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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 喋喋不休<br/><br/> 1<br/>
<br/> 我要写1983年11月以前的那段时间,我妈一个人住在一座小山坡上,我一个人<br/>住在我妈的肚子里。我和我妈两个人在这所冷清的乡村小学里孤独的生活,我们两<br/>个弱势群体的人物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相依为命,白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妈就腆着<br/>大肚子对着一堵被熏黑了的墙炒四季豆,然后一个人对着我爸去年搭好的鸡棚子吃<br/>下去,我静静的躺在我妈肚子里,只求温饱,不要胎教。后来我就出生了,我妈痛<br/>得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另外一个老师去叫医生,那个医生就从小镇的医院穿个背心<br/>跑了过来。当时女人穿背心是很少见的,可是她还是只穿了个背心就急急忙忙的跑<br/>来看我妈,结果来的时候我自己已经钻出来了。但是我还不会哭,我被一口气憋得<br/>满脸乌青,小脸的表情像是在笑。于是穿背心的女医生像提个青蛙一样提起了我的<br/>后腿,在我屁股上啪的来了一掌,我的哭声瞬间充满了宁静的小山坡。<br/><br/> 我要写那个强迫我和她做游戏的小姑娘,她要我和她模仿她看到的她父母晚上<br/>干的事情,她要我脱下裤子和她抱在一起。当时我为了这件事情伤了很多脑筋。可<br/>是最后我还是答应了。我们两个躲在镇政府的后门相向站立,我脱下裤子,结果发<br/>现和她的景象不大相同。正当我们要抱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把门吱嘎一声<br/>推开了,反应敏捷的我们一下子就提起了裤子,然后他疑惑的看了看我们两个,就<br/>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们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水库后面才转过头来。但是我们没有再<br/>来一次了,她掏出她偷到的两毛钱请我吃了一只雪糕,奶油的。结果后来这个事情<br/>被我的小伙伴们知道了,他们就不和我玩耍,而且那时我恰好长了一种会传染的毒<br/>疮。于是他们就更有理由不和我一起了,我去找我妈哭诉,我妈就亲自向他们解释<br/>说我的毒疮不会传染人。结果他们就说不仅是因为害怕我的毒疮,还因为我和那个<br/>女孩玩“逗虫虫”的游戏,我妈听了马上就生气了。可是聪明的我早就在我预料到<br/>他们会说那件事情的时候溜掉了。后来我在河边百无聊赖的玩了一个下午,晚上才<br/>听到我妈不断的叫我。我一个人在河边的桔子树下又饿又怕,不顾一切的跑了出去。<br/>我妈本来还想打我,我爸来给我解了围,他说小孩子懂什么嘛,不要这样吓他。我<br/>在旁边频频点头,我妈看到我点头又想冲上来打我。后来还是忍住了。于是这件事<br/>情就不了了之,只不过我再也不敢去找那个女孩玩耍,后来听说她搬走了。<br/><br/> 我要写我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睡在我家养鸡的棚子的旁边了,每天晚上就<br/>听到鸡们用坚硬的嘴去啄墙壁发出笃笃的声音。有一天晚上鸡们一下子惊叫了起来。<br/>我吓得在床上坐了起来,赶紧跳下床跑到我爸妈住的房间,结果我看见月光下我爸<br/>爸拿着把菜刀夺门而出。我也赶紧跟着他跑了出去,我们跑呀跑呀。沿着医院后面<br/>的小路跑到中心校的操场了。我好像听到我妈在屋里叫了我几声,我答应了一下,<br/>还是继续跟着我爸跑。我有点害怕,但想到我爸在前面又不怕了,可是在医院的后<br/>面我就跑不动了,我爸一下子跑得不见了。我这才吓坏了,看到那些摆动的树枝像<br/>鬼一样,但我又不敢回家又不敢继续往前面走,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然后我就<br/>看见我爸从前面的路上走了回来。他轻轻的喘着气,拿着菜刀的右手低垂着,菜刀<br/>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个时候我爸看起来就像一个捍卫正义的武士。我爸走到我身<br/>边来问我说你来干什么,我说我害怕你出事了。我爸一下就笑了出来,他摸摸我的<br/>头,我们一起往家里走去。我爸说他刚才听到有人在偷鸡,幸好他反应快追了出去,<br/>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会追得更远的。我们两个并排着走在路上,我一点也不害怕那些<br/>张牙舞爪的树枝。我们走到小山坡的下面看见了一片刚收割了的麦地,周围都是岩<br/>石。我爸想把它点燃结果发现自己只穿了个内裤,正在这时我妈来了。她穿得很整<br/>齐,她带了火柴,于是我和我妈站在路边看我爸去点燃麦梗,干燥的麦梗一下子就<br/>燃了起来,然后又借着风力把火苗到处传开。火燃得很大,我在旁边觉得灼热,好<br/>像把天上的月亮也要烧掉了。后来那些闻讯赶出来一探究竟的邻居们只看见我们一<br/>家站在路边看火苗的情景。<br/><br/> 2<br/><br/> 我要写公婆家过年杀的那一条肥猪,它被我们养起来就是为了吃它的肉,我非<br/>常喜欢吃猪肉,如果看到菜里面有肉就会兴高采烈,如果没有就会直接影响我一天<br/>的心情。所以爱屋及乌的我也喜欢这条猪,我在公婆家住的时候每天都上山去割猪<br/>草。我公婆家后面的山叫黄桷坡,我在这座小山坡上割草的时候会看到一个女孩在<br/>上面背英语单词,有时候她也拿着一本中文书看。每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就会停下<br/>来看着我。我听说她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所以我很不想打扰她。<br/><br/> 可是我又很想去看看她的书本和她的样子。所以后来我决定如果她在朗读英文<br/>我就不过去,如果她在看书我就过去。结果有一天我看到她呆呆的望着天空,一本<br/>书也没有带,我本来觉得这样的时候我应该过去的,可是后来我没有过去。结果以<br/>后就再没见到她了听说她到外面的城市打工去了。我有一点伤感,但很快的我也不<br/>去割猪草,因为那条猪马上就被杀了。我看到我爸请来的两个人拿着一条很长的铁<br/>棍和几把锋利的杀猪刀气势汹汹的来到家门口,他们健壮有力的手臂牢牢的按住了<br/>那条肥猪。我爸则按住了猪的头,另外一个人就腾出一只手来拿着杀猪刀,大声地<br/>叫我的婆婆快来。我的婆婆颤巍巍的拿着盛了盐巴水的瓷盆兴冲冲的走过来,放在<br/>猪头的下面,然后那个男人拿起刀一下就捅了下去。血喷了出来,放了一盆。然后<br/>我婆婆又跑过来把盆子端进去。他们于是又在猪的后腿上画了个口子。拿那条长铁<br/>棍一捅到底,然后戴帽子的杀猪匠把嘴巴凑到划开的口子上,把脸憋得通红的吹气,<br/>肥猪就被吹得滚圆。然后我爸拿起一个铁钩子挂在屋檐上,三个男人一起把充气滚<br/>圆的肥猪挂了起来,我爸就脱下了血淋淋的衣服,光着身子和我站在一起看那两个<br/>师傅专业的剖猪。一个男人把自己的黑色皮围腰拉成一个兜站在下面,另外一个男<br/>人朝手上吐了口唾沫拿起刀站到了凳子上。只听得“哗”的一声,师傅的一刀就干<br/>净利落的从猪的嘴唇到屁股画了一条大口子,肠肠肚肚全部落在了下面的围腰里面,<br/>我爸高兴得拍起手来。我不是很高兴,但是还是很有兴致的看他们的表演,他们又<br/>把猪放下来,先在猪的屁股上割下来一条长长的东西,然后他们大吼一声,把那条<br/>长东西抛向很高的竹子,那个东西就挂在上面晃晃悠悠的,公搓着手笑眯眯的跑出<br/>来说挂得这么高,明年的猪一定比这条还要大,我咕嘟着嘴,心想这个男人就这么<br/>抛一下,就把我前面割草的功劳全部抵消了。<br/><br/> 3<br/><br/> 我要写我的外公在灶堂旁边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那些时候我的外婆微笑的站在<br/>灶台后面看我们祖孙俩。她一边看着我们一边炒菜,我的外公就拿起火钳把燃烧的<br/>木柴下面的灰掏空,然后捡起一根树枝,啪的一下折断。拿在手中摇一摇说三儿,<br/>我给你讲包公铡美案的故事,包公是个当官的,可是他很公平,于是大家都叫他包<br/>青天。他长得很黑,就像这里面的灰炭。有一次有个男人来到京城考状元,高中了。<br/><br/> 他呢,却不管家里的那个老婆,和公主结了婚。家里的这个老婆左等右等等不<br/>回来,于是就带着两个孩子来京城了。可是男人不认她们了。<br/><br/> 老婆走投无路,就来找包青天。包青天秉公执法,不顾状元和皇帝的面子,硬<br/>是把驸马爷给铡了。于是,大家都认为包青天是个好官,为了百姓,把驸马也铡了。<br/>三儿,三儿。睡着了。每次我都不知不觉地睡着在外公的怀里,我歪倒在灶堂旁边,<br/>火苗烤得我全身暖洋洋的。<br/><br/> 直到外婆把菜炒好才叫醒我,我懵懵懂懂的先跑出去,在门外的阳沟里撒尿。<br/>满天的闪烁星光和幽凉的清风一下子惊醒了我,我看见竹林被风吹得起伏跌宕,一<br/>波一波。撒完了尿我就咚咚的跑到床上,结果在半路上被外婆拦住。她拿着碗和筷<br/>子叫我吃了饭再睡觉,我迷迷糊糊的不知所措。她就拿起筷子喂我,我条件反射的<br/>闭着眼睛咀嚼,最后还是抵抗不住睡眠的侵袭倚在桌子边上睡着了,他们才把我抱<br/>到床上去。我在早上起来的时候才会发现嘴巴里含着一块肉或者另外的青菜。<br/><br/> 我要写我和舅舅还有小姨在公路旁边睡觉的那一个晚上,我们起来的时候才发<br/>现满身的泥土;我要写我一岁多的时候把我舌头咬出血的那个小女孩,起因却是我<br/>像成年人一样把舌头伸到她嘴里去亲吻她;我要写小镇上不时到来的挂着“三点式”<br/>当幌子的歌舞团,我还要写去河边偷桔子的小伙伴。这样的写作让我愉快,我写我<br/>想写的,不写不想写的。想起什么就写什么,没有丝毫掩饰和虚假。我看见这些画<br/>面像电影一样在我面前回放,伸手便可触摸,他们在众多的人生事件中脱颖而出,<br/>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安慰。我看见天上的太阳像流动的岩浆,热烘烘的把我<br/>像面包片一样烘烤,我看见那头老牛和我一起慢慢的爬上山顶,离天很近,我搬块<br/>石头压住牛绳,牛就只能围着这块石头作圆周运动。然后我一个人肆无忌惮的爬到<br/>山顶,坐着看远处的村庄和浮云。村庄里面一些小房子安详而苍老,如一个个矍铄<br/>的老人守望着苍凉的土地。浮云就像无知的孩童,向往远处的世界,不断漂浮,最<br/>终凝成雨水落向大地。我的心情在那个时候就像整片天地一样辽阔。微风轻轻吹动,<br/>世界一片宁静,麦浪起伏,树林沙沙作响。我还可以睡上一觉,全身被太阳晒得热<br/>烘烘的,起来的时候下体勃起,这就是大地给我的力量。<br/><br/> 4<br/><br/> 我看见人们奔走相告,说他们家的三儿考上大学了。我妈高兴得双眼发光的到<br/>处走。我爸也兴奋的哼着小曲同邻居们下象棋,于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屋里闷闷不乐。<br/>从那天起,我仿佛看见我心脏上的某一块肌肉正在悄悄的变化,变软抑或变硬。我<br/>从习惯这片养育我的土地,正逐渐的转变为对我的乡亲父老产生莫名的厌恶。他们<br/>的大惊小怪让我像个怪物一样的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我发现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眼<br/>睛里流露出来的赞赏神色,还看见他们的子女们在我面前的羞涩和羡慕。于是我的<br/>心脏深处有一小块正逐渐的变化,在黑夜里发出唧唧咕咕的声响,我睁着眼睛。感<br/>受到心底深处对这个世界某些独特看法的悄然改变。那是一个沉闷的夏天,我独自<br/>坐在窗前看小河的流水奔向远方,永不复返,对面石板路上的食店里面有几个老头<br/>坐着说话,他们每天都要来,不断的来。某一天不出现就意味着生命的消失。而我<br/>某天真的看到了一个老头身影的丢失。另外的老头等到了下午,然后都沉默相对,<br/>他们似乎预料到了不测,同时他们也从中看出了自己会不可避免的遭遇或者结果,<br/>于是那个夏天对小镇上的人来说有两条新闻值得收藏,一条是我考上大学,另外就<br/>是一个老头在半夜默默地咽气。这两条新闻由于它们的过于欢喜和沉重,都出乎意<br/>料的在传诵中保持了完整与纯洁性。但是他们不会想到的是,这两条新闻的主角曾<br/>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隔街相望。他们为彼此的一段孤寂的人生添色增辉,一个得志<br/>少年和一位垂暮的老人就这样在沉默中相互安慰着度过这个沉闷而且发生了一些大<br/>事的夏天,最终老人用死亡来告别世界,让他的名字,或者是他儿女的名字出现在<br/>别人的口中(我相信之前他们都是默默的生活着的),而我,作为一个少年得志的<br/>少年,最终也不得不坐上远去的列车,逃离这个我渐渐厌恶的地方。远处是沙漠险<br/>滩,远处是世外桃源,这一切,其实与那些传诵我考上大学的人并无太大关系,他<br/>们只是明白从此以后,将由我,这个幸运的人,来代替他们了解外面纷乱而不知所<br/>云的世界。<br/><br/> 5<br/><br/> 穿越层层密布的云朵,在那些被掩盖着的地方,我总是能轻易的闻到历史沉积<br/>下来的芬芳,那些人们在时间的车轮外面孜孜不倦的耕种生活。我总是能听见一些<br/>流淌过的河流的声音,它们在大桥的下面悄无声息的流向远方,河面上几乎也没有<br/>一丝涟漪。我震惊于这样的平静,那些花草树木全部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向后缓<br/>缓移动。车轮滚滚向前,浪漫的田园风光夹杂着泥土和性欲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坐<br/>在小货车的后面,一只手把住货车头后面窗口旁边的铁栅栏,另外的一只手可以做<br/>出各种动作。我也可以坐下,倚着栅栏看不断向后退去的两岸风光和向后伸延的小<br/>石头公路,这还不是最好的姿势。年轻的我会站起来,一只手抓住铁栅栏,另外一<br/>只手搭在眼睛上像齐天大圣一般的张望,路边放学回家的姑娘可以看见我像个骚公<br/>鸡一样的表情。<br/><br/> 我的头发和衣衫被风高高吹起,恍若一位吟诗作赋的古人。我还可以把手叉在<br/>腰间,就变成了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伟人。可是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坐上小货<br/>车外出的小人物,我的爸爸坐在司机台前递给了司机两包香烟,他就准许我们坐上<br/>这辆车子向前奔去。我固执的坐在后面附庸文雅。但是旁边的几个装机油的铁桶不<br/>时地滚来滚去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好像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小人物又好像<br/>是在抗议我不知廉耻的出风头。我最后终于累倒了坐了下来看着桥下的水流奔流不<br/>息,累得最后呼呼的大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我们的目的地到了。后来我又坐了一次<br/>小货车从家里到我公婆所在的老家去,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时光突变光阴飞逝的可怕,<br/>我的爸爸和妈妈和幺爸坐在前面,而我依旧固执的坐在后面的拖斗上。我舅舅两年<br/>前买了这辆车用于运输,但是他不是运机油而是为村民们运送活着的肥猪出去卖。<br/>所以猪粪的气味总是围绕在我的身边,虽然幺妈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而且把我表弟<br/>这样的顽童都打整得干干净净。但是我还是闻到了猪粪的臭味用力的拥抱着我。这<br/>个时候我已经不是坐货车出去的人物了,我也不是古人也不是伟人而是一个会写点<br/>小说的文人。我坐在货车上颠簸着前进,乡村中到处流窜的自然赋予人类的欲望气<br/>息被我使劲的闻到了,蓝天上浮云朵朵,最后出现了几颗星星,远处母亲吆喝儿子<br/>的声音细细的传到耳朵,在这片苍凉而古老的土地上久久回旋。我们一直坐到月亮<br/>都出来了才坐到目的地,可是我没睡着,我一直抬起头来看星星看月亮看所有似曾<br/>相识的景物,最后公婆和幺爸他们进去喝了几口水才想起我还在车子上,他们跑出<br/>来叫我下去。我这才缓过神来。<br/><br/> 我不是痴呆,我只是在路途上回忆起了多年前我也是坐着这样的车出去的,我<br/>仿佛回到了当时年少无知的时光。把这两次使用相同交通工具但是方向相反路线相<br/>同的旅途结合起来,我才深深地明白。我这样一颠一颠坐着离开老家或者回到老家<br/>的时候,我并不是坐在简单的交通工具上,甚至不是坐在我幺爸新买的专门用于运<br/>送毛猪的小货车上。<br/><br/> 直到月亮出来的时候我才像个哲学家一样欣喜若狂的悟了出来。我用简单的语<br/>句来概括自己的思想,就是我坐在了历史巨大的车轮上。<br/><br/> 6<br/><br/> 我外婆家的房子高得和某些人建造的两层小楼房差不多了,在那些空旷的房屋<br/>里面总是有足够的氧气和灿烂的阳光,在房屋的正中间那条线的上方就是这座房子<br/>的最高点。而每个房间只有一片玻璃制成的亮瓦,但是整座房子总是亮堂堂的。某<br/>个道士先生在一个下午来到我外婆家门前,站着拊了拊那几根细得不好意思的山羊<br/>胡子,对我外婆点点头说风水宝地呀。我外婆当时正坐在堂屋剥玉米,一看到他在<br/>这里惺惺作态就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作出要关门的姿势嚷嚷说没钱没钱,快走。我<br/>外婆以为他是那种没钱过年就出来不顾青红皂白往人家门上贴财神然后赖着不走直<br/>到主人妥协的人。结果他的确是那样的人,他的反应也很敏捷,看到我外婆开始动<br/>作的同时一只脚迅速的跨进了门槛而另外一只手啪的一下在门上贴了一张粗糙的印<br/>着财神爷的红纸。我和我舅舅当时正坐在灶膛前争抢由一个玻璃罐子装着的红糖,<br/>我们用手指争先恐后的插进去挖出一块来舔,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但又怕别人多吃了,<br/>我舅舅比我大十岁,可能他不这么想只是逗我好玩。<br/><br/> 但我是很认真的在享受美味与参加竞争中权衡利弊。我们抢着抢着就听见外面<br/>的声音,于是跑出去看。一边拿着玻璃罐子一边还舔着甜味的手指,结果我们看到<br/>外婆和那个陌生人相互对峙的场面,外婆说你快走没东西也没钱给你,那个道士脸<br/>憋得通红的推着门说那你把财神爷的钱给我我就走没钱至少给一碗米吧。他们就那<br/>样互不相让,除了他们和我和我年幼的舅舅家里就没有别的人了,于是我的舅舅大<br/>叫着跑上去抱住那个人的腰部,他这样虚张声势的做法让我看到觉得很可笑,我当<br/>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理智,我走上去,拿起手中的玻璃瓶就朝道士的头上砸去。<br/>结果道士的头和玻璃罐子都很坚硬,我的手被“梆”的撞击了一下,玻璃罐子落到<br/>了地上滚了出去。而道士的头上起了个大青包。道士就这样在我们三人的围攻之下<br/>落荒而逃,而我和舅舅马上就又开始了吃糖的竞争。后来在上山干活的外公回来说<br/>他在山坡上与一个揉着脑袋上起的一包瘀血的道士擦肩而过,那个道士叹气,喃喃<br/>自语的说真倒霉。他的几张红纸被风吹落在地上他也没发觉,于是外公就捡起来想<br/>带回家贴起来,结果看到堂屋上已经有一张了。后来我们把这件事情贯穿起来才发<br/>现巧合的趣味然后一家人笑得前仰后翻。我再一次和舅舅抢糖吃的时候舅舅正穿着<br/>新郎服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谈起被我打败的那个道士,舅舅再一次笑得前仰后翻,<br/>我们都认为现在如果能碰上那个道士我们一定要给他一碗米作为补偿,而且还会请<br/>他吃点我们的糖。我的做新娘的舅妈甜蜜的依偎在我舅舅的肩膀上听我们说话。我<br/>想我们现在当然不会吝惜这点东西了,我舅舅现在已经在公司里面当管理人员,他<br/>的工资很高,他得到了他的兄弟姐妹和老丈人丈母娘的一致好评。他是我外婆这辈<br/>子生下来的唯一的儿子,人很俊俏。他成为了我后来决定用读书来出人头地的最好<br/>榜样。他的大姐,就是我妈。<br/><br/> 7<br/><br/> 被漆得血红的高高的门槛,凝固着暗黄斑块的石灰墙壁。我的记忆就被这些模<br/>糊不清的颜色涂成了分割开来斑驳的色块,散发着氤氲的气息,我就只好在这样的<br/>氛围中进行我的讲述。其实每个故事都有很多不同的讲述方法。比如说形容一个女<br/>人漂亮我可以说她明眸皓齿水蛇腰细眉眼一看看出了我的魂,我还可以说巧笑倩兮,<br/>美目盼兮然后我当然好逑,我还可以说她在这个腐烂的世界里用艳丽的外壳掩饰自<br/>己荒凉的心,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在我的脑中出现那些青瓦石板房子,出现那<br/>些平静而饱经沧桑的脸庞的时候,我什么华丽的话语也说不上来。我只能淡然的用<br/>我平时说话的语气将这一切阐述出来,它才符合这样的氛围,才符合我所讲述的对<br/>象的真实身份。对于那些有淡淡水雾漂浮其间,显得模糊的记忆来说,这样自由而<br/>缓慢的讲述方式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就像现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以奇特的姿势占<br/>据了我的思维,它们一片一片随着我的视线起伏不停,生机盎然,永无止境。它们<br/>的后面就是秀丽的小山,它们的中间夹着一条河,河水潺潺的跟着我们的脚步流下<br/>去,青山稳健的向身后走开,记忆中多次出现这些画面的背景,里面的我就是一只<br/>欢快而渺小的蚂蚁。只有一次,我的心情又怕又爱,按捺住心中的兴奋与冲动。我<br/>耀武扬威的走在舅舅的后面,走在这一大片浩瀚辽阔的背景之下。我舅舅拿着一个<br/>土炸弹,是在酒瓶里灌满炸药,然后在瓶口插入一个雷管,安好导线,拿泥土封上<br/>瓶口就制成的土炸弹。我望着舅舅手上一晃一晃的危险物品一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br/>望着那些想跟着捡点便宜而来向我搭讪的小孩子们。我的舅舅不是去炸人,如果炸<br/>了人他现在可能已经不见了。我舅舅当时读中专的工程专业,他偷偷带回来了很多<br/>雷管和炸药,并准备用它们来让我们多吃点鱼虾,他制好了那样的炸弹就往河边走<br/>去。一些小孩想跟着我们捡点被炸起来的鱼虾,本来大河里面的鱼可以随便捡,但<br/>是这里的人们有自己的约定规则和条例,比如一句顺口溜叫“大河边的卵,准看不<br/>准喊”就是这里的人们的不成文规定,那些姑娘看见我们光屁股的站在岸上,她们<br/>不能大声叫出来,最多偷看几眼然后脸颊泛红的回家。同样的我们的炸弹炸起来的<br/>鱼他们是不应该随便争抢的,而且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可以随便揪住一个人打一顿来<br/>杀鸡儆猴,所以他们只能努力争取得到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允许然后就可以和我们分<br/>享这样的乐趣。我在后面大摇大摆的走,我舅舅和表弟都在前面认真的观察地形争<br/>取找到一个完美的地方适合丢炸弹又适合跳下去捡鱼,只有我什么也不懂慢腾腾的<br/>走在后面当外交官。但是我自己也有些怕那个炸弹万一有个意外我们就玩完了,最<br/>后他们找到了地方停了下来。我们开始脱衣服只穿这一条裤衩,我会游泳于是可以<br/>帮着捡点小鱼回来。我舅舅先看了周围几眼,他的眼睛里装出凶狠的神色想恐吓一<br/>下另外那些蠢蠢欲动的孩子,然后吐口唾沫在手上,搓一搓手,打燃打火机点上导<br/>线一下子抛了出去。我的舅舅也有点怕因为他没有经验他是个读书的学生,本来抛<br/>炸弹也需要等一段时间等导线燃了一定长度不会熄灭了才可以抛下去,而且这种情<br/>况下炸弹恰好在水的中央爆炸而不是沉到底再爆炸,但是我舅舅能抛出去已经不错<br/>了。炸弹爆炸了一会儿过后,我们就看到无数的鱼儿从水底下浮上来,它们的鱼胆<br/>被震破了但是它们并没有完全死去,河面上一片白哗哗的繁荣景象,每个人在这样<br/>情景面前都会蠢蠢欲动包括我这个只对鱼肉感兴趣的胆小鬼。我们愉快地跳下去捡<br/>鱼儿,我右手上提了个网兜装满了又用左手拿了两个最后用嘴巴还含了一个才跑回<br/>去,我们大获丰收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这一个炸弹起码炸出了十多斤鱼够我们吃<br/>很多天了。可是我们还是围着一个跳下来抢鱼的陌生男孩一个人推了他几下,看他<br/>被吓得要哭了我们就不忍心欺负他了只是把鱼抢了回来,另外几个抢鱼的乘我们围<br/>着这个男孩早就逃之夭夭。我们得意的看着那个胆小的男孩连滚带爬的跑回家心中<br/>充满了绿林豪杰的英雄气概。<br/><br/> 然后我们也回家了大人们都赞许的看着大获丰收的我们,我这个时候走在表弟<br/>和舅舅的中间,提着网兜趾高气扬的回答每个询问我们的大人和小孩。我们沿着田<br/>埂愉快的顺着晚霞回家,周围的起伏群山和薄雾中的远方显得那么雄壮神秘,我的<br/>外婆在山上干活听到了我们的喜讯兴冲冲的跑下来迎接我们,我外公还想以党员的<br/>身份板起脸来告诫我们炸鱼的危险性和危害性。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他抑制不住的喜<br/>悦神色和他脸上微微颤动的嘴角,他最后终于憋不住一个人躲在厨房偷笑了半天,<br/>看着满满一盆子的鱼儿高兴得不知所措。我们当然知道外公很喜欢吃鱼于是当天晚<br/>上就油炸了很多来吃,我们吃得兴高采烈连里面的腥味和泥土味也不觉得了。我外<br/>公喝着酒兴高采烈的讲起关于吃的话题,他还是忍住没有表扬我们可是他的神色他<br/>的表现就是对我们最好的鼓励了。我外公最后还说他曾经吃过人肉是在土匪时期,<br/>搞得我晚上想了很久才进入梦乡。后来我妈给我讲的故事才真正让我明白炸鱼的危<br/>险性,她说的故事不知道可不可信但当时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后怕,她说一个人拿着<br/>炸弹去炸鱼,他是玩大的在一个地方炸两次,第一次大获丰收,第二次他丢下炸弹<br/>却迟迟未响,大家都以为这一个炸弹失败了,这个时候他看见几条鱼被第一颗炸弹<br/>炸死了但现在才浮了上来,于是他跳下去想捡起来。这个时候第二颗炸弹砰的一下<br/>在水底炸开了,好像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大家都知道他一定会被炸死的。<br/><br/> 可是他当时还没死,他慢慢的游了回来,叫岸边的人点一只烟给他。<br/><br/> 他的肚子被炸弹炸破了,岸边的人看见他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大家快速的点了<br/>一只烟递给他,他吸了一口就咽了气,然后才看见白烟一缕缕的从他炸裂的胸膛中<br/>飘散出来,就像他这一生全部的回忆。<br/><br/> 8<br/><br/>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刻,仿佛是一条沟壑,将我的人生河流分成了两节。就在<br/>那一个特殊的瞬间,我清楚地感觉到了“女人”这个词语像鞭子一样“啪”的一声<br/>在我萌动的心脏上抽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个懵懂呆滞的孩子,<br/>那个时候我已经初二了,比我年幼的表弟却让我大开了眼界。我在初二的时候仅仅<br/>是乳头上有了一块微微发疼的块状物体,其他的身体特征一点也没发生变化。可我<br/>还为此而担心个不停,每天都忍不住捏一捏又告诫自己不能捏可后来又忍不住捏一<br/>捏,我的父亲母亲当时已经是学校的老师了,我就住在学校里,我的表弟则每天乘<br/>坐我幺爸的货车来上学和回家,那个时候他就每天都在学校里不停的走来走去,他<br/>向我展示他手腕上刺出来青色的“忍”字,那个字的笔画歪歪斜斜的攀附在他稚嫩<br/>的手臂上看起来骄傲而威严,可是我不敢像他那样走来走去因为我爸有足够的时间<br/>来管我。有一天我看见他带着同班的一个女生向我走了过来,他大声的向我叫喊说<br/>哥,这是我的女人。怎么样?我很不好意思,朝他笑笑便不说什么的走开了。可是<br/>在当天晚上我便回想起这个词语以及以前听到过的大人们评价女人的谈话中出现过<br/>的字眼,这些词语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耳边让我辗转反侧起来,同样在这个时候我发<br/>现了乳头里面碰到隐隐发疼的块状物,我完全被这样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我羡慕<br/>的看着我的表弟成熟的身影在校园里健康的走动,跟着他晃动的是他手腕上的那个<br/>青色的“忍”字和他身边的女人。这些事实在大人眼里形同儿戏可是它让我产生了<br/>强烈的自卑感和危机感。终于有一天我爸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硬块,我疼得情<br/>不自禁的唉了一声然后脸马上不好意思的红了起来。我爸察觉出了我的异样,他哈<br/>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轻描淡写的消除了我的恐慌。我羞涩的看着地面一动不动,为自<br/>己的浅薄感到惭愧。可是后来我早熟的表弟再次让我感到知识的的无穷无尽和我自<br/>己的无知。他在一个夏日的中午神秘的叫我跟着他去看录像,我跟着他去了小镇街<br/>边唯一一家录像厅,穿过阴暗的小门和一段狭窄的过道,我们掀开肮脏的布幔走进<br/>去坐在冰冷的石头凳子上,我看见很远的前面一台电视机正放着录像,画面上是两<br/>个人在说话。我表弟把脸凑过来在黑暗中对我说精彩的就要来了,可是精彩的情节<br/>还没来收钱的男人却先来了,表弟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我,他带我来的目的就是让我<br/>为他给五毛钱,可是我也没有。于是我们就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在走出来的时候<br/>表弟还在不断的回头张望那台破旧的电视,他在渴望精彩镜头的出现。我们又穿过<br/>阴暗的通道来到阳光下,然后我开始思考精彩镜头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我又不好<br/>意思询问表弟,我觉得那样让我无地自容。那个时候我已经通过一些词语和男人们<br/>的暧昧对话中察觉出了一些,它们像一张张模糊的画面在我的脑中躲躲闪闪,继续<br/>让我焦灼的度过每一个夜晚,我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窗口外面的星星,那些我想<br/>象出来的画面和听到的词语让我夜不能寐。<br/><br/> 等我真正看到“精彩镜头”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不过如此,可是我依然对带给<br/>我快乐和困惑的表弟心存感激,可是上帝和命运对我可怜的表弟并不同情,我的表<br/>弟的早熟最终毁了他自己,十五岁的时候由于耍流氓就去云南劳教了两年,出来后<br/>被很多人瞧不起,我回去的时候只看见他颓废的躲在家里面,而且我们也没有再多<br/>说话。我看他的样子很不妙,最终十八岁的时候他再次以伤人罪而进了监狱,到现<br/>在也没出来。可是在我们都还幼小的时候他的举动却让我艳羡不已又不敢模仿,终<br/>于在初中即将毕业的一天下午我一个人偷偷的走进了那个录像厅想看看精彩镜头,<br/>我一进去便看见画面上两个纠缠重复着机械运动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不时的叫声听<br/>起来毛骨悚然,我坐在冰冷的方形石头凳子上紧张得一动不动,最后我感觉到了内<br/>裤上冰冷的液体,凉意像蛇一样缠住了我羸弱的身体。我赶忙跑了出来,内裤上冰<br/>冷的一团。我张开两条大腿摇摇晃晃的往家跑去,那个时候,我恨不得一步就踏到<br/>家门口。<br/><br/> 9<br/><br/> 我的目光穿过小镇熙熙攘攘、密不透风的人群,看到那些在街边靠一两样手艺<br/>谋生的人,我的本来目的是寻找我快乐而渴望自由的外公,可是那些手艺人总是轻<br/>松的就将我吸引了过去。街上人群接踵而至,赶集让村里的人高兴。那对他们来说<br/>是件大事,他们会早在几天前就安排好了带什么东西去,哪些人去,带什么工具,<br/>还需不需要现金,等等问题一并想好。然后在那天早上吃完饭就上路了。成群结队<br/>的走在田埂上,遇到了熟人的队伍就合在一起前进,最终以一种庞大而团结的姿态<br/>涌向小镇,然后各自不同的物质需求又将他们各自分开。<br/><br/> 一拨一拨走向各自需要的地方,鸡市、菜市、小吃店、服装店、邮局、补锅匠。<br/>最后在散市的时候再聚在一起,相互交流着各自在今天的得意与失败,生活的小细<br/>节成了他们的重大课题,然后全部散离小镇,回到夜色笼罩下的家。我的外公也是<br/>如此,他通常一个人来,迅速的办完事情就兴冲冲的跑向小食店,那里有他太多的<br/>朋友和知己,那里每当赶集就挤着很多的村民,他们像城市里面的小资产阶级一样<br/>微笑而悠闲的坐在板凳上,倾听和讲述着各自生活中的小喜悦和小悲伤。<br/><br/> 他们唾沫飞溅、神采飞扬的大声说话,面前通常有一碗面,面里通常盖着一个<br/>荷包蛋。他们微笑的听别人讲,低下头吃面,然后又迫不及待的把面咬断抬起头来<br/>补充或者反驳,他们脸上的红光证明了他们的愉快心情,他们的脚边坐着他们的女<br/>儿,安静的吃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又或者是个到处乱跑的男孩,就会得到无数熟<br/>人的恩赐,每人给他一口面,看他肥肥壮壮的身体一摇一摆的跑开。我的外公也坐<br/>在这些人中间,可是他不吃面,他和很多老头一起喝酒。我的外公为了认真喝酒,<br/>通常不让我妈知道他来赶集了,不然我妈会强制性的叫外公到我家吃饭。于是外公<br/>偷偷摸摸的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上穿行,干脆利落的买了外婆嘱咐的东西就跑到老地<br/>方和老朋友喝酒聊天。有一次醉醺醺的跌落在水田里面,一身湿淋淋得赶回家,这<br/>个遭遇让外婆和我妈都很担心,于是每次赶集,我多了一个任务就是把小街走一遍,<br/>重点看各个食店里有没有我的外公。于是我走在人潮里面,被人们撞得东倒西歪。<br/>那些人们在街上走动游览街边的商品,或者驻足讨价还价,有时候几个久已不见的<br/>熟人也站在大街上围成一个圈子,兴奋的相互拍拍肩笑起来。我的目光总是会越过<br/>这些去搜寻让我感兴趣的画面,比如刚才说到的补锅匠。他们放一个精致玲珑的锅<br/>在炉子的中央,整个锅和里面的铁水都被烧得通红,然后他们拿起一只需要修补的<br/>锅,左手拿着一块厚布放在锅被破坏出来的小洞后面,右手拿起工具沾上一点铁水<br/>涂在洞口,然后迅速的拿起一个圆柱形的东西按在上面揉一揉,刚才的铁水就变成<br/>了和锅的其他部分在一个曲面内的薄块,如果洞太大一次不行就多次重复刚才的工<br/>作。如果运气好补锅的工作少,我还可以看见他们用模子铸锅的情景,这个情景直<br/>到我上大学进行金工实习才再次见到,而补锅这个行业很快的销声匿迹了,可是在<br/>我看来那些补锅的人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他们举手投足都极富有专业精神,他们专<br/>注的对待每一个工作中的细节,并且永远充满热情。他们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站<br/>在火热的炉子旁边,但是他们的眼神依然只停留在那一个个他们看来好像是敌人的<br/>小洞上。我曾经有一次看补锅看了一天直到我爸来拉我回去,可是今天不行因为我<br/>要去找我的外公,于是我想外公乐此不疲的瞒着我们下去喝酒的真正原因也许是外<br/>公藏了大笔钱跑到食店去吃香喝辣,这个想法加快了我寻找外公的步伐。最终我找<br/>到外公的时候他还是神采飞扬的说话,他的皱纹遍布的脸上泛着奇怪的红晕,和他<br/>一起的老头也都是笑眯眯微醺的样子,他们愉快的交谈着,肆无忌惮的重复着彼此<br/>的话题。我兴奋的跑上去,却看到他们的下酒菜只有几片豆腐干,我疑惑不解的望<br/>着愉快的外公,仿佛在他眼里,我家的回锅肉还比不上这几块豆腐干了。<br/><br/> 10<br/>
<br/> 还剩下一些杂乱的记忆,他们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们带给我的影响和潜移<br/>默化无疑是巨大的,命运和前途往往只取决于一些细枝末节。故乡的那些纯朴而真<br/>实生活着的人们无疑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群,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习惯都不同程度的<br/>过渡到了我的身上,让我与别的人,与拥有不同童年的人截然不同。那些低矮的青<br/>瓦房和傲立在小山坡与小河环绕中间的那些两层小洋房,他们才是我思考的根源。<br/><br/> 才是我赖以生存最大的感情依赖,可是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出来,这<br/>就是人类的悲哀。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所生活在其中的事物还有你正在做的每一件事<br/>情的真正价值,当然更不知道他们将对你今后的生活与观点带来什么积极或者消极<br/>的影响。如果知道了,生活就失去了它的不确定性,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了。所<br/>以造物主在安排人类获得比动物更多知识的时候,早就考虑到了给予人类几个一直<br/>保持趣味的神秘话题,比如死亡和未来。这些问题可以让人类孜孜不倦的生活下去,<br/>在生活中获得更多乐趣和思考,而有时候,乐趣往往比思考要重要得多,这就是为<br/>什么人类的回忆通常停留在那些令人愉悦的活动中,而并没有几个人记起他的童年<br/>得到的那些知识,即使记起,也都是那些充满乐趣的知识。就像我现在记起我舅舅<br/>带领我旅行的那个暑假,我沉默不语的看着经过我眼前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用以<br/>揣测成年人生活中的相互关系和习惯,事实证明这些知识让我受益匪浅,而且它又<br/>是那么的投我所好。我的舅舅带着我去他的同学家,而当时我的舅舅是个工作了一<br/>年的毛头小伙子,他的初中同学很小一部分像他一样得到了让人羡慕的工作,但大<br/>部分都继续分布在那座闭塞小镇的四周,为每年的天气和收成担心。我和我的舅舅<br/>同时拜访了这两部分人,他所使用的谈话方式让我惊奇不已,村庄里的人们和外面<br/>的人们连生活方式都有根本的不同,我的舅舅在两种表达方式以及两种不同的语境<br/>中转换自如,他和他的农民同学讨论庄稼,讨论村庄琐碎的传闻和初中生活的回忆,<br/>而只是轻描淡写的描述自己在工作中的不尽如人意。而对那些工作的人们,我的舅<br/>舅则讨论工资和买汽车的打算。<br/><br/> 我深深的折服于我舅舅优秀的谈话方式,同时我也自己学习着用不同的方式对<br/>待那些同学的母亲递给我的一杯奶油冰激凌或者是一捧刚出土的花生,我在以后的<br/>日子里回忆起这样的经历心中充满激情和成就感。我的舅舅依靠他出色的外交手段<br/>终于得到了稳定的工作和丰厚的收入,于是他有了在城市中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br/>理所当然的是这个孝子要把父母接到城市里去享福了,可是在这个过程中遇到了一<br/>点点障碍,因为我的外公外婆并不想出去,还想呆在家里。于是我们开始劝说他们<br/>两位老人家,作为舅舅的一个崇拜者我在劝说活动中担当了主要的角色,用我知道<br/>的词汇一方面打消他们对未来生活的疑虑,一方面成熟现实生活的种种弊病,到最<br/>后我几乎是在激情澎湃的演讲起来,因为我几乎是在倾诉对这里的不满和对城市的<br/>向往。我的外公外婆后来去了。但他们并不是因为劝说,我猜想他们仅仅是为了不<br/>辜负我的舅舅他们的孝子的一片孝心,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是舅舅犯的一个执拗<br/>而善良的错误,因为某一次我回到舅舅家的时候,看到了外公外婆正安详的带着孙<br/>子玩耍。我和外公说话,不经意间说到了家乡的变化和以前的事情,外公说起外婆,<br/>他说外婆很傻,他们一起清理辣椒的时候,外婆一直问他手是不是火辣辣的。他说<br/>那个本来就是个感觉,不问起就意识不到,一问起就注意到了。真是的,一问起就<br/>注意到了。我的外公在那个时候脸上泛起了少有的光彩,我只在他和那些老头喝酒<br/>时才看见过,那个时候。我回想起外公在小镇上偷偷喝酒然后跌跌撞撞的回家,回<br/>想起外公坐在灶堂旁边给我讲故事,回想起外公踏上汽车的那一刹那他眼睛里复杂<br/>的表情,我才知道,舅舅对他这样深厚的爱,其实是对老人幸福变相的戕害。<br/><br/> 11<br/><br/> 从家乡到城市再回到家乡,对我不仅仅是发生了地域环境上的改变,我的世界<br/>观人生观都在这些改变中愈发冷静,我对故乡的感情也从习惯到厌恶最后产生深深<br/>的热爱。这个心理的过程伴随着我的长大与迁徙。故乡就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不管<br/>我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她总是默默含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在那里还有我<br/>的伙伴和亲人,还有我像一棵大树一样繁茂的家族,而我只是其中的一片树叶。不<br/>管树叶飘向何方,对树的影响并不大,但是当许多树叶飘了出去而和这棵树不再产<br/>生更紧密的联系的时候,作为树干的老人们总是会感觉到苍凉和悲怆,比如我的外<br/>公在城市露出的那些复杂的表情。老人们正默默的注视着人类初始的家族关系的地<br/>位正发生着悄然改变,我们和在我们身旁生活的人们再也不是用这样的关系来衔接,<br/>我们用某些利益上或目的上的一致来达成共识。这也许是人群关系为适应社会发展<br/>的必然选择,只是我记忆里出现的那些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同度过春节的场景在现<br/>代社会变得如此艰难和遥远,每个人对每个人的称呼都通过约定俗成的规则来限制<br/>和规定,不能乱套。而现在,我们直呼其名,或者官衔或者职位,再也没有了人类<br/>社会中最后的那一点温情。<br/><br/> 温情蔓延在清凉的夜空中,蔓延在公新修的那座猪圈房子。我们一个家族的年<br/>轻人全部睡在这个新修但还没使用的猪圈里,光滑灰白色的石板一块块伸延过去,<br/>在上面铺上软绵绵自己找人弹出来的棉絮,所有的人合衣躺下,没有灯光。几个小<br/>孩在躺着的人上面跨过来跨过去,我睁着眼睛看藏青色的天空,一尘不染。这个猪<br/>圈一直用到了现在,在下面有齐人高的石板围着,上面就是木头柱子空荡荡的竖立<br/>起来,举起青瓦和木头组成的房顶。青瓦是在堂屋后面的瓦窑里自己烧的,于是那<br/>个修房子的夏天我的主要任务是在一大堆粘稠土黄色的泥土上踩来踩去,然后我的<br/>父亲和幺爸一块一块的挖下来,放在一个专门制作瓦片的工具上,像制陶一样旋转,<br/>做成上小下大空心的圆柱。厚度均匀。我的舅舅和表弟把这些制作出来的粗坯搬到<br/>晒坝里晒起来,再把晒干了的土坯运输到我公掌管的大窑里,本来烧火这样的工作<br/>我们是不想让年纪大了的公来干的,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地掌握火候与时<br/>间,那些陈旧的工作只有我的公才能熟练的操作。事实上当我的幺爸盖他的两层小<br/>洋楼的时候,他只是在一个下午闲逛一般开着货车跑到村子上的砖瓦厂去,然后在<br/>很短的时间内就把所有需要的砖瓦搬了回来,而公的房屋后面那个低矮的,生产效<br/>率低下根本不如村砖瓦厂那些半自动化烧砖机器的瓦窑最终被时代所遗弃,荒废成<br/>为了孩子们捉迷藏打仗的最佳场所,因为它很像一个碉堡。而那些黑色的痕迹是以<br/>前烧瓦留下的。它们现在就像我公脸上的那些皱纹。后来在我公对着这座瓦窑感叹<br/>人生的变迁或者想骂我幺爸不学习他的技术却又找不到把柄,只好对着我成功,富<br/>有创造精神而且忙碌的幺爸的背影摇头的时候,我逐渐的在思考中明白,他这样的<br/>摇头叹息,并不是因为现在的优越生活和高强技术,也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后辈不听<br/>话不争气,而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人们逐渐淡泊而变成凋落的家族关系,另一<br/>个,则是揭示出不可违背的自然规律的两个字:时间。<br/><br/> 12<br/><br/> 就像树枝上从草窝里直冲云霄的小山雀,我也在那个暑假从我的故乡莽撞的冲<br/>了出来,我坐着陌生人的小货车一颠一颠的远离那座孤独悠远的小镇,在那里还流<br/>传着我考上大学的喜讯,可是我在那个时候已经爬上了货车走了出来。我坐在货车<br/>上为逃离了这片纷纷扰扰的土地而沾沾自喜。那个时候我正渐渐地感到自己心中对<br/>这片土地的反感,从适应它到渐渐的反感,我的心理悄然改变,所以现实就安排了<br/>我出去。这是可以理解的,对于我的同龄人来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在那个时候反<br/>感这片土地和上面的人们,但是现实并没有安排他们出去。我的很多初中同学继续<br/>在这片广袤的天地里耕种收获,我猜想他们也许是没有我足够的反感,另外一些也<br/>出去了,不过他们却是出去打工。而在那样的城市中,我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和孤<br/>立无助,陌生的人际关系和陌生的称呼,每一样都在我的心脏上轻轻叩击。我知道<br/>某一些东西是会在这样的叩击中萌芽的,虽然那不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br/>的颓废和凄凉,更不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惨烈悲壮,那只是一种<br/>细微柔若无骨的轻丝,一寸一寸侵蚀进我的身体。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爆发。那个<br/>晚上我和与我玩“逗虫虫”<br/><br/> 游戏的那个女孩相对而坐的那个时刻,我听到了心中有东西轰然崩塌,发出清<br/>脆的爆鸣声。我们不声不响的坐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相对无言。两个人静静的感<br/>受着遥远的故乡带给我们的震撼,她化了淡妆,散发现代气息。可是我们的思绪开<br/>始背弃时间朝过去走去。那一刻,我对小镇的感情再一次发生了突变,我非常强烈<br/>的想回到故乡,回到那个带给我愉快童年的地方。终于在另外一个暑假我跑了回去,<br/>我的父母和亲人们迎接了我的归来,我再一次见识了一家人围坐的场景。<br/><br/> 我再也听不到别人叫我的名字,所有的都被一些特定的称呼所代替,这让我愉<br/>快。一些熟悉而久违了的场景和感觉一丝丝渗透了我的全身。<br/><br/> 我知道因为时间的改变因为我的长大某些感情也在不断的发生改变,比如我对<br/>故乡的习惯,到后来的反感与排斥,再到后来迫不及待的想要重温旧梦。这个过程<br/>揭示了我从懵懂到一知半解到现在的冷静,而最后当我感受到故乡所拥有的巨大魅<br/>力和被我察觉出来的迷人的暗涌的时候,我却不得不只在每年回家一次看看这些景<br/>物,其他时候我都只能呆在远处,遥望或者思念这片土地,我在节日来临的时候望<br/>着故乡的方向,闭上眼睛轻轻的说,爸妈,节日快乐。<br/><br/> 13<br/><br/> 不仅是对故乡的感情发生改变,我的很多观点都在成长中改变了。<br/><br/> 比如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向我爸说我以后要娶个日本老婆,而少年的时候我发现<br/>这个理想并不那么容易实现,而到了现在,我终于知道日本的女人再也不是我心目<br/>中的温柔,对男人百依百顺的样子了。这个改变是双方的,我自己的观点在改变,<br/>同时日本的女人在改变,最终造成了我娶日本女人理想的破灭。而故乡,他就像一<br/>位不善言辞的守护者,神秘的微笑着,看着每一位游子的迁徙和归来,人们来到他<br/>的怀抱里,或者悄然离去。对这些他都不作评价,没有表情。他神秘得像一座森林,<br/>只有那些像树干一样的老人才能稍微的理清它的枝叶,感受到它胸口源源不断的能<br/>量。而只有在我们的多次思考中,它的趣味和力量才能在我们的心中渐渐被感应,<br/>最终融化在我们的血液中,永远不会抛去。每当想起那些画面的时候,血液就会涌<br/>动起来,兴奋的跳动。像是在告诉我它们对这些画面的熟悉和感动,而我站在故乡<br/>肥沃坚实的土壤上的时候,血液却变得和我的心情一样平静怡然。这些关于时间的<br/>故事在每个人身上都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而它们最终,都会被埋藏进故乡那一堆<br/>堆芳香的泥土中。那些激动人心,惊世骇俗,或者给某个人的一生带来巨大影响的<br/>故事,都被故乡悄无声息的掩盖进历史的黄土中。我不能理解这一切,直到后来我<br/>看见一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山坡上望着下面那个熟悉的小镇,他的衣袂被风吹起。<br/>他的白发在清亮的风中散开,他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他也许马上就要跟随着时<br/>间进入这片土地,永远不再发生新故事,可是我还是看到了他脸上安详幸福的笑容。<br/>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生命的本意也许就是如此,而历史就是将一切悄然埋葬,包<br/>括那些熟悉的画面,包括在公的村庄里叫我伢子的张婆婆,在我的印象中一开始她<br/>就颤巍巍的走路,抚摸我的头,她说我最终会出人头地的。这些模糊的记忆最终包<br/>括她的主角都会消失不见。而我能做的也只能记录下我所知道的细枝末节,故乡这<br/>片神秘的森林最终继续挺立在遥远的记忆中。可是尽管这样,如果我的老婆或者其<br/>他人告诉我我在故乡度过的童年由于没享受到好的物质生活而并不算美好的时候,<br/>我只能学着故乡的父老乡亲先朝地上呸的一声吐口唾沫,然后笑一笑对他们说:鸡<br/>巴。<br/><pre><br/></pre></p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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