区别,作为监狱是否存在过的证明,只须摆上一双犯人穿破的旧皮鞋就可以了,或留下荒草中狂妄的一声笑。<br/>  当他发觉那个家伙悄悄从身后跟来时,发挥了影子的技巧,隐身于更多的影子之中,让突然失去目标的窥伺者呆在那里惊愕、焦急、愤怒。他咒骂着:“你笑啊!你以为你一声不吭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以为我离了你不能活?离开我你会死得很难看!”他终于累了,就躺在隐身的草丛中发出香甜的鼾声,让那个鬼影子婴儿般啜吮着嘴唇,不禁无可奈何地发出沉默的叹息。<br/>  “年轻人,慢点走,让你的魂赶上来。”在每一个岔道口,每一个满脸褶子的人都在重复这句话,这不是原先剧本规定的情景。但这个情节一再发生,他终于把它倒写进了那本书中。当他来到下一个岔道口时,对那个张嘴还未说出话来的老家伙大嚷:“我的速度已经很慢了,再说我写的书中没有让你非得张嘴说话啊。”很明显,他得到了如下回答:“我没说要说话啊,我只是问一下,你看到我的魂追上来没有。”<br/>  长久地走下去,面临着停在那里不动时未曾出现的一系列问题。首先让他难受的是脚上血渍渍的水泡,然后是被碎玻璃穿透的鞋底,最后是常常不得不停下来——当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等待那个可恶的家伙慢慢地从身后追赶上来。更为让他感到无法忍受的,是时不时在大路上出现的行人投来的令人不安的目光。<br/>  在途中,他不停地翻看那部变幻莫测的书,企图从首尾相连的每一个情节、动作、叙述、论证、自言自语、痴人说梦中,寻觅人间的秘密,瞩目星辰的联系,并接着倒写自己的那部书。从随便一页一句话开始,总是一个新的故事,就是相互挨边的两句话,从这一句话开始就与从另一句开始大相径庭,倒着读又会是另一种可能。在变化万千的语言游戏中,深奥的含义总是让人不那么明晰,就像那个善于捉迷藏的家伙,留下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但每一个线索最终总让人陷入怀疑的陷阱。<br/>  与盗宝贼的故事一样,从一句话出发,其中一段写到在两个王国相对峙的军队剑拔弩张的危急时刻,一只不知趣的长耳朵的兔子跑到了两军阵前,顿时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这只兔子停在一个水洼前梳洗胡须的滑稽动作,让几个把刀插在地上当棍子使的家伙忍不住大笑起来。当再从兔子梳洗那句话读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只迷路的小兔子让一群追逐它的人们发生了争斗,当人们头破血流地看到那只小兔子怡然自得地喝水吃草时,这才发现被这只神秘的小动物带入了一个迷失的世界。那么,再从迷路那句话读的时候,就会发现从历史到寓言的言语变成了一部现代小说的叙述,写的是迷路的一个人看到一间房子,里面有一只用木头雕成的小兔子,它是房子主人的宠物,但它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为了寻找它,主人竟掘地三尺并最终把房子拆掉了,在此过程中,一些与之利益相关的人物出现了,比如街口卖菜的那个被儿子用弹弓打伤一只眼的小贩、因偷朋友老婆被人指桑骂槐整天醉醺醺的锅炉工、总认为自己是个女人经常把头发弄得像茅草的泥水匠、用修剪羊毛的剪刀当剃头刀的那个兼职鞋匠,他们从房子中一涌而出,埋怨着那只躲得无踪无影的小兔子。<br/>  更多的时候,他把书中这些混乱的情节都沉入梦中,这让他夜的休息充满了趣味,他有时会笑着醒来,在月辉下怀揣着秘密之书又上路了。书中还有一段提到了一个男孩去寻找被抓去修长城的父亲,在途中他被一个小乞丐骗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这个故事是从“小乞丐自言自语地讲述他坑蒙拐骗的游浪生活”这一句开始的,随后是一大段小乞丐的人生观,比如怎么让自己骗了一个无辜的好人之后不感到内疚,也不去怜悯,只是从中不断提高欺诈的技艺。但最终他没有看到书中是否描写了那个可怜的失去一切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爸爸,以及那个小乞丐的人生感悟、生活方式和理性力量,因为他从那句话开始读了一半便睡着了,再也找不到从哪句话开始的了,而从其他的话开始,则变成了另外的故事或梦呓般的文字游戏。<br/>  他一边在路上走着,一边回想着自己永远无法看完的每一个故事、每一句话的深意,无法确认思绪会在哪里停留,就这样,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在每一个寻找父亲的故事里,长城如何被那么多的父亲们修建的?换言之,有一天长城是怎么被那么多耿耿于怀的儿子们拆掉的?他想可以从拆长城的工程量、所用的人力、物力、财力和儿子的数量上去乘以100来猜测修建长城的工程量、所用的人力、物力、财力和父亲的数量,以及那一道道的命令是如何下达又如何被那个充满爱心的小乞丐得悉,他是如何发动了所有的乞丐守候在每一个街口、城镇、客栈、渡口、桥头、山脚,骗光每一个出门寻找被抓走修建长城的父亲的儿子的钱财,让他们失望地返回家中,让企图利用寻亲者的尸体垫高筑牢长城的阴谋无法得逞。但这种爱心换来了更大的灾难,新的命令下达了,新征召50万人加快长城修建进度的不计后果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产生了更多的妻离子散,更多的怨声载道,更多的英雄气概,仿佛这样便可应付新情况的发生。他一边向前奔跑,一边傻傻地想,一边倒写进自己的书中,他的生活充实起来,觉得路途并不遥远。是啊,走到现在,比起一个人呆在那里自言自语、蓬头垢面、数蚂蚁、看夕阳、做恶梦好多了,尤其是有一天,他真的在路口遇到了一个小乞丐,在小乞丐开口向他乞讨之前,他飞似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掉头便走,尽管由此避免了被欺骗的可能,但他慌不择路,走了很久才发现错了方向,这时他才想起走上这条道时,小乞丐哼哼唧唧的似笑非笑。<br/>  很显然,上述情形并未发生,只是他过于执著于读书和写书,而类似的故事在梦中发生了千万次。走了这么久,他从未发现有其他人同行,除了那条固执的影子。他有时在梦中也停不下来,依旧在向前走着,不会迷失方向,且比白天走得更快些。他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法让自己停下来,这让他渐渐感到了滑稽和可怕,两只脚就像着了魔,不听他的指挥,只顾自己向前移动。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发现了空旷的原野上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大树,便一头向树干撞去,就那样幸福地昏了过去。这一觉一定睡了很长时间,他醒来时阳光晒出了他一身大汗,然后蹲在一个水洼前,用了很长时间,才洗净嘴角的灰尘,修剪好昏睡时猛长的胡须,他看到浑水中自己的红眼睛和长耳朵——显然这来自他的另一个梦。<br/>  他醒来后没有急着赶路,悠闲下来,一边等着脑门的淤血散去,一边仔细地端详着草尖的露珠慢慢地滑落、浸润、消遁,蜘蛛吐丝结网,乌鸦霸占树洞,大肚子的蛇步履蹒跚,他回味着出发前的发呆。他终于下决心继续前行,在把那条蛇烤熟吃掉之后。<br/>  他有时走得急,有时走得慢,不久这种速度便充满了节奏韵律,他一遍遍地地吹起口哨,充满了自由畅快。<br/>  只是在他远远看到那座集市的影子时,他才有时间去想:老婆儿子哪去了?是失踪了?被人暗杀了?与人私奔了?给狼吃了?就那样在空气中消失了?隐身法变没了?或者就还在那里,人们却视而不见?以及掉进了老鼠洞?也许她们保存的秘密突然大白于天下而失去存在的价值了?也许她们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躲藏了起来?也许她们担当了什么重大的任务?是不是春风中她们成为了逐渐消融的冰?铺天盖地的白蚁在一个早晨带走了一切?更让人猜疑的也许是她们正等在前面的路口或河边并熬好了一锅野菜粥?她们只是去树林里采蘑菇、逮兔子、看蚂蚁太长的时间?走亲戚去了没回来?与他闹了点小矛盾回娘家了?她们依旧在那里,只是总在和寻找她们的人们捉迷藏而失之交臂?或者她们早已被谋杀了尸体埋在旷野里那棵歪脖大树下了?被一个过路的到处布网设夹子的捉麻雀、捕田鼠的家伙拐跑了?也许她正在一个遥远的梦中国度成为了女王,他们的儿子则成为了叛军的首领,正在东躲西藏?一头狼背上驮着一个女人,嘴里衔着一个好奇的孩子——许多故事的开头或结尾都是如此不负责任地开头的?为何这部书中会出现她们,同时又总是暗示着与那个秘密之间的联系?<br/>  好了,不要再猜测了,看啊,集市中央的打铁铺前,孩子已不耐烦地扯动母亲的衣襟,嘴里嘟囔着:“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呢?怎么没有人答理我们啊?为何每一个故事都与我们有关又与我们无关?在那部书中,我看到我们怎么总躲在那个脚步停不下来的家伙的影子背后?我们头上神秘的符号是如何被写出来的?我很困惑,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嚎啕大哭起来?或者先藏到你的身后好躲开人们丢来的垃圾,然后像条猫一样委屈得哭笑不得???”打铁铺里,腆着大肚子的姑娘,依旧运斤如风,不急不躁,在擦汗的瞬间,扭头向她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这让他想起那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她的手指在瑶琴上的跳动,她的书法让他爱上了从事一生的谋生技艺,她醒来时灿烂的笑,她把吓哭的他搂入怀里,任由他伸手擦去她嘴角的口水。<br/>  醒来的时候,他的心很痛,老婆搂着儿子还没有醒,眼角满是伤心的泪。他走过米缸、锅灶、小刺猬、小乌龟,打开黄铜墨盒,接着在书中写道:“春天,儿子已长大,他会拿起我的笔,写下我的遗嘱,以及他爷爷曾经给我讲述的那些事。”(2007年3月修订)<br/><br/></font></p><p><font size="4"></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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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与联络员失去了联系,并且近来总是有台风,搞得我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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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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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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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42 |只看该作者
感觉不错。只是叙述和语言的运用生硬并且有些僵化,过多的哲理式的句子频繁出现,让小说本身的叙述变成了阐释作者的写作意图。个人建议修改一下小说中的教化词句,软化小说的语言,重新组织那些意象,让它们鲜活起来。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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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3:43 |只看该作者
<p>&nbsp;<strong><font face="Verdana" color="#61b713">仝 tong 第二声</font></stro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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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体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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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4:08 |只看该作者
<p>这个好。</p><p>一些坏处:松紧程度不一,有的松有的过紧;不合整体气氛的语句诸如“<font size="4">追逐他的人正以每小时180公里的速度迅速地逼近,然而他依旧踱着四方步,如蜗牛般以每秒0.01毫米的速度向前蠕动,在遭受可能出现的困境时,他又如蜗牛般以每秒0.02毫米的速度向后退却。</font>”,以及其他一些破坏整体气氛的坏语感的句子;一些意象使人感觉牵强,而且象馆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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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7:30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欲望的旋涡</i>在2007-4-8 5:10:31的发言:</b><br/><p>这个好。</p><p>一些坏处:松紧程度不一,有的松有的过紧;不合整体气氛的语句诸如“<font size="4">追逐他的人正以每小时180公里的速度迅速地逼近,然而他依旧踱着四方步,如蜗牛般以每秒0.01毫米的速度向前蠕动,在遭受可能出现的困境时,他又如蜗牛般以每秒0.02毫米的速度向后退却。</font>”,以及其他一些破坏整体气氛的坏语感的句子;一些意象使人感觉牵强,而且象馆长</p></div><p><font size="4"></font></p><p><font size="4">是的,依旧没有找到很好的表达方式。而且这部小说写作时间很长,最后剔除了很多线索,依旧不是自己最终想要的效果。由于种种原因,至今没有很好地解决一些问题,先这个样子吧。</font></p>
我突然与联络员失去了联系,并且近来总是有台风,搞得我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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