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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记忆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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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14 15:54: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记  忆一种 文/梁坏坏1．2003年，我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在那个溽热的夏天我回到了家里，想一个人静一静，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将来。父亲已经苍老，前额头发所剩无几，唯独一撮却白得晶莹。虽然历经生活沧桑，但他仍然充满乐观精神，经常劝说我不要灰心气馁，大学不会白念的，社会需要大学生的地方多着去呢。这让我心烦意乱，我对父亲说我需要安静，父亲便不在我身边絮叨，父亲转身离去，我便拿起一本书，胡乱地翻看。大学期间，每个暑假我都会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回家一摞书。但大部分还是翻翻就又原样地送回去了。我经常在午睡后，冲一杯父亲的“猴王牌”茉莉花茶，拿着一本书，坐在房根的阴凉处，看上一会儿。这让我的邻居们都知道我是一个能看书能学习的孩子。他们经常对我的父母说，看你家孩子多好，放假哪也不去，就自己在家看书，将来一定能有出息。我听见父亲和他们讲，能不能出息全看他的造化。在我的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却意外地自己给自己放了一个暑假。在这个暑假中我没有拿回家那么多书，我只有一个书包，书包里也只有一本书。哈金是一位我喜欢的美籍华人作家。不仅是因为他有在东北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经历，还曾经在我毕业的大学英文系短暂地读过书（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多前的事情了），更能吸引我的还是他用英文写成的小说。我看不懂英文，所以只能看中译本。我曾对一位朋友说过，哈金小说写的笨。我不知道这是翻译的原因还是他故意运用的一种手段。不过我喜欢他笨拙的风格。在我回家后的第五天，哈金的小说集我已经看到了第六个故事，这种速度可以说非常之慢，我想慢慢地看一本笨拙的小说，会别有滋味。也正是这样一位笨拙的作家的笨拙的作品，让我暂时忘记了就业形势严峻给我带来的烦恼。我喝着茉莉花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生理和情感的变化。一阵轰鸣，我知道那是四轮车在轰油门，我看见了从排气管中冒出来的浓烟，浓烟散去我看见了他。自从我家搬进小县城，我们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他黝黑的脸膛，从强体力劳动中锻炼出来的肌肉，都让我觉得他饱经风霜。他就是李海才，我那个小学同学。李海才从四轮车上蹦下来，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我们握了一下手，他的手很粗糙，有着厚厚的茧。两只手接触的那一刻，我感觉对方的手很有力量。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谈到他的孩子，他憨厚地笑了，他说自己没有出息，把希望已经寄托在孩子身上了。现在借钱买了四轮车，在砖厂拉砖，就是想赚点钱，供孩子上学。说到这里，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口袋，又从小口袋中捻出一张烟纸，在烟纸的三分之一处轻轻地折了一个痕迹，然后，把早已搓碎了的旱烟叶碎片，均匀地散在烟纸的折痕地带。他双手熟练地把烟纸卷成一个角度很小的锥形，伸出舌头舔了舔烟屁股，才掏出打火机把它点着。他说这是家里后园子种的旱烟，他还问我要不要。我说不要，旱烟太冲了，我受不了。李海才烟抽得很贪婪。我注意到他夹烟的手指都已经熏得焦黄。烟雾上升时，他眯起眼睛，他眯眼的状态很像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李海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突然感叹地说，没知识不行，没知识没有文化就得像我似的，出苦大力，累得要死，也挣不了几个钱，像你大学生多好啊，耍耍笔杆子，就赚钱。我说，好啥好，我还没有工作呢。他说你这是暂时的，将来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好。后来我问起他的妹妹李二丫头。他说，二丫头已经出嫁了，做了一个女孩的妈妈。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的那个游戏“住家看狗”，不禁笑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忆了一下我们的童年。这让我们找到了合适的话题，谈话中，我们的笑声很平等，很开心。最后，他跟我提起了姜老师。他说，你还记得那个姜大屁股不？我说哪个大屁股。他说就是会唱歌，还拉手风琴。你忘了咋地。我忽啦想起来了，我说你说得是不是姜老师，她屁股大吗？李海才说，我前些天送砖的时候见到她了。你说巧不巧，她都不认识我了，但我一眼就认出她。我说你是不是在爱民村小学教过书，我是你的学生，我是李海才啊！我问李海才，姜老师现在怎么样了。李海才说，她好像离婚了。我给她家送砖那些天，一直没有看见她家有男人，我就问她，她说几年前就离婚了，现在就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带一个小子。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第一反应竟是她一个女人也够辛苦的了。李海才说，看那样子，她有点胖了，也白了。李海才接着说，你应该去看看，他不认识我了，但还记得你，他说你毛嘟嘟的大眼睛。我抬起头，看着房后一颗老杨树，有一些阳光从树杈中落了下来，把叶子照得闪着白光，我看着那束耀眼的白光，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遥远的童年时代。 2．我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正走在一条进村的土路上。那会儿我正在和一条大黄狗说悄悄话。那一年，我刚刚不尿炕。对于一名十一岁少年的尿炕事件，说起来我异常惭愧。因此我暗地里，曾经无数次把我尿炕的苦恼，跟我的大黄狗说起，一点不撒谎，它真的能听明白我的诉说。现在，我终于摆脱了梦魇一般的尿炕的折磨，回到了爱民村的灿烂阳光之中，我时常领着我的大黄狗，在村里四处闲逛。我们一起去砖厂的大坑中洗澡，一起在芦苇茂盛的水边抓青蛙，一起去开满黄花的野地中捕捉蜻蜓，一起坐在旧时代生产队的场院之中，看外乡人带来的电影。我们形影相随，它便成了我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我盲目乐观，甚至忽略了终有一天，它会离我而去。她穿着我们村里少见的连衣裙，那种纯白色，在深色调为主的乡村，显得异常高贵。许多年后，当我回忆起那一幕情景，我的情绪依然难以平静。因为在当时，我不仅仅看到了她白色的连衣裙，还有她乌黑飘扬的长发，以及略被长发遮掩住的嘴角上的笑容。她经过我的身边，我正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和一条忠诚的狗，讲述我是如何走出尿炕的折磨。我害怕二大爷用以针灸的银针，它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魇之中，雪白带有锐利的光，让我梦中的现实，充满了魔幻色彩。我的大黄狗突然从我身边跃起，竖起它惯常低垂的耳朵，我还以为我们受到什么危险的侵袭。我站起身来，看到她向我迎面走来。这张陌生的脸孔，让我觉得很亲切。我的大黄狗向陌生人吠叫几声，我相信那是对来者无以言表的欢迎致词，虽然它表达得磕磕巴巴，甚至词不达意。然后我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从那连衣裙包裹出来的曲线看，她的臀部略显丰满，难怪后来我的同学李海才偷偷地喊她姜大屁股。李海才说，这是听他的父亲说的。 李海才的父亲说，村里小学校来了一位新的音乐老师。李海才的父亲又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要比爱民村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漂亮一百倍。李海才的父亲对女教师的溢美之词，遭遇了他母亲的反感，那个瘦得跟麻秆一样的女人毫不客气地发表了她对未曾谋面的女教师的评价：肯定是只骚狐狸！我曾经和李海才短暂地探讨过这名漂亮的女教师，我认为李海才父亲举出全爱民村的女人和女教师相比较，显然不太明智。因为，据我所知，爱民村的女人不仅长相可碜，皮肤粗糙，说话大碴子味儿，还妒忌心强烈。李海才的父亲把这么多缺点突出的女人放在一起，只能更加突出她们的缺点。人数越多，后果越严重。 姜老师刚到爱民村小学校当老师那会儿，爱民村小学校的几幢教室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关键时期。我们经常看着外面细雨迷离，听着教室内的泉水叮咚。哪里是什么泉水，那是房顶上漏下的雨滴。姜老师找来一个脸盆，放在漏雨处下方，雨水敲击盆底发出的叮咚响声，犹如姜老师给我们演奏的手风琴。但是，作为音乐老师，姜老师只给我们上了一堂音乐课。我清晰地记得那堂音乐课上，姜老师手捧着手风琴，脚尖有节奏地拍打地面，地面上泛起一些灰尘，我们坐在课桌后面，模仿姜老师用脚打拍子，我们的脚下同样泛起一些灰尘。我们的灰尘和姜老师的灰尘，最后汇合一处，弥漫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在灰尘中，姜老师教我们一首《让我们当起双桨》。姜老师用她甜美的嗓音给我们起了个头，“让我们当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唱”然后，姜老师的前脚掌开始在地面上打拍子，我们就扯脖子在底下跟着唱“让我们当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还绕着绿树红墙……”但是，不久以后，爱民村小学校因缺少语文教师，姜老师就不再教我们音乐了。我常常在夏日的午后，带着我的大黄狗坐在树荫下想起那一节尘土飞扬的音乐课，一边回想一边就会对着我的大黄狗，对着阴影里的一面墙，唱那首《让我们当起双桨》，日光流转，那面墙在我的视线中，渐渐地变得清晰，我看清楚了墙上的字迹：一人节育，全家光荣。只是这八个大字，在风吹日晒中，变得难以辨认了。姜老师结婚了，据说和县里糖厂的一名工人。姜老师不教我们音乐了，李海才说，姜老师以后要赔那个男人睡觉去了。 3．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打更的老头，把上课的钟声敲得格外响。我坐在教室冰凉的板凳上，看着美丽的老师，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老师在黑板上用她清秀的笔体，写下了一首古诗。那首诗的名字我至今仍然记得，就是唐人贺知章的《咏柳》，但其内容我只能说出“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了。爱民村自古少有柳树，多种杨树。每到夏季，扬花漫天飞舞，和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有保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我对杨花讨厌至极，犹如大黄狗到了脱毛的时节，即使我们是那么要好，甚至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依然对狗毛飞扬充满了厌烦。结婚后的姜老师改教语文了。从此，爱民村小学校的音乐课便告一段落。直到姜老师离开爱民村小学之后，于校长又派来一个老头儿，教我们音乐课。于校长大个，经常背着手在我们教室门前经过。于校长把新来的音乐老师介绍给我们的时候，不禁让我再次想起他给我们引见姜老师的场景。于校长春风得意地跟我们说，姜老师是音乐系科班出身，是一个才女，做你们老师都要听话，谁不听话我揍谁屁股。我对老头儿印象极差，因为我发现，老头儿似乎从来不洗脸，眼角常常挂着泚目糊。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他就会闭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唱“咪骚啦咪骚，啦骚咪哆唻”。这时候，我和我的同桌李海才悄悄地说了一句话，我说老师是不是睡着了。不巧的是，老头儿这时候刚好把眼睛睁开，看见我说话，他手里的手风琴发出的噪音戛然停止。老头儿走下讲台，走到我的课桌旁，问我，你说啥呢，小崽子，在我上课的时候，敢鸡巴乱说话。我说，老师我没说什么。老头儿有些愤怒，问李海才他说什么了。李海才恐怕是畏惧了老头儿的眼神，低着头对老头儿说，他说你刚才睡着了。全班同学鸦鹊无声，他们似乎都感觉到，平日里老头儿的课太没劲儿了，今天总算有好玩的了，因此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就等待精彩节目的到来。我觉得，那天我真的没有辜负同学们的期望，虽然我深深地对李海才表示不满，甚至此后的一段时间，我故意疏远了这小子，并联合一伙人有意地孤立他。但那天我并没有对李海才说什么，我只是对老师说：姜老师比你唱得好多了！老头儿突然伸出枯干的右手，紧紧地锁住我的喉咙。我没想到，老头儿出手如电，让我猝不及防地感觉呼吸困难。紧接着，我翻起了白眼。我一翻白眼就代表着我快不行了。老头儿似乎也感觉出气氛不太对劲儿，手指一松，我干卡了两声之后，放声痛哭。我们爱民村的老人嘴里经常流传这样一句话：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我觉得这句话蕴涵着朴素的真理。大学毕业之后，在一次同学聚会中，我展露歌喉。一位同学举着酒杯走到我的面前对我说，九子，你他妈的太厉害了，你都快把狼引来了。另一个同学说，九子，咱得干一杯，我最服的人就是你了，喝完这杯酒，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一首歌唱得从头到尾都不在调上的。当然，在那次聚会上我只是跟大家伙敷衍了一下，并没有跟他们说实话。其实，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这样的一个追问：我唱歌之所以跑调，和许多年前的那一次课堂锁喉事件是不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呢？最后，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有绝对联系。少年时代留下的阴影，一直困扰着我，在我音乐天分发育的最佳时机，是一支枯瘦的手，扼杀了一个音乐天才。为此，我一有机会便会抱怨教我音乐那个老头儿。只是可惜多少年我都没回爱民村了，不然我一定当面质问一下，当年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下毒手。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回乡看望父亲，父亲跟我提起那个老头儿，我才知道，他已经到了风烛残年，几个儿女也不尽孝道，老人独自一人在一个茅草屋打发剩余的时光，时常吹上一段口琴，让人觉得晚景无比凄凉。2000年，我看到一本关于国外摇滚乐发展历史的书籍，约翰·列侬在谈及他与大野洋子的爱情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和大野洋子的关系就是一杯用爱情、性欲和忘却兑成的怪味鸡尾酒。大野洋子在谈话中则显示出了一种小女人的幸福感，她说，“我所熟悉的约翰·列侬，并不是你们通过传媒认识的约翰·列侬。我对你们说，那是我一个人的约翰·列侬。他是辉煌的，是快乐的，是愤怒的，也是忧伤的，他还是个敬业努力的天才。我深深爱着他，因为这样一个人曾是我们那个时代、我们这个世纪和人类的一部分，与他生活在一起，我感到无比的幸福。”我放下手中的书，点上一根香烟，在香烟袅袅中，我回望了一下自己的童年以及童年生活过的爱民村，我突然想起一袭白衣的姜老师，如果她继续教我们音乐课，我会不会成为一名摇滚歌手呢？在新世纪之初，我是多么想成为一个约翰·列侬。多么想拥有一个大野洋子在身边啊！ 4．姜老师结婚以后，经常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衣服也是一尘不染。这显得和我当时生活的环境十分不协调。我的同学李海才，是一个埋汰鬼。不仅是李海才，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是埋汰鬼。不仅是所有的同学，应该还算上所有同学的家长，和姜老师相比较，统统都是埋汰鬼。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童年时代的我。一次和一位作家朋友聊天，他提起过正在写作的一部作品，涉及到他的老师，也是一位女老师。作家朋友说，当年老师最吸引他的并不是老师讲课的内容，而是老师身体中散发出的一种味道。那种味道被我们爱民村的群众称之为“臭胳肢窝”，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这种味道的另外一个名字：狐臭。我对姜老师的印象也是从味道开始的，姜老师可不是“臭胳肢窝”，姜老师身上总有一种香胰子味道，这和我家用的猪胰子根本就是两回事。两种味道天壤之别。干净而有香味的姜老师，经常教育我们要搞好个人卫生。为此，姜老师特意点名批评过李海才。李海才家里更是埋汰，他爹喝水的大茶缸子里面，总是一层厚厚的污垢。所以，我到他家从来不喝水。李海才冬天穿的棉袄，时常会让我想起那些布满窗花的早晨。他们的棉袄领子和袖口就像铁一样，由于长时间和被脖子以及手腕之间互相摩擦，看起来越发锃亮而光滑。每天早上，我找他一起上学，他都是咬着牙把铁一样的棉袄穿在身上，胡乱地撸一把脸儿，爬拉一口饭，背起书包窜哒窜哒地出门儿上学。姜老师对李海才说，明天把脖子洗干净，不洗干净不许来上课。但李海才第二天还是来上课了，老师说你洗脖子了吗，李海才说，我忘了。姜老师显得很气愤，你要是再不把脖子洗干净地，我就让班长找一块砖头，给你出溜干净。姜老师平静了一小会儿，才宣布上课。她让我们把课本翻到68页，学习这节课的生字。姜老师在讲台上领着大伙读：“波一”——“ 逼”，预备齐，“波一”——“ 逼”。我听见李海才已经乐出声了。这时候，姜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逼”字。似乎她感觉到，课堂下面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她转过身来，李海才嘴角上还挂着笑容。老师问李海才，你笑什么？李海才说这个字我认识，操逼的屄。姜老师脸红了。不许胡说。李海才说我没有胡说。九子刚才也这么读的。李海才说，我知道这是骂人话，操你妈逼的屄。大家都这么说。姜老师突然哭了。李海才闭嘴了。姜老师用一本书捂着脸冲出了教室。教室的门咣当一下子，合上了，又弹出一道缝隙，在教室门口的幽暗处，留下一道白亮的光。 5．其实，那会儿我们上哪里知道“操屄”是怎么回事。我们只简单的知道“屄”是女人尿尿的地方。我们也都是看着大人们的口型以及表情，听着他们的发音，才知道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是一个骂人的词语。我的大黄狗是知道的，我发育得很晚。十一岁之前还隔三差五地尿炕呢，为此，我万分苦恼。幸亏我二大爷的针灸术，挽救了我在爱民村老少爷们面前的一点尊严。但说实话，二大爷扎针的时候，我感觉真的很疼。我和李海才还有李海才的妹妹李二丫头经常在一起玩一种叫做“住家看狗”的游戏。这种游戏和城里孩子所说的“过家家”有些类似。我们通常会选择一块比较开阔的场地，比如树下或者某一家的房根儿什么的。我们在地上用小刀规划出我的房间，用土面和成泥，制作一些简单的家庭用具，比如饭碗之类的。我们各自会扮演一些家庭角色，比如我扮演爸爸，李二丫头扮演妈妈，李海才就只能扮演孩子了。虽然他实际上是李二丫头的哥哥，但在游戏中他还是要管李二丫头叫妈妈的。管李二丫头叫妈妈就得管我叫爸爸。每当李海才低声下气的喊出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心里总是美滋滋地受用。既然我与李二丫头扮演着夫妻的角色，就要在一起睡觉。但在游戏中，这种睡觉都是象征性的。只有一次，是玩真格的了。那天我们三个，不对，还有我的大黄狗，我们四个在一起，探讨了一次关于婴儿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话题。我对他们兄妹说，我听我妈说，我是从尿盆中捡来的。李海才说不对。你应该是从你妈肚子中生出来的。李二丫头说，你们说的都不对。应该是男人和女人现在一起睡觉，女人大肚子了，然后可能是拉屎，再不就是尿尿，然后把小孩拉出来。我说，那么说你们哥俩都是从你妈屁眼里钻出来的。说完我就开始大笑，我觉得他们说的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妈的。第二天，我去找李海才，李海才不在家，李二丫头说李海才和他妈去地里点苞米籽去了。李二丫头还趴在被窝里。她说她病了。李二丫头说，我昨天跟你说的好像不对。然后，她说你过来看。我走过去，她已经把裤子褪至膝盖处，让我看她的双腿之间。说实在的，我只看到那里隐约地有一处缝隙，干干净净地其他什么都没有了。然后她说，看清楚了吧，你就是从这里出来的。说完之后，她钻进被窝开心地笑个不停。她说，你进来。我就钻进了被窝。她让我骑在她身上。我就骑在她身上，她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可能是由于我压得过于用力，她气喘吁吁地说，结婚后男人女人都这样睡觉。她昨天夜里看见她爸爸骑在妈妈身上了。她还说，只有这样睡觉才能生孩子。我似懂非懂地从李二丫头的被窝中钻出来，因为我感觉李二丫头的胯骨，硌得我生疼。 其实，李二丫头的说法，已经基本上接近正确答案了。在小孩子只知道瞎闹玩的年纪，李二丫头的探索精神，让我们都自愧不如。后来我在小县城生活的那段时间，学会了查找《新华字典》。才知道了一些相关名词。比如：阴门。我才知道，平日里挂在嘴边骂人的“屄”是一个什么东西。但很显然，对于这个词语背后的很多东西，我们仍然无法知晓，甚至可以说，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无法说清楚。 6．我一直以为，姜老师的离开，是因为我们不懂事，在课堂上捣乱所至。那天姜老师从教室跑出去后，教务组长，一个一脸苦相的中年妇女，把我和李海才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大声训斥我们。你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臭不要脸，啥都敢说。你们小鸡巴还没有长毛，就开始耍流氓。都给我脸靠墙站着，把裤子褪到膝盖。教务组长拿起扫地的笤帚疙瘩，照着我们的屁股用力猛打。我清晰地听到笤帚疙瘩和我屁股接触那一瞬，发出的清脆声响。我紧咬牙关，还在装坚强。事实再次证明李海才真他妈的是一个孬种。李海才杀猪一样的嚎叫，我估计整个学校都能听得见。不用看，教务组窗外，准有一些小脑袋在欣赏这一惨烈的一幕。后来，我哭了。因为，我听说姜老师要离开爱民村小学校。姜老师来和我们告别，说他要去县里，她丈夫已经把工作给她调转过去了。姜老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姜老师说，我走了之后你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姜老师说，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姜老师说，我们最后唱一首歌吧。姜老师说，还记得《让我们当起双桨》，我起头，来跟我唱。同学们整齐地跟着老师唱，声音清脆稚嫩，从教室中飘荡而出，在学校的操场上徘徊。那棵柳树，柳树上的大钟，还有远处的向日葵以及向日葵下面生长的杂草，都已经淹没在同学们的歌声中了。也不知道是谁唱着唱着突然哭了起来。同学们这时候，才觉得不愿意离开这位美丽干净还会唱歌拉手风琴的女老师。李海才的大鼻涕都哭出来了，在鼻尖之下，在嘴唇之上晃来晃去摇摇欲坠十分危险。我也哭得很卖力气，也把大鼻涕哭出来了。因为我觉得是我和李海才在课堂上捣乱，姜老师才要离开我们的，我早已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没完没了地哭，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回家的路上，李海才用弹弓打死了一只麻雀。他问我是在灶坑里烤着吃，还是放在锅里炖着吃。李海才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我不愿意回他提出的弱智问题，一只小小的麻雀，炖熟了还能有肉嘛。但李海才回家还是把麻雀炖了。他也不傻，也知道炖一只麻雀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他就用一个傍晚的时间，又打死九只，十只麻雀再加些土豆，也能作出一盘像点样的菜了。李海才陶醉地说，那是天赐地美味啊。但具体味道如何我并不知晓，因为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麻雀，而是吃的狗肉。那是我第一次吃狗肉。姜老师宣布要离开我们的时候，跟随我多年的大黄狗突然暴死。父亲说早上起来并没有看出大黄狗有什么异常反应，但下午的时候，这家伙就躺在板障子根那，一动不动地开始放挺。父亲以为它是在躲避强烈的阳光，也没有打扰它。接近傍晚的时候，父亲经过大黄狗的身边，下意识地踢了它一脚，大黄狗却一动不动。父亲仔细一看，大黄狗已经死了。我走进家门的时候，父亲已经把大黄狗扒了皮，母亲在厨房里烧好了一锅沸腾的开水。父亲说他要用狗皮给我做一个毛垫，冬天的时候铺在褥子下面，暖和。也不知道是受到姜老师离去的情绪的感染，还是跟大黄狗之间的秘密情感，我放声痛哭。父亲跟我解释说，大黄狗是到寿命了，老死的。我仍然泪流不止。父亲怒道，没出息的玩意儿。我仍然泪流不止。父亲语气缓和地说，过几天他再给我要一个一模一样的大黄狗。我说啥都不要，就要我的大黄狗。但是，大黄狗已经不在了，它变成了一盆让父亲直流口水的美餐了。晚饭的时候，父亲把烀熟的狗肉端上来。他的吃法很简单，狗肉蘸咸盐。父亲特意给我留了一个狗大腿让我吃。我说不吃，心里难受。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任性。狗都死了，吃了它，是对它最好的纪念。在父亲逼迫地劝说下，我吃了一口。有点粘滑，有点土腥味儿。咽下去以后，我的眼泪又来了。我也不知道，我那天眼泪为什么那么不争气。其实。在此后的几天里我心情一直抑郁，稍有风吹草动，眼泪便流淌出来。 7．许多年以后，我的眼睛已经不善于流淌悲伤的眼泪了。大学毕业后，我经历了短暂地失业状态后，我渐渐地调整自己的心态，重新打量一番我所生活的环境，我已经清楚地认识到我无力改变现状，我只能试着去适应它。于是，一家新闻单位的大门向我敞开了。当我带着记者的身份再次回到我出生的村庄，目的是给我爷爷上坟，却迎来了乡亲们羡慕的目光。村支书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我应该管他叫二叔。我坐在他家的炕头上，抽着他递上来的卷烟，吃着他媳妇炖的一只小母鸡，他用自己酿造的纯粮食酒款待我，这让我感到十分过意不去。我一过意不去就贪了两杯，那酒入口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流淌到胸膛的时候，却像火烧一样让人浑身发热。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起我记忆中的往事，我记得我提到了村里唯一的一所小学校，我曾在那里读到小学三年级，后来跟随父母搬到了小县城。我记得我和我的同学在那一排低矮的教室中，高声朗读李白的《静夜思》或者贺知章的《咏柳》。我记得教室窗前的柳树以及柳树上面挂着的那口大钟，我们听见放学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心情是多么的舒畅……但是，村支书抿了一口酒对我说，小学校已经黄了。村支书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学校的学生全没了，没有学生还要学校啥用，上级就把学校给合并了，原先的十几个学生现在要走十多里路去乡上中心小学上学了。我曾在互联网上看到过关于村镇小学校生源荒的报道，没想到自己家乡的小学校也遭遇了这一状况。我问村支书，那于校长呢？村支书眯缝着眼睛看着我笑，他看得我有点不太自然，我以为他看我喝酒脸红，笑话我不担酒量呢。我忙说，我平时不太能喝酒，一喝酒就脸红。村支书笑着说，你小子还记得老于啊，要不是出了那档子糗事，他可要有大发展啊。你知道吗，那时候他可是咱村里的秀才啊，谁家有个写写画画的事情，不得找人家啊。可惜啊……也不知道是我就喝得有些多，还是村支书的话说得不明不白，我感到一阵头晕，但我还是问了一句：于校长出啥事了。村支书说，这男人啊，要是管不住裤裆那玩意儿啊，就他妈啥也干不成。我似乎明白了于校长可能是犯了严重的作风问题，这大大地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等待村支书往下说。我想知道，在这次事件中的女主角是谁。村支书说，你还记得教你们音乐，不对，应该是教你们语文的姜老师吗？我当然记得姜老师了，在爱民村小学校学习的那三年中，给我印象最好的就是姜老师了，我永远都会记得那种特殊的香胰子味道，只是后来她跟丈夫去县城了。她怎么会和于校长乱搞在一起呢？村支书说，我们背地里都管你说的姜老师叫姜大屁股，人长得不错，体格风骚啊。难怪让老于乱了分寸。 于校长大个儿，三十几岁的样子，总是穿一件中山装，梳大背头。在我印象中他特别地像国家干部。但是在我们小学校，他不仅要当校长，还担任小学校的数学老师，除此之外他还要伺候几亩地的庄稼，这让他国家干部的形象略微打了点折扣。他和姜老师的事情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或许引起过轰动，但我们小孩子并没有察觉。但很多事情后来想起来，总会发现一些事先的征兆。在姜老师宣布要离开我们的前些天，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记得那天，我们在上于校长的数学课，我最不愿意上的就是数学了，但我惧怕“大背头校长”的威严，我只好板板整整地坐在课桌后面，眼睛盯着老师和黑板，如果你不仔细观察，一定会觉得这小孩是在注意听老师讲课。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昨天和李海才打扑克，我本来是赢的牌，最后却被他赢了，我输掉了一口袋琉琉。今天上课后我又想起这件事情，我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儿，我看得清楚他原先手中有五张牌，出了一张，按理应该还剩四张，最后出手的时候怎么还是五张呢。肯定是他趁我没有注意，偷了一张牌。经过反复考虑，我认定李海才肯定是偷了牌才赢的。我决定下课后要找他说道说道，我便焦急地等待下课，等待打更的老头赶紧敲响悦耳的钟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一声巨响，我听见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我吓得一下子就钻到桌子底下。我估计是来人手中的两块砖头都已经用完了，现在他又去寻找第三块砖头了。在这个空当于校长冲出了教室。于校长出去后，警告来人说这是学校，不是你们家，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外面的人显然是冲着于校长来的，也不和于校长废话，抡起拳头冲上来就打，两个人就厮打在一处。我们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打得热火朝天，早已忘掉玻璃被砸的恐惧。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都悬着，担心于校长真的打不过那人。于校长看起来大个头儿，可是全然没有那人有力气，几个回合之后，于校长脸上就被挨了一拳头。这时候，幸好村支书带人赶到，及时地制止了那人的行为。于校长才被解救出来。那人走的时候还说，姓于的，我告诉你，这事情还没完，下次见到你就整死你。于校长低着头用手捂着腮帮子，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流氓。后来教务组长说这是一次普通的流氓闹校事件，闹校的那个人已经被派出所拘留了。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如今，但是村支书说，拿砖头的人就是姜老师的爱人。村支书讲，之所以姜老师那么迅速的调回城里，和这件事情也不无关系。按照村支书叙述的时间推算，上级调查于校长是在我跟随父母到小县城念书之后。村支书说，上级教育部门派来两个调查员，他们驻进村子以后，村支书便天天陪着他们一起吃饭喝酒，本想把于校长和姜老师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于校长好似中了邪一样，在调查员面前，说自己和姜莉莉（姜老师的名字）之间，是纯洁的爱情关系。这让调查人员敢到很很可笑，人家姜老师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怎么和你扯什么爱情啊。调查员把于校长的事情如实地跟上级进行了汇报，上级部门立即做出决定：暂时免去于校长的校长职务，留校作普通教师，以观后效。村支书说，不做校长的老于啊，每天像丢了魂似了，天天喝酒，这人就算废了。小学校一黄了，他也就回家了。第二天，在我的要求下，村支书带我去了一趟于校长的家里。村支书说，老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媳妇，自己一个人也挺他妈可怜的。于校长住在一所一面清的房子里面，院子周围的板障子稀稀疏疏，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自由出入。村支书推开门就喊，老于，老于在家吗？我们没有听见于校长的回应，我跟在村支书后面，进了于校长家的院子。走到窗下的时候，房子的门开了，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中年人出来，我猜这可能就是村支书所说的落魄的于校长。进屋后，我们被让到于校长家的炕沿上，屋子里光线很暗，墙上糊的旧报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很模糊。于校长已经不记得他有我这么一个学生了，但他还能记起我父亲，他管我父亲叫老小子。村支书说，老小子这孩子现在是省城的记者了，记者你知道吗，可了不得啊？于校长说我知道记者是咋回事，无冕之王吗？他突然警觉地看着我问，你来干什么？是不是知道我家有宝贝啊？村支书说，你家穷地叮当响，还能有啥宝贝？于校长说，真的宝贝，努尔哈赤当年亲自打造的。我对于校长说有宝贝的事情甚是好奇，我便问，能不能带我们看看。于校长神秘地看了看窗外，我也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连大道上都没有人影。于校长这才说，跟我来。我和村支书跟随于校长来到一个仓房，仓房里摆放了一口大钟，于校长敲了敲，大钟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于校长说，这可是宝贝啊。村支书说，我说老于啊，不就是一口破钟吗，你别见谁跟谁说你这是宝贝好不好。于校长有些着急，蹲下来用手摸着钟身说，你们看着上面写着字呢，这是小篆。于校长说，孩子，你知道吗，这口中现在能卖一百万。我吓了一跳，如果这口钟真值一百万哪还了得啊。于校长继续对我说，孩子，你到省城一定给我联系一下，一百万，你要是联系成，给你十万。我说它能值这么多钱吗？于校长说，他可是努尔哈赤当年亲自打造的。没一百万我可不卖。离开于校长的家，村支书说，别听他胡说，那就是小学校上下课敲的钟，他见谁跟谁白话，说是古董，还什么努尔哈赤？我看他是穷疯了，他要是能有努尔哈赤的东西，我家还有慈禧太后的呢！给爷爷上了坟之后，我回到省城频繁地出入一些新闻发布会，这样不仅可以写一些新闻稿，还可以获得一些红包或者纪念品，渐渐地就忘了于校长跟我说的大钟的事情。突然有一天，我在采访一位民营企业的老总之后，他送了我一个纪念品。回到家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口精致的小铜钟，这让我想起了于校长，也想起了我曾经就读的小学校，只是那所学校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8．我的高中同学小五，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和他的叔叔做起生意来。他的叔叔在小县城人称“小地主”，用我同学的话说，就是找他办事“好使”。也就是说“小地主”混得明白，黑道白道，都能摆平。小五一米八的大个，身材魁梧，平时梳着板寸，尤其是一脸横肉，怎么看怎么是一个社会人，高中毕业后，小五就在他叔叔“小地主”开的夜总会做了经理。我觉得这个职位对于他来说比较合适，因为他往那里一坐，真是能压住阵脚，那些小地痞就不敢随便来闹事了。小县城的夜总会和大城市的比较起来，总会显得那么土里土气。电视上演的上海滩大哥们，带着马子，身后一帮保镖，进进出出的场所，灯红酒绿的那才是我印象中真正的夜总会。其实，小县城管夜总会不叫夜总会，而叫“冷饮厅”。也就一两年工夫，“xxx冷饮厅”的牌匾在小县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两旁就挂满了，这完全具有我们小县城的特色：冷饮厅不仅要卖冷饮，还能唱歌跳舞，或许还会有小姐。一次小规模的同学聚会，我们喝得酒过三巡，菜过五胃。小五就邀请在场的同学到他的冷饮厅玩玩，小五说他请客他买单。只有一名女同学也是那次聚会中唯一的一名女同学，因为刚刚生完孩子，要回家给孩子喂奶，提前退出之外，剩下的都跟随小五去了“比佳好”冷饮厅。我第一次走进小县城的冷饮厅，昏暗的灯光让我极其不适应。在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差点被绊倒，仔细一看竟是一根电线，这根电线一头插在一个大电视上，另一头在一个人手中，那个人正对着电视屏幕，唱卡拉ok。小五给我们安排在一个小包间中，我们刚坐下，就有服务人员端上茶水，瓜子，还有一个水果拼盘。我刚刚抓了一把瓜子，就又走进一帮女服务员，小五说，哥几个别客气，这是我们这最好看的服务员，陪哥几个唠唠嗑。也不等我们说什么，几个服务员就分别坐到我们身边。挨着我坐下的那个女服务员，还端过茶水，给我倒了一杯茶。虽说我第一次走进冷饮厅，我也能知道这些女人便是传说中的小姐。那个自称兰兰的女人坐到我身边之后，我便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劣质香水味。这样一个女人坐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十分局促，感到手脚都没有地方放，我低着头，手握成一个拳头，使劲地攥着，我感到都已经攥出汗来了。我相信那个自称兰兰的女人一定看出我的局促不安。这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给我点了一支烟，我接过香烟下意识地问她抽不抽烟。她一见我说话，似乎感到气氛有些缓和，便邀请我跳舞。我哪里会跳舞，便推托说不会。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几个同学都已经跟他们身边的小姐去跳舞了，包间中就剩下我和这个叫兰兰的女人了。兰兰说不会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很好学的。我们一起出了包间，舞池内灯光很暗，间或棚顶上的旋转灯会打到人们的脸上，每个人的脸色都清虚虚的。我注意到兰兰的脸，她的脸型还不错，只是粉涂抹得有些厚，看不出具体年龄。在兰兰的指导下，我笨拙地迈出了第一步，在慢四舞曲的旋律之中，我们缓慢地挪动着步子。我偷偷地看其他人，他们似乎都抱得很严实，只有我和兰兰身体之间尚有一拳的距离。突然一下子，灯光完全地熄灭了。我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动作，只是偶尔能碰到周围人的身体。我听有些人在黑暗中悄悄地聊天，一个女人说，你能不能轻点儿。我感到兰兰的身体已经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这让我的身体突然有了反应。我想幸亏在黑暗中，不然我将如何面对这一尴尬。我摆脱了兰兰的手，我说我要出去。我顺着一面墙摸到了门口，在冷饮厅对面的墙脚，我撒了一泡尿。我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抬起头仰望星空。过了一会，我终于镇静了不少，我转回身，小五正在门口抽烟。我尴尬地走过去，说我不适应这种场合。小五明显地不相信，他认为我作为记者，隔三差五就要面对这种场合。我没有办法跟他解释，我就说，我不出去采访，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看读者来信。 我和小五在门口抽了一根烟，小五说，再坐一会儿，喝点茶水，我看那哥几个玩得挺高兴的。我只好跟小五又回到屋子，这时候我听见一首钢琴曲，我叫不上那首曲子的名字，也不懂得欣赏，我只是感到奇怪。冷饮厅内灯光又恢复了幽暗色彩，我注意到吧台右侧有一架钢琴，钢琴边坐着一个白衣女人。她只管弹奏她的钢琴，根本不管我们进进出出。也许是我对那首钢琴曲入了迷，我站在吧台那里，不再走动，注视着白衣女子的演奏，我感觉她像一个另类出现在冷饮厅里。那一刻，我觉得这个弹钢琴的女人和这个小县城的一切是不协调的，这个女人是精致的，而小县城是粗俗的小县城。小五见我看弹钢琴，以为我懂得欣赏，问我白衣女子弹得怎样？我说好，我从来没有见过在冷饮厅演奏得这么好的。其实，我说的不错，这是我第一次在冷饮厅看见弹钢琴，也是最后一次。我问小五在什么地方找到的钢琴师。小五说，她是一个钢琴辅导班的老师，听说以前是一名农村小学老师。她叫什么名字，我唐突地问小五。小五说，姜莉莉。其实，那时候我应该想到，姜莉莉这个名字我曾经听说过。但由于时间太久了，我已经忘记这个名字了，我只记得这个名字对应的那个人，她也曾一袭白衣，在爱民村小学校给我们上了一堂音乐课，教我们学会了《让我们当起双桨》。我还记得在一堂语文课上，我们也曾把她气哭过，为此她破门而出，后来竟然离开了我们小学校。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爱民村的村口时，那会儿我正在和一条大黄狗说悄悄话。那一年我十一岁，刚刚不尿炕。许多年后，我和一名音乐系的女孩闲聊时，我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那首曲子，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对那首曲子记忆为什么那么深刻，我简单地用一根筷子在饭碗上敲打出其中一个小段落，音乐系的女生听完之后，沉思片刻对我说，这是勃拉姆斯晚年时期创作的一首钢琴练习曲，她说那是一首劝善的钢琴曲。最后她说，她只知道这么多，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完） <chsdate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29" year="2007">2007-10-29</chsdate>于哈尔滨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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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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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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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11-14 16:42:03 |只看该作者

最近论坛上这种带有传统写法的小说似乎很多。

博客：http://laocan2008.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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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天柱大哥

3 主题	0 好友	134 积分

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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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7-11-14 19:26:25 |只看该作者

这种写法的一大缺点就是费纸。我国是个水资源匮乏的国家，造纸厂浪费国家很多水的！

克哩克哩克哩~骑车人，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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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hts3

503 主题	0 好友	906 积分

注册会员

恐惧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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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7-11-14 22:58:22 |只看该作者

楼上的真无聊

除了洪水天，那里总是干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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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3_3

4 主题	0 好友	159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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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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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7-11-15 00:54:05 |只看该作者

朴素.

别来无恙还是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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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枕

19 主题	0 好友	191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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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7-11-15 08:39:25 |只看该作者

这种写法的一大缺点就是费纸。我国是个水资源匮乏的国家，造纸厂浪费国家很多水的！-----------------------------------------------------写法本身没有问题，任何一条道路都自己从这里出发。你这个人说的都是口水，过于污染环境，我国现在建设环境友好型社会，小子不除，大事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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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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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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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7-11-15 13:22:40 |只看该作者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对那首曲子记忆为什么那么深刻，我简单地用一根筷子在饭碗上敲打出其中一个小段落，音乐系的女生听完之后，沉思片刻对我说，这是勃拉姆斯晚年时期创作的一首钢琴练习曲，她说那是一首劝善的钢琴曲。最后她说，她只知道这么多，其他的她也不知道了。”仅赞赏这个结尾。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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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3_3

4 主题	0 好友	159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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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套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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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08-8-6 15:12:05 |只看该作者

那一年，我刚刚不尿炕。对于一名十一岁少年的尿炕事件，说起来我异常惭愧。因此我暗地里，曾经无数次把我尿炕的苦恼，跟我的大黄狗说起，一点不撒谎，它真的能听明白我的诉说。其实，李二丫头的说法，已经基本上接近正确答案了。在小孩子只知道瞎闹玩的年纪，李二丫头的探索精神，让我们都自愧不如。 他也不傻，也知道炖一只麻雀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他就用一个傍晚的时间，又打死九只，十只麻雀再加些土豆，也能作出一盘像点样的菜了。很喜欢这几句.他也不傻，也知道炖一只麻雀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他就用一个傍晚的时间，又打死九只，十只麻雀再加些土豆，也能作出一盘像点样的菜了。很喜欢这几句.

别来无恙还是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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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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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08-8-13 02:36:49 |只看该作者

任何一种方式一直坚持下去都会很牛。比如我的朋友李长江，吉他弹得不好，唱得不好，歌写得不好，既缺乏音乐素养又缺乏文化内涵。以上是1998-2004年以前的情况。那时他还在卖打口。2004年后，他的东西我开始愿意听了。后来竟至会很感动。虽然他的吉他仍然强有力的拖泥带水。嗓音一如既往。什么东西突破以后，平凡就变成最彻底的真实了。《金庸群侠传》中最厉害的招数是野球拳。乍一看最平凡不过。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一点就在于，干什么都行，只要干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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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g3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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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08-8-13 11:22:55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周游在2008-08-13 02:36:49的发言： 任何一种方式一直坚持下去都会很牛。比如我的朋友李长江，吉他弹得不好，唱得不好，歌写得不好，既缺乏音乐素养又缺乏文化内涵。以上是1998-2004年以前的情况。那时他还在卖打口。2004年后，他的东西我开始愿意听了。后来竟至会很感动。虽然他的吉他仍然强有力的拖泥带水。嗓音一如既往。什么东西突破以后，平凡就变成最彻底的真实了。 </div>楼上是不是因为审美疲劳了?[em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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