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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美人蕉</p><p> “附近的杂草丛中隐匿了多少蚊蚋!它们每晚从窗口飞进来,在白炽的灯光上乱撞,围着我的头顶飞,发出低微的惹人极端不快的声音。哦,还有两只脚,我改穿了长裤也无济于事:那无处藏匿的脚踝简直就是专门供它们恶意肆虐的。我现在把窗户关闭了,它们就在玻璃上碰撞。我仍旧仿佛能听到它们低微的声音,我感到浑身不舒服。”</p><p> 他从窗户旁踱开,赶忙又向她报告:“今天飞进来了一只绿翅膀的蝗虫;天花板上甚至还有一只恶声恶气的壁虎。它们准是白天飞进来的。”</p><p> 那只壁虎呆着一动不动。如果爬到他够得着的地方的话,他会立马把它打死。蝗虫的带锯的后肢已经折断了一只,他小心地捏着另一只把尸体扔进了垃圾筒,然后用纸巾擦去一抹褐绿色的液汁。前天晚上他毫不手软地打死过一只黑斑蝶,它在房子里仓皇乱窜,模样很吓人。她是非常善良并且懦弱的;她不想听到那些残害生灵的故事。这些天,他早上必干的活,就是把一堆蚊虫的死尸扫掉,然后用拖把擦干净地板。前不久,她从三亚旅游回来,给他寄来了一盒贝壳。她喜欢给他寄一些零零星星的玩意儿,她把那些带有纪念性质的香囊、玉佛、手镯称作“有意义的”;把那些平常逛街买到的别致的饰品称作“漂亮的”。他弯腰把散落在地上的小物品捡起来,放在电脑桌上。他是用垫在下面的一本杂志把蝗虫打死的。有一个贝壳为此破损了,让他感到莫名的暴躁。</p><p> “后天你就过来了,”他继续说,“算起来,我们这次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了。等你过来了,你就会知道,这些小虫子围着屋子嗡嗡飞是多么令人恼火。”</p><p> 他皱起眉头,似乎那恼火的事情尚未消解。分居两地的日子真不好过啊:脏衣服,厨房,冰冷的孤独,热切的折磨人的思念……真不敢想像这些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当初结婚的时候是那样天真,发誓永远在一起的。“两年的时光,我倒是越来越吃不消了。”他转而诉说起独居的生活有多么单调乏味,“哦,单说那汹涌不定的性欲就折磨得我吃不消,这段时间我自慰的次数也频繁起来。幸好你后天就要来了……哦,我,已经五天没有干这事了。”</p><p> 他舒展眉头,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的眼神不经意地跟随了那只壁虎,它固定在白色的天花板上,让他略为兴奋的神情又低落下去。他用左手去打开窗户,但是又缩回来。他背靠在窗户上:这讨厌的东西弄得他很不自在,他打定主意要在今晚弄死它。</p><p> “其实也没有什么。”他移开了视线,“天气越来越热,春天刚刚过去,地板不再潮湿了,这南方的天气越来越热,你那边可能还没到这种程度。知道么,你说熏蚊香比抽烟的害处还大,我便只有整夜躲在蚊帐里,电扇一直吹到早上。我最近常常拉肚子,浑身疲乏无力,大概就是这电扇给吹的。等你过来了,我们就装一台空调机,这样或许要好受些。”</p><p> 他觉得那条短裤衩有点碍事,便又踱回来,靠在床沿上坐下,把它脱下来,然后吁一口气,就势躺卧在床上。</p><p> “嗯,我会的,我会爱护好身体。我只是说着玩玩的。不过其实也有道理,等我们买房子后,也可以拆掉带回家,你说是不是?哦,我要向你报告,按照你的吩咐,我每天早上都没忘记做三十个俯卧撑;昨天早上甚至多做了三个。”他带着邀功的骄傲神情,把最后的“三个”咬得很高。他摸着自己还算结实的胸肌,然后把来回屈着手臂,显示着肱头二肌的曲线。“亲爱的,来吧,用一个吻来奖励我。”他压低声音,用调笑的方式回答:“不,声音太小了,我甚至没听到。每次都只听见手机壳子在响。你看我的——”他响亮地咂一下嘴唇,然后露出陶醉的神态。他缓步走到窗台,“哦,可能会下雨,今天似乎更加闷热。窗子在响,外面好像在刮风。我真希望今天晚上就能下一场暴雨。我知道你喜欢下雨的天气,我也喜欢了。以前我是不喜欢的,你知道,以前我总说雨天里什么东西都是湿黏黏的。”</p><p> 他离开湿黏黏的床,眼前浮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真是奇怪得很,在一起的时候倒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或许在未结婚之前有吧:他这些年差不多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给忘了。他拍一下脑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轻易忘掉呢?他们约好在金山公园见第一次面,天空下着小雨,两人沿着湿润的石子路散步。“我喜欢下雨,我感到下雨的时候才有安全感。”她讲起小时候的故事:每到夜晚,她总是睡不着,害怕;只有下雨,尤其是下大雨的时候才睡得香甜。她的家就在公路旁,汽车在转弯的时候,灯光映得窗户惨白:丑陋的妖精就躲在上面。她哭着叫妈妈;她缩成一团,把头蒙在被窝里;她把窗帘拉好,抱着肥胖的麦兜猪。她一直就缺少安全感:他在旅馆里吻了她,出来的时候,她主动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p><p> “最近我的记忆力就像见了鬼,”他抱怨起来,“老是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上几天那个刁钻的经理为此还专门找我谈过话,不过这倒没什么;最令我懊恼的是,常常把开灯的时候关闭窗户这件事也忘记了,我还专门写在了挂历上,实在不应该。不过今晚我倒是记得。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搬进来的,这以为这里别致清幽,又不用爬楼,你会喜欢。你说是喜欢的,那时还兴奋得大呼小叫。那一次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打扫好房子,可是你最终又改变了主意,害得我空欢喜一场。我记得去年好像没有这么多的蚊虫,而且地板也不会回潮。按说这房子建了也有些年头了……噢,是的,去年是七月份搬进来的。我想还过些天蚊子就会少了,春天是它们繁殖的季节。”</p><p> 湿黏黏的春天总算已经过去了。他很舒服地伸个懒腰。他喜欢的夏季已经来临,他可以放肆地除掉身上的附赘;并且可以,在房间里每天都拥抱亲吻她了。</p><p> “还有三天,我真有等不及的感觉了。按说半年三个月的时间都等过,这三天不算什么了,可是,亲爱的,这三天简直会要了我的命。”他带着顽皮的兴奋,咬着嘴唇说。他在床沿边蹲下来,用指甲在竹席上一下一下地抠着。他咬住嘴唇。他意识到了。他用手拍一下脑袋,然后赶忙张开嘴。这毛病老是改不掉。他承认自己有很多的坏习惯。他喜欢在翻书的时候用手指沾起唾液,二十来年过下来,他居然一直不觉得,直到她提醒他。那一刻他简直吃了一惊,在她的嘲笑声中哭笑不得。很难改正过来,有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他就咬牙切齿地拍一下大腿。强行忍住的那一刻,当手指头翻不开书页的焦躁感袭来,简直比烟瘾窜上来的时候还难受。他走起路来喜欢低着头,(你老是驼着个背……);他咬嘴唇,并且还会吐舌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喽,只有小孩才会这样……)。她渐渐地开始抱怨他近乎固执地保留孩童时代的陋习,似乎永远长不大。她为此常常提醒,以便使他纠正过来。“上帝就是派我来改造你的。”她在“改造”、“修理”、“帮助”这些词语中选择了“改造”。因为:“你的某些不雅的动作需要强制执行”。她尚未陷入唠叨的境地,但有时过分的苛刻又让他受不了。他下定决心改正,但又常常不自觉地表露出来,令他非常懊丧。</p><p> 他并没有让那转瞬的懊丧从心境中漫延。他望着挂在墙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饰品,它们在拭擦过后闪闪发光。他站直身子,打一个哈欠,随即言语温婉,表情柔和。他显得很轻松。</p><p> “雨已经下了,亲爱的,”他兴奋地叫起来。“不用怕,没有打雷!”</p><p> 他走过去,推开窗户,一股凉爽的气息猛地扑向裸露的胸膛,上面的皮肤不自觉地起了栗子。雨势来得凶猛,打在窗户上簌簌作响;雨珠落在窗台上,迸溅到身上,一点一点的冰凉。风吹开了富贵竹的绿色叶子,蚊帐颤动起来,挂历也好像在摇晃。对面的一片弃置未用的荒地全湮在灰色的雨雾中。那里是一团团昏黄的街灯,那里是小片小片昏黄的照明灯,那里是一整片昏黄的霓虹灯,那里是两棵晃动的墨绿的紫荆树;这里是两块重叠的被雨水打湿的玻璃,这里是他映在上面隐约不清的影子——这里是两个影子。一个清晰姣美的影像。</p><p> 他像记起了什么,快步走到电脑桌前,“亲爱的,我觉得应该把电脑关掉,它正在下载电影。我看到并不强烈的闪电,远处有隐隐的雷声。这部电影快下完了。是《极地特快》,关于圣诞老人的动画片,我想你会喜欢的。”移动的鼠标顿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着她柔美的身姿。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相片。去年五一去桂林旅游,她们一伙全穿着公司统一派发的服装。白色的工作服,扎着一条翘起的马尾,戴着用山花编织的花环,脸颊上全是欢快的表情。后面就是漓江:银白的水面,墨绿的水面,白色的小浪花;后面是两座柱形的山:一派喜人的青翠。</p><p> “多么清爽的夜晚,要是你来了就好了,你保准会喜欢。”他走近窗户,用手抹着玻璃,“我要在雨夜里和你做爱,”他冲口而出。</p><p> 他把窗户关上。在这一刻,他感到鼻子有些发酸。她的体温;她的长头发;她的皮肤:由于一直没要孩子,她的皮肤仍旧洁白娇嫩。这些全然未沾染妇人气的可贵的少女特质依然保留着;惹人疼爱的、并很容易便催生出:发誓一辈子好好照顾好她的念头的……楚楚美丽的神情。在令人留恋的春节过后,他们从家里走去车站的路上,他拉住她的手。那天阳光温软,照在身上很暖和,他在公交车上脱下了外套。他拿着她的包裹;她搂着他的外套,把脑袋靠在他的脖子上。两个人下了车,在车站买了长途车票。等了一个小时,彼此都没怎么说话。“怎么车还没来呢。”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他立即又有些后悔。她说:是啊,又要分开了。他抱着她,低语:我真舍不得。</p><p> 她是样样都记得的。有一次在电话里惹她生气了,她便一如往常般地,委屈地又提起一件相关的伤心事来刺他:“你那次是不是希望我早点走?”她生气的时候是真生气。她需要安慰:他却只有一贯的沉默。气氛往往会越来越糟,最后多半还是她许下原谅并反过来安慰他。有些事情他总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但是事后总有让他不自在的日子。因为她说过,说的话代表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尤其是脱口而出的话。他的言论如今显得斟酌,不,简直是有些过度的谨慎了。但是这仍然无法避免他再次犯错。她用一个日记本记着他所有的过错。密码加锁的。究竟记了多少条呢,她从来不回答,那是属于她的私密,是让他内心愧疚的最有效的武器。她从来不把这些她认为重要的事情存在电脑中的文件夹里,因为,那样不安全;她说:随时会有消失的可能。</p><p>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里,他又想到这些事:领结婚证的那天,她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很羞涩地叫了平生第一句的“老公”。那天她很快乐,到家了搂着他的脖子。他们计划着找兼职,换工作,一切都为了存钱买房子。“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她欢快地说。她记忆强健,但有患有间歇性的健忘症,高兴起来的神态单纯得就像十三岁的姑娘,认定美好的生活是属于两个人的。</p><p> “我以为你生气了,所以又不说话了。”他缓过神来,随即温柔地说。这些年下来,她仍旧没有适应太过露骨的情话。他庆幸自己没有陷入略带伤感的安慰,或是向来不起作用的干巴的道歉。她不生气的时候语气里有股撒娇的媚态,简直会令人着魔。“亲爱的,我爱你。”他低声说,内心却存满了内疚:这些年,他几乎什么都没带给她,包括最起码的,安全感。“什么时候你能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呢?”这几乎是她所有担心的源头。她当然了解,他那优柔寡断的性格并未完全改掉。房子里又飞舞着蚊蚋。他摸着床头的香烟;他迟疑着。</p><p> “屋子里的热气已经消退,在这样一个凉爽的晚上跟你讲电话也是一番享受。哦,蚊子又飞进来了,这些微小的吸血生物真令人讨厌。不过,亲爱的,近来我倒是为此发现了一个真理,”他用轻松的语调来带动她,“一个近乎荒唐的真理:一个蚊子飞到额头上,你的手掌慢慢地挨近去,生怕惊动了它,呼吸和心跳也跟着放缓了,然后,就像吃定它一样,手掌猛然拍过去;光凭感觉,决然地拍过去,啪——!如果拍到了,心里简直得到了无限的满足,那响亮的一掌简直微不足道了;要是没有呢,那一巴掌就像是被别人打的,内心的恼火是免不了的啦。接着,你会摸着火辣的额头,用愤怒的、仇恨的眼神去捕捉那只逃逸的蚊虫,甚至马上跳起来追着它乱拍一通。”</p><p> 他把手机举起来,右手打亮了火机。</p><p> “现在就有一只蚊子在我的周围打转,”他恼火地说,“它已经停在我的大腿上。你等一下,我一定要把它拍死。”</p><p> 他放下手机,用力地拍一下额头,并迅速点燃了香烟。</p><p> “真遗憾,我又没拍到它。我承认是它太过狡猾啦。啊,我不拍了,亲爱的,专心跟你讲电话。哦,我知道,这当然并不代表别人也会这样,”他仰起头,闭着眼睛得意地笑着;慢慢地吐出青色的烟雾,然后赶忙又辩解起来,“我只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动物面前表现得如此滑稽,把我的性格恢复到了以前的那种急躁中。这就是如你说的热爱生活,不是吗?急躁等于热爱生活。嘿嘿,亲爱的,是吗?”</p><p> 为了内心的郁结:她一直所担心的。其实这和她所提醒的他改不掉的那些陋习又有什么分别呢?只是自己观察的,或说,感受的,被捕捉到,并且已转化为切实的体验罢了。还记得以前的那些抱怨吗?——你对她诉说的:“以前我是个特别急性子的那种人,比如说,我跟阿米去街上买东西,我急急地洗好澡,然后不耐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快点,快点。他总是一幅慢悠悠的神情,招人讨厌。现在我变得跟他一样了,甚至更厉害。你有一次不是说,等我洗澡的那会儿,简直要抓狂么?我以前坐车去外省一趟,准会提前一天打点好行李,样样都记得,样样都会分门别类地存放,然后我会出现小会儿的失眠症状,来一首异域的幻想曲。现在我都懒得管啦。我老是想,不就是几件衣物么,干嘛要那样性急。因此总是在安睡一晚后胡乱塞些东西便上路。我现在真是越来越麻木,常常丢三拉四,不要提别人说我跟以前完全不同,连我自己也常常感到失望……。”她的安慰:“这样是不可以的,这样是你对生活失出了信心,我想你的优柔寡断由此而来。可是你知道么,这样下去是不可以的,我们要生活下去,就要与整个社会合辙,不能这样马马虎虎;你要重新树立信心,你是优秀的。”你的态度:“我其实也对生活充满热望,我也常常计划着自己该干点什么,并且会想像那所干的事情成功,我有时在睡前情绪特别激动,就像自己所想的事情都会实现,我不必为眼下一些琐事操心,大可不必,我那会儿是很亢奋的。”</p><p> 他觉得精神振奋起来,在讲电话的间隙里来一段回忆,真是别有风味。他从鼻孔里哼出笑意。“哦,我没走神,”他收敛神情,赶忙说,“我在听,你说:急躁并不等于自信心,只是可以反映一个人的态度。是的,有道理,你说过很多次了,我都记得的。其实,我应该道歉,我确实走了点神,我忽然记起以前的事:大片的,整段的,以勾勒式的方式展现出来,哦,不可否认,那是相当甜蜜的回忆。我觉得太搞笑啦。你记得不,那会儿我们居然探讨了如此深奥的大道理。”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把燃尽的烟头小心地放进烟灰缸。此时蚊子绕着他的脚飞舞,他移动双脚,把窗户再次打开了。玻璃上凝固着雨点,窗台还流着水。外面的一切是那么新鲜,他的心情格外明媚。“其实我已变得积极起来,又或许是晚上的时间实在不知道怎样打发吧,我老是琢磨着找点什么事来干,比如说,你知道,以前我懒得在睡前刷牙,但是现在刷了,你买的那盒牙粉快用完了,我的牙齿变得雪白,已经没有褐色的烟垢啦。而且,我每天都会把地板拖得一尘不染,每天都给植物浇水,每天都洗了衣服,甚至连窗户我都会抹干净……有时我真纳闷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勤快?真是不可思议,狗窝一样的地方我能安心呆下,不过我打扫起来却又容不得一丝的脏乱。就像天花板上的那只可恶的壁虎,我现在就感觉它像一摊惹我不痛快的污垢,我等下一定得把它赶走。”</p><p> 他下意识地望向天花板,并且怨恨地瞅一下壁虎。它已经爬到灯光边上了。“哦,其实它也并不那么讨厌。”他接着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它好歹能吃掉一些蚊子。它表面上一动不动,但我刚才却看到它吐舌头的动作,真是比什么都快捷。哦,是的,这家伙的确长得挺吓人,可是我现在够不着它,我想它总归会爬下来的。”</p><p> 他坐在床上,把抖开的蚊帐束起来,然后从枕头旁抽出那把充满古典情趣的圆形蒲扇。上面有贵妃醉酒的工笔手绘图,是她给他的“有意义的”。这里从哪里买到的呢?连同蒲扇的好像还有一只别致的香囊。他扇了几下,然后轻轻地拍打着大腿。</p><p> “你不用担心,先在这里熟悉一段时间再找工作。在这边找工作估计不难。你别急,目标总会实现的。为了工作,我们放弃了多少愉悦的时光啊!难道就不能好好地休息吗?电脑有空就开着下电影,现在下了很多了,还有你喜欢的电视剧;我们还可以去租些碟,你到时可以看好些天了。啊,还有三天你就可以帮我做饭啦。我讨厌做饭。我讨厌洗衣服。我懒得不想动。晚上我下班了就陪你散步,陪你逛街。亲爱的,听我的行吗,听我的没错。”他调皮似的晃动着脑袋,眼角扫过墙角那丛植物:“我们去年买的虎皮兰已经长了两枝出来了。我都忘了跟你说了,后来又长了一支。我每天看着那嫩黄的茎芽,欢喜得不得了。那两枝富贵竹?哦,我也忘记说了,它已经长了很高,它们许是渴求阳光吧,老是朝着窗户的地方长,弯曲得就像折断了一样。窗户旁的美人蕉?”</p><p> 他将蒲扇翻过来,贴在胸口,快步走向窗户。</p><p> “噢,还不错,我正看着它。这些天,我倒忘记照顾它了。一丛墨绿色,开着粉红色的花朵,大概还闪烁着水珠,很漂亮。你三天后就能看到了,那是你亲手种植的,长势比房子里的虎皮兰要好得多。”</p><p> 他将脑袋从窗户外面缩进来。</p><p> “哦,对不起,亲爱的。是的,这些天我是没有好好照顾它们,可是它们的生命力那么强盛,它们长得那么顺利,并且开起了粉红色的花朵。啊,想当初,我们从园艺工人的垃圾堆里捡起它,埋在空地里,居然长成这么大的一丛了。亲爱的,你来了就会知道了,你会惊讶地跳起来——”</p><p> 他用蒲扇拍一下脑袋。她是多么喜欢植物的啊。她喜欢去旅游,旅途中触目都是绿色。她相信,绿色能使心情放松。她自己的办公室放了很多盆栽,也常常建议他开窗远眺。今年五一她原本计划到他这里来的,后来随公司去三亚了。“我就不失去这次机会吧。”她犹豫着说。那边有什么呢?那边有海,有沙滩,有椰子树,有棕榈树。他们曾一起去过一趟丽江,那是结婚的时候去的,她采集到平常鲜见的花草,把它们带回家,后来花草枯萎,又让她心疼了好一会。去年国庆的时候她过来,买了这些植物放在房子里,还有一个仙人球,他勤于浇水,把它浇死了。她责怪了他好一会:“谁叫你浇水了?好端端的……你快去买一个,这个能挡辐射。”但是他后来一直没有买。他忘记买,要么就是懒得买。</p><p> “我在想什么?哦,没有,亲爱的。以后我会更好地照顾它们,你可以监督。”他打起精神说。他跺起脚来,“我有点后悔开窗户了,蚊子进来了,越来越多,真麻烦,我要找条长裤子穿……啊,不讲了?不,我想还讲会儿。”</p><p> 他把裤子放在椅子上,有些怅然。恋爱的时候多好呀,什么细微的事情都要跟对方说,几乎从不晓得节约电话费:哦,我还有件事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晚上小唐给了我半个柚子,我还没有吃。不晓得讲啥?那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只大灰狼……她一个人住在公司宿舍,同住的女孩子几乎每晚都出去约会,他的电话能令她平静与欢乐。有一晚他没打过去,她就生气了,“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没有一个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孤单。你那儿一大群朋友,你当然不觉得。”现在电话打得很少了,节约电话费,但是该说的似乎都说完了,恋爱期间的那份热切慢慢地消退掉了。</p><p> “今天聊得这么开心,我们还聊会吧。”他转而用热切的语调说,“挂了电话,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以前为考个快计证,天天啃书本,现在什么也不用干,倒更觉得难过。说起来,那个快计证也一直没见用处……”他的神情很快又低落下去,“都怪我,”他开始自责起来。他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搁在桌子上的结婚照:两人笑得那么幸福,将头靠在一起;她是那么快乐,他是那么英武。她一直有点感到委屈,她的闺中好友们,几乎都嫁给了有房有车的。他们连房子都没有,每年春节寄住在父母的窄小空间里。曾经她一生气就会哀怨地说:“我只是替自己担心。”让他茫然不知所对。这些年他们省吃俭用,为了那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为了将来的房子。分居的日子过得清苦孤寂,她每天都写日记,写了有三大本;并且也敦促他写。他仅仅在键盘上敲些流水账,然后发给她。</p><p>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p><p> “好吧,亲爱的,”他接着又高兴起来,“你说得对,我是太想念你嘛。大后天你就来了,把话留到你过来了再讲。你上车的时候要打个电话,下了车也打个,发条信息也行,我去接你。”</p><p> 他爬到床上躺下来,很舒服的竹席的冰凉感觉,消除了他的疲累。他闭着眼睛想睡一会,手臂弯过来,“哦,才讲四十三分钟嘛。”他站起来,忽然感到浑身充满着活力,于是穿上裤子,欢快地哼着小曲来。他倒掉了烟灰缸里的烟蒂,然后放在手心里掂了掂,随即把它扣进了垃圾篓。他上了一趟厕所,并洗了脸,然后抽出一本杂志,把它抛到天花板上。杂志掉下来,壁虎没有打着,似乎也没受到惊动。再抛一下,两下,壁虎爬动了,它又蜷曲在角落里。他无可奈何地放下杂志。这是一本《都市丽人》,她喜欢读的;美丽性感的女郎,脸部起了皱,让他感到一丝惋惜。</p><p> 07.4.24—5.1</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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