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黑洞所以是黑洞,就在于它是看不见的……</p><p> 1</p><p> 多年以后,他已经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只是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br/>看着一切平安无事的从发生到结束。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一样,但更有可能是因为<br/>他的存在,才看到了那一切。</p><p> 第一次做爱让人很不舒服。完事儿了以后,他死的心都有。但,到底是为什<br/>么呢、为什么这种刺激的活动让人联想到劫后余生的战场?于是他从黑暗中爬起,<br/>努力不去想刚才的一幕。他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然后再轻轻地关上,在狭窄的走<br/>廊里他靠在墙上,缓缓地抖动着自己的阴茎。</p><p> 作为一个数学家,他知道如何正确地生存下去。但作为一个探究可能性王国<br/>的忠实追随者,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力不从心。这不仅仅是因为做爱时的隘板表现,<br/>而是涉及到对自己的强烈怀疑:一个性能力低下的人,真的能去研究整个宇宙吗?</p><p> 桌子上还放着前一天的分列式,那些含义深奥的符号把阿拉伯数字组合成一<br/>簇簇密码。不过他已经开始感到了一丝担心,λ和ξ平静地在相互嫉妒着。有时<br/>数字会变得模糊,于是他决定睡一觉再干。可起床后,那些数字仍在他的眼前继<br/>续模糊下去——比昨天还要严重。此时唯有默念先师的咒语才行了——世界是建<br/>立在加法上的、人们是建立在加法上的——那是导师故意说的一句混淆视听的话,<br/>他在飞快的记着,记到印有横线的本子上,输入一串儿希腊字母:西塔、奥米克<br/>容、卡帕……,运算、孕算、晕算、运蒜还是熨酸,他忙碌着,仿佛在分列式中<br/>发现了宇宙的奇点。在那个奇点上,他看见一个裸体女人正在朝他微笑,或者说<br/>裸体女子就是那个奇点本身。这小小的奇点无法再分割也无法再压缩。它只是黑<br/>暗中的一点黑色,这一“点”根本没法形容,它是平面的还是十一维空间内的一<br/>般性超对称;可它甚至都不是球体!但可能,它仅是那淫乱女人脸上的一颗微小<br/>的黑痣。奇点裸体女子在不知不觉中与昨天跟他上床的女人融合在了一起。这根<br/>本是无法解释的啊,而且,宇宙正在它周围混乱的旋转着、一切都头晕目眩,<br/>“没有引力啦”他趴在桌子上,心想。</p><p> 宇宙没有中心,但围着一个手淫女人团团转。他离开了普朗克空间,把自己<br/>蜷缩起来,形成一个单纯的玻色子。然后去旅行,旅行?!</p><p> 2</p><p> 动身之前,他给家人打电话。这虽然只是一个简短的常数列表,可人们都承<br/>认:其意义重大。好吧,我们不能忽略这些细节,别再打搅他打电话了。所以,<br/>他对话筒的另一侧报告说:“我找不着袜子在哪”、“你礼拜三来收拾屋子吧”</p><p> 、“我知道、我知道”、“再见”。</p><p> 他下楼的时候,被邻人的狗拦住去路。那狗似乎从他身上嗅到了什么,便狂<br/>吠起来。起初他以为狗正在对他唱歌,汪汪声具有摇滚乐的形式格调,但他越是<br/>仔细聆听越觉得狗并不是在唱歌;而是在对他说话:我是伟大的哥白尼,我是不<br/>朽的哥白尼,我是先知、天才、大科学家、人类历史的改造者……他狠狠踹了一<br/>脚,狗疼痛地大叫着并流露出委屈的眼神。在他的毒打下,哥白尼屈辱地逃走了。<br/>一路上都在哭。</p><p> 现在不是考虑狗的时候,火车正在等他。他穿过没有人迹的候车大厅,来到<br/>洗手间——厕所或WC,打开他的箱子,拿出那件阿拉斯加棕熊外套。在布满污<br/>渍的镜子前,他打量着那件外套:熊掌、利爪、尖尖的牙齿和圆圆的毛绒耳朵。</p><p> 有一股樟脑球儿的味儿。他穿好棕熊外套,箱子里还有一件红色内裤——那<br/>是辟邪道具;他抓起红色内裤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放了回去。</p><p> 火车鸣叫着:他一路小跑,肥大的外套让他动作迟缓,有几次还差点儿摔倒。<br/>列车员在舷梯上把他拉了上去,火车随即开动了。头灯点明了,照射出前方的一<br/>片铁轨;此时,车站的上空正在聚集云团。</p><p> 3</p><p> 火车在疾驰,隆隆的雷声配合着车轮倾轧铁轨的咯嘣声。他坐在椅子里,摘<br/>下了熊头,用熊掌摸着狗熊的脑袋。这可能是一个诡谲的场面,但对于旅行者、<br/>对于我们的旅行者来说,这不过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车厢的另一头,还有<br/>一位旅客,他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p><p> 在这期间,时间逐渐开始凝结。它收缩的幅度尽管是微不足道的,但时间最<br/>后会变成一块儿泥巴、关闭所有的孔隙。它首先在微观中发生:车窗上的水珠儿<br/>淤积成一片,喘气的声音被刻意拉长了;然后是单位矢量的位移,车厢甚至发生<br/>了变形——然而,他并不介意。即便是这颗星球在他眼前突然爆炸了,他也无动<br/>于衷——在内部心灵的坐标图上、在各种各样的思维或臆想穿梭如流的当下,眼<br/>前奇怪的事情是无法揣测的;并且不论是谁也都没办法使周遭的不安以及喧哗得<br/>到慰寄和治疗。我们不必对出现身旁的犯罪、婚礼、小丑和色情片感到吃惊,这<br/>就仿佛是随处可见的通俗演唱会:他和我们大家一起,受到一股气氛的神秘召唤<br/>;其中,人们称之为魅惑(暧昧的用语)的或者打动心灵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个<br/>经过小心翼翼地包装之后的松紧带儿。它有着拉长和收缩的独特魔力,在丝带、<br/>亮晶晶的小塑料片还有各色珠子的点缀下,我们依然不解风情地把它拴在自己的<br/>裤腰上。喏,到了最后,所有的甜蜜温柔、家庭气氛从廉价的人性高度坍塌回我<br/>们内裤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就是狗熊外套带来的新思想;很可能。</p><p> 那么,这些令学者啧啧不已的宇宙奇观,真的发生了吗?它发生在系统之外<br/>还是纯属他个人的妄想?但狂妄的人或许会说:他把自己伪装成阿拉斯加棕熊的<br/>举措结束了宇宙的随意性;自然的兽性击败了黎曼几何学。所有的一切——哥本<br/>哈根学校所计算的一切都被遏制了。这些真理大概只有幽灵能弄懂,但也未必,<br/>因为幽灵弄懂了宇宙奥秘之后不得不舍弃自我和理智;狂妄的人同样解释道:因<br/>为他们获得探索无限边界的权利就是对人类身份的嘲讽。而我们呢,我们会说疯<br/>狂的维吉尔在地狱里生活着并且得到天启,那么身为弟子的但丁是否从老师那里<br/>学到了下层宇宙的历史呢。但科学家告诉我们:历史是退相干的。换句话说,它<br/>是粗鄙的……我们这样的争论和吵闹,毫无疑义。也许,很久以来的“我们”就<br/>一直在干涉和阻挠这种愚蠢——如同这位打扮成狗熊模样的人,但他的愚蠢、化<br/>身为野兽的那种愚蠢却总要轻而易举的击溃我们。其兽性发作的时候,我们被分<br/>割为我和们。们,是没有什么价值的,这一点我亲身体会过:因为我们被分解成<br/>个体以后,只剩下了脆弱和狡诈(它俩在面对熊的时候简直就是无地自容);而<br/>们,我们称为复数的形式,竟然变成了被创造物!这样一来,我一个人如何能面<br/>对一头熊呢?</p><p> 拥有人类内心的狗熊是危险的。此刻,他正在车厢中打盹,张开大嘴的熊头<br/>显示着力量和不屈不挠的决心。他的心灵恐怕就从这布满獠牙的嘴巴里窥视着外<br/>界的景象吧。外面仍旧下着雨,车厢里潮湿闷热。这使他经常从酣睡中惊醒,接<br/>着他又很快入睡,这种快速的苏醒和瞌睡搅得他头脑肿胀,处于梦幻的状态。然<br/>而他在梦里却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黑暗。总之,看不见=黑暗。</p><p> 没有影像的梦境、没有梦的睡眠;那是什么?……在这里,我不能用那个词<br/>儿,即使大家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我就是不能提到它(这是一个禁忌,所有<br/>人都须回避)。诸位请小心的记住:它的价值并不是“在他面前”人人平等;而<br/>是每个人都将要走他的路。但他的时候还没到呢,此刻,那个接他上车的列车员<br/>彻底叫醒了他,“到站了”,一个温暖而严肃的声音。</p><p> 4</p><p> 如果这儿不是天堂,那也不一定就是地狱。但这超出了人们习惯性的想法,<br/>它所代表的,与其说是一种盼望和印象倒不如说是根深蒂固的偏见。二元思维的<br/>依据仅是人类大脑的两个半球的分界线。但对他来说,这里是个水族馆。一个繁<br/>华的未来主义城镇;科学幻想的另一幅图景。各种探照灯装饰着每一个犄角旮旯,<br/>令人厌恶的现代广告也从空气中消失了——这里的广告都集中在人们的身上,借<br/>以某种软性材料的荧光屏衣料;从新鲜蔬菜到高档吸尘器全都一一呈现人们身上,<br/>即:人们已经和广告结为一体了。此外还有更多的吃惊、迷惑、放声大笑以及挠<br/>头的事物从堂皇的大厅里款款走来。他从车站的玻璃天花板上往上瞧,窗明几净<br/>的玻璃打开了一架通往遐想的望远镜:那仿佛是一座屹立在黑夜中的要塞——欢<br/>快的城堡上方用闪烁的霓虹写着:“欢迎”。</p><p> 置身于候车大厅的感觉,就如同是站在豪华酒店的大堂里一样。窃窃私语的<br/>淫逸与润物无声的氛围,可在这让感觉迟钝的恍惚环境里,他分明体会到充满了<br/>人声鼎沸的嘈杂,来来往往的东西,比如说电瓶车、杂耍演员掉在地毯上的彩球、<br/>促销小姐惹火身材的摇摆、粘在儿童脸上且已溶化了的冰淇淋。这样一来,在暖<br/>气和香水味儿的混合中,阿拉斯加棕熊就显得鹤立鸡群了。出人意料的是,这儿<br/>的人并不会小觑他——把他当成一个吉祥物或者滑稽的街头小丑——人们是用羡<br/>慕乃至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远方来的客人。令狗熊不解的是:他受到了最高级别<br/>的待遇,端庄大方的服务员穿着笔挺的制服走到他跟前,脱帽鞠躬,并请他坐到<br/>一台舒服的电瓶车上。狗熊心想,他们是不是也提供性服务呢?</p><p> 但,并没有性服务。他被热情的人们推出了大厅,不由分说,有人叫来一辆<br/>出租汽车。他们匆忙的打开车门,硬是把他塞了进去。</p><p> 5</p><p> 他又一次露出了他的人类心灵,而且同样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这就有些<br/>饶有趣味了。唯一不同的是、在细致的挑剔眼光中成像的,已不再是他出奇地凝<br/>视着自己手里的头颅——模仿古代王子不仅十分可笑也是极为平庸的。因为,出<br/>租车的空间更加狭小,他不得不把狗熊的脑袋夹在腋下。然而灵魂总算得到了片<br/>刻的歇息,犹如瓶子里的一株弱小植物。说起来真是寒酸,他只有在这种窘迫的<br/>保护下才能敞开心扉。这心灵穷极无聊地四下打量着:啊!厚重的窗子上——心<br/>灵发现——居然还有迷你的窗帘,心灵立刻意识到:这是一辆高档汽车。</p><p> 司机从镜子里不住地瞥他,似乎是一种嫉妒和轻蔑的心理在发生着作用。他<br/>想起了那条狗——被他欺侮的哥白尼。你是……他迟疑着,“我是司机。”司机<br/>干脆利落的接过话茬,“您肯定不认识我。”哦,他放心了。于是,他和司机攀<br/>谈起来。咱们这是去哪?他问,“会议中心啊,怎么,您不是去开会吗?”开会,<br/>开什么会?为什么要去开会?他满腹狐疑地不出声了。“今天,大人物都会去的,<br/>跟您一样的大人物。”司机昂着头从镜子里把消息折射过去。他们不会也都穿棕<br/>熊外套吧。“嗯不,有各种各样的高级服饰,要我怎么说呢……瞧我这笨嘴拙舌<br/>的,总之您一到了就能看见了。那阵势……”司机避闪着从旁飞驰而过的其他车<br/>辆。可是,我只是来旅行的呀。“人人都在旅行,就说您坐我这车吧;妈的!不<br/>打灯就猛拐”,司机骂了一句接着说,“您坐我的车就是在旅行,这,您总不能<br/>否认吧。”就算是吧,可是我不是为了去开会来这儿旅行的。“对啊,我也不是<br/>为了找辆车开开,就当上出租司机的。啊,我是说,人们总免不了被其他事儿给<br/>耽搁下来。”此时,汽车钻进了一条隧道,隧道里灯火辉煌比外头更要明亮。狗<br/>熊、就是说狗熊的心灵,从窗帘的细缝往外瞧着。飞快的车速将光线变成一块块<br/>流荧,它们以固定的间距奔跑过来。</p><p> 隧道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在车里,他们已经不再谈什么正经八百的东西<br/>了。只是东敲一下西撞一下地闲扯,他有时候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玩笑话,逗得<br/>司机笑了起来;而,作为回映,司机说话也越来越下流、率直。就像两匹反刍牲<br/>口拴在一个槽子那样,他们一旦混熟了,就肆无忌惮的吆喝着:“我才不去呢。</p><p> 跟那么一大堆怪胎、疯子在一起,不、我倒想像你这样开车兜风……要不,<br/>我把这外套给你得了。“他如同吹口哨似的轻快的陈述着自己的抱怨;旅途特有<br/>的精神疲劳必须痛痛快快的骂出来方能消除。但,他的废话没完没了,话题从女<br/>人转到温室效应、地下音乐、含蓄的政治讽刺;甚至是护士到底该不该穿超短裙,<br/>怎样从过滤嘴儿的彩色纸带上辨别假烟……。总之,在心灵感觉到烦闷和无所事<br/>事的时候,只能用成吨的低俗货色来充填——似乎不这样,心灵就会枯萎一样—<br/>—还是说其实住在心脏底层的那个东西,只不过是一个隐藏在人体深处的垃圾搅<br/>碎机呢?它搅拌着粮食、饮料、口水和杂七杂八的欲念,直到沉渣不再漂浮在嗓<br/>子眼儿为止。”是么“司机恢复了冷淡的表情,”那您可就得小心了。这儿不比<br/>其他地方,一旦要让警察发现您的这些话,非枪毙了不可,连我都得跟着吃挂落<br/>儿。“他满不在乎的哼了哼,一边看着冲自己咧嘴的大熊。你饿了吧?</p><p> 好容易走出了隧道,但汽车停了下来。司机告诉他,“前头就有警察,我可<br/>不想惹麻烦。你就这儿下车吧。”下逐客令啦,没法子,他只得怏怏不快地下了<br/>车。这是哪啊?</p><p> 6</p><p> 天色阴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傍晚还是午夜。这里是冷冷清清的一片开阔地,<br/>一个大广场或者是割了高粱后的庄稼地。只有从隧道溢出来的白光照亮了出口处<br/>的车道,然而他却分不清道路是就此而止了呢还是毗邻着一条更加宽广的大道。</p><p> 这确实很难区分,周围相当昏暗,仿佛是在起伏不定的山麓旁、有一些朦胧<br/>的轮廓和时隐时现的微弱火光掺和在一起。大概这里展示的就是洞穴理论的种种<br/>经过夸饰后的奇特投影,在失去了彩色涂抹和光谱分析以后的灰调世界里;被遗<br/>忘了的沉郁以及死鱼的血红色眼睛——在他十六岁那年曾紧紧注视着案板上的这<br/>条鱼——而从死鱼红色眼睛上映射出的,正是那个阴天的中午。</p><p> 真是奇怪,在他的回忆中,他的生活在犹如黑白漫画的格子里。写实性的少<br/>女漫画:网格和素描;生动活泼的一个笑靥,椭圆形的对话框……但学校生活则<br/>是辛普森式的,黄种人和无伤大雅的玩笑。在这种反差中,他觉得手足无措,四<br/>肢应该放在哪里;早恋要如何开始?或是干脆换成幻想冒险类,买一条绿色内裤<br/>和紧身衣,像香蕉超人那样使用超能力。一切都不如意、一切都乱糟糟的。终于<br/>在某一天,他偶然用初等代数计算了一下月球的轨道。简单的几何公式、变量和<br/>中学物理常识,这些东西全都能加在一起并且得出一个确凿的数字:明晃晃的月<br/>亮围着地球飞行,即便这已是大师们告诉过人们的真理,但这真理却真的在他手<br/>里得到复活。那便是力量、不容置疑和决定命运的力量。啊,漫画生活到此结束,<br/>因为他打算为数学奉献自己的一生。</p><p> 三级跳的第一级业已终止。此后他完全沉溺在数字的海洋里,对其他一概忽<br/>略。这种狂妄自大的置若罔闻竟有着巨大的威力,它是一块儿黑布,除了运算式<br/>和希腊字母得以幸免外,一切都被它所遮蔽了。导师在黑幕下只是个严肃的面具<br/>;其他人甚至都没有上台的机会。二十二个咒符围在他身旁一如一个平行运转的<br/>行星光环。似乎,这样的盲目预告了他的第二级跳将会落到哪里一样——他选择<br/>搞理论数学——被他封闭的世界在一刹那间豁然开朗,如同宇宙终于脱掉了自己<br/>的黑色披风似的,异常刺眼;没有多久他就置身于白色的群体之间了,那是些苍<br/>白的人物,他们没完没了的争论着,言语不清;有些人索性抱着布莱尼茨、帕斯<br/>卡大幅画像在那儿唠唠叨叨。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其实他们是瞎子,两个眼窝深<br/>陷下去,现出病态般的灰垩色。咿呀!真他妈的讨厌。于是,厌倦的感情占据了<br/>上风,他更消沉了。</p><p> 7</p><p> 被勾起的回忆平铺直叙地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条蜿蜿蜒蜒的胶片。即便它们<br/>毫无逻辑和顺序可言,但哪怕只是胡乱的拼接在一起,它所代表的仍然是人们自<br/>己,由回忆所构成的每一个人,他的经历、屈辱和一见钟情……或许这些记忆蒙<br/>太奇能够环绕赤道一圈儿再系起来,人们正是这样把星球捆起来的,密密麻麻;<br/>记忆连同弯曲的大地透过云雾缭绕的天边。而这天边则翻腾着肉眼看不见的东西,<br/>所以在人们繁杂且个不相同的天际上,老是晦涩不明。好像是一个黑紫色的低气<br/>压槽或者是热带风暴的庞大气团、要不就是发疯的台风,总之,那是只能让人们<br/>心怀恐惧和惶惶不安的天气预报。</p><p> 然而,他的心灵还暴露在外。在颇为滑稽的场面里,他索性迈腿走了走。地<br/>面是坚实的……他想着;但他并没注意到,此时正有几个黑影在向他这边移动。</p><p> 在这个短短的间隙中,他产生了某种绝望的情绪,一如人们在过马路、小径<br/>的拐角处所产生的那种绝望一样——只是在几个微秒内不易察觉而已——那是一<br/>剂空虚的液质物慢慢流入心脏的过程;仿佛,它已停止了跳动,生命迹象从此就<br/>停顿了下来。这是在瞬间发生的,日常被忽略的东西现在竟变成一座火山:无情<br/>的喷发着与正常世界观截然相反的粘稠物质。</p><p> 正当他体会着这些无法表述的复杂感情时,黑影抓住了他的肩膀。“你是什<br/>么人?在这儿干什么?”一个干巴巴的声音问道。他对此似乎并不吃惊或者他还<br/>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反正他只是安静的站在原地没言语。问题又重复了一遍,<br/>他仍是无动于衷。然后,在幽暗中出现了一阵沙沙的响动、又一阵沙沙的响动。<br/>大概是黑影们在彼此交谈但更可能只是吹来的一阵风。对于他来说,两者并没有<br/>太大的区别。“跟我们走一趟”说罢,狗熊被架走了。他双脚好像已经悬空,这<br/>是在飞行么,他回头瞅瞅,有人帮他拿着那颗硕大的头颅。熊的眼睛,在黑暗中<br/>看上去闪闪发亮。</p><p> 8</p><p> 走了多久又过了多久,这都没法回答。因为,时间本身并没有附加的刻度可<br/>以用来测量。而人们衡量时间的目的又仅止于对自身观察的需要,所以,在时间<br/>中人体无止境的在生长,即使变成了骷髅也累积着他们特有的历史感。不过在这<br/>段无刻度的时间里,他侥幸还保持着清醒,可能是因为心灵一直暴露在外的缘故。<br/>而一直保持着清醒也同时意味着他必须考察周围的一切——哪怕是在黑暗中,在<br/>不可辨别的各种边缘上——观察迫使他运用头脑去思考,或者默默的在心算着某<br/>物的长宽高。计算的优点就在这里:一个个僵硬的数字把黑雾驱散,它甚至可以<br/>将黑雾分解为一系列的分子。于是,模糊的地方呈现出清晰和无可置疑的一个声<br/>音。它自暴家丑,诉说着关于自己的一切隐秘和龌龊的往昔。人们是怎么说的呢,<br/>对了;这就叫做忏悔。数学的伟大之处正是它能让位于左边的东西开口说话,声<br/>泪俱下地讲一讲自己的犯罪史然后欣然悔悟,明天一定要痛改前非。</p><p> 等他从自己的清醒中回到现实中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座大厦的下面了。<br/>黑洞洞的大厦无言地矗立在那里,好似一块巍然的纪念碑。那些方方正正的格子<br/>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成为这块儿无声墓碑唯一的标志。同时,这些橱窗里所收集<br/>的正是被人们忽略了的生活本身:想象一千年前的旅客们在此住店,他们洗脚、<br/>喝茶或者喝茶、洗脚;老实巴交的大牲口变成了汽车,高档轿车前赶大车的把式<br/>正蹲在地上抓虱子;以及那些作派、土语和绸缎呢料。或许今天的人们满口西班<br/>牙语,但夹杂着本地的风土人情……为了集中展示这些匆忙的戏码,所有人都乔<br/>装打扮……毛驴的叫声、夜晚的霓虹灯……这里,就是宇宙的尽头吧。</p><p> 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幅幅的画面,虽说各不相同但却没有变化。这种记忆说不<br/>定已掺杂了太多的庞杂的东西,可是它竟显得如此真实——甚至比曲线切点的导<br/>数还精确。也许这是以他一个人的记忆来包含人们的全部;或者是用人们全体的<br/>记忆仅浓缩在他的右脑之中。于是,他走了进去。去探索这个宇宙深处的所有真<br/>相。这不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么,在这里,他将会看到他想看到的一切。</p><p> “你忘了这个”在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他回头,看见那只熊张着惊讶的大<br/>嘴巴。但他只是呆呆的望着,似乎在他目力所及之处空无一物。然后,他转身径<br/>直朝着大厦的里面走去。在尽头的某一处,他看到了那些司机所说的大人物们。</p><p> 他们身着和刚才的他一样的棕狗外套,神情严肃地坐在一起正谈论着什么。<br/>可这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不,在这样的典雅之下,人们只会愈加显示出他们的<br/>无聊和可笑——一个迥然耸立起的空洞形体、绚烂光晕内部的哀愁,统统交合为<br/>一个无法识别的符号——与其去参加这样的会议,还不如在去窥探这里的其他秘<br/>密。</p><p> 带着这个想法,他迅速走开,消失在漆黑的走廊里。</p><p> 07.7.1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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