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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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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7 22:52: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更上一层楼 死亡是永恒。阴间不分白天和黑夜，只有睡和醒。从前，从头顶上方传来脚步声，吵得有一个鬼失眠了。他越睡不着越要让自己睡，越要让自己睡越睡不着，恶性循环。他把耳朵紧紧地捂住，但是这声音非常有穿透力，仍旧听得那么清晰，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隔音能力太差了。听上去，脚步是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走来走去，仿佛这样也能到达远方。有时候也会停下来，仿佛是在休息。他频繁地更换睡姿，变换的幅度并不是每次都很大，有时仅仅是稍微动一动。他站起来，走来走去，仿佛要跟着那脚步去往某一个地方。 当他实在忍无可忍，就循声到了头顶上方的地面上，敲一户人家的门。开了门，因为过道的灯没亮，房间里也没有开灯，漆黑一片的中露出花白的头发，有些刺眼，和空气中的黑，形成黑白照片底片里的黑白对比。灯打开了，是个老头子，他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鬼说：“不好意思，我就住在下面的阴间里，被你的脚步声吵得不得安宁，我希望你能轻点。”让老头吃惊的不是他见鬼了，而是他也在为那脚步声烦恼着，他邀请鬼进屋听一听。鬼特别留意老头走路时的脚步，不稳健，有些晃动，但没有发出声响。那让鬼感到熟悉的脚步声是从楼上传来。老头说：“你听是不是从楼上传来的，我也跟你一样不得安宁。”鬼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去楼上看下。”老头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叫住他，既然反正已经失眠了，那也不用那么着急，正好他们可以聊聊天。老头让他坐在茶几一边的椅子上，他倒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在另一边坐下，像是国家元首要和外宾进行会谈。老头不紧不慢地问：“你以前是这里人吗？我是说你活着的时候。”鬼说：“虽然说人死了变成鬼，但是鬼是不知道还没有死之前的事情的，就像人活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死了会怎么样。”老头不解地问：“怎么会这样？”鬼说：“所谓生死两隔，不仅仅指人死不能复生，也指人死了就不知道自己活着时候的任何事情了，好像是被洗脑了，而且模样也变了。”老头若有所思地说：“那我变成鬼之后，就认识还活着的亲人了，他们见到我也不会认识我了，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也不认识了，对吗？”鬼肯定了老头的看法，并且补充说：“每一个鬼你都不会认识，尽管活着的时候，你们是认识的。” 茶水有些热，老头对着茶水吹了吹，喝了一口，有两片茶叶也随着水进到嘴巴里来，老头它们呸掉，招呼鬼也喝。鬼说：“我不吃不喝的。”老头热情地说：“不吃不喝也就是说可以吃可以喝了。”鬼坚持地说：“我喝不了的。”老头说：“你喝喝让我看一看你是怎么喝茶的。”鬼端起茶杯往嘴巴送，他喝茶，就像喂电视里的人喝茶一样，根本倒不进他的嘴巴。老头盯着鬼，想在他身上寻找熟人的影子，哪怕是蛛丝马迹，说：“这么说，也有可能我们以前是熟人。”鬼承认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他随即又补充说：“但是谁知道呢。”鬼好像对认不认识的问题特别不在乎。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用冷空气显示的话，这口气吹到鬼脸上了，尽管鬼把脸往一侧避了避。谈话的自始至终，脚步声干扰不了他们的说话声，但是鬼仍旧受着它的影响，分不清哪些话是老头讲的，哪些话是自己讲的。一会儿觉得全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说，一会儿又觉得全是老头一个人在说。他认为把脚步声的问题先解决了是当务之急。他迫不及待地向老头告辞，好像这是一句突然插进来的话，显得有些突兀。老头急忙说：“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活不久了，你呢，能死多久呢？”“永远。”说着两字成句的话时，鬼已经到了屋外。 这是一幢不新不旧的居民楼，五层高，房龄大概有八九年，每一单元门洞都没有装防盗门。墙体上外接着一根从房顶通道地面的管道，空调室外机不是很多，分布得也较散，有两个机子的蓝色防尘防雨罩已经褪色得泛白。除此之外还拉着电线或者电话线之类的东西，一楼下侧打着一些疏通下水道之类的野广告，一些字体工整，采用的是印刷体，是像盖印章那样印上去或者是喷印上去的，有些明显是用墨水笔写上去的，字迹潦草。淡淡的灰绿色涂墙分散着许多道细细的水污痕，有个空调室外机的两个金属架分别挂着一道金属锈渍被水冲下所形成的污痕，相对来说要粗些，但不长。居民楼前面有一大块绿草如茵的草坪，草坪中间是一块长方形的水泥场地，上面有户外健身器材，长长的石椅。场地被上端修剪得平平的常青灌木丛围起来，在四个角落留有出入口。石椅上有对情侣，女的侧坐在男的大腿上，倚在他的怀里，脸蛋上泛起隐隐的红晕，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的脸，外侧的手捏着他的衬衫纽扣把玩，解开，扣上。他被看得有些别扭，拿目光回视她。除了还没有熄灭的灯火，上述一切在夜里都看不大清楚。每个单元里每个楼层都有两户人家，门脸相对。鬼进了边上的一个单元，其中一侧从一楼到四楼四户人家鬼都问过去了，他们回答得都一模一样，仿佛统一了口径，而鬼在他们的房间里确实也听到脚步声是从楼上传来的。其中一楼那户人家的一个老头子还邀请鬼和他聊了一会天。在二楼三楼四楼鬼也受到同样的邀请，但是他不堪脚步声的折磨，只想早点把这事情解决好，就都拒绝了。 五楼住着一个中年男子，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刚好从门口走过去了。他没有回身开门，仿佛是沿着一条既定的路继续走着，任凭敲门声自顾自孤独地响着。当他再次从门口经过的时候，敲门声还是那么执着但是又不缺乏礼貌地响着。他打开门之后继续走他的路，往门背后那边走过去，以至于鬼没有看到他，不知道谁开的门，片刻之间摸不着头脑。他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着，不是从楼顶传来的，而是从地上发出来的，就顺着脚步声看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在走路，头顶的头发剪成一个平面，穿着宽松的衣裤，走起路来衣裤晃悠得像是里面包裹得是空气而不是他的身体，他的脚落地时发出鬼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的那种熟悉的声音，他的脚步舒缓。他叫鬼进屋说话，顺便把门带上。鬼跨进房间，关上门，在离门近的地方站着。鬼对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在散步，锻炼身体吗？”他说：“不是的，我要去一个地方。”在他回答鬼的时候，已经走到侧对鬼的位置上。鬼说：“那你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什么作用啊？”他说：“我要去椅子那里坐着。”鬼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你现在不是已经到椅子边了吗？你坐下去好了。”他说：“现在不是时候，走累了之后再到椅子边才可以坐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走到了鬼的面前，几乎是贴着鬼的耳朵说的，仿佛这是个天大的秘密。鬼惊讶得没话好说了，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他说他还有楼下的所有住户都被中年男子的脚步声干扰睡不着，希望他走路的时候放轻步伐，让他们能够正常地休息。中年男子走到鬼身边，停下来对鬼说：“你把我挡住了。”鬼又往里走了几步，中年男子这时才回应鬼的要求说：“我的脚步声就这么响的。”鬼要求他为大家的安宁着想，先不要走来走去了，中年男子没有答应。在说话的过程中，中年男子起码又走了两三圈，每圈的路线都差不多，但是脚步有所不同，仿佛遇到了不同的路况。 谈话陷入僵持阶段，鬼越来越生气，声音激动起来，语气也硬了。正当鬼准备动粗的时候，中年男子说：“不过还是有办法的。”鬼顺口问了句：“什么办法？”中年男子说：“那还不简单，我把房间颠倒一下，那我的脚步声就不会传到楼下去了，要传也只能往天上传了。”说完，房间就颠倒过来了，地板和天花板对调了一下，地板上的家具都翻转过来了，但是没有掉下来，中年男子也头朝下继续在走。突然，中年男子对鬼喊道：“你还站在天花板上呢。你会掉下来的。”当然对于鬼来说，他是往上掉的，仿佛地球失去了万有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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