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ont size="5"> 题目有些大,但要说的事儿其实挺小,无非一个人的回乡旅程罢了。1月底,父亲开始打电话过来,没有提明确的要求,只是关心孙子。还那么小,他说,路上行吗?行,我说,都一周岁半了,怎么不行。电话搁了,我心里充满了期待,也有一丝忧虑。2月上旬,我正在参与筹备全区公安工作会议,母亲又来了电话,电话里聊了很多,没有一句涉及到我是否回乡的问题,但在我的耳朵里,却没有一句不是对我回家探亲的渴盼。2月中旬,这时的时间已经可以用腊月这个名词来指称了,全区公安工作会议却仍在紧张筹备中。我抽空去了一趟火车站,售票室里,买票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外面,有武警在值勤,有疑似票贩子在活动,上方的电子显示屏里是一片血红的“票已售完”的字样。硬着头皮排到窗口,售票员甚至都没等我把目的地重复上一遍,就果断地把“没票”两个字扔了出来。回到家,又去网上查,查出一堆垃圾信息。2月13日,也就是腊月二十七,会议终于胜利召开。当天晚上,妻子明确告诉我她春节只有七天假期,这让我非常失望。我说,我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七天时间是否太短?讨论了半天,决定我开车回去,但在是否带儿子回去这个问题上又产生分歧。他们的意见很一致,明确表示反对,我力争了一会儿,终于拗不过。<br/>??腊月二十八早上八点钟,我一个人坐进了汽车里,带着连续十二个小时的睡眠所产生的良好的精神状态,上路了。我把车从小区里缓缓开出来时,有人已经起床,有人还在沉睡,天空呈现正常的颜色。去加满了油,系好了安全带,花了四五分钟时间到了象贤高速公路入口。收费站的小姐很年轻,她给了我一张卡,我带着这张卡上了高速,在高速上,我觉得事物正在变小,包括我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我们正在被抽象,我们不是人,不是车子,是一只蚂蚁,是一粒微尘。我们的脚下也不是水泥或者柏油的公路,是一条线,它画在中国地图上,看上去不是很长,这给了我无尽的希望。在苏嘉杭汹涌的车流里飞驰时,我还能挤出时间来回忆,我回忆起了自七岁那年开始,我所出过的远门,所乘坐的火车,在旅行过程中所碰到的人,和事。我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我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我想起了在火车上回乡的那些岁月,我想起了在火车拥挤的车厢里身体是如何成为自己的负累,我想起了在售票员和乘警的注视和喝斥下作为一个人所能感受到的屈辱,或者说那种屈辱如何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面被合法地麻木,直至变成人生的一部分。我想起了火车站售票大厅上空那一片血红的“票已售完”的字样。而现在,方向盘在我的手里,我正在中国的东南沿海一路飞奔,向北,向北。<br/>??过了苏州,车流开始变得稀疏。公路的两旁仍是我所熟悉的长三角景象,制造工厂,高层建筑,两层或者三层的农民住宅。过了无锡,很远的地方开始就有了江阴大桥的指示标牌。上午9点半,我过了大桥,把车停在收费站出口的边上,下车来抽一根烟。我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他显然还在睡觉,但毕竟接了。我说,我告诉你啊,我已经到了江阴大桥了,这座桥很大。他说你回家了?我嘿嘿笑两声,说是啊,我在桥头上给你打电话。他说好啊好啊。在我站的地方,从长江的河面上不时地吹来清新的风,空气有些冷,我又抽了一根烟,接着上路了。过了靖江,上京沪高速,往淮安方向去。车流重又密集,但我仍能抽出时间来回忆,甚至,我都回忆到了《在路上》,我想到了凯鲁亚克那些激动人心的旅行,在太平洋的那一端,由东向西,而不是从南向北。甚至,我还回忆到了《亡命天涯》,还有《洛丽塔》。车过淮安,上了淮连高速,路面变得宽阔,车流相当稀少,道路的两旁,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正黄着,不是树叶,是树枝。两排黄色朝天际延伸出去,消失在不断涌现的小山丘的那边。我把车上的CD揿着,蔡琴从第一首歌开始往下唱,我把音量扭到很大,大到盖过车体快速运动所产生的气流声。中午在六洞服务区吃饭的时候,我始终把目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户落到我的汽车上,它正在休息,四小时运转的热量正在通过散热装置慢慢发散,它必须安全而且有效地运转,它将继续为我服务。六洞的饭不那么难吃,不像网上说的那样,我有一种赚了便宜的窃喜,这让我愈加愉快。我回到车上,再抽一支烟,拿出打印好的路书,寻找下一个目的地。淮安是周总理的老家,高速公路上的一块牌子上这么写着,或者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于是我又回忆起了那个年代,那时候没有私家车,没有高速公路,但有大地,有河流,有树木,还有人。人总是有的,随便什么年代里,随便什么地方,中国东南沿海,甚至整个中国大地上,人就藏在那些地表的皱褶里面,潜伏着,或者已经走了出来。在苏北,偶尔能看见行人在高速公路的硬路肩上慢吞吞地走着,有些则心不在焉但仍含着希望地朝来路张望,试图搭上一辆能把他们向家乡方向移动,或者远离家乡方向的顺风车。<br/>??连云港是一个转折点。市区通过不久,立即转入沿海高速,这是一条没有人的道路。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中,基本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之中,朝前方看如此,通过倒车境看后面也一样。视野里偶尔出现一辆车,叫人疑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也不过一刹那,我的车早就把它甩在后面了。这时是下午2点钟,青岛的标牌提前出现,但实际上离青岛市还很远。很快进入山东了,然后是日照,紧接着有一条胶州湾高速,另一端尽头就是青岛。但我不必到青岛。我在流亭机场的地方下了高速,走国道去即墨,在即墨转入青威高速。下午四点钟,我刚刚踏上青威高速,就用尽量压抑得近乎平静的得意洋洋给家里去了电话,父亲接了,我告诉他说,还有两个小时到。和往常一样,他叮嘱我注意行车安全。但这已经是不用说的了,安全,不是吗,安全永远第一。这是一条在我掌控之下的道路,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回到家中,我走的是直线。天慢慢地黑下来,路上照例很少车辆,在莱阳境内出现一些驴车,但这种情况到了海阳就消失了。仿佛有过黄昏,但它留给我什么样的印象呢?天真正黑下来以后,我把大灯开着,像一个真正的长途跋涉者那样,双脚有些酸麻,但我再也不打算停下来歇息了。<br/>??这当中出现一些变化。临近家乡的地方在修高速,于是提前下来,在家的附近兜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见到了父亲。他在漆黑的村口等着,像每一个父亲那样。我把车门打开,让他上来,立即感受到外面的寒冷。很多话,留在了回到家里。母亲已经把大门打开,我努力地把车开了进去,熄了火,下车,寒冷猛扑上来切割我的手,和脸。一条狗脖子被粗铁链栓住,朝我叫。母亲叫他贝贝,骂它不要叫,说这是自己人,它于是就不叫。这是一条黑狗,很瘦,但很精神。此后的十天里,每天夜里我去院子上厕所,总要经过它,但它再也没有朝我叫过。腊月二十九、三十,时间如此之快地过着。腊月二十九去邻村赶了趟集,其余时间在家呆着,偶尔有人来串门,我便泡茶,发烟。年三十晚上,我们放了鞭炮,烧了纸,磕了头。春晚基本没看,赵本山也不过偶尔一瞥,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半夜吃完饺子,母亲先睡了,我和父亲在炕上下象棋。这是相隔三年之后我们再次交手,互有胜负,我赢得略多些。到四点钟时,我们也睡了。炕很暖和,但我睡的并不香,因为我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和他的母亲,他们在二千里地之外,他们也在过年。初一刚过,就开始了走亲戚,这项工作到年初六结束。年初七,上级单位来了电话,称有紧急事情处理,于是定于初八返回。初八早上六点半,我们早早起床,吃了早饭后大约七点钟,天正在放亮。我上了汽车,听见黑狗叫得厉害。于是走下来,抱一抱它。再上车,它仍是叫。母亲说,它知道你要走了,舍不得。于是,母亲把栓它的粗铁链解了,牵着它,跟在我汽车后面到了东面的路上。我把车停下,下来检查了一下轮胎的气压,然后就上车开走了。路到尽头拐弯的时候,我从倒车镜里仍能看见他们,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母亲手里牵着的黑狗。<br/> <br/></font></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3-24 12:39:35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