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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向左转
文/雍人
苏申对这个动作一直怀恨在心。每当我在队列前将这个口令连贯一气呼出时,苏申总是把眉毛拧在一起,嘴像吃了辣椒,一个劲儿地向耳根处靠拢。他对这种痛苦的痛恨程度不言而喻,直到五年后我在南方的一个城市看到他时,他还刻意地观注我说话的口型。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半面向左——转。敬礼。”我的口令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把每个动作的完成时间都掌握到了极致,让这些动词延伸出来的行为直接显现我的力量。
呼出这些口令时我神精气爽,它按照《队列条令》界定出的动作使我为我的职业感到自豪。这是最能显现军人形象的动作:“上体正直,右手取捷径迅速抬起,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帽檐右角前约2厘米处,手心向下,微向外张(约20度),手腕不得弯屈,右大臂略平,与两肩与两肩线一线,同时注视受礼者。”这是一个军人最正规最庄重最礼貌也是最基本的动作。
我是班长,苏申是新兵。与苏申一起分到我三班的新兵还有两个。苏申个头高,我让他在队列里排头。
我注意到,我在班横队前讲这个动作时苏申听的最认真。他的眼睛告诉我,他这样认真听是想做个好军人,想做个好军人,掌握这个最正规最庄重最礼貌也是最基本的动作非常重要。我讲完这个动作要领,就让他们自己体会这个动作,苏申挥臂的动作最多也最有力。
但这些并不妨碍我与苏申因此产生矛盾,并不妨碍因为这个动作他一直将我仇视。从苏申接触这个动作到我们之间产生矛盾,前后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
前面我说的这些是上午操课头一个小时的内容。一个小时后是休息,休息的时间是十五分钟。我当时让他们休息时说这十五分钟可以自由休息也可以小型练兵。苏申是边休息边小型练兵,他站在一棵杨树底下认真地体会每一个动作,因为这个我专门在他们集合成班横队后重点表扬了他。
但是,没等我再下达“半面向左——转”的口令,我俩的矛盾就形成了。
训练场左侧是一溜平房,原来是团里的生活服务中心,因为不会经营早已不为官兵们服务了,团里为增加收入,就把它租出去开了酒店。房子经营权的隶属关系虽然改变了,但毕竟还与团里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酒店里的员工到他们借用的团里的菜窖里拿菜,团里的领导(团营连排班,还有副职)去这里用公款私款撮一顿,所以它的后门一直都开着。
如果说我跟苏申之间的矛盾导火索是那个动作及口令,那么这扇开着的酒店后门就是点燃这个导火索的火柴或者打火机。因为它的这种开关的功能存在着,我和苏申的矛盾就存在。
上午九点十五是酒店里一天中最闲的时间。菜摘好了洗好了,地板拖过了,桌子椅子擦过了,酒杯筷子都换过了,就连屋里的苍蝇也都围剿过了,客人还没有来,这时的时间属于那些女服务员,她们自由。
她们自由,她们可以依在门框上坐在塑料小凳上站在房子的阴影里看鸟儿飞来飞去看我们训练;我们不自由,我们除了要完成规定的训练课时外,还要从上午九点十五开始在以后的一个多小时里,让这些服务员无偿地看我们队列表演。
饭店一定新招聘了服务员,原来一直看我们表演的那些大姐大嫂们不见了,今天出现的全是清一色的小MM。这些小MM的头发有长有短有直有曲有黑有黄各不相同,她们相同的除了那种制式的服务就是年龄。这两点与我们这些兵们类似。看样子她们以前并不熟悉部队,或者说她们以前没有接触过当兵的,她们一个个或依或坐或站或勾肩搭背地瞅着我们叽叽喳喳地叫着。
九点十五以后,值班排长的哨声响了,伴着“开始训练”的口令,各班都忙着整理自己的队伍。当我“整理着装”的口令下达后,我就知道我与苏申的矛盾不仅不避免,且马上就要发生。
就是这个苏申,本来他的眼睛应该注视正前方或者呈45度注视指挥集位置的我,可他却向左越过我的位置开始了另一种凝视。因为他的上体必须保持立正姿势,脑袋的方向不能改变,于是他的眼睛的三分之二都呈现出白眼球。
他的这种凝视让我感到厌恶,但我没有说,我的眼睛只是跟着他斜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也乜斜了一下。
那几个女服务员停止了议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仿佛我们是耍猴的或者能变出什么戏法儿一样。
我故意清了一下嗓子,这种声音很奏效,苏申的眼球恢复了正常。我继续讲解十五分钟前没有进行完的内容,但苏申的眼球从此进入极不稳定的状态,我不得不用不断的咳声把它拉回来。
当我下达“半面向左——转”的口令后,苏申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下来,接下来按照我的口令执行的动作也格外认真格外规范了。可一旦我用“半面向右——转”的口令恢复原来状态时,苏申就会把他那种斜视的动作再度传导给我。
我知道这种动作对他来说也很不舒服,可对我来说更甚,因为,我所站的是指挥位置。
我再一次下达了“半面向左——转”时,我的目光沿着苏申的目光照射到一个女服务员身上。她在这群女孩子中不是最漂亮的,但皮肤是最白的,留着短发,头发上焗了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颜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欧洲版。我沿着苏申的视线将目光收回来,集中在他的眼睛上,我看出来,苏申一直在看她。
一股无名火升上来,新兵蛋子,军装还没洗过几水,就开始要泡妞了,在家的时候肯定也不是啥好饼。个子挺高眼睛挺大瞅长挺帅的男人就是比俺这种个子矮矮敦敦实实眼睛小小的男人受女生欢迎,但这种个子挺高眼睛挺大瞅长挺帅的男人一般都是花心大萝卜,在家时肯定经常扯皮挂马,跟不正经女人眉来眼去的。
越是这样想我越来气,心里不仅恨起这些城市兵来。城里头的女孩漂亮、开放、风流,你们在那种环境里天天可以看可以撩,机会海了去了,还偏偏又长了个个子挺高眼睛挺大让女孩子喜欢的外表,哪像我们这些山沟沟里出来的娃娃,不但看不到长的漂亮行为开放的女孩,还生就了一副胖胖敦敦小小眼睛的尊容,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越是这样想脸就越黑,口令就越粗糙和坚硬,越像是要跟谁打架。不但别班的兵都拿眼瞄我,就连那些墙根底下看热闹的女服务员也觉得不太对了。
班里的老兵都警觉了,他们都熟悉我的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都自觉不自觉地检查着自己,看哪儿违反了我的纪律。
如果苏申此时能把眼睛恢复到正常,我们的矛盾完全还有机会化解,但苏申没有抓住这唯一的机会,矛盾马上发生了。
“苏申出列。”
这个口令我几乎是大喝着下达的。苏申猛地一颤,停了三秒钟才意识到我这是在叫他,他就把胸脯向上一挺,口里大声答道“是”,同时左腿向前踢出大半步,右脚刷地靠拢,成立正姿势。
他的这个出列动作让我很满意。他的这种意识的迅速归位是我平时严格训练的结果。但我的火气已像火山喷发一样,他的这个标准的出列动作并没有能阻止我继续说出让他难堪的军语。
“半面向左——转。”
我将他行进的方向与饭店后门那些女服务员的位置调整到同一直线上。苏申一定不知道我将要实施的计划,他上体保持正直,两腿挺直,以左脚跟和右脚掌为轴迅速向左转过45度角,稍做停顿后右脚迅速靠拢左脚,发出“啪”地声响。
队列里的新兵老们们也都没有看出我的计划,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苏申的每一个动作。他们以为我又要让苏申根据我的讲解给他们做示范动作。苏申个头高,对列要领理解的快,动作也规范,我经常让苏申诠释我的讲解。
他们都想错了。习惯性思维导致了他们的判断失误。这种习惯性思维导致的判断失误是我军目前改革中要解决的首要问题。直到我下达第二个口令之前,这些新兵老兵们谁也没有看透我的真实思想。我觉得这是我的胜利,因为我是班长。
“齐步——走。”
苏申按照《队列条令》里齐步走的动作要领以每分钟116-122步的速度向前走,向前摆臂时,拇指根部对正衣扣线,向后摆臂时,手臂自然伸直,手腕前侧距裤缝线约30厘米。当他走出我班的训练场地时,苏申迟疑了一下,我没有下达停止的命令,我没有下达停止的命令就是说要他继续向前走,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我的判断错了。在苏申跟那些女服务员还有三米远时,他停下了,前面没有刀山火海。他扭过头来看我,他以为我忘记了下达停并让他向后转的口令。他这种执行我命令的态度激怒了我,他违反了一个班长的命令,这要是在战场上,我完全可以用冲锋枪一个点射结果了他。
“往前走——”
我大喝一声。我大喝一声过后几个老兵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们在队列骚动了一下,发出“吃吃”的声音,当我威严的目光扫向他们时,这种声音立刻湮灭。
苏申只好继续向前摆臂,当他距那些女孩子还有一半左右时,也就是苏申的摆马上就能接近她们时,我下达了口令:
“停——”
苏申停了下来,并把右脚靠拢左脚,此时,他的身体的正面与那些女服务员的正面有个45度的夹角。
没等苏申再思想,没等那些女服务员反应过来,我接着下达了第二个口令:
“半面向左——转。”
这次苏申对我的口令迟疑了一下,他的这个迟疑的反应使我看出了他已知道我此时的思想。尽管他看出来了,但他是个战士,他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我的命令,不折不扣地按照“半面向左转”的动作要领完成了一遍。
他的身体转过了45度,正好与那些服务面对面相视。
下达完这个口令我就开始整理队列,并将操课内容转换成了“正步走摆臂练习”。我把这一切都做完后,班里的战士们都知道了我这一切的目的性,都想笑,但看我的脸还黑着,只好都憋着,他们这时的样子都很难看。
那些丫头们真是不谙世事,面对这一切竟然全无反应,全都愣在了苏申面前,如果苏申的眼睛是目视前面,那这小子一定过足了眼瘾。
“一群傻狍子。”我用东北话在心里狠狠地骂着她们,我在心里骂这些服务员时我猜想苏申的表情一定极不自然,此时,他把头转向了我。
“转回去。”
我的口令有些恶狠狠,像电影里地主老财对待长工或者像国民党对待捕获的地下党。虽然苏申的头转过去的速度很慢,但他还是执行了我的命令。
三秒钟。绝对不会超过三秒钟,与苏申仅一米之遥的女服务员开始尖叫,像是各里落下了一只鹰,瞬间都逃进了屋里,以至于我那句“看,我让你一次看个够”的话还没落在地上。
这件事儿就这样结束了。
五分钟后,我下达了让苏申入列的口令。这时,全连的战士都看到了这一切,一些兵开始哄笑,我班的兵不敢,仍然都憋着。
苏申是跑步入列的,他跑的很快,头低着,动作很难看,他的脖子和耳根都是红的。
那个上午再往后的时间苏申一直用沉默对抗着我,整个上午他的动作都明显地带着怨气。直到上午操课结束,他始终都是同一个表情。
午睡时,苏申梗着脖子带着上午操课结束时的表情来到我的床前,嘟着嘴说:“班长,我想跟你唠唠。”
“唠啥?”我明知故问。
“随便唠唠。嗯,汇报汇报思想。”
这个滑头,他的这个理由让我无法拒绝,不得不从床上起来,否则,我就是不讲政治。
我俩走向营房后面的靶场。那里有两棵树,一棵大树,一棵小树。我走在前面,苏申走在后面。阳光在我们的头顶上照着,我们的脚正好踩在我们影子的头上。
我走到那棵大树的影子下止住了,苏申站在我的对面,他的背对着那棵小树。
“班长,我对你有意见。”苏申倒是开诚布公。
“啥意见?因为上午的事儿?”我也开门见山。
“是。上午你不该那样。我很掉价。”他的脖子仍梗着。
“知道掉价你还那样?”我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我是班长,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做错了,还批评我,真是胆肥了。当时我没有意识到我的错误,我只想着我是班长,你一个小破列兵军衔都没授的新兵蛋竟批评起我来了。
“你别生气,班长。”见我的声音高了,苏申的脖子软了一些。“我上午是不对,我承认错误。但你那样做也不好,其码是工作方法问题,你伤害了我。”
真是现代城市青年,自己做错了事情还非要再牵出一个事儿来不可。
“你的工作方法有问题,你这样做会影响你在连队的威信,要是我上午顶撞了你的话。”
乖乖!简直可以当指导员了。
“那你咋不顶撞我呀?”我简直是在挑衅。
苏申没有再意我的态度,瞅着我继续说:“我不想让你在全连面前掉价,为了你能保持住威信,为了能使你有面子,我只好就不要面子了。”
“这件事儿你完全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看我没再出声,苏申的胆子更大了,他接着说:“但你太简单粗暴了,对那事儿。”
天真热,我头上竟出汗了。
“我只是想给你道个歉,我也希望你能给我道个歉。你后来的事情做的不太好。”苏申说着,一只手递过来个手帕。
我输了。我暗骂。干了村三年,没斗过一个新兵蛋子。
我没有动。我没有动他的手就一直伸着。我只好接了,擦了一下头。
我输了。我承认。
事情到此好象已经结束了,但后来戏剧性的变化使我不行不佩服苏申的城府之深,更觉得这个城里的小子是那样的可爱与可怕。
余下的时间都是在繁杂而又有序的生活中度过了,军营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雷同中藏着不同,不同中尽是雷同。当年冬天,我就像来到这个部队时一样,在一群感情日深的人的送别中戴着红花去了,回到我当年用这种方式离开的山沟沟。军营的明亮日子渐渐被沉重的生活湮没,很多生活很多人当然也包括苏申在内都成了一种怀念的记忆。估计两年之后,那个苏申也一定退了伍,回到了他的南方城市。
等我娶了妻,生了子,生活把我压榨得无可奈何时,我才决定离开山沟沟去南方,那里是很多人梦想的阵地,我决定到那里去拼一下。
从那以的,我就相信了游戏规则和命运,相信了戏剧性这样的名词。当我连续多次求职失败并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回到我的山沟沟永不再出门时,一家保安公司向我打开了大门,我当过兵当过班长的经历帮了我,那时我真心地感谢我的军旅生涯。
这时苏申出现了,他的出现让我大吃一惊,以至于我都想丢掉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此时的苏申是这家保安公司的教官,而我正好分到苏申负责的中队。
苏申看到我的尴尬时,他也着实原地不动地尴尬了一阵儿,但尴尬过后他就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当着大家的面管我叫班长,只是礼节性地朝我笑笑。他的这种态度让我心里凉了许多,同时我心里也安慰许多,甚至他没有让我这个他昔日的班长当众出丑。在这种羞辱和安慰的双重感觉里,我忍受住了他当天的点名和分组。
晚上他约我出去了,在这个城市我第一次进了饭店。苏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班长……”然后,他就抱着我呜呜地哭。
我也哭了。
但我没有叫他“中队长”。
那天晚上我俩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我们说尽了这些年的经历,也用尽了自己的酒量。我们醉了之后,哭的更厉害了。
我对苏申说:“那天我真的不该叫你半面向左转。”
苏申说:“班长你让我转的对。这人活着,没有几个人能告诉你向哪个方向转,啥时候转,转多少度,现在我想起来,你知道那是多重要多幸福吗?”
后来苏申对我说:“班长,你知道我为啥老是盯着那个女孩看吗?”
我说:“你小子花心,想泡妞呗。”
苏申听了一摆手,他说:“班长,你错了。那个长的挺白的头发挺黄的女孩,她像我当兵前在家处的对象。”
我的心里一下子开了个口子,阳光进来了。我的心里一笑。
“那你咋不早说呢?”我说。
“早说?你也没有给我说的机会呀?”苏申也笑了起来,一脸的坏。
“现在呢?你小子是不是得手之后把人甩了?”我开始调侃他。
“现在?”苏申自豪地一拍胸脯说:“班长,你太小看你的兵了吧。咱是那样的人吗?现在,她是你的弟妹,我的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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