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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Inside of my gui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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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0 11:23: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Inside of my guitar 范典／文 今年的立夏来得特别早，镇日忙碌于工作，那天忽然听到电梯里有人交谈。谈宝宝谈天气，这是他们的惯例，常常不可开交。可是刘晰全无兴趣，她一个人穿梭于冰冷的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心情淡漠，如同一叶无风之帆…… 在她耳畔行走的人群和那些风言风语，像车窗上滑过的雨珠，常常，她注意自己的行程，而不在乎遮挡眼楣的狂风骤雨。现在，廖的妻子和家人全都站出来指责她，她只能强抑着苦水，波澜不惊的后面，是一轮晒得嗓子干哑的夏，风沙映满烈日的白，刺目而且漫无边际……她只记得好多个夏，有她和廖的身影，一轮轮叠在一起。可是要理清了细细琢磨，却全无头绪。 她和廖在八十年代初识。只因双方父母在一个单位，小孩儿嘛，也无关性别，玩在一起，蹲在厂门口捏泥巴，或者扮家家。她还记得跑到一个堆放纸品的储物间，和他将废纸篓里切下的纸边扎成一捆盖在头顶，充当假发。一个扮观音，他当童子。大人一进来，便匆忙躲到桌底下去。那个时候，她最喜欢暑假，母亲去上班，她便放一大群小伙伴进来。堂屋墙上还挂着父亲的遗像，她稚嫩的脸上竟然挂着和她父亲一样的神情。姐姐那时读高中，常带男生回家，关在房间里也不出来。她呢，和廖，还有母亲同事的另一些孩子一起玩“超级玛莉”，那架14寸的黑白电视机不仅用来玩游戏，还用来看每个暑期都会重播的《西游记》。要么就是跑到章炳焕那个残腿爸爸的工作间看电视，逢到单位发冷饮时，就跟在两人抬着的铁桶饮水机后面，等各个车间发完了，剩下的还会舀一勺给他们。夏天便是和凉凉的甜甜的冷饮密不可分。要是在她家，三片叶子的吊扇慢条斯理的转动着，她和廖就坐在木头桌边吃糖水杨梅，好多白糖浸渍在红药水一样的玻璃罐中。每天母亲下班回来发现少了好多杨梅，便要数落她。夏天总是甜甜的，她最爱闻冷饮店清凉的奶昔味，跟姐姐去喝那些用奶精泡的牛奶，喝完一杯再要了一杯，反正是姐姐的男同学请客，白喝白不喝。过了好多年后，她独自在另一座大城市，夜来无聊，荡到郊区的一个街拐，竟意外发现一家台湾人开的刨冰店，要了三份，凉沁沁的，仿佛那些孤独就像杨梅似的，一个个浸得红红的，尝起来甜甜的。 她和廖的事想起来都快发馊了，长一辈的人还未老到糊涂程度，不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她这边，老母亲态度坚绝，发下恶誓，如果她不斩断和廖的千丝万缕，家里的门坎再不容她踏进一步。刘晰那次回家，母亲就一个人佝偻着坐在桌边，佩佩在姐的怀里睁着大眼睛向她“吚呀”的叫着，姐的神情黯淡。两个女人都以一种光阴遽逝的苍老与世故冷面朝她。 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读高中时收到一封情书，被母亲没收了，第二天班主任找她和那男生单独谈话，搞得那男孩子一个学期没跟她再讲一句话，可她暗暗注意起那个男生，竟然发觉学期末时爱上了他，可她还未及表白，高二就面临分班，没法再碰到一起。一个大雨倾盆的下午，她看到他伞下的另一个女生……为此，她恨过母亲。大学时，她爱上班里的团支书，为他带早餐、帮他摘笔记，还替他洗过脏衣服，她辛辛苦苦到“麦当劳”打工挣来的钱给他买了一身西服，他深深感动。那个夏天，他们在校外租房，他跑了几桩业务单来自己做设计，拿来的薪酬去牛排馆打牙祭。他们还常常跑去海边城市，看沙雕，打沙滩排球。可是他父母突然来访，在餐馆吃饭时还和颜悦色的，他父亲不太说话，倒是他母亲衣着鲜丽，能说会道，跟她偷偷说了些体己话，可是饭局上的场面往往是信不得的，才两个月时间，她和他闹翻，他抖出一句气人的话来：“怪不得我妈让我耍了你，你除了有点姿色，什么都不会。她当初对你的印象就是一个字——笨！” 她气得簌簌直抖，一个印象明明很好的人忽然变成一个泡影，而且那个泡影还是硫酸化作的，炸开时把心溅得血肉淋漓。她恨他的父母以及他。断开后，一个人萧条了很久，落寞寡欢。 无数个夜里，她平躺在床上，思绪几乎要胀破似的托着身躯在黑暗中起起伏伏。像成了一只破烂的木舟，沉不下去，也浮得不高，更找不到一只桨来驶向光明。母亲来看她，带了个大玻璃罐，里面是满满的糖水杨梅，她的泪便一长串掉下来，母亲无声的拍她的手背。她哭得更凶，有时候她话到嘴边，还未吐一个字，母亲都懂了。这一刻，她很感激母亲，所有以前的怨恨都可以化作一蓬烟消散了。可最后又回到最初那样，母亲尖刻的嘲讽她是没人要的老姑娘，还差点打她耳光，被姐拉住了。佩佩哭得响亮，隔壁邻居都跑过来看热闹，看这三个女人作戏。她再也没脸回家，找了份安耽的工作，以为可以躲过劫难。可是同事们一张张喜帖发过来，她接到手里又难受得不行。不是心疼礼金，而是她老是孤身出席，人们起了议论。人事部的张经理时不时打探她的个人生活，她搪塞不过去，支吾说自己离了婚。张经理又热情得很，硬要帮她牵线做媒，这时她早已经跟廖同居了。两人没有名份，却过得很温暖。 早在上学时候，她在宁波，他在北京，两人就曾有书信往来。他还拍了些相片寄过来，之后彼此有了情侣就断了联系。她和男友分手后找了份工作，第二年夏天被派往北京，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她得知廖毕业后一直留在北京，在某医疗研究院工作。她去见他时还戴了副墨镜，身上是一袭连衣裙，因为瘦，人便显得高，衣服随着身体的走动而摇摆晃荡。他说：“你好像受了虐待似的，是不是男朋友没照顾好你？”她腼腆笑笑：“早分手了。”他便一怔，赶快转换话题。后来，他请她去“星巴克”坐了一个晚上。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里，也就是见面后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在三里屯的一条胡同里相拥而吻。她完全不知道廖已经有个谈妥的女友，正打算下半年办婚事。直到第四天，廖才跟她坦白。两人才觉得事态严重，刘晰张了张嘴，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第六天她便乘飞机返回宁波，她佯装这一周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直忙于工作。到次月，他打来电话，说是婚礼已经订好，约她去北京。她酸溜溜的说：“我来作什么，看你和她甜蜜蜜的样子，我笑不出来的。”他解释说：“不需要你笑啊，我只是想见到你。”没听他再罗嗦，便匆忙把电话挂上。可是等到十月份，婚礼前一周，她还是请了假飞过去，他们在酒店里疯狂做爱，什么都不顾。她反而有一种落魄的快感，她知道自己即使像纸飞机打湿了，被人践踏得面目全非，还是会等来天晴那一天，重新整理筋骨，振臂而飞。可她担虑的是，哪一天自己却忽然消失了，永远无法等来那一天。 廖说：“我还记得小时候和你姐还有她那帮小男友一块儿，我爬上床，抱着吉它乱弹一气。我唱齐秦的歌，你们都笑得腰都断了。”说着，他哼起来：“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立！”她大声笑起来，是啊，他那时候老爱把“哭泣”唱成“哭立”，当时一大帮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他们还聊到儿时的伙伴章炳焕，他母亲背着他的残腿爸爸偷情，被他发现，找到水果刀就直刺那个男人的心脏，结果酿成血案。他母亲为此羞愧得上吊自杀，章炳焕被判了刑。廖说：“我初中毕业那年，夏天吧，在大马路上撞见他，竟吓得浑身发冷。他，不用判死刑吗？我还记得他笑着跟我打招呼，理个板寸头，可是我假装没看见，掉头就走开了。”  她忽然想到章炳焕那双满含憎恨的眼，倒同情起他。自己也像他那样可怜，在日照猛烈的大夏天，在孤单单的大马路上无人理会。躺在身边这个男人，情同手足，也只能给她短暂的快乐。 他婚礼那晚，她躲在酒店里面，抽了无数根烟，觉得五脏六肺都绞扭在一起，恨不得从八楼的窗户跳下去。那一刻，她给姐挂了个长途，姐正和姐夫闹离婚，哭个不停，姐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要不是为了佩佩，早跟他离了。”她劝了几句，自己的事就没说，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廖的妻子是大学老师，长得细眉细眼的，家庭出身很有来头，她家老头好像是政治部离休干部，通过种种关系，廖不久便被提干。她去过他家，一栋漂亮的小别墅，廖出入都开别克，财大气粗的样子。她辞掉了工作，安心做起他的情人。廖给她在东三环买了套八十多平方的小套间，两人一直瞒着家里人，直到她年纪渐渐上去，母亲催她结婚。她才和盘托出，反正也没想求得母亲的原谅，反而一脸平静。当时，母亲愣住半天，从牙缝挤出两个字——“蠢货”。 刘晰垂着眼，淡淡而言：“我没人要了，只能赖着他……” 母亲盯着女儿半天，指着墙上那张遗像，咬牙切齿的喊道：“你看看你爸爸，你对得起他，你对得起我吗？我们生你出来干什么？辛辛苦苦培养你做什么？当婊子……” 刘晰看一眼那张遗像，眼圈有点红了，她挤出一个笑容，说：“妈，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母亲顿时尖叫一声，一个耳光摔过去。刘晰抚着脸，看见母亲瘫倒在地上大哭。她硬着心肠，一声不吭地走到卧室去整理行李。等她走到门口，母亲一把扑过来挡在她面前，吼着：“我死也不让你踏出这个家门，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刘晰看着那头白发，那张颤抖的脸，平静地说道：“妈，我现在没有名份，但很快乐。我想过了，你们要是阻拦我，我今天就死在这个家里。你就让我选择自己的生活吧。”母亲完全是吓呆了，被女儿推开，看着刘晰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那个夏天，她把孩子生下来，足足有七斤四两，早产，选择剖腹，也是她亲手在手术台前签的字。廖赶来的时候，孩子已经送到保温箱里。那捧白色的马蹄莲静静的绽放在瓶子里，她的眼睛、脸、手脚都浮肿不堪，廖给她讲笑话，说有个孩子唱歌把“哭泣”唱成了“哭立”，虽然听了几十遍了，她还是笑。可这次不一样，她的笑里掉落出晶莹的泪来，而且再也止不住。 她抚着廖的头发说：“以后你别管我了，有女儿陪着我就行了。” 廖问：“为什么？我心在你这边的。” 她笑笑说：“我知道，我已经满足了。你别管我。” 廖看了她半天说不出话，眼睛里溢出泪来。 后来姐拉着老母亲从老家赶来看望刘晰，母亲抱着外孙女，一边笑一边流泪。一家人算是团聚了，却统是女人，没有男人。刘晰说：“这样倒好，以后我们家就成女儿国了。妈就是女儿国国王。” 她仰头看见墙上那把廖送给她的吉它，心头撩过一阵琴弦声。夏了，窗外白晃晃一片日光，心里却静如止水。她微微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