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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艺术家》·二次阅读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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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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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6 15:46: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 align="center"><strong><font size="3">《饥饿艺术家》</font></strong></p><p align="center"><font size="3"><strong></strong>(奥地利)卡夫卡</font></p><p><font size="3">饥饿表演近几十年来明显地被冷落了。早些时候,大家饶有兴致地自发举办这类大型表演,收入也还不错。可是今天,这些都已毫无可能。那时的情形同现在相比确实大相径庭。当时,全城的人都在为饥饿表演忙忙碌碌,观众与日俱增,人人都渴望每天至少观看一次饥饿艺术家的表演。临近表演后期,不少人买了长期票,天天坐在小铁笼子跟前,就是晚上,观众也络绎不绝。为了看得不失效果,人们举着火把。天气晴朗的时候,大家就把笼子挪到露天,这样做是为了孩子,他们对饥饿艺术家有着特殊的兴趣。大人们看主要是图个消遣、赶赶时髦,可孩子们却截然不同,他们看到这位身穿黑色紧身服、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饥饿艺术家时神情紧张,目瞪口呆,为了壮胆,他们互相把手拉得紧紧的。饥饿艺术家甚至连椅子都不屑一顾,只是一屁股坐在乱铺在笼子里的干草上。他时而有礼貌地向大家点头打个招呼,时而用力微笑着回答大家的问题。他还时不时把胳膊伸出栅栏,让人摸摸瞧瞧,以感觉到他是多么干瘦。随后又深深陷入沉思,任何人对他都变得不复存在,连笼子里那对他至关重要的钟表(笼子里唯一的东西)发出的响声也充耳不闻,只是那双几乎闭着的眼睛愣神地看着前方,偶尔呷一口小玻璃杯里的水润一润嘴唇。 <br />  除了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观众外,还有被大伙推举出来的固定的监督人员守在那儿。奇怪的是,这些看守一般都是屠夫,他们总是三人一班,日夜盯着饥饿艺术家,防止他用什么秘密手段偷吃东西。其实,这不过是安慰大伙的一种形式而已,因为行家都晓得,饥饿艺术家在饥饿表演期间是绝对不吃东西的,即使有人强迫他吃,他也会无动于衷。他的艺术的荣誉不允许他这么做。当然,不是每个看守都能理解这一点。有些值夜班的看守就很马虎,他们坐在远离饥饿艺术家的某个角落里埋头玩牌,故意给他一个进食的机会,他们总认为,饥饿艺术家绝对有妙招搞点存货填填肚子。碰到这样的看守,饥饿艺术家真是苦不堪言,这帮人使他情绪低落,给他的饥饿表演带来很多困难。有时,他不顾虚弱,尽量在他们做看守时大声唱歌,以便向这帮人表明,他们的怀疑对自己是多么的不公道。但这无济于事。这些看守更是佩服他人灵艺高,竟在唱歌时也能吃东西。所以,饥饿艺术家特别喜欢那些“秉公执法”的看守人员,他们靠近铁栅坐在一起,嫌大厅灯光太暗而举起演出经理提供的手电筒把自己照得通明。刺眼的光线对他毫无影响,反正他根本睡不成觉,但是无论什么光线,也不管什么时候,就是大厅里人山人海,喧闹嘈杂,打个盹儿他总是做得到的。他非常乐意彻夜不眠和这样的看守共度通宵,喜欢同他们逗乐取笑,给他们讲述自己的流浪生活,然后再悉听他们的奇闻趣事。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使看守们保持清醒,让他们始终看清,他的笼子里压根儿就没有吃的东西,他在挨饿,不论哪个看守都没有这个本事。而最令他兴奋的是早晨自己掏腰包,请看守们美餐一顿让人送来的早饭。这些壮汉子们在艰难地熬了一个通宵之后个个像饿狼扑食,胃口大开。然而,有些人却认为请客吃饭有贿赂之嫌疑,这纯属无稽之谈,当别人问到他们是否愿意兢兢业业值一夜班而拒吃早餐时,这些人却溜之大吉了,可要让他们消除疑心并不容易。 <br />  诸如此类种种猜疑,饥饿艺术家似乎也难于摆脱。任何一位看守也做不到夜以继日、丝毫不间断地守在饥饿艺术家身边,因此无人亲眼目睹过,他是否确实持续不断地挨饿。只有饥饿艺术家自己心里最清楚,只有他才算得上是对自己的饥饿表演最为满意的观众。但是由于另一种原因,他又从未满意过。或许他干瘦如柴的躯体根本就不是由于饥饿所造成的,而是对自己不满所致,以致于有些人出自于对他的同情而不来观看饥饿表演,因为这些人不忍心看他那被折磨的样子。其实他自己明白,饥饿表演极为简单,是世上最容易做的事,这一点恐怕连行家也不清楚。对此,饥饿艺术家直言不讳,但人们死活就是不信。善意的说法还好,说他谦虚,可大部分人认为他自吹自擂,更有甚者说他是个骗子手,他当然觉得挨饿是件轻松的事,因为他懂得如何能使挨饿变得轻松,而他竟然厚颜无耻,不肯百分之百地道出实情。所有这一切,饥饿艺术家都得忍受着。天长日久他也习以为常,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快总搅得他不得安宁。每当一轮饥饿表演结束时,饥饿艺术家没有一次是自愿离开笼子的,这一点,人们一定要为他作证。演出经理规定每轮表演最高期限为四十天,期限过后,他绝不让饥饿艺术家再继续挨饿,即使在世界大城市里也是如此。经理这样做不无道理,因为根据以往经验,全城人的兴趣会通过四十天里越来越火的广告充分被激发出来,而四十天后,观众就会感到疲倦,看表演的人数随之锐减。在这一点上城市和乡村当然有些小小的区别,可是四十天最高期限已经成了一条通用的规律。在第四十天,笼子的门被打开,笼子四周插满鲜花,半圆形露天剧场里人海如潮,观众兴高采烈,军乐队奏着乐曲。两个医生走进笼子为饥饿艺术家作必要的检测,检测结果通过高音喇叭传遍剧场。随后,两位女士走上前来,她们乐滋滋的,庆幸自己能被选中去搀扶饥饿艺术家离开笼子走下前面的台阶。台阶前的小桌子上早已摆好了精心准备好的病号饭。在这种时刻,饥饿艺术家总是加以拒绝,虽然他还是自愿地把自己皮包骨头的手臂递向前来帮忙的女士,但是他不愿站立起来。为什么刚到四十天就停止表演呢?他本来能长期地、无休止地饿下去,为什么恰恰要在他表演最紧要的关头停下来呢?他还没有真正精彩地表演过一回哩!他还能继续饿下去,他不仅能成为空前最伟大的饥饿艺术家(他或许已经是了),而且还要超越自我,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因为他感到自己的饥饿表演能力永无止境。可是人们为什么要夺走他继续挨饿的荣誉呢?为什么这些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多一点耐心都没有呢?他都能坚持继续饥饿表演,为什么这些人连耐心当观众都做不到呢?唉,他也累了,本该坐在干草上好好歇一会儿,可现在他得立起他那又高又细的身躯去吃饭。他一想到吃就感到恶心,只是想到女士在自己旁边才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抬头看了看表面上和蔼其实残忍的两位女士的眼睛,摇了摇耷在他无力的脖子上那过于沉重的脑袋。紧接着,老一套又来了。演出经理登场,他像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其实是音乐声吵得他没法讲话),双手举到饥饿艺术家的头上,好像在邀请老天爷下凡,参观他那坐在蓬乱干草上的作品——这位颇值怜悯的殉道士。说实在的,饥饿艺术家确实是个殉道士,只是在另外一层意义上罢了。经理双手卡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有些过分小心翼翼,他的动作神情使人联想到,他手中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件极易破碎的物品。这时经理或许暗中轻轻碰了一下饥饿艺术家,以致于他的双脚和上身左右摇摆不停。紧接着经理把他交给了两位脸色早已吓得苍白的女士,饥饿艺术家任其摆布,他脑袋聋拉在胸前,好像它是不听使唤地滚到那里,然后又莫名其妙地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已经掏空,双腿出于自卫本能紧紧和膝盖贴在一起,双脚却擦着地面,似乎那不是真正的地面,它们好像正在寻找真正的可以着落的地方。他全部的、其实已经很轻的身体重量倾斜在其中一个女士身上。她喘着粗气,左顾右盼,寻求援助,她真没想到,这件光荣的差事竟会是这样,她先是尽量伸长脖子,这样自己的花容月貌起码可以免遭“灾难”,可是她却没有办到。而她的那位幸运些的伙伴只是颤颤悠悠,高高地扯着饥饿艺术家的手——其实只是一把骨头——往前走,一点忙也不帮,气得这位倒楣姑娘在大庭广众的起哄声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早已侍候在一旁的仆人不得不把她替换下来。随后开始吃饭,经理先给处于昏厥状态、半醒半睡的饥饿艺术家喂了几勺汤水,顺便说了几句逗乐的话,以便分散众人观察饥饿艺术家身体状况的注意力。接着,他提议为观众干杯,据说此举是由饥饿艺术家给经理耳语出的点子,乐队憋足了劲演奏。随后大家各自散去,没有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感到满意,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饥饿艺术家自己,他总是不满。 <br />  就这样,表演、休息;休息、表演,他过了一年又一年,表面上光彩照人,受人尊敬,而实际上阴郁的心情经常缠绕着他。由于得不到任何人的真正理解,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坏。人们该怎样安慰他呢?他还有什么渴求呢?如果同情他的某个好心人告诉他,他的悲哀可能是饥饿所致,那么他就会勃然大怒(特别是在饥饿表演进行了一段时间以后),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吓人地摇晃着栅栏。但对于这种状况,演出经理自有一套他喜欢采用的惩罚手段。他当众为饥饿艺术家辩解并且表明,饥饿艺术家的行为可以原谅,因为这种由于饥饿引起的反常的易怒心态是正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接着他就开始大讲饥饿艺术家自己的需要加以解释的观点,说他实际能够挨饿的时间比他现在做的饥饿表演的时间要长得多,经理大为赞赏他的执著追求、良好心愿以及伟大的自我克制精神,这些当然也包括在饥饿艺术家的说法之中。而随后,他又拿出一叠照片(照片也用于出售),轻而易举就把艺术家的说法驳倒。因为从照片上人们可以看到,饥饿艺术家在第四十天的时候躺在床上虚弱不堪,奄奄一息。这些虽是老生常谈,却又不断使饥饿艺术家难以忍受。他气愤的是这种歪曲事实的做法,明摆着是提前结束饥饿表演的结果,人们却要把它说成是不得不停止表演的原因。同愚昧抗争,同这个愚昧的世界抗争是徒劳的。他总是虔诚地、如饥似渴地抓着栅栏认真地听经理说的每一句话,但当经理展示照片时,他每次都放开栅栏,唉声叹气地坐回草堆。于是,受到抚慰的观众又重新围过来看他表演。 <br />  数年之后,每当这一场面的见证人回忆起这一幕时,连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期间发生了那个被提及的事变。这变化来的极其突然,它或许有更复杂的原因,但有谁去深究呢?无论如何,这个曾受大家喜欢的饥饿艺术家有一天发现自己被那些热闹上瘾的观众忘却了,他们纷纷涌向其它演出场所。演出经理领着他又一次跋涉了半个欧洲,他们想看看,是否能在某个地方重新找回逝去的狂热和兴趣,然而他们一无所获。好像人们私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到处都笼罩着厌恶饥饿表演的气氛。当然,这种情绪绝非一朝一日形成的,只怪当时人们过分陶醉于胜利的喜悦之中,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也未加防范,而现在采取对策为时已晚。尽管肯定有一天,饥饿表演定会再次红火起来,但这对于活着的人毫无慰藉。眼下,饥饿艺术家该去做什么呢?成千上万观众曾为之欢呼的饥饿艺术家如今去集市上的简陋戏台上演出未免太惨了些,改做其它行当吧,他不仅年纪太大,而更主要的是他对饥饿表演有着如痴如狂的追求。最终,他告别了经理——这位人生旅途上无与伦比的伙伴,受聘于一家庞大的马戏团。为了避免再受刺激,他甚至连合同条件都没瞥上一眼。 <br />  马戏团确实很大,数不清的人、动物、器械随处可见,他们需要不断更新和补充,不论什么人才,任何时候都能在马戏团派上用场,当然饥饿表演者也不例外,只要条件不苛刻。另外,他之所以受聘当属特殊情况,这不单单是聘用一个艺术家本身,而更重要的是他当年的赫赫大名。其实,饥饿表演的技艺根本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黯然失色,单凭这一点,人们起码不能说,一个老得不中用的、再也不能站在技艺巅峰表演的饥饿艺术家想躲到马戏团某个安静的位置上去混日子。恰恰相反,饥饿艺术家向人保证,他的饥饿艺术不减当年,这是绝对可信的。他甚至还宣称,只要人们准许他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人们马上答应了他的这一要求),他要真正地震撼世界,达到前所未有的轰动效应。饥饿艺术家一激动起来,早把当今形势忘得一干二净,他的话只引起懂行的人付之一笑。 <br />  然而,饥饿艺术家到底还是没有忘记着眼于现实。人们把他和笼子没有作为精彩节目放在马戏团的中心地段,而是安插在一个交通路口,他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笼子四周挂满了标语,那些花花绿绿的大字在告诉人们那里可以看到什么东西。若是观众在其它演出休息的时候涌向兽场的话,总要从饥饿艺术家跟前走过并在那儿停留片刻。假如不是道窄人挤,后面的人又能够理解前面的观众为什么不急着去看野兽而停留下来,人们或许能在他面前多呆一会儿,慢慢欣赏他的表演。这就是饥饿艺术家看到观众马上要向他走来时不往颤抖的原因。他以人们观看自己为生活目的,自然盼望这种时刻。起初,他急不可待地盼着演出休息,眼看一群群观众朝自己蜂拥而来,他激动得欣喜若狂,可是他很快就看出,观众的本意是去看野兽,每次如此,几乎无一例外,就是最固执的、故意自欺欺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但是不管怎么说,看着远处的观众朝自己走来是令他最为高兴的事,人们涌过来时,持续不断的呼喊声和叫骂声乱成一片,一些人慢悠悠地看他表演,不是出于对他的理解(这些人使饥饿艺术家甚感痛苦),而是故意和后面催他们的人过不去,而另一些人则是心急火燎地想去兽场。大批人过后,剩下的是一些姗姗来迟者,没人催赶他们,只要他们有兴趣,满可以在他面前多呆一会,但是这些人大步流星,目不斜视,直奔兽场。不过,饥饿艺术家偶尔也能碰到幸运的时刻。有时父亲领着孩子来到他面前,父亲一边指,一边详细地讲述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讲到过去的年代,说他曾经看过类似的表演,但那时盛况空前。可是孩子们无论在学校还是在生活中都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所以,他们始终不能理解大人的话,这也难怪,他们怎么能懂得什么叫饥饿呢?但是,从他们那探究性闪闪发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崭新的、属于未来的、更为仁慈的东西。饥饿艺术家有时悄然思忖,假如自己的表演场地离兽场稍远一点,或许情况会好起来,而现在离兽场这么近,人们很容易选择去看野兽,更不用说兽场散发的臭味、动物夜间的闹腾、给野兽送生肉时人走动的响声以及投食时动物的狂嘶乱叫搅得他不得安宁,使他长期忧郁消沉。但是,他又没有胆量向马戏团的头头们去说。他还得感谢那些野兽们,没有它们,哪能引来那么多观众?况且众人当中还能找到某位真的是冲着他而来的呢。如果他要提醒人们注意自己的存在,那么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他——确切地说——只不过是通往兽场的一个障碍,谁知道人家会把他塞到哪个角落。 <br />  当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碍,而且会越变越小。人们在当今时代还要为一个饥饿艺术家耗神费力,这简直是个怪事,可是人们对奇怪现象已习以为常,而正是这种习惯宣判了他的命运。他想使出最大能力做好饥饿表演,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然而这一切都挽救不了他的命运。观众个个如匆匆过客飞快地从他面前掠过。去试试给人讲饥饿艺术吧!但是谁对饥饿艺术没有亲身感受,就根本不可能心领神会。漂亮的彩色大字已经被弄脏,变得模糊不清,它们被撕了下来,没有有想到换上新的。用于计算饥饿表演天数的小牌子上的数字当初每天都有新的记录,现在却无人问津,数字多日不变,因为数周之后,连记录员自己都对这项单调的工作感到厌腻。虽然饥饿艺术家不停地做饥饿表演,这是他过去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他曾经夸过的海口,现在,他可以任意独行其事了,但是,没有人为他记录表演天数,没有人,甚至连他本人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成果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假如某个时候来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用那个旧数字逗笑取乐,说这是骗人的鬼把戏,那么,他的话才真正是最愚蠢的、能编制冷漠和恶意的谎言。因为,饥饿艺术家诚实地劳动,他没有欺骗别人,倒是这个世界骗取了他的工钱。 <br />  又过了许多日子,表演告终了。有一天,那只笼子引起了一位看管人的注意,他问仆人们,为什么把一个好端端的笼子闲置不用,里边的谷草已经发霉变味,对此无人知晓,直到其中一位看见了记数的小牌子,他才猛然想起饥饿艺术家。人们用棍子拨开腐草,在里边找到了他。“你还一直不吃东西?”看管人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算完呢?”“诸位,请多多原谅。”饥饿艺术家有气无力地低声细语,只有看管人才能听清他说的话,因为他把耳朵贴在栅栏上,“当然,当然。”看管人一边点头,一边把手指向额头,以此来暗示其他人,说明饥饿艺术家的身体状况非常危险,“我们当然会原谅你。”“我一直在想着,你们能赞赏我的饥饿表演,”饥饿艺术家说。 <br />  “我们确实也挺赞赏的,”看管人热情地说。“可是你们不应该赞赏,”饥饿艺术家说。“那么我们就不赞赏,”看管人说,“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赞赏呢?”“因为我只能忍饥挨饿,我也没有其他办法。”饥饿艺术家说。“你们瞧,太怪了不是,”看管人说,“你为什么没有其他办法呢?”“因为我,”饥饿艺术家说着,小脑袋微微抬起,嘴唇像要吻看管人似的,直贴在他的耳根,生怕露掉一个字,“因为我找不到适合我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我不会招人参观,若人显眼,并像你,像大伙一样,吃得饱饱的。”这是饥饿艺术家最后的几句话,然而,从他那瞳孔已经放大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种不再是自豪、而是坚定的信念:他还要继续饿下去。 <br />  “好了,大伙整整吧!”看管人说。饥饿艺术家连同腐草一起被埋掉了。笼子里放进了一只年轻的美洲豹子。即使是感觉最迟钝的人,看到这只野兽在闲置长久的笼子里活蹦乱跳时,他也会觉得这是一种舒服的休息。这只豹子什么也不缺,可口的食物看守人员无须长时间考虑就会送来。失去自由对它似乎都无所谓,这个高贵的躯体应有尽有,不仅带着利爪,而且连自由好像也带在身边,自由似乎就藏在它利齿的某个地方。它生命的欢乐总是同它大口里发出的强烈吼叫而一起到来。观众从它的欢乐中很难享受到轻松,可是他们克制住自己,挤在笼子周围,丝毫不肯离去。 </font></p><p><font size="3"></font></p><p><font size="3"></font></p><p><font size="3"></font></p><p><strong><font size="3">《饥饿艺术家》·二次阅读的欣喜</font></strong></p><p><strong></strong><font size="3"></font></p><p><font size="3"> 我在一个温暖的午后点开了天涯书库,在没有阳光射进来的凉爽的办公室里开始阅读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这与第一次阅读相卡夫卡相隔将近一年时间。<br /> 一年前,朋友向我递来一本《卡夫卡小说集》,特别向我推荐了他的《乡村医生》、《乡村教师》、《变形记》和《饥饿艺术家》等几篇小说。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阅读这本小说时的情形:晚上,打开台灯,在租住的民房的小桌子上铺了一层报纸,然后从一摞书籍的最高层取下了这本书,带着少有的虔诚趴在桌子上进行逐字逐句的阅读。然而,一篇小说看完之后,我就产生了被愚弄的羞辱感:这也叫小说!小说居然也可以这样写!<br /> 首先是《乡村医生》给我带来的不知所云的困惑,接着是一篇叫做《夜》的不足300字的小说让我完全陷进了思维的混乱状态。我想起蒙田说过一句话:“不快乐的事我不做。”当然,他指的是乔伊斯,因为那时我同时在阅读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对卡夫卡推崇有加,所以面对卡夫卡的“不快乐的阅读”,我只能认为是自己的阅读经验出现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硬着头皮阅读了《饥饿艺术家》和《变形记》,同样,这两篇小说也让我手足无措。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阅读能力产生了怀疑。<br /> 好几次和朋友们在一起聊天,当他们一谈到卡夫卡或乔伊斯的时候,我总是缄默不语,我想象不出对这样一个连“故事都讲不清楚”的作家到底有什么值得喜爱的,语言也毫无特色。我甚至怀疑博尔赫斯对他的推崇是否有吹捧嫌疑。<br /> 此后好长时间不再阅读有关卡夫卡的作品,包括他的随笔和书信。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当我从一个很喜欢的外国文学论坛上看到一位网友写的一篇有关卡夫卡作品评论的文章时,不知不觉中又萌生了再次阅读的念头。<br /> 这是我第二次阅读《饥饿艺术家》,没有带着第一次对大师的虔诚心态去阅读,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检阅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去印证是否有他们所说的“经典”和“不朽”。但这一次只看到三分之二篇幅的时候,我已经从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变成俯身在电脑前的姿势了。等看完全篇之后,我已经被卡夫卡不动声色的冷静的叙述给深深震撼了,身体也出现了少有的激动和颤栗。此后,又认真地看了两遍。<br /> 在这篇不足7000字的短篇里,卡夫卡凝炼而简洁地塑造了饥饿艺术家从受万人崇拜的艺术偶像到使人感到“厌腻”的“连同腐草一起被埋掉了”老人,整个小说的叙述基调非常平稳,似乎找不到所谓的中国小说时常强调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等严格意义上的小说定律。《饥饿艺术家》一开始就是一场达到高潮的戏剧,读者的目光也紧紧随着舞台上人物的变化而改变着阅读情绪,但卡夫卡更多地将笔墨和心思用在了对饥饿艺术家的内心刻画和动作刻画上,笔法非常细腻,如同绘画或者雕刻,“他还时不时把胳膊伸出栅栏,让人摸摸瞧瞧,以感觉到他是多么干瘦。随后又深深陷入沉思,任何人对他都变得不复存在,连笼子里那对他至关重要的钟表(笼子里唯一的东西)发出的响声也充耳不闻,只是那双几乎闭着的眼睛愣神地看着前方,偶尔呷一口小玻璃杯里的水润一润嘴唇。 ”这段动作描写中,最让人难忘的是“那双几乎闭着的眼睛愣神地看着远方”,这个寓意深刻的动作一直延伸到小说的结束,同时也贯穿了饥饿艺术家整整一生:他那瞳孔已经放大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种不再是自豪、而是坚定的信念:他还要继续饿下去。 若干年后作为饥饿的艺术表演已经不再成为大众热衷的表演时,但他还坚守在不被人注意的铁笼子里,甚至于连给他做记录的记录员也对这项不再让人感兴趣的表演感到厌烦时,他仍然固执地以宁愿作为“一个障碍的存在”来进行最后的表演。<br /> 如果这样结束小说的话,作为读者会对饥饿艺术家的艺术精神给与极大的赞赏。但细腻的卡夫卡对人物内心的洞察不会仅仅停留在这个层次上。小说的最后部分,已经被人们忽略的饥饿艺术家由于长时间的艺术表演(或许已经达到了他艺术生涯中最长期限的表演时间)而卧倒在发霉的干草推中,被看管人员发现之后,他还带着对艺术的“执著信念”说道:“我一直在想着,你们能赞赏我的饥饿表演。”但是在随后的一段里,在他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他才道出了一生以来忍饥挨饿从事这项所谓的艺术表演的真实原因:“因为我找不到适合我胃口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我不会招人参观,若人显眼,并像你,像大伙一样,吃得饱饱的。”<br /> 最后取代他的美洲豹似乎是对他的另一种解释。</font></p><p><font size="3"> PS:有个故事说一个年轻人看了卡夫卡的《变形记》之后,异常兴奋,他大腿一拍,哈哈笑道:娘西皮,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于是他就回去写小说了,由此可见卡夫卡的影响力有多大,《变形记》的魅力有多大。这个年轻人就是后来的马尔克斯。</font></p><p><font size="3"></font></p><p><br /><font size="3"></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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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日渐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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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7 20:39:12 |只看该作者
马尔克斯没有笑,他泪水翻滚,叫了一声:他妈的。<br />——叫“娘稀匹”的是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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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酒坊起糟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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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0 23:27:22 |只看该作者
读了你的读后感,太囫囵了.看起来你还得读第三第四遍
我的基本工作是:上笼屉、铺麴、点火、取浆、入缸,最后起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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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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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1 12:39:22 |只看该作者
<p>你说得对,还要再读第三遍、第四遍。</p><p>读书百遍,其义自见。</p>
就这样日渐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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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9-11 15:17:44 |只看该作者
<p>另一个版本:</p><p>&nbsp;&nbsp;&nbsp; 近几十年来,人们对饥饿表演的兴趣大为淡薄了。从前自行举办这类名堂的大型表演收入是相当可观的,今天则完全不可能了,那是另一个时代。当时,饥饿艺术家风靡全城;饥饿表演一天接着一天,人们的热情与日俱增;每人每天至少要观看一次;表演临近界满时,有些买了长期票的人,成天守望在小小的铁栅笼子前;就是夜间也有人来观看,在火把照耀下,别有情趣;天气晴朗的时候,就把笼子搬到露天场地,这样做主要是让孩子们来看看饥饿艺术家,他们对此有特殊兴趣;至于成年人来看他,不过是取个乐,赶个时髦而已;可孩子们一见到饥饿艺术家,就惊讶得目瞪口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互相手牵着手,惊奇地看着这位身穿黑色紧身衣、脸色异常苍白、全身瘦骨嶙峋的饥饿艺术家。这位艺术家甚至连椅子也不屑去坐,只是席地坐在铺在笼子里的干草上,时而有礼貌地向大家点头致意,时而强作笑容回答大家的问题,他还把胳膊伸出栅栏,让人亲手摸一摸,看他多么消瘦,而后却又完全陷入沉思,对谁也不去理会,连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钟鸣(笼子里惟一的陈设就是时钟)他也充耳不闻,而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双眼几乎紧闭,有时端起一只很小的杯子,稍稍啜一点儿水,润一润嘴唇。 <br />  观众来来去去,川流不息,除他们以外,还有几个由公众推选出来的固定的看守人员。说来也怪,这些人一般都是屠夫。他们始终三人一班,任务是日夜看住这位饥饿艺术家,绝不让他有任何偷偷进食的机会。不过这仅仅是安慰观众的一种形式而已,因为内行的人大概都知道,饥饿艺术家在饥饿表演期间,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点食不进的,你就是强迫他吃他都是不吃的。他的艺术荣誉感禁止他吃东西。当然,并非每个看守的人都能明白这一点,有时就有这样的夜班看守,他们看得很松,故意远远地聚在一个角落里,专心致志地打起牌来。很明显,他们是有意要留给他一个空隙,让他得意稍稍吃点儿东西;他们以为他会从某个秘密的地方拿出储藏的食物来。这样的看守是最使饥饿艺术家痛苦的了。他们使他变得忧郁消沉;使他的饥饿表演异常困难;有时他强打精神,尽其体力之所能,就在他们值班期间,不断地唱着歌,以便向这些人表明,他们怀疑他偷吃东西是多么冤枉。但这无济于事;他这样做反而使他们一味赞叹他的技艺高超,竟能一边唱歌,一边吃东西。另一些看守人员使饥饿艺术家甚是满意,他们紧挨着笼子坐下来,嫌厅堂里的灯光昏暗,还用演出经理发给他们使用的手电筒照射着他。刺眼的光线对他毫无影响,入睡固然不可能,稍稍打个儿盹他一向是做得到的,不管在什么光线下,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大厅里人山人海,喧闹不已。他非常愿意彻夜不睡,同这样的看守共度通宵;他愿意跟他们逗趣戏谑,也给他们讲他漂泊生涯的故事,然后又悉心倾听他们的趣闻,目的只有一个:使他们保持清醒,以便让他们始终看清,他在笼子里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让他们知道,他们之中谁也比不上他的忍饿本领。然而他感到最幸福的是,当天亮以后,他掏腰包让人给他们送来丰盛的早餐,看着这些壮汉们在熬了一个通宵以后,以健康人的旺盛食欲狼吞虎咽。诚然,也有人对此举不以为然,他们把这种早餐当作饥饿艺术家贿赂看守以利自己偷吃的手段。这就未免太离奇了。当你问他们自己愿不愿意一心为了事业,值一通宵的夜班而不吃早饭,他们就会溜之乎也,尽管他们的怀疑并没有消除。 <br />  人们对饥饿艺术家的这种怀疑却也难于避免。作为看守,谁也不可能日以继夜、一刻不停地看着饥饿艺术家,因而谁也无法根据亲眼目睹的事实证明他是否真的持续不断地忍着饥饿,一点漏洞也没有;这只有饥饿艺术家自己才能知道,因此只有他自己才是对他能够如此忍饥耐饿感到百分之百满意的观众。然而他本人却由于另一个原因又是从未满意过的;也许他压根儿就不是因为饥饿,而是由于对自己不满意而变得如此消瘦不堪,以致于有些人出于对他的怜悯,不忍心见到他那副形状而不愿来观看表演。除了他自己之外,即使行家也没有人知道,饥饿表演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这实在是世界上最轻而易举的事了。他自己对此也从不讳言,但是没有人相信。从好的方面想,人们以为这是他出于谦虚,可人们多半认为他是在自我吹嘘,或者干脆把他当作一个江湖骗子,断绝饮食对他当然不难,因为他有一套使饥饿轻松好受的秘诀,而他又是那么厚颜无耻,居然遮遮掩掩地说出断绝饮食易如反掌的实情。这一切流言蜚语他都得忍受下去,经年累月他也已经习惯了,但在他的内心里这种不满始终折磨着他。每逢饥饿表演期满,他没有一次是自觉自愿地离开笼子的,这一点我们得为他作证。经理规定的饥饿表演的最高期限是40天,超过这个期限他决不让他继续饿下去,即使在世界有名的大城市也不例外,其中道理是很好理解的。经验证明,大凡在40天里,人们可以通过逐步升级的广告招徕不断激发全城人的兴趣,再往后观众就疲了,表演场就会门庭冷落。在这一点上,城市和乡村是略有区别的,但是40天是最高期限,这条常规是各地都适用的。所以到了第40天,插满鲜花的笼子门就开了,观众兴高采烈,挤满了半圆型的露天大剧场,军乐队高奏乐曲,两位医生走进笼子,对饥饿艺术家进行必要的检查、测量,接着通过扩音器当众宣布结果。最后上来两位年轻的女士,为自己有幸被选中伺候饥饿艺术家而喜气洋洋,她们要扶着艺术家从笼子里出来,走下那几级台阶,阶前有张小桌,上面摆好了精心选做的病号饭。在这种时刻,饥饿艺术家总是加以拒绝。当两位女士欠着身子向他伸过手来准备帮忙的时候,他虽然自愿地把他皮包骨头的手臂递给了她们,但他却不肯站起来。现在刚到40天,为什么要停止表演呢?他本来还可以坚持得更长久,无限长久地坚持下去,为什么在他的饥饿表演正要达到最出色程度(唉,还从来没有让他的表演达到过最出色的程度呢)的时候停止呢?只要让他继续表演下去,他不仅能成为空前伟大的饥饿艺术家——这一步看来他已经实现了——而且还要超越这一步而达到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峰呢(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饥饿能力是没有止境的),为什么要剥夺他达到这一境界的荣誉呢?为什么这群看起来如此赞赏他的人,却对他如此缺乏耐心呢?他自己尚且还能继续饿下去,为什么他们却不愿忍耐着看下去呢?而且他已经很疲乏,满可以坐在草堆上好好休息休息,可现在他得支立起自己又高又细的身躯,走过去吃饭,而对于吃,他只要一想到就要恶心,只是碍于两位女士的份上,他才好不容易勉强忍住。他仰头看了看表面上如此和蔼,其实是如此残酷的两位女士的眼睛,摇了摇那过分沉重地压在他细弱脖子上的脑袋。但接着,一如往常,演出经理出场。经理默默无言(由于音乐他无法讲话)双手举到饥饿艺术家的头上,好像他在邀请上苍看一看他这草堆上的作品,这值得怜悯的殉道者(饥饿艺术家确实是个殉道者,只是完全从另一种意义上讲罢了);演出经理两手箍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以便让人感到他抱住的是一件极易损坏的物品;这时,经理很可能将他微微一撼,以致饥饿艺术家的双腿和上身都不由自主地摆荡起来;接着就把他交给那两位此时吓得脸色煞白的女士。于是饥饿艺术家只得听任一切摆布;他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好像它一滚到了那个地方,就莫名其妙地停住不动了;他的身体已经掏空,双膝出于自卫的本能互相夹得紧紧,但两脚却擦着地面,好像那不是真实的地面,它们似乎在寻找真正可以着落的地面;他的身子的全部重量(虽然非常轻)都落在其中一个女士的身上,她气喘吁吁,四顾求援(真想不到这件光荣差事竟是这样的),她先是尽量伸长脖子,这样至少可以使饥饿艺术家碰不到她的花容。但这点她并没有做到,而她的那位较为幸运的女伴却不来帮忙,只肯战战兢兢地执着饥饿艺术家的一只手——其实只是一小把骨头——举着往前走,在哄堂大笑声中那位倒霉的女士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只得由一个早就站着待命的仆人接替了她。接着开始就餐,经理在饥饿艺术家近乎昏厥的半睁眼状态中给他灌了点流汁,同时说些开心的闲话,以便分散大家对饥饿艺术家身体状况的注意力,然后,据说饥饿艺术家对经理耳语了一下,经理就提议为观众干杯;乐队起劲地奏乐助兴。随后大家各自散去。谁能对所见到的一切不满意呢?没有一个人。只有饥饿艺术家不满意,总是他一个人不满意。 <br />   <br /><br /><br />  每表演一次,便稍稍休息一下,他就这样度过了许多个岁月,表面上光彩照人,扬名四海。尽管如此,他的心情通常是阴郁的,而且有增无减,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体察他的心情。人们该怎样安慰他呢?他还有什么可企求的呢?如果一旦有个好心肠的人对他表示怜悯,并想向他说明他的悲哀可能是由于饥饿造成的。这时,他就会——尤其是在经过了一个时期的饥饿表演之后——用暴怒来回答,那简直像只野兽似的猛烈地摇撼着栅栏,真是可怕之极。但对于这种状况,演出经理自有一种他喜欢采用的惩治办法。他当众为饥饿艺术家的反常表现开脱说:饥饿艺术家的行为可以原谅,因为他的易怒性完全是由饥饿引起的,而这对于吃饱了的人并不是一下子就能理解的。接着他话锋一转就讲起饥饿艺术家的一种需要加以解释的说法,即他能够断食的时间比他现在所作的饥饿表演要长得多。经理夸奖他的勃勃雄心、善良愿望与伟大的自我克制精神,这些无疑也包括在他的说法之中;但是接着经理就用出示照片(它们也供出售)的办法,轻而易举地把艺术家的那种说法驳得体无完肤。因为在这些照片上,人们看到饥饿艺术家在第40天的时候,躺在床上,虚弱得奄奄一息。这种对于饥饿艺术家虽然司空见惯、却不断使他伤心丧气的歪曲真相的做法,实在使他难以忍受。这明明是饥饿表演之所以结束的原因!反对这种愚昧行为,反对这个愚昧的世界是不可能的。在经理说话的时候,他总还能真心诚意地抓着栅栏如饥似渴地倾听着,但每当他看见照片出现的时候,他的手就松开栅栏,叹着气坐回到草堆里去,于是刚刚受到抚慰的观众重又走过来观看他。 <br />  几年后,当这一场面的目击者们回顾这件往事的时候,他们往往连自己都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在这期间发生了那个已被提及的剧变;它几乎是突如其来的;也许有更深刻的缘由,但有谁去管它呢。总之,有一天这位备受观众喝彩的饥饿艺术家发现他被那群爱赶热闹的人们抛弃了,他们宁愿纷纷涌向别的演出场所。经理带着他又一次跑遍半个欧洲,以便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地方依然保留着昔日的爱好;一切徒然;到处都可以发现人们像根据一项默契似的形成一种厌弃饥饿表演的倾向。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就有一些苗头,由于人们被成绩所陶醉,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没有切实加以防止,事到如今要采取什么对策却为时已晚了。诚然,饥饿表演重新风行的时代肯定是会到来的,但这对于活着的人们却不是安慰。那么,饥饿艺术家现在该怎么办呢?这位被成千人簇拥着欢呼过的人,总不能屈尊到小集市的陋堂俗台去演出吧,而要改行干别的职业呢,则饥饿艺术家不仅显得年岁太大,而且主要是他对于饥饿表演这一行爱得发狂,岂肯放弃。于是他终于告别了经理——这位生活道路上无与伦比的同志,让一个大马戏团招聘了去;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心,他对合同条件看也不看一眼。 <br />  马戏团很庞大,它有无数的人、动物、器械,它们经常需要淘汰和补充。不论什么人才,马戏团随时都需要,连饥饿表演者也要,当然所提条件必须适当,不能太苛求。而像这位被聘用的饥饿艺术家则属于一种特殊情况,他的受聘,不仅仅在于他这个人本身,还在于他那当年的鼎鼎大名。这项艺术的特点是表演者的技艺并不随着年龄的递增而减色。根据这一特点,人家就不能说:一个不再站在他的技艺顶峰的老朽的艺术家想躲避到一个马戏团的安静闲适的岗位上去。相反,饥饿艺术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的饥饿本领并不减当年,这是绝对可信的。他甚至断言,只要准许他独行其是(人们马上答应了他的这一要求),他要真正做到让世界为之震惊,其程度非往日所能比拟。饥饿艺术家一激动,竟忘掉了时代气氛,他的这番言辞显然不合时宜,在行的人听了只好一笑置之。 <br />  但是饥饿艺术家到底还没有失去观察现实的能力,并认为这是当然之事,即人们并没有把他及其笼子作为精彩节目安置在马戏场的中心地位,而是安插在场外一个离兽场很近的交通要道口。笼子周围是一圈琳琅满目的广告,彩色的美术体大字令人一看便知那里可以看到什么。要是观众在演出的休息时间涌向兽场去看野兽的话,几乎都免不了要从饥饿艺术家面前经过,并在那里稍停片刻,他们庶几本来是要在那里多呆一会儿,从从容容地观看一番的,只是由于通道狭窄,后面涌来的人不明究竟,奇怪前面的人为什么不赶紧去观看野兽,而要在这条通道上停留,使得大家不能从容观看他。这也就是为什么饥饿艺术家看到大家即将来参观(他以此为其生活目的,自然由衷欢迎)时,就又颤抖起来的原因。起初他急不可待地盼着演出的休息时间;后来当他看到潮水般的人群迎面滚滚而来,他欣喜若狂,但他很快就看出,那一次又一次涌来的观众,就其本意而言,大多数无例外地是专门来看兽畜的。即使是那种顽固不化、近乎自觉的自欺欺人的人也无法闭眼不看这一事实。可是看到那些从远处蜂拥而来的观众,对他来说总还是最高兴的事。因为,每当他们来到他的面前时,便立即在他周围吵嚷得震天价响,并且不断形成新的派别互相谩骂,其中一派想要悠闲自在地把他观赏一番,他们并不是出于对他有什么理解,而是出于心血来潮和对后面催他们快走的观众赌气,这些人不久就变得使饥饿艺术家痛苦;而另一派呢?他们赶来的目的不过是想看看兽畜而已。等到大批人群过去,又有一些人姗姗来迟,他们只要有兴趣在饥饿艺术家跟前停留,是不会再有人妨碍他们的了,但这些人为了能及时看到兽畜,迈着大步,匆匆而过,几乎连瞥也不瞥他一眼。偶尔也有这种幸运的情形:一个家长领着他的孩子指着饥饿艺术家向孩子们详细讲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讲到较早的年代,那时他看过类似、但盛况无与伦比的演出。孩子呢,由于他们缺乏足够的学历和生活阅历,总是理解不了——他们懂得什么叫饥饿吗?——然而在他们炯炯发光的探寻着的双眸里,流露出那属于未来的、更为仁慈的新时代的东西。饥饿艺术家后来有时暗自思忖:假如他所在的地点不是离兽笼这么近,说不定一切都会稍好一些。像现在这样,人们很容易就选择去看兽畜,更不用说兽场散发出的气味。畜牲们夜间的闹腾,给猛兽肩担生肉时来往脚步的响动,喂食料时牲畜的叫唤,这一切把他搅扰得多么不堪,使他老是郁郁不乐。可是他又不敢向马戏团当局去陈述意见;他得感谢这些兽类招徕了那么多的观众,其中时不时也有个把是为光顾他而来的,而如果要提醒人们注意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从而使人们想到,他——精确地说——不过是通往厩舍路上的一个障碍,那么谁知道人家会把他塞到哪里去呢? <br />  自然是一个小小的障碍,一个变得越来越小的障碍。在现今的时代居然有人愿意为一个饥饿艺术家耗费注意力,对于这种怪事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而这种见怪不怪的态度也就是对饥饿艺术家的命运的宣判。让他去就其所能进行饥饿表演吧,他也已经那样做了,但是他无从得救了,人们从他身旁扬长而过,不屑一顾。试一试向谁讲讲饥饿艺术吧!一个人对饥饿没有亲身感受,别人就无法向他讲清饥饿艺术。笼子上漂亮的美术字变脏了,看不清楚了,它们被撕了下来,没有人想到要换上新的;记载饥饿表演日程的布告牌,起初是每天都要仔细地更换数字的,如今早已没有人更换了,每天总是那个数字,因为过了头几周以后,记的人自己对这项简单的工作也感到腻烦了;而饥饿艺术家却仍像他先前一度所梦想过的那样继续饿下去,而且像他当年预言过的那样,他长期进行饥饿表演毫不费劲。但是,没有人记天数,没有人,连饥饿艺术家自己都一点不知道他的成绩已经有多大,于是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假如有一天,来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他把布告牌上那个旧数字奚落一番,说这是骗人的玩艺,那么,他这番话在这种意义上就是人们的冷漠和天生的恶意所能虚构的最愚蠢不过的谎言,因为饥饿艺术家诚恳地劳动,不是他诳骗别人,倒是世人骗取了他的工钱。 <br />  又过了许多天,表演也总算告终。一天,一个管事发现笼子,感到诧异,他问仆人们,这个里面铺着腐草的笼子好端端的还挺有用,为什么让它闲着。没有人回答得出来,直到一个人看见了记数字的牌儿,才想起了饥饿艺术家来。他们用一根竿儿挑起腐草,发现饥饿艺术家在里面。“你还一直不吃东西?”管事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停止呢?”“请诸位原谅,”饥饿艺术家细声细气地说;管事耳朵贴着栅栏,因此他才能听懂对方的话。“当然,当然。”管事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以此向仆人们暗示饥饿艺术家的状况不妙,“我们原谅你。”“我一直在希望你们能赞赏我的饥饿表演,”饥饿艺术家说。“我们也是赞赏的,”管事迁就地回答说。“但你们不应当赞赏,”饥饿艺术家说。“好,那我们就不赞赏,”管事说,“不过究竟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赞赏呢?”“因为我只能挨饿,我没有别的办法,”饥饿艺术家说。“瞧,多怪啊!”管事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别的办法呢?”“因为我,”饥饿艺术家一边说,一边把小脑袋稍稍抬高一点,撮起嘴唇,直伸向管事的耳朵,像要去吻它似的,惟恐对方漏听了他一个字,“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己口胃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你和大家一样,吃得饱饱的。”这是他最后的几句话,但在他那瞳孔已经扩散的眼睛里,流露着虽然不再是骄傲、却仍然是坚定的信念:他要继续饿下去。 <br />  “好,归置归置吧!”管事说,于是人们把饥饿艺术家连同烂草一起给埋了。而笼子里换上了一只小豹,即使感觉最迟钝的人看到在弃置了如此长时间的笼子里,这只凶猛的野兽不停地蹦来跳去,他也会感到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小豹什么也不缺,看守们用不着思考良久,就把它爱吃的食料送来,它似乎都没有因失去自由而惆怅;它那高贵的身躯,应有尽有,不仅具备着利爪,好像连自由也随身带着。它的自由好像就藏在牙齿的某个地方。它生命的欢乐是随着它喉咙发出如此强烈的吼声而产生,以致观众感到对它的欢乐很是受不了。但他们克制住自己,挤在笼子周围,舍不得离去。 <br />  (叶廷芳 译) <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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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 22:14:53 |只看该作者
卡夫卡的小说经朋友推荐我读过一部分,可惜除了《变形记》以外几乎看不懂。我承认他确实是开创了现代小说的先锋,但不知道他所要表达的是什么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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