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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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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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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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9:53 |只看该作者

印下去

我的面前，是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我的爷爷是个印钞厂的工人，我的父亲也是。现在，我也是。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印钞厂干活。当然咯，我到工厂干活的时候，我的爸爸也还没有退休，只是我们做的不是一个工种罢了。我父亲的工作是把印好的钞票放在特制的小保险箱里面，然后等着有人来把它们运走。我的工作更是简单单调——只是盯着一颗狂转不停的螺丝。 我的工作没有其他的内容，只要看好螺丝就可以。这螺丝在庞大的机器上面是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但是因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的狂转，即使质量再好也会很快磨损的不能使用。一般的来讲，这颗螺丝需要每天更换一次。另外有的时候，因为螺丝的质量有一点点偏差，就需要即时更换，这也是我所做的这个工种要存在的原因。 但是我估计你也想得到，一天十个小时盯着一颗螺丝死命的看，这样的工作做的时间久了总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的。 我时常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看成是转动的螺丝——每天我从工厂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摆脱出来之后，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之前，总会回头看看我每天都要工作的这个地方——七百米高的厂房是我们的骄傲。这厂房的占地面积有一百七十万平方米。而整个厂房里面的东西，就是一台无比硕大的印钞机。 整个工厂雇用了七百二十三万五千九百一十六个工人。其实，这个数字就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国家所有参加劳动的人口。印钞机上的每一个部件，都有像我这样的人严格把守。据我的爷爷说，他的爷爷告诉他，自从他的爷爷生下来的时候，这印钞机就在转动，直到现在，几乎没有停止过。 我们这个国家，就是为了印钞而存在的，全世界所使用的钞票，都是我们汗水和劳动的结晶。有的时候想到这点，我才把所有看到的螺丝都想成是一种不断转动着的骄傲。 其实我们印出的钞票从外形上看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和我的工作一样的简单——无非是一张白纸上(很普通的白纸)，印了一个大大的对勾而已。但是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个对勾，这个对勾可绝对不简单。为了防止世界各地别有用心的人进行仿冒而造成流通市场的混乱，这个对勾上面有很大的学问。其实用屁股也能想得到，这么大的工厂，绝对不可能只是用来简单的打个对勾的，是吧？ 我可以偷偷的告诉你一些关于这个对勾的奥妙。这个对勾据说是几百年前政府聘请一个伟大的画家专门设计的，如果从表面看来不过是个简单的对勾罢了，但是要是想仿冒可就困难了。很多人曾经试图仿冒这个对勾，但是当他们印刷出来的时候，上面印的东西怎么看上去都像是一个叉。这只是一个部分，还有一点让仿冒的家伙门头疼的就是，在对勾被印在纸上之后，巨大的机器会在运转过程中，为这个对勾一共上一千七百二十一次颜色。当然各种能想象得到的颜色都是必不可少，另外还有一点，其中的一些颜色，是用特殊的物质来表现的。比如说，在涂到九百四十一层的金黄色的时候，涂上去的实际上是一层细密的金箔。 说了上面的这些，你大概可以了解为什么工厂要盖的这么宏伟了吧？ 因为钞票制作的这样精细，所以根本不可能出现制作的好的假钞。如果有人真的想要制作逼真的假钞出来的话，你想想看，他也要建立至少和我们这样的工厂类似的工厂，这根本就不可能。 由于没有人能够仿冒我们制造的钞票，所以我们就很成功的维护了纸币流通市场的稳定。因此，我们国家的产业，也就成了整个世界的经济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部分。于是我们也就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产业，所有的人，只要来工厂参加伟大的印钞活动就可以了。 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们国家的人可以说是很幸福的，他们衣食无忧，从生下来开始，男孩子所需要掌握的所有的技能，其实不过就是印钞所需要的一个简单的技能罢了。而女孩子们，只需要知到怎么照顾她们的男人，怎么培养好他们的孩子也就足够了。没有人失业没有人挨饿。这个国家里也没有警察，妓女，艺术家，法官，商人，所有的人，都是印钞工人。但是事实也没有这么简单——印钞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不得不每天十个小时紧张的盯着一颗螺丝狂转你就知道了。 我说这些，无非是让你稍微明白，我们绝对不是可以吃白食的。虽然没有破产饿死的可能，但是也别无选择。我们这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勤劳正直的印钞工人，当然，也偶尔会有例外。 有一天早晨我上班的时候看到工厂的门口站了一个人。准确的说，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我的邻居，甚至在小的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只是我比他大了两岁。他的面前立着一个巨大的牌子，牌子上用大大的黑体字写着“让我们有时间思考，让我们停止印钞！”的字样。可惜的是，这几个字排列的很没有创意——它们看起来像一个很大的对勾。 我的邻居站在牌子后面，用尽了力气来为自己的主张制造声势：他卷了一个纸桶，用来集中自己的声音；他一手拼命的敲面前的板子，另外一只手拍打自己的身体，为了弄出点声音和表达痛苦的姿态；他睁圆两眼，他抽动鼻子，他晃动着耳朵，他用脚用力的把鞋甩到远的地方去。总之他动用了所有的表现手段，运用了所有的可以用的上的表达方式，甚至身体内的肠肚都在大喊，只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他这样做是不好的——在这里如果不印钞，我们吃什么呢？我们又能做什么呢？于是我走到他的身边，劝他停止这样愚蠢的行为。 他根本没有理我，只是继续他的疯狂行为——全身乱颤，大喊大叫。我听到了钟的响声，于是我无奈的上班去了。 当我下班的时候他还在工厂的门口喊叫着。只是就经过十个小时的拼命努力，他显然是体力不支了。他的脸上一副疲惫的神态，动作也变得迟缓，完全象是一只会说话的蜗牛。 不会有人来管他的，工厂方面也很清楚，这样的人，不过是很久才会出现的一个疯子罢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印钞，对于这个国家，对于每个家庭和个人，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我在去上班的时候看见我的邻居躺在地上，死了。 死去一个人是不会对印钞产生丝毫的影响的。每天都会死人，甚至很多人，都倒在自己的岗位上。在工厂的一个走廊里面，挂满了死去在岗位上的工人的肖像。能够死在工作一生的地方，也被看作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一个人死去，马上会有另外一个人补上。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影响印钞，绝对不能影响。为了保证印钞的不间断性，我们有非常严密的措施。因为我们这个国家所有的人都在工厂，所以是没有军队的。守卫我们的工厂的任务，就落在其他国家的身上。他们的军队密密麻麻的布满我们的边境线，别说是让陌生的人通过，就算是飞过的鸟和跑过的野兽，也不能进入我们的国境——上层担心万一这些野兽接受过训练，就有可能毁坏工厂的设施。至于我们的工作，我面前的这个螺丝钉除了我看守之外，在我的身后还有一个监视器，用来防止我打瞌睡而造成意外。 虽然采取了这样严密的控制措施，我们的工厂也曾经发生过几次意外。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总有几个人因为忍受不住而疯掉。其中的一次事故，就是因为看守一个上色喷头的工人突然发疯，把一块塑料板放在喷头下造成的。但是由于有监视器，这个情况很快就被发现了，所以造成的损失只是有那么几张钞票少喷了一层色。 但是在历史上我们的国家也是发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事故的，我有幸经历了这次可怕的事件。事件的原因还是因为人造成的——工厂的上一位负责人的想法出现了一点问题。要知道，工厂的负责人是非常重要的，毕竟在他的办公室有可以控制机器运转的按钮。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情形——我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我的螺丝，突然一种奇怪的声音出现了，我从来没有听过机器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紧接着，刚才还是飞速转动的螺丝慢慢的停下来了。我恐惧的哭了起来。当机器静下来之后我才发现，工厂里到处都是哭声。对于这样的情况，所有的人都感到手足无措了。 接下去的事情我都说不那么清楚了，我的脑子似乎是和这印钞机一起转动的，一旦印钞机停转，我的脑子也就变得模糊起来。我只知道隔了几天之后工厂才恢复生产。据说在工厂停产的这段时间内各国的首脑都来到我们的国家，召开紧急会议并进行了长时间的磋商。事情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负责人执意要求在以后生产的钞票上，印上我们国家的名称，还有他的名字。 各国首脑为此大感头痛。他们耐心的劝说我们的领导，甚至请出了世界上所有的知名谈判专家和心理专家。他们对我们的领导说即使不在钞票上印上我们国家的名字，我们的国家也被全世界的人知道。是啊，有谁不知道钞票是从哪里来的呢？另外，他们决定可以推举我们的领导担任全球经济共同体的执行主席，这样我们的领导也可以声名远播了。 就我个人的观点来看，他们提出的建议是可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领导死活就是不同意，他坚决不肯让步。各国的首脑急得团团转——领导的想法并不是不可以实施，钞票印上点东西也不会影响使用，但是没有钞票绝对不行。不过有一点麻烦，就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对机器进行大的调整，要想把现在这样庞大精密的机器加上一些功能是在是太困难了。 最后在情急之下，他们终于采取了很无奈的应急措施，他们强行拉走了我们的领导并且恢复了生产。 这个事件之后对我的生活并没有任何的影响。我还是一天十个小时的守着那颗螺丝。不过据说我们原来的领导自杀了，因为世界联合政府没有答应他的条件。另外，关于工厂的领导层似乎进行了一些调整，这是上面的事情，我就不太知道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件事情来。每次想到螺丝停转的那个情境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打起哆嗦来，多么可怕啊！仿佛世界都要静止了。我私下对我们的领导有些怨气，无论如何，他不应该那样就停止生产。但是我对他也有一些同情，他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说，他的想法没有错。他这样做，仅仅只是想要让世界上的人们能更清楚的更经常的看到我们国家的名字，当然，还有他本人的名字。这也没什么，他只是想留下一点痕迹罢了，只是想让我们的下一代人知道，我们曾经有他这样的一个领导罢了。 他确实也留下了些什么，他的这种行为无论怎么说也还是破坏了生产，影响了我们国家一直以来的名声。后来，工厂的上层决定，把机器停止转动的那一天定为国耻日。 另外，这次的事件对我也产生了一点点影响。这只是心理上的一点影响罢了，绝对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我只是偶尔会想，我是不是也应该留下一点什么，好让以后的人知道我？ 我知道我不能做出想领导那样的破坏生产的事情，那样做的结果，只会让我的家庭受到侮辱。但是我能做点什么呢？我死去的邻居的样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奇怪的行动和巨大的牌子。思考生活？我是不应该思考一下我的生活？于是我便开始回忆。 很快我发现这样根本行不通。我的生活是与印钞联系在一起的，不能分开。我的生活本身，就是生产钞票的一个部分。我从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有关印钞的知识：力学，机械，色彩，机器维护，生产安全等等等等。但是我从来没有学习过我应该如何生活，如何思考生活。我想来想去，发现我能想到的我的人生，在我的脑海里的印象，简直是像极了制作手法低劣的伪钞——白纸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叉。于是我放弃了思考生活的想法。 我的生活依旧单调重复，就像那颗转动的螺丝一般。不过告诉你，今天晚上我回到家照镜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我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变成了一颗飞快转动着的螺丝，和我每天看着的那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的脑袋里面一片空明。我的感觉很奇怪，似乎有些兴奋。我知道的是，我要好好的工作，要好好的让那些钞票，印下去。

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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