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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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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7 12:36: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江家坪夹在一条小河与花园坳之间。小河发源于附近的凤凰山,在江家坪这一带,最宽处也不过十来米,河水常年清浅,除非遇到暴雨。小河划了个半圆,将江家坪抱住,它的手臂没有继续延伸,是因为花园坳的阻挡。花园坳高出江家坪四五百米,沿一条窄小而曲折的山路上升,周围密布着杉树和枞树,以及各种荆棘灌木。一座坟茔或一畦菜地偶尔闪现。到了顶,眼前豁然开朗,那儿几乎比江家坪还要平坦,分布着一座桃林,杂乱的坟地,几片茶丘,其它的地方则长满无拘无束的野草。胆子小的人,通常不敢一个人去那儿,尤其是夜晚。在江家坪流传的骇人的白话,许多都与花园坳有关。<br />花园坳令我们害怕,但那是夜晚的事,是老人的嘴边溅出冰凉的唾沫时候的事。在白天,在很多晴朗的日子,花园坳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印象。花园坳——单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它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尽管有很多次,我们上花园坳是去给刚死的人送葬,或者给死去多年的人挂枪,尽管天地间充斥着死人亲属悲凉的哭嚎,但这些都被锣鼓唢呐以及鞭炮的热闹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br />到了六七月,花园坳的桃子熟了。我们就去偷(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将之视为一种惊险的游戏)——提个篮子假装摘茶叶,趁看守的人不在边上,就摘了桃子塞到茶叶下边去,偷完了桃,再把茶叶一卖,也还能换来几毛钱。此外常去的就是三月,我们去上边放牛。江家坪的牛多半是和山里的人家搭伙买的,山里的时令比下边晚点,江家坪的人犁完了田,山上的人也正好可以开始了。和我家搭伙的是雷打树的一户,每年牛都放在山里喂养,只有到了三月才被牵下来,犁完了田再牵回去。当牛在我家的时候,放牛的任务自然就是我的了。<br />下午从学校一回来,我就把牛从栏里赶出。这时候,江小军,孙安,还有魏文,也都赶着自家的牛出来了,孙戍家没有牛,却也常常跟我们一块去。道路狭小,牛走得小心翼翼,我们也走得小心翼翼——路面上随时可能冒出一堆牛粪来。到了花园坳顶,把牛赶到空地,只要它们还在视线之内,便不再理会。之后我们在那片广袤的开阔地里边追赶打闹,或爬上桃树,或打牌,或把长长的禾毛叶子摘下,送进嘴巴吹出打屁的声音。三月的花园坳,嫩草已经长出,鸟儿开始喧闹,并且桃花盛开,空气中浮荡一股浓郁的微潮的芬芳,一群群蜜蜂嗡嗡而来,嗡嗡而去。<br />那天我们上到花园坳顶,就开始在一块平地上翻跟斗。我们对面是一片坟地,坟地之后是桃林。<br />没多久,一个穿着麻布孝衣,比我们大几岁的人从坟地那边走了过来。那是江明亮,他身上沾满了黄土,腰间缠着一块白布,一声不响地从我们身边走过。<br />“江明星回来了吗?”江小军问道。江明星是他哥哥,在县城读高中。江明亮回头看了江小军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继续走路。<br />他不大爱说话,我们已经习惯了。江明星却和我们很合得来,他会画画,有时我们还给他做模特,很长时间坐着一动不动,画完之后,我们都说像照相机照出来的一样。<br />“他在那边做么个?”江小军看着江明亮来的地方。<br />“你去看看。”孙戍说。<br />江小军朝坟地那边跑过去,一会儿后他回来说泽新在那边挖坟呢,要我们也过去看看。<br />我们都跑了过去,在几个坟包之后耸着几堆新土,它们中间是一个新挖出来的坟坑,看上去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泽新穿一件灰色毛衣,正在下边把一些地方铲平、夯紧,他用的是锄头,一把锹搁在一边。<br />“你们来放牛啊!”他的声音干哑,轻飘飘的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br />“是啊。”<br />“江明星回来了吗?”<br />泽新也没有回答,不知是不知道,还是已经没力气说话,看他在坟里的动作,像还没睡醒似的。<br />“小军,你帮我把水壶递一下。”<br />“在哪里?”<br />“你脚后边,衣服下面。”<br />那儿摆着一件麻衣,下边有一个草绿色的水壶。<br />江小军把水壶递给他,他咕咕灌了几口,硕大的喉结在干巴巴的皮肤下滚动。喝完水,他又叫江小军把水壶放回原处。之后他拾起锹来,将一些土撮起往上面泼,那土软绵绵地扬起又落下。<br />他已经完全是一个病人。半年前,他还天天在河里边担沙子,那扁担整天压抑、但又不失活力地吱吱响着。如今,我们早已习惯他那副经了霜打般的疲态,也习惯了他那副鸦片鬼似的干瘦身子。<br />死的是他的婆娘,就在昨天,那女人坐在板凳上,身子突然向后一翻,扶起来时,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我妈一听说,眼睛马上就红了,我奶奶也用手帕揩着眼睛说:“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她是到西天享福去了,再不用在这个江家坪遭罪了!”<br />在她死的前两天,我见到了她最后一面。那时我们刚吃过晚饭,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一个黑影进了我家院子,一直到了门口,映上了从堂屋透出的微弱灯光,我们才看清是泽新婆娘,她还穿着棉袄,外边套着一件薄薄的青色布衣。<br />“秀荷,进来坐啊。”我奶奶喊道。<br />“不了六娘,我找弟妹说个话。”<br />我妈正在收拾碗筷,一听就放下出去了。两人在院子里小声嘀咕了一阵,期间我妈去了趟我们的卧室。再回到堂屋,我妈说泽新婆娘是来借钱的,说是给泽新买药。<br />“泽新把买药的钱买了烟,秀荷嫂和他吵了一架,把烟都烧了,结果泽新还打了她。”<br />“难怪昨天听那边吵吵闹闹的。那个泽新不要命了,他那病还敢抽烟?”我奶奶说。<br />“是啊,老哥怕也是愁,一病大半年,一摊子事全压给了秀荷嫂,还有两个读书的崽。”<br />“那病可是越愁越厉害,这个我还不晓得?哪天我见了得跟他说说。”<br />“别人的闲事你少管,七嘴八舌的讨人嫌!”<br />我爷爷这么一说,奶奶和妈妈就都不说话了。<br />泽新得了不能睡觉的病。有一次我在根生的商店门口听到泽新婆娘在跟别人说:<br />“我睡觉的时候他是睁着眼的,我半夜看他还睁着眼,早上一起来,天,那眼睛还睁得牛眼睛大!我求他啊,我说泽新,你么子都不要再想了,你就给我好好地睡上一会子,你这样子能熬个多少天,你要是没了我还怎么活?”<br />对我来说,一个人可以不用睡觉,真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我跟江小军他们一说,孙安那个傻瓜说:<br />“那还不好,想做么个就做么个,有的是时间。”<br />江小军却说那样会早死,泽新在夜里把白天的时间也过了,他会只有一半的寿命。我们都觉得有道理,但没想到的是,他婆娘会比他死得还早。<br />在坑边没呆多久,我们就朝桃林那边走去。那些坟上爬满了板筋草与狗尾巴草,有的上边还插着挂枪留下的树枝,一些还发出了细细的芽苞。<br />“魏文,这个坟是你老爷爷的。”孙戍指着一座坟说。<br />“你瞎说!”<br />“这个是你老老爷爷的!”孙戍又指着旁边的坟说。<br />“这个是你老老老老老爷爷的。”魏文也指着一个坟说。<br />他们就这么老老老地说了一阵子,最后孙戍蹲在了一块石碑前,像是要念那上边的字的样子:<br />“呀,你们晓得这个坟是谁的吗?”<br />“谁的?”<br />“魏——文!”他用念的语气说出来。<br />“呀,魏文,原来你是个鬼,太可怕了,我得赶紧躲。”说完嗖的一声就窜到桃林里去了。<br />我们也进了桃林,或白或红的桃花正如火如荼地开着,青色的树身如被水浸泡过一般湿粘,零星的落花粘着土,混在碧绿的草里边。天空湛蓝,几朵瘦小的白云如走失的绵羊。我们在桃林里躺下,透过花与叶的缝隙看天,那天静得像一个几百万丈的深渊。似乎是怕打扰这样一种静,今天太阳也把自己关在家里没有出门。<br />“你们说妖怪婆是不是真的升天了?”孙安突然说。<br />“那还用说,不然怎么四处找不到?”<br />我们说的妖怪婆是江明星的奶奶,也就是泽新他娘。她长着一个马蹄跷脚,走路的时候,身子向一侧一沉一沉的,我从没见她走出过她家方圆十步。有时候,我们在她家门外学她走路的样子,她则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冷漠地朝我们看过来。我们叫她妖怪婆,主要还是因为她平时总不说话,一说话,就准是在念什么经咒,叽里咕噜谁也听不明白。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烧纸烧香,据说她的屋子里还挂着好多牛头马面阎罗王的画像,但我们谁也没有亲眼见过,我们怀疑,连江明星两兄弟都没进过她的那间屋子。<br />就在泽新婆娘死之前两三个月的一天,妖怪婆失踪了。她前天晚上还和平常一样,早早地就去屋里边睡,但第二天却一直没有出来,泽新推开门一看,人已经不见了。泽新四处问,也求了很多人帮忙找,但远近都没有她的踪影,也没有一个人说见到过她。后来,泽新还贴了寻人启事,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br />她飞到天上去了,有人说。<br />在桃林里玩了会,我们就站到一个高点的地方去看自家的牛在哪里。它们已经分散各处,但一头也不少,全在埋头吃草。我们的视线一跳,就能看到江家坪排在河边的几幢屋子,蜿蜒的小河,河对面依然荒凉的稻田。稻田之后是石板崂,石板唠之后是雷打树,雷打树之后呢,不知道。将我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全都包围了起来的,就是远处那巍峨延绵的凤凰山了。凤凰山,我们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它了。<br />我们又跑回坟地。那里边有很多的蛐蛐,这时候大多躲在它们的密室里边,我们用草茎将它们捅出来,捉住后就用细草吊起,准备提回家里去。但孙安突然说,它们可能是坟里的鬼变的,我们就把它们全扔了。<br />这时天已经有点昏暗,远山的黑影正朝我们静静地扑来。<br />“回去吧。”有人说。<br />我们就匆匆穿越一座座静谧的坟茔,仿佛那里边随时会有恶鬼扑出来。但很快,我们就停住了脚步,我们看到了泽新的麻衣和水壶依然摆在那里,就走到了那个新挖的坟坑边去。<br />泽新还在里边。他像一只蟑螂似的趴着,四肢摊开,脸朝下,发出阵阵细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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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瓶冰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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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7 21:17:17 |只看该作者
气息挺不错。虽然可能还是稍微短了点,但讲述得比较顺畅,也颇有点意味。个别细节上还可以更精致一点,既充分圆熟又仍然可以把力用在似有若无的地方,在别人也许不经意之处实现对整体的审慎与重视。“轻飘飘的仿佛从月球上传来”此类的句子应该再斟酌斟酌的,改好了它对全篇都有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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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7 21:21:28 |只看该作者
底子不错,结尾我也喜欢。
朱颜日复少,玄发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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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5 16:24:30 |只看该作者
<p>于平常生活中弄出意味来,作者这方面能力相当强。有一点,这些“意味”是否大众了些?</p><p>总的来说喜欢这个小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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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5 22:29:24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邱雷</i>在2007-12-27 21:17:17的发言:</b><br />气息挺不错。虽然可能还是稍微短了点,但讲述得比较顺畅,也颇有点意味。个别细节上还可以更精致一点,既充分圆熟又仍然可以把力用在似有若无的地方,在别人也许不经意之处实现对整体的审慎与重视。“轻飘飘的仿佛从月球上传来”此类的句子应该再斟酌斟酌的,改好了它对全篇都有提升。</div><p>谢谢邱雷,你提到的那句改了,对于细节,慢慢体会,有了体悟再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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兑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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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5 22:42:39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邱雷</i>在2007-12-27 21:17:17的发言:</b><br />“轻飘飘的仿佛从月球上传来”此类的句子应该再斟酌斟酌的,改好了它对全篇都有提升。</div><p>&nbsp; </p><p>后来感觉感觉,会不会它们和文章的口吻挺符合的。</p>
http://blog.163.com/mumulian_m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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