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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关于拖拉机厂我为什么记忆深刻呢?
因为在拖拉机厂里发生的那件事情像一个梦魇一样压在我的心上,我这些年里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心存沉重,仿佛一根绳子一直都缠绕着我,紧紧地束缚着我身体。绳子勒进我的肉里,骨头里,和那些邋遢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天那时还有些黑黢黢的,还没亮。天上朦朦胧胧,可以看见那些如眼睛般明亮的星星。一群恐惧的星星。它们仿佛洞悉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整个拖拉机厂的大院像一个坟场。那些角落里更加的漆黑,仿佛隐藏着一张张巨大的大嘴,企图吞噬什么。墙角的草荒芜地蜂长着,还有墙外的那几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树枝伸向漆黑的夜空,一派死寂的景象。一些废旧的机器在大墙的角落里堆着,笨重地潜伏在黑暗之中,如一只只野兽。
那天,我和赵五一他们,去偷了拖拉机厂里的废铁到废品收购站去卖,卖的钱我们就买烟抽,或者买几块糖吃。我们刚把废铁扔出大墙,蒋二像猴子似的从墙上翻了过去。赵五一说:“今天弄得太少了,有一块大的铁板在厕所旁边。我们过去把它带上。”我和他就猫着腰跑过去,可是太大了,我们根本抬不动。我说:“拉倒吧,哪天再说,别让人抓住了。”赵五一蔑视地撇撇嘴说:“就门口的那个老逼头子,想逮我们,门都没有。”他斜着眼睛,向那边看了看。我知道赵五一的兜里揣着一把刀,牛逼哄哄的。蒋二在墙的那边喊着:“你妈的,赵五一,你们还不快点,叫人抓住了怎么办?”我拉着赵五一急切地说:“走吧,别贪了。不行,明天再来。”赵五一摸了摸别在裤腰带上的刀和我往墙上爬着。我的鞋带开了,鞋松松的,爬墙很费劲。赵五一已经爬上去了,坐在墙上。
他突然大喊起来:“那个老头来了,快爬,快爬啊!”
我越着急,双脚越不听使唤,在墙上使劲地蹬着。由于紧张和惧怕,我的一条腿抽筋了,蜷缩着。赵五一焦急地说:“栗树,你个笨蛋,你快点啊!对,向上,伸出你的手,我要抓到了。”他伸出手来抓我的手。我的鞋蹬着蹬着,掉了。只听那个老头边跑边喊着:“小兔崽子,王八糕子,你们给我站住,叫你们偷公家的东西,你们是不想学好了,叫你们蹲大狱。”我感觉到老头的大手在我的背上拉着我,我从墙的半腰一屁股掉到了地上,摔得屁股几乎成了两半。老头揪着我的耳朵气喘吁吁地说:“小兔崽子,可叫我逮着你们了。”他揪着我的耳朵,几乎要拧下来了。他抬头看着墙上的赵五一气冲冲地说:“你也给我下来,你个小兔崽子,王八糕子的。你要是不下来,我就把他的耳朵拧下来。”
赵五一没有逃走。这使我认为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老头没有放手嘴里在大骂着:“小小的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看你们不进监狱的。走,去见你家的大人。”疼得我,妈呀妈呀地叫着。我的小身子在老头的手里就像一只急躁的猴子,跳来跳去。老头像拎着小鸡似的拎着我,往他的小屋走去。我的脖子被衣服勒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我哭着求饶着:“大爷,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放了我吧。求你了,我的好大爷,我的亲大爷。”
我真的害怕极了,惊惶失措的手脚在不停地发抖。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呜呜地哭起来。这时我感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我疯狂地挣扎着老头拽着我的大手。我动用了我的牙齿,像狗似的咬着老头龟裂的老手。在他龟裂的手纹里藏着一层黑色的油污般的东西,我感到恶心,但我还是狗急跳墙似的咬了他的手背一口。
老头大骂着:“你个小兔崽子,你是属狗的啊!”老头爪子般的手被我咬出了血,我感觉出嘴里咸咸的。一颗颗血珍珠从他粗糙的皮肤往外渗着,在他的皮肤外面凝结着。他用脚狠狠地踢我的屁股,几乎要把我的屎都踢出来了。我疼得嗷嗷直叫,几乎要被踢得趴在了地上。
我疯狂地扭动着身子,企图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挣扎是徒劳的,白费的。我瞪着恐慌的眼睛,张口骂着他:“你妈个老不死的,你就这样对待祖国的花朵吗?你是会遭天打五雷劈的。叫你吃饭叫饭粒噎死;走路叫汽车撞死;下雨叫雨点砸死;放屁叫屁嘣死……”我恶毒的诅咒和谩骂无济于事,他被我咬伤的右手还是铁钳一般地抓着我的胳膊,几乎要拧断我的胳膊。我听见了骨头在皮下组织发出一声声的闷响。我的胳膊被他的手捏得都木了,没有了知觉,像一节干枯的树桩在他的手里握着。“老不死的,你要是不放了我,等我长大了,我干死你。我杀了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是有种的话,你就放了我,看我十年后是怎么,把你个老家伙碎尸万断的。”我用威胁的口气说着,两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湿淋淋的。
天在渐渐地放亮了,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具体的事物。大墙旁的树上,喜鹊开始叫着,飞出窝去。附近的人家有的人已经起来了,发出咳嗽的声音,像一个痨病的人。有的人家在拎水时把水桶掉在了地上的声音,大声的呵斥声,谩骂声。还有狗叫声。有急促的跑步上厕所的声音……我突然地感觉到老头的手在慢慢地松开我的胳膊,他的手似松非松地拖着我的身体,在往下坠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后拽着他,他像一个倒下去的口袋。他倒在了地上。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好像“啊--”地惨叫了一声。我的身体一挣,从他的手心里挣出了,我几乎被他握折的胳膊,我感觉整个胳膊里的骨头都碎了,我使劲地甩着发木胳膊,证明我的胳膊还没有事。
只听赵五一狠狠地喊:“栗树,快跑,我给了他一刀。”
我一听,我的身体几乎要瘫软下来,我哆嗦着身子说:“他不会死吧。”
赵五一把刀子放在老头的衣服上擦了擦上面的血说:“不知道。我们快跑吧。”我借着星光看见刀子上的血是明亮的。赵五一眼露凶光,瞪红了眼睛,看着还在微微喘气的老人,他的刀子又一次地举起来,落下去,在老头的胸部凶狠地扎下去,扎下去。可以听见刀子划破皮肤,切入肉里,碰到了骨头,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鲜血。刀子在老人的胸膛上游走着,飞翔着,到达他的心脏,血液的中心地带,刀子几乎疯了,几乎挣脱了赵五一的手,在深入着,深入着,大口地吸吮着心脏里面充沛的血液。赵五一阴森地笑了两声,拔出刀子,看着上面的血滴纷纷坠落。刀锋一下子又寒光闪闪。
噗--噗--
赵五一张牙舞爪地举起刀子,喊着:“杀!杀!杀!”在老头的身体上面挥舞着,“妈的,叫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妈的,这回好,你老人家去阴曹地府管闲事吧!”赵五一说着,在老头的屁股上踢了两脚。
我看着老人躺在地上的尸体,感到孤独和空虚,它们像一团雾气在我的身体里升腾着,缭绕着。我的腿软得跑不动了,赵五一把刀子又别在腰间,鼓鼓的。他拖着我,连拉带拽把我弄上墙去。我整个人都瘫软了。我们跳下墙的时候,蒋二已经无影无踪,连一根毛都看不见了。赵五一大声地诅咒着蒋二不够意思,不是哥们,胆小如鼠。赵五一拉着我往陆桥的方向跑去,脚底下磕磕绊绊的。那是一条我走过多次的路,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能走到陆桥。可是那天晚上,我觉得它格外的坎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脚下拌着我的脚。
我喘着粗气说:“五一,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我的腿像灌铅了似的沉重。其实还有另外的一个原因:我是尿裤子了。我感到裤裆里一阵的湿热,飘出一股尿骚味。我战战兢兢地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说:“五一,我的一只鞋还在那个大墙底下呢?”
“你妈的,栗树,你怎么把鞋掉在那了?”赵五一气呼呼地,骂骂咧咧地说,翻身又跳下墙去。他扔下我的手说:“你在陆桥底下的桥洞子里等我,我去把鞋捡回来。妈的,老头要是被我扎死了,那鞋可就是证据。”
他小跑着去捡我的鞋了。我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向陆桥走去。我胆战心惊,不时地回头看着赵五一奔跑在早晨的黑暗里。他像猴子似的爬上了大墙,翻了过去。我光着的小脚实在太疼了,脚心可能被玻璃渣子什么的扎得很疼,小风吹在脚上,我还是闻到了血腥的气味。我的脚一定出血了,我蹲下来。用手抚摸着我的脚,粘糊糊地沾了我一手,我放在鼻子底下闻着,是血的味道。我一下子感到了眩晕,两腿软软的,晃个不停。那种疼痛像一只大手要把我身体里的骨头捏碎似的,嘎吧嘎吧直响,回荡在我的皮肤下面,贴着皮肤和骨头之间游刃着,吹着清凉的冷风。
赵五一不知道怎么了,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只觉得有什么在左右着他,他掏出刀子,刀子就飞了出去,像一只飞翔的大鸟,飞进了那个老头的身体里,贪婪地吸着老头流出的血。他还记得,当时,他仿佛看见他爹收来的那些猪,在猪圈里拼命地嚎叫着,天空下起来雨,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落在那些猪的身上,它们有的被雷声吓得蹲在了地上,淌出了屎尿,瘫软在肮脏的猪圈里。它们恐惧的目光看着那些滚动的闪电,落在它们的鬃毛之上,落在它们的胯骨之间,落在它们皱纹堆累的猪头上。有几只猪相互地撕咬着,攀附在别的猪的身上,在交配的那种姿势。一只猪冲出了猪圈,发疯地跑着,跑进了滂沱的雨中。那些瘫软在地上的猪,闭着眼睛,仿佛在祈祷着。这时他爹披着黑色的雨衣冲进了猪圈,恶毒地咒骂着那些猪,胡乱地用脚踢着那些猪,那些猪只是轻微地哼哼,把头伸进泥水里。大雨下得更加的猛烈了,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地劈下来,把黑暗的空间划出一道道鲜亮的口子。闪电的微光像鲜血咕咚咕咚地流了出来,和那粗暴的雨滴混合在一起。那些猪突然疯狂地站起来,扑向他爹,把他爹按倒在地上,按倒在肮脏的泥水里。他爹嘴贴在地上,那些粪便和雨水进入道他的嘴里。一头大肥猪把它笨重的屁股坐在他爹的身上,有节奏地起伏着……
这些幻象在他的大脑利一闪,他的刀子已经镶嵌在老头的身体里了。
2
空荡荡的街道里没有一个人,安静得可怕。一些树叶在地面上滚动着,显得有些凄凉。一阵小风把地上的落叶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有力的漩涡,还有那些马路上的垃圾,也被漩涡卷了进来。一个方便袋,像一个人血淋淋的头颅在半空中飞舞着,窥看着,这个渺小的陆桥镇。
我的心在嘣嘣地跳个不停,那血在里面翻腾着,汹涌着。整个心脏好像要从里面跑出来似的。像打谷场上的擂鼓声,像大雨来临时的雷声,像阵阵的咆哮……
一条野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吓了我一跳。空无死寂的街道是恐怖的街道,像一个人一生中的某一个低谷。风吹在脚上,伤口在一阵阵地疼,我的右腿开始哆嗦起来,一丝丝的凉抱紧我的身体,我哆嗦起来。我抱着双臂,看见半暗半明的街道,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排泄出来的东西,在大街上黑暗的河流中流动着,心怀恐惧和凄楚。
那条野狗被我吆喝着夹着尾巴逃走了。
我自己嘟囔着:“我的脚受伤了,出血了。我挂彩了。革命还没成功,我就挂彩了。妈的。”
我找了一个垃圾箱坐了下来,高高地抬起我的右脚,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太清楚。我热得出了汗,我脱下衣服,让小风吹在我的身上。
远处的陆桥就像一只巨大的野兽趴在那条肮脏的污水河上。漫长的夏季,污水河里就会浮出一些死猫死狗,一些女人用过的经血带、水果皮、菜叶、塑料袋、避孕套、破筐、破衣服、破鞋、粪便,有时也有腐烂的尸体。污水河就是这座城市的排泄器官,是什么?你们想去吧。垃圾箱里有响动,我吓了一跳,急忙从上面跳下来,受伤的右脚重重地墩在地上,我疼得“妈呀”一声。我转过身去看了看垃圾箱里,“妈的”我诅咒着。是那条野狗在里面找吃的。我捡起垃圾箱旁边的一块石头凶狠地向垃圾箱里扔去。那条野狗发出一声惨叫,从垃圾箱里跳了出来,惶惶地逃窜了。我看着野狗逃走的样子笑了笑。这种笑仿佛是人的本能,是对弱小的欺凌,一种胜利的来自内心满足的笑。
我顺嘴又发出一声:“你妈的,畜生。”谩骂有时是内心的缺口,通过它发泄着心里的不满和压抑。赵五一还没有回来。污水河发出的腐烂的臭味向这边飘过来。我吸动着鼻子,企图阻止臭味的侵袭,但那臭味坚强地进军到我的鼻子里,在那里安营扎寨。灰暗的街道里,那些灰暗的事物,我仿佛闻到了它们发出的气味,也是臭的。我在臭的气味里分辨着来自何种事物。对自己有这种微妙的嗅觉,我感到十分地欣喜,我几乎忘记了脚上的疼痛。那些臭味淹没了我伤口里的血腥气味,占据了我全部的嗅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向我跑过来,我闻到了他身上咸咸的汗味。我感觉到一种隐藏在心里的恐惧浮出水面,裹挟着我的身体,使我喘不过气来。那恐惧又像一个横冲直撞的仙人掌在我的身体里滚动着,我的身体一阵阵地感觉到疼痛的惊悚。
3
我坐在沙发里或者说我坐在我的坟墓里。我感觉身上的皮肤像纸似的紧紧地箍着我的身体,我的身体被箍得仿佛一下子就会爆炸似的。有时我会奇怪地想到,我就像那套在透明晶莹的避孕套里的阴茎。那几个白色的、褐色的药瓶在桌子上反射着光。悲观、孤独、愧疚是我心上的三座大山。什么时候我才能推倒我心上的三座大山,解放做自己的主人?我的手在抚摸着那几个各种形状的药瓶,我是否要相信药片的精神,它们在我的体内支撑着我,使那些疾病的肌体,坚强地站起来,肌体支撑着我的生命。肌体是我生命中的物质文明。两个文明一起抓,两手都要硬。可是我的物质文明是我无法左右的,它就像我的左手,在疾病中坍塌了。我已经从属一种病态了,我不是常人吗?双手上那些明亮的,斑斑驳驳的疤痕上已经没有了汗毛,光秃秃的。十个手指像十根小小的肉棍,指甲已经脱落了。我的脸就像冰冷的地板。
我囚禁在我的房屋里,或者说是我的地洞里,就像卡夫卡的小说《地洞》里的那只小动物。
地洞是我的房屋,
是我的疾病,
是那场灾难或者事件……
4
那个黑色的人影逼近我。
我有些紧张地问:“赵五一,是你吗?你捡到我的鞋了吗?”那个人不说话,他一声不吭地从我的身边跑过去,轻飘飘的,就像一个巨大的影子或者纸人。我目瞪口呆地僵立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开始后怕起来,身体哆嗦着。那个影子不知拐到了哪里。空空的街道还是空空的街道,空得叫人心慌。过了很长时间,赵五一才回来,手里拎着我扭曲的鞋子。
我慌张地问:“你干什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才回来?是不是……”我没有说下去,我害怕真的是那样。“从墙上跳下来后,我的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我去拉了泡稀屎,现在好多了。你怎么不到陆桥的桥洞里等我呀?”他把鞋扔在地上,说,“穿上吧。”我支支吾吾地说:“我的脚受伤了,可能被玻璃渣子什么扎破了,疼疼的,都出血了。”“那你还能不能走了?”赵五一有些急了,瞪着眼睛。我不说话。盈眶而出的眼泪,不停歇地从眼眶里淌流而出。
“你哭什么呀?像个娘们似的。”赵五一说,“来,我背你吧。”
我愣了愣,还是扶在了他弯下的背上。
我趴在他的背上说:“我们怎么办?回家吗?”
“等天亮了再说。”
“那个老头不会有事吧?”
“没事,我只扎了他两刀,我刚才回去捡鞋的时候,他不见了。可是能是回屋睡觉了。他们大人,谁还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谁要是问起这事,就说不知道。”赵五一边走边说着。
“那蒋二会不会说?”我有些担心地问。
“不管他,他要是说了,我杀了他全家。那小子,你吓唬他一下,他就傻了,尿都会尿到裤裆里。以后不要再跟他玩了,妈的,他小子不地道。不够哥们。明天,你还去上学吗?”他问。
“是的。我要去上学。你干什么?你不去了吗?”
“我爸说了,明天钢厂的食堂要几头猪,他叫我帮忙去市场看摊。我就觉得上学没意思。那个刘老师老罚我站着。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拿弹弓打纸团,专打她的屁股。她一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东西,我就弹无虚发地打中她的右屁股蛋和左屁股蛋。”
赵五一说得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了。我想,那样的事情也只有他赵五一能做出来。
“她的声音真好听,像百灵鸟叫似的。”赵五一继续说着,“她的两个奶子像两个小馒头似的扣在胸脯上,如果拿下来吃,一定热乎乎的,比刚出锅的馒头好吃。”我听见他嘴里发出了咽唾沫的声音。我还是怀疑地问:“你说那个老头会死吗?”赵五一呵斥我说:“你别管了?他爱死不死,与你无关。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不再那个地方躺着了,可能是回屋睡觉了。”
赵五一眉头紧锁,生气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不再问了。风吹在我的脚上,伤口疼痛万分,像有亿万只虫子在伤口里咬嗜着。我诚惶诚恐地从他的身上下来,他拉着我,缓慢地爬进陆桥的桥洞里。那里有我们平时在里面玩时留下的稻草。我们躺在稻草上。我闭上眼睛,一个黑洞洞的世界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感觉身体疲惫,有些虚弱,闭上眼睛使我更加的恐惧。我睁开眼睛,从那个漆黑疼痛的世界里回来。在我混乱的头脑里,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那个老头呻吟着,吱着牙,两手在空气里抓着什么,然后慢慢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我惊呆的眼睛看着倒下去的老头,有些不知所措,慌了手脚。我木然地,一下就想到了,他可能会死。
死对于我的童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陌生的事情。
要不是赵五一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吓得坐在地上。老头在倒下去的时候,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他的嘴里发出“嗷嗷”的,奇怪的叫声,是来自他身体内部的呼救声。那呼救声使我的身体颤栗地抖动着,那汗毛都树立起来,像冬天里爬在身上的冷水。那呼救声像一条铁链在我们的身后追赶着,丝丝作响在我们的身体周围。我的手紧紧地拉着赵五一的手,我们开始奔跑。我们感到了早晨的凉爽嘴唇,柔软冰冷的舌头。在舔噬着我们的脸和身体,还有我脚上的伤口。我们继续奔跑,感到早晨微微的凉,感到脚下是一片光亮的冰面。
我看见一列长长的满载着矿石的火车开着灯,从垃圾山下开过,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从垃圾山的一端钻进一个隧道里。
5
天还没有亮,我们在桥洞里就像躲在一个动物巨大的肚子里。赵五一从兜里掏出一棵烟,点着,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汗水淋淋的脸。那些汗珠从他的皮肤里渗透出来,像一个个黄豆粒滚落在稻草上。我的眼睛在漆黑的桥洞里格外明亮,我看见那汗珠掉落在稻草上,把一根稻草砸的微微地颤动着,还有那稻草发出的稀疏的摩擦声。草压落草的声音。几只蛐蛐在稻草里跳动着。我低下头,看见两只蛐蛐彼此地落在一起。
那些微小的事物在我的眼睛里清晰地呈现着。
赵五一把手里的烟递到我的面前,含糊地说:“你也来一口?”
我迟疑着说:“不了。”
我被呛得利害,发出一阵阵咳嗽,眼泪也出来了。我挥舞着手在驱赶着面前的烟雾。一只手在烟雾中被包裹着,几乎无法突出重围。我身体疼得几乎要散了架似的,那疼痛在身体上震颤着,渐渐地减弱,直至消失。我很快睡着了,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把稻草。
6
我做了一个噩梦:一个老头也站起来了……站起来……他大声地呵斥我们,骂我们是小兔崽子……我做了一个恶梦:那个老头被赵五一杀死了。老头的血淌了一地,那血从地面上站起来追赶着我们。无数个人的面孔转动在我们的周围,在喊叫着,抓住他们……抓住他们……他们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我在梦里狡辩着……我不是杀人犯……不是……我的两只鞋都跑丢了,我光着脚在拼命地跑着。那从地面上站立起来的血,像火焰似的跳动着,围绕着我的身体,灼伤我们,火焰像一根绳子缠绕着我们的双脚,我们跑啊……跑啊……
一个小女孩泪流满面,在他的后面,喊叫着:爸爸--爸爸--
那个小女孩就是米丽。
7
我被恶梦吓醒了,胆战心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我的身上哗哗地流淌着。我没有把这个梦告诉赵五一。他低着头,还在不停地吸烟,显得很沮丧。
我说:“赵五一,没什么的?也许那个老头真的没死。你不要害怕。”
赵五一说:“我怕什么?他本来就没死吗?他好好地躺在他的小屋里呢。我看见他还在打着呼噜呢,像老母猪似的。”
我们不说话。我们就那么躺在稻草上,看着天上渐渐隐没的星星,天在渐渐地变白、放亮。陆桥上已经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了,细碎地涌过来。
8
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我和赵五一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些人影也是灰蒙蒙的,在不远处晃动着,还有路边那些灰色的树。一个疯子女人在陆桥上痛苦地呻吟着,像羊叫似的呼唤着她的孩子。那条野狗冲到了桥上,也“汪汪”地叫起来,仿佛在附和着疯女人的喊叫。
早晨,是喧嚣的早晨,是声音混乱的早晨。
污水河边的几个柳树在轻轻地摇曳着,像妩媚的女人晃动着骚情的腰肢。钢铁厂的大烟囱里不时吐出一股巨大的黄烟,像《西游记》里的黄风怪肆无忌弹地袭击着城市的天空。
陆桥的另一面有一个老头在大声地喊着:“作孽啊--作孽啊--”声音格外的响亮。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像午夜的丧钟。
以后的岁月里,我时常听见这个老头的喊叫声,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和诅咒,仿佛他已经洞悉了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丑陋和沦落。城市就是欲望的厕所,所有的人都在里面排泄着。
有一次,我打算看看这个老头的样子,可是他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掩映在蒙蒙的雾气当中。
面对一切,我渐渐地成为了一个悲观的人。
他的声音和我的悲观一同进入我的写作,我个人认为写作是极端的个人行为。
9
那天放学,我一个人一瘸一拐地走着,有时疼得我吱牙咧嘴的。我在陆桥的栏杆上坐下来看着匆匆奔走的人群,还有他们冷漠、麻木的面孔。我不知道他们的脸孔为什么都是那样,像灰色墙壁上的画像。蒋二像一条小狗似的跟在我的后面,不敢跟我说话。我也故意地不理他。他小子在我的心里不是一个哥们。我目光呆滞,表情忧郁地看着静静流动的污水,那些泛滥的垃圾和各种各样的浮动物。我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一个孩子为什么会那样忧郁,那样的心事重重。也许是因为我的父亲,和父亲的死亡。可是有一个女孩和我一样,即将经历父亲的死亡和来临的苦难。那个女孩就是米丽。
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号哭声,我把我的目光转过去。
一个女人拉着一个板车,边拉边号哭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穿着灰色的布衣服,在推着那辆板车,从她的嘴里传出嘤嘤的哭声。板车上躺着一个人,僵硬得一动不动。
我的心一阵地惊惧,那不是那天晚上的那个老头吗?我诅咒过的老头吗?他怎么会躺在板车上?他真的死了吗?
我愣住了,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女孩在用力地推着板车,她瘦弱的身体弓弓着,两腿蹬地,一直脚用力过猛,滑了一下,她趔趄了一下,用她的肩膀顶在了板车的后面,板车在缓慢地行走着。
一双大脚在小女孩的肩膀前方僵冷地伸着。小女孩的脸已经被泪水淹没了,哭成了大花脸。女人抽泣着,躬着身子向前拉着,步履艰难。女人肩膀上的绳子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衣服里,笨重的板车拖着她的身体,还有板车上的死者。死者躺在板车上看起来就像熟睡一样,脸上却不是那么的安详,有一丝丝的狰狞。牙吱吱着,好像要说话。一件土布的中山装在他的身上紧紧巴巴的,看上去已经洗过很多遍了,有些缩水。一条毛蓝的裤子也短了,两个大脚伸了出来,还有光秃秃的脚踝。在他的裤子上还可以看见斑斑的血迹。鲜血的花朵凄艳地开放着。赤裸的大脚上还有黑色的泥土沾在上面。
死者面朝着灰暗的天空,睁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板车上。
有人走过来看见了车上躺着个人,就问:“米家的,这是怎么了?上医院吗?”
女人停下来,小女孩也站住了。板车也停了下来。
那个人一问,女人突然的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哭声,排山倒海般扑过来。
“我的男人死了!我的男人死了啊!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睛啊!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早上出去还好好的,现在……现在……”
“怎么回事?”那个人又问。
小女孩的眼睛看着死者,又茫然地直视着前方,悲伤的泪水悄然滑落。她随着母亲的哭声的爆发,也哭起来,纤弱的身躯绝望地颤动着。那从心底涌出的哀痛,从小女孩的喉咙释放出来,化成一缕缕悲鸣,一丝丝地,不成声地哀号的青色绸缎,飘舞在灰蒙蒙的陆桥周围。那凄哀的声音,听起来是 那么痛彻心扉,仿佛一颗心被撕裂了似的,仿佛被锯开的木头,落下心的碎末末。女人的悲伤泛滥着凄彻地响起,像阴暗的天空上划过的一道闪电,“哗啦啦”地切割着人心。“哗啦啦”地下起了悲伤的暴雨。密集的乌云在人们的头顶悬着,转动着。
“孩子她爹在厂子里上班,不知被什么人给扎了几刀,就这样的死了。死了。老天爷啊,你怎么不睁眼睛啊,扔下我们孤苦伶仃的娘俩怎么活啊?天啊,活人难啊!谁做的孽啊?天打五雷轰的啊!”
“厂子里不管吗?”
“厂子说了,他的尸体是在厂子的外面,厂子不负任何责任。老天爷啊!你怎么这样的不睁眼睛啊?他们给了我一辆板车叫我把尸体拉回来,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怀着急切迷惘的神情看着僵硬地躺在板车上的死者。他们也充满了同情和悲伤,或者说是被悲伤感染了,像人流行感冒一样,悲伤的病菌和尘土一起飞舞。那些感染了悲伤的人脸上落满严肃和呆板的表情。他们只是呆立地看着,叹息着。
小女孩在板车的后面看着被泪水淋湿的母亲,像从雨水里逃出来的,披头散发的,发出“呜呜”的哭声。母亲的哭声在陆桥周围像风声似的,悲伤地刮着,发出咧咧的声音。
那是一个被悲伤浸透的女人啊!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一个天寒地冻的冰窖。
小女孩用手指拨开眼睛旁边被泪水淋湿的一缕头发,晃动的泪脸和哭肿的眼睛露了出来。一只悲伤的小动物蜷缩着身体靠在板车的边上,看着那双赤裸裸的冰冷的大脚。她的小手在轻轻地刮着大脚上面的泥土,细碎的泥土在轻轻地被剥落,落下来。女孩眯着眼睛有些困顿地刮着父亲脚上的泥土,她的头耷拉下来,闭着眼睛,瞌睡了一下。等她睁开眼睛时,一脸地惊慌地看着那些围观的人的脸,还有断断续续发出哭声的母亲。
母亲在她的眼里就像一个哭泣的洒水机,喷出眼泪和号哭。
米丽的眼睛四周看着,她看见了陆桥上的我,又急忙把目光收回去。我明显地看见了她对我的微笑。那微笑是悲伤过度从她的脸上挤出来的,像一朵萎蔫的花朵。
“这样的天,要尽快的处理掉啊!要不会腐烂的,发臭的。”
“可是,我们哪来的钱啊?他死了,倒好了,一个人走了,扔下我们,他到清静了,可我们还得活人啊?”
“给火葬场打电话,看能不能来人。”
“可那需要钱啊!”
“厂子里一点儿也不给拿吗?不是还有丧葬费吗?”
“你们不知道,他是一个临时工,一个农民工。”
“那就不好办了,不好办了。”
“天爷,哪个天杀的,杀了我家的男人,我家的男人唉……”
她的身子在使劲地拽着那辆沉重的板车,身体向前倾斜着,弓弓着,两条腿曲着,两脚蹬地。车子真的很沉,很沉,向后拽着她的身体。女人咬着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车轮在缓慢地挪动着,几乎是一毫米一毫米的行进着。女人是倔强的,她是一个拉车的泪人。
小女孩抹着眼泪说:“妈--我帮你拽吧,我推不动。爸爸的那双大脚老在我的面前晃动,我怕,他好像要站起来,像在我的脸上走似的。我怕,妈妈。”
女人回过头来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那就过来吧,孩子。和妈妈把你的爸爸拽回家。”
天杀的啊--”女人最后发出这样的一声,惊天动地的悲痛的喊叫。
女人的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地说着。她的身体因悲伤过度不时地抽搐着,身体在痉挛地抖动着。她看着可怜的,倚在板车后面的孩子,眼泪又禁不住地流淌出来,飞溅的泪水从她苍老的脸上跌落到她平平的胸部,她的衣襟上,从粗糙的布纹里浸透进去。女人的哭泣使我想到我们玩的塑料瓶子。我们在瓶子里装上水,然后在瓶子上扎出很多的小孔,用手挤压着,那些水就会四射出来。而挤压女人泪水的是什么?悲伤吗?悲痛吗?她们无声的哭着向前拽着那辆沉重的板车,拽着,走过镇上的供销社,走过了河西旅馆,走过了光明茶楼……她们无声的哭着拽着那辆沉重的板车,街上的人都站住了脚,看着她们。女人蹬地的双脚,趔趄了一下,突然地蹬空了一只脚,腾起一股灰土,车子向后仰了一下,女人急忙地停下来,两只胳膊使劲地压着车辕子。车子向后的力量把小女孩的身子腾空,两脚离地,提溜在车辕子上。女人感觉情况不妙,表情焦急,她心里想,不能叫车子翻过去,不能。她的身子拼命地向前弓弓着,脸几乎要碰到了地面,整个车子开始趋于平稳了,女孩的两脚着了地。女人站直了身子大口的喘着气。
10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眼含着泪跑开。呼呼的风声在我的耳边喊叫着,刺疼我的心。那个女孩脸上的泪滴在我的大脑里闪亮着,那柔和的光感动了我,那柔和的泪滴像转动的太阳,伴着我度过噩梦缠身的生活。
陆桥那边的那个老人又在沉痛地喊着:作孽啊……作孽啊……天爷……
我感觉他就是在说我和赵五一。
我身体里的血液翻涌着,像有无数的鸟群落在我的身上,在啄着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我奔走着,那个女孩哭泣的身影在我的大脑里晃动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刮着她父亲脚上的泥土,那个动作使我痛彻骨髓,击伤我懵懂的童年生活。
那躺着的死者在灰蒙蒙的空气里膨胀着,整个身体在缓慢的升起来,直立起来,向远处走去,那边的太阳像毛茸茸的蛋壳里的鸡雏,从山坳里走出来和走过去的死者汇合着。
死者身上被感染了太阳的万丈光芒,他是一个金黄的人,一个太阳滚动着进入他体内的人……
11
米丽,对不起了。现在我坐在我的屋子里对着那个回忆里的孩子说,对不起了。我深深地,由衷地表示我的忏悔。还有现在还活着的你,你好吗?我在向你忏悔,对你死去的父亲,还有我对你的伤害。你听了我的话一定又会流泪了,你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是想勾起你对你父亲的回忆,还有那个下午你推着板车上的父亲的回忆。回忆是沉痛的,会有无数的针一样的东西刺伤你的心,一汩汩血会流出来,凝结成血珍珠,滚落在记忆的疼痛之处。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我回家后,看着墙上父亲的遗像,我哭了。
母亲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我没有吃饭。我推托说我的身体不舒服,睡一会儿觉就会好了。我躲在我的小屋里,哭泣着。我的父亲是在矿井里被砸死的。
那是一个雨季,矿井突然的坍塌了,把父亲捂在了里面,再也没有回来,现在也没有找到父亲的尸体。可是三年了,还不见父亲的尸体。我想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像那首儿歌唱的:尘归尘,土归土,土归土,尘归尘……
母亲进来问我,有事吗?她看见了我哭肿的眼睛。她追问着,你是不是在学校打架了?还是别的同学欺负你了?我说都不是。母亲说,那你哭什么?我说不知道。母亲说,是不是又想到了你父亲?他不会回来了,都三年了……
她说着哽咽了,她眼含着泪,手在抚摸着我的头。我的母亲在三岁时就死了父亲和母亲,她是她的姐姐拉扯大的。因为她的母亲在临死前拉着大女儿的手比划着,一个圆圆的形状,又比划着我的母亲。我的大姨不知道她的母亲说什么,她的母亲就没有闭眼,一个劲地比划着。后来她明白了。大姨跪在她母亲的身边说,妈,你是不是说叫我带大妹妹?叫我对得起你们的坟堆?一道滚烫的泪水从她的母亲的眼睛里流出来,老人安详地闭上眼睛,死去了。那时母亲才三岁,但她已经懂得给母亲轰着落在脸上的苍蝇。后来母亲随着大姨嫁到了城里。母亲总说,她在大姨家就像个长工,像个丫环似的,吃不饱穿不暖。随着知青下放,她也到了农村。在她18岁的时候,大姨把她就嫁给了我的父亲。后来下乡的知青都回城了,我们那个偏僻的山村根本不知道消息,知道消息已经晚了。我家把房子卖了,在城里托了人,才把我们的户口弄到里城里。
我看着母亲脸上的皱纹说没事的,学校里的一个学生的父亲也死了。我为她难过。她很可怜。我没有脱衣服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12
你猜我梦见了什么?
八个婴儿从陆桥下的河里飘过,他们哭泣着,咧着嘴。他们是白色的,亮晶晶的在污水河面上闪过。他们手拉着手,一起飞了起来。
后来我查了很多释梦的书,都没有看见那种梦到底预示着什么。
那孩子的哭声震撼着我的心灵。还有那婴儿的哭声?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一个个疑团跟着我,我陷入了迷惘和惊惧之中。
米丽,你知道那个梦预示了什么吗?是你赤脚的父亲来看我了吗?他的脚上没有穿鞋,他说他需要一双鞋子。他还说,你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吗?那个推着板车的小女孩,他是我的女儿,叫米丽。
你赤脚的父亲血迹斑斑地回来。你赤脚的父亲血迹斑斑地回来。
你的父亲怒气冲冲地咒骂着我:你个小兔崽子的……
米丽,这些话,还有这件事情都是你不知道的。你又在哪里?你就像那些梦魇似的缠着我,在这么多年,我对你的记忆都是深刻的,藏于心底的。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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