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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Takicar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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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 00:07: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br />  于是,几天来的流浪至此就宣告结束。</p><p>  或许,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件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p><p>                   一</p><p>  事情得从老郭的离婚开始说起……九月的一天下午,老郭匆匆穿过小花园的草地,径直往一栋楼的大门走去。他没有注意到破败的花园草地上,散落着被昨天晚上的大风吹落的残花败枝。此刻,他腋下夹着一个土黄色的公文包,神情专注,两眼盯着地面,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直到站在电梯里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皮鞋上粘满了泥土和草屑。老郭慢慢地蹭着脚,以至于他忽略了眼前那些发着光的读数。十九、二十一、二十二,它会自动停下来的,这就形如一道咒语或者祷告一样;果真灵验了:小圆圈里闪烁的数字正是二十四。老郭抬起了头,习惯性前倾着的上半身,使他的身高从正面看略显矮了一点儿。开门吧。</p><p>  家里的一切还是那么井然有序。他下意识的走到鞋柜跟前,找出自己的那双黑色塑料拖鞋。不过,他还是迟疑了一下,是否还需要这么做呢——就像往常那样。老郭犹豫着,难以下定决心。恰在这时,门又开了,进来的是他妻子。</p><p>  客厅里只有他们俩。饭桌上放着那张干净的离婚协议书。在溅着油点儿的桌子上,这张纸都让人觉得它正在慢慢变脏似的。此刻气氛并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只不过是在平常的倦怠中更加宁静了而已。老实讲,对于老郭来说,往日的那种昏昏欲睡的家庭环境虽然毫无生机,却也不像现在这样令人感到压抑、甚至是有些不安。</p><p>  他太太冷冷地瞅着那张纸,已经有一会儿了。老郭的双手垂在大腿内侧,这是他在办公室午休时养成的习惯。那里同样是死气沉沉:不仅缺乏必要的空间,也缺少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同样的人、同样的闲扯以及同样的下班时间——这些都让他想起了中学时代的数学课。直到当他把目光拉回饭桌时,才看见妻子已经在认真地签字了。妻子的笔迹十分清晰,一如他当初收到的第一张便条上的字迹一样。之后,妻子平静地问他还有别的事没有,他机械地摇摇头表示没了。接着,他妻子就抽身离去了。</p><p>  他依旧坐着,无意识地打量着家里的摆设。刚才那一幕几乎和他去财务室销账没有分别,除了出纳的那副有点可笑的黑边近视眼镜外,真没什么区别了。老郭捉摸不透的并不是妻子的冷静,而是藏在冷静下面的那种机敏。因为,他们的协议离婚是非常有利于妻子一方的。要知道在三个礼拜以前,他的妻子仍然大吵大闹。女人善变果然是一条真理,他想。然而其实他现在无法真正的思考些什么,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太多了,犹如乱麻。虽然他会随时随地的想起些什么,但却无法深入下去把它琢磨个透;因为这个时候,别的事情又突然浮现在眼前了。就这样,他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似的,徒劳地上下飞动。</p><p>  等他把剩下的茶叶装进包里的时候,时针已然指向了五点。对面大楼的灯光零星点缀着,这说明下班回家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而老郭则瞪着自己卧室里的双人床发愣。那是一张桃木大床,床单上印着乳白色的小碎花和边缘模糊的卡通小猫。他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买的,甚至觉得好像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些家庭生活的美好记忆正在从他脑海里消退,正如他的儿子——正在上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儿子一样。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妈妈会向他灌输对我的仇恨吗?此时,老郭才有一点儿后悔,不,并不是对离婚这个决定的悔悟。而是对这样轻松的、简单化了的过程而难过。或许他的确伤害到了母子二人,但他现在还不觉得心里有什么愧疚。是他这个人过于冷淡了么;或者是他从来就没有仔细地考虑过应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总之,他现在如释重负的心情并没有改变。只是,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从心底慢慢萦绕了上来。</p><p>                   二</p><p>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为什么非要住旅馆呢,他扪心自问。这在外人看来绝对是荒唐可笑的。但是,老郭终究还是屈服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观察自己的这种心理,只能说,这是出于某种自我惩罚的意识。反正,他已经置身于此了——附近一家旅馆的大厅里。</p><p>  这在往常,是不会引起他这类人的注意的。而今,老郭却亲身体会着,这种异乡客的寓居生活。十点半进门的时候,他还无暇顾及到旅馆的档次——像他这样并不常出门在外的人,自然是难以体会到旅馆档次所蕴含的那些,沉默而丰富的含意的。他所看到的,只是由一个个零碎的画面拼凑起来的景象:一层的一些房间敞着门、地面上的水迹还有那些穿着白色背心进进出出的男人们;前台后面正在打盹儿的外地姑娘;衣衫不整的保安在“大厅”唯一的沙发上玩着牌……也许,这一切都会令他感到不解,但决不会让他觉得讨厌。</p><p>  还有些迷糊的女服务员把他领到了二楼。这里明显安静多了,过道被昏暗的灯光笼罩着,伸向漆黑的走廊尽头——厕所外面的灯坏掉了。老郭在后面嗅着女服务员身上浓烈的香气,那是一种刺激性的化学气味儿,它浸入老郭的呼吸道并在嗅觉神经的末梢上留下了标记。</p><p>  在一间阴面的客房里,他安顿了下来。这是间十平米左右小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四方形的床头柜和对面放着一只暖水瓶的矮柜。不怎么干净的窗户边有一只软垫靠背椅,两侧的窗帘还没有拉上。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潮乎乎的味道,但这无所谓。只有一点使他略感不满,那就是床头柜上没有放盏台灯。</p><p>  于是,他穿着袜子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象着自己的明天。这么做并不是出于无聊,恰恰相反,他实际上是希望能从这些乱糟糟的日子里解脱出来。他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一个半月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然而,这并不容易。因为,思绪总不免要从头开始,只有这样才能理清他的那些想法和与他人对话的意义。而且,这毫无特点的天花板也拽着他回忆起过去的那段时光。因此,这些回忆、这些回忆的片段强制性地开始重现在他的眼前……一间有着鲜明色彩而没有个性的房子,虽然它是整洁的,但它的那些装饰却使得它无法避免地陷入呆板的境地。房间里的东西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细细灰尘,当他拿起其中某一件的时候;特别是在他的掌心开始不自觉地冒汗时,那种粘手的粘稠感便出现了。未干透的汗渍在无意中进一步吸附了更多的尘埃——那是日常生活中的细小粉尘,它们附着在所有的家具、电器以及电灯开关和门把手的上面。这大概就是一个家庭逐渐被氧化、被侵蚀的开始,即使夫妇二人始终都在勤快地打扫着——比如月底的大扫除等等,但这仍然不能逆转整个衰变的过程;这些清洁工作甚至加剧了它的败落:重新闪亮的家庭用品上已无法再掩饰那些越来越密集的斑痕。在它的美好解释中,这被形容为生活所留下的点滴记忆。可是,人们却有意地忽略了它的另外一层意思——所有崭新的东西都在衰落和贬值——的确,是有意识的被忽略了。随后,婚姻就如同它的同义语“家庭”本身一样,渐渐地被淡化了。也许人们一般会认为,它的转折点是生孩子。但,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生孩子或许只能用来衡量夫妻间性生活的质量,可,婚姻或者家庭并不是被一个娃娃击败的。孩子的出世至多只会搅乱家庭生活的几个年头,因为,这个新生命带给父母的新鲜感也会逐渐变得苍白无力;除了老一辈人(也就是祖父母、外祖父母)依然热情高涨地欢迎自己的孙子、孙女;但是,老人的热情里更多的是新的期望——为了弥补过去失败了的教育方式,抑或是对以往歉疚的补偿。也就是说,这是老人们的赎罪机会。所以,下一代的使命往往总要在他们前辈的观念中得到扩展。那么说,孩子们破坏了婚姻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使之更加紧密吗?似乎还没有那么严重,因为孩子们所带来的冲击,仅仅是触及到了父母的性生活而已(明确地说就是其性生活的目的性)。它使后者的活动范围不再具有合理性了——除非是最顽固的传统观念对于孩子们的性别的那种执著;即便如此,这在今天也越来越罕见了。然而,这一破坏却突然清楚地勾勒出整个婚姻的奇特外貌来——那是关于一套排除了各种杂念的合作精神。</p><p>  躺在旅馆床上的老郭,侧了一下身。他发现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但自己却完全没有丝毫的睡意。他继续思考着一些浅显的问题……那是一个焦虑的眼神,发出者是孩子的祖母,时间是他决定离婚的前一个星期。可能是母性的直觉告诉她,在儿子身上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她以神龛偶像般的目光扫视着儿子木讷的侧脸,就好像她卧室里的那尊立式观音像的表情一样——一道慈和而超脱的批判性眼光。此时此刻,她倚在长沙发的靠背上,她的儿子和孙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或许在她看来,这对近乎痴呆的父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最近在儿子身上浮现出来的某些东西,还是让她有所察觉。那是一种具有家族遗传性的秉性的显露,这不仅反映在爷爷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去打牌这件事上,也反映在孙子非要看中午的卡通片上。无论她怎样的苦口婆心去规劝,祖孙两人仍无动于衷、我行我素。她开始注意到儿子不再和儿媳一起出现,而且孙子住在这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些都是征兆。虽然对这些事情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公园那帮人平日闲扯的话题仍然足以使她提高警觉了。老太太踌躇起来了,她觉得有必要和儿子单独谈谈;然而她又没有勇气去这么办。该说些什么呢,恐怕这才是她最大的困扰所在。因此,母亲的这种态度和眼神,又反过来触动了老郭的神经。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并用儿子做挡箭牌——如此严肃的话题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提起。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岂不是更好么。起码这么做可以减轻家庭成员的心理负担——不过,它始终无法解决问题,充其量只是一种懦弱的逃避。</p><p>  老郭点了一根烟,继续梳理着自己与母亲的紧张关系。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母亲是如此的敏感。这不仅增加了他身上的压力,还莫名其妙地将他推到了更为不利的境地上。因为,只要一想到母亲布满皱褶的圆脸庞,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罪人一般。毕竟,在这件事中,犯错的是他、唯独只是他。故此,他必须找到一个理由来免除自己的罪孽。是什么呢……他想,没有外遇、没有经济上的冲突、也没有感情问题——他不由得把身子微微蜷缩了起来,似乎这种姿势更容易思考似的——但,什么也没有。这有点儿让人气闷,他没法解释这一切,难道说他是精神病发作了吗。</p><p>  带着这些揉成一团的困惑,他掐掉了烟头。</p><p>                    三</p><p>  次日上午,老郭拖着蹀躞的步子,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夹着一份儿晨报;哦,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他,最需要的不过是一口新鲜的空气罢了。而这个囚禁了他多年的办公室,显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于是,他坐在老地方,心不在焉地巡视着桌面。寻常的办公用品懒洋洋地平躺着,它们的那种样子使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胶水里似的。然而粘住他的不止是桌椅和这些小东西,还有周围的那些人;甚至是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周围的事物组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死死地粘住了他的身躯以及心灵。而当这种自动枷锁的一端在彼岸被他打破了以后,另一端的份量就显得异常的重了起来。这让他不由得向一边倾斜,并失去了平衡。</p><p>  世上只有忙碌能人忘掉痛苦。但老郭的神经是麻木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变化。即便是在今天,他更加卖力的工作:去了四趟厕所而不是往日的三次;茶杯只蓄了一次水;下午没有打盹儿。那么,他到底在干些什么呢?他甚至没有这样问过自己,因为他只记得工作的各个程序,至于在那些过程中曾出现了什么、有哪些成果,他并不关心,而仅仅是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而已。也许,他只是不习惯去弄懂他工作的意义和价值。咳,无所谓啦,只要整天忙忙叨叨就行了。</p><p>  是的,使自己处于一种能够忘乎所以的状态,是必要的。它本身就能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难题。正如行色匆匆的人从来不会被路边的街头纠纷所吸引一样,匆忙之间所形成的那道防火墙完全可以把大多数的人和物都过滤掉。因此,碌碌无为总比无所事事要强。</p><p>  但,这也只能对付上班时间,下班以后的情形就不一样了。至少对于老郭来说,是这样的。他现在不得不对付这样一种情况:不能回家——那是婚姻牢笼的象征;不能回父母家——那里只有一张供孙子睡觉的小床,而且还有两个(准确地说是一个半)严厉的审察员;不能留在办公室——单位从来没有留宿的惯例和相应的设备;不能踯躅于街头——晚上有流氓和巡警;也不能去火车站;更不能……他忽然发现自己正陷入左右为难的窘迫之中,这就像一个到处都是死胡同的简易迷宫,而他则是一只小白鼠。除了住旅馆,再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了。因此,快到五点钟的时候,老郭就已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属于心理上的自我安慰。</p><p>  走在路上,老郭不停地注目观瞧周围的人。他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瞥着,行人们默默地伫立在站牌的周围;而步行者中没有一个放慢自己的脚步。这或许可以被称作秩序井然,但他却不在其中——熙攘的马路渐渐变得混浊且嘈杂。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一切:那些来来往往的微弱气流相互融合、碰撞,就像蜿蜒纵横的交通干道一样,载着人们驶向不同的目的地。他想,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吧。于是,便坐上了一辆陌生的公交车。</p><p>  随着汽车走走停停,乘客也越来越少了。老郭坐在前面的双排座子上,他的旁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女孩儿好像是睡着了,在幽暗的车内灯光的阴影中摆动着。这儿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着的棺材,他想。人们要么在肆无忌惮地聊着天,要么就是进入了梦乡;或者仅仅是呆呆地坐着、站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乎乎的窗外……有些人甚至死盯着地板宛如一尊蜡像。这就是人间!这就是人间吗?老郭现在明显地感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东西:那些由不起眼儿的物体所组成的生活景观——处处存在而又稀松平常的、大家每天都在接触的、的、的什么——他无法叫出它的名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它的大小、周长以及状态。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它那让人感觉被包裹、紧缩一般地窒息感。这玩意儿像是缠在人们身上的一块儿破布:脏兮兮、黏糊糊的。他不禁叹了口气,但它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从你身边走开。此时,那些一成不变的声调混合着汽车的轰鸣声,对了,还有偶尔机器里传来的录音,都缓慢地围拢了过来。仿佛,这些正常的东西全都挤压着他,这使得寂寞的空间产生了意想不到扭曲。瞧,女孩儿的头正朝这边靠过来了。</p><p>                    四</p><p>  在摆脱掉刚才的恐惧之后,老郭只身站在这里。他以为的“远一点儿”的地方,其实只是他那循规蹈矩式的错误想法之一。他仍然在这个城市的管辖范围以内——因为对于城市来说,是不存在什么远一点儿的地方的——这里只不过是超出他两点一线的生活半径以外的另一个地方罢了。没啥值得描述的,还是同一样式的建筑,同一模样的人以及发射着相同强度光线的路灯。所以你看,这就是它可怕的地方:能够无限地扩展和复制。最终让人头晕目眩,彻底疯掉。</p><p>  去哪儿好呢,他考虑着。天色愈发暗了下来,而他已不能再按照他所熟悉的那套思维方式去选择了。毕竟,这里的确不是在他家方圆两公里以内的处所了。过去的经验在此毫无意义,因为现在这些循环的道路不会再通向单元楼的门洞儿了。老郭疑虑重重地挪动着,即便是在这座养育了他近三十年的城市里——但实际上,养育了他的城市只不过是一些屈指可数的地名集合而已。对此,他的全部人生都可以被容纳在其中——以一种和其他人差不多的形式被孤立了起来:陌生的地方只能用时间刻度和街巷的深浅来衡量;谙熟的路径仅是长久的重复后自然产生的某种神经反射。这些都没有必要去加以说明,因此,城市人生的最大危机便是这种游离却无法说清的状态。而老郭则恰好就在它的交汇点上,一个陌生人的生活,他想。但时间是不会宽恕他的,因为这个他还不能完全了解的地方,已经开始了逐步吞噬并消化掉他过程。但他从来没想过其他人的日子是怎样过的,所以,无数的可能性在他身上就像超弦理论中的那些不可见的维度一样,被卷曲了起来。没有办法,还是先找个旅馆再说吧。</p><p>  与人们想象中的不同,客栈并不是那么容易地就能够找到的,更何况是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地方呢。他在徘徊中寻觅着,带着一种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的心情,但他所找到的,却是两个立在阴暗拐角边上的影子。一阵劝慰之后,他像一只驯服的动物似的被带走了。而等待他的,只是一家看起来相当简陋的招待所,除了门口上方还亮着的白炽灯上的几个字外,谁也不会相信这儿是一家旅馆的。老郭踌躇地站在门外并没有立刻进去,因为他似乎预见到了什么:那是一道从虚无深处投射出来的阴影,它引出了一个女人声音的响起。这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故此老郭又迈出了步子。但他并未意识到,从自己踏进招待所的那一刻起,他就同时走进了一个隐藏在闹市里的新世界。</p><p>                    五</p><p>  房间内部的装饰简单而平缓,但不粗俗。这,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但更叫人吃惊的是,站在老郭跟前的那个女人。他不记得她是什么进来的,也不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于是,他问道:有什么事?</p><p>  女人只是笑着并不回答。这略微加重了他的疑虑,然而等他打算抬头再仔细看看她的一霎那,他马上明白了:这是客房服务的一部分啊。不过,这多少有些让他在措手不及中显得更加尴尬了,怎样才能打破这种无言的僵立呢——这对男女已经在那里一动不动足有二十多秒了。这是属于男人的责任;也许只是包括老郭在内的男人们或多或少的一种偏见。因此,他小声地问了一句:多少钱——</p><p>  女性工作者压在他身上的份量,比妻子的略显沉重。可能是做妻子的随时可以把那些软乎乎的附属加工物排出体外吧,但像他身上这样的女人却不能做到这点。因为她们需要一个沉甸甸的身体才能工作,否则,在顾客那里,她们就太像是一个玩具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了。但对老郭来说,这种起伏不定的重量仿佛一个强大的气泵一般,正在往他的身体里注入一股强烈的流质体:它们透过细小的皮肤孔洞流进了自己的血液里,并在循环系统的加速下迅速膨胀、迸发出一种热量。虽然,他也曾和妻子尝试过这种体位,但却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莫非,这就是与非婚异性性交的感觉么……此时,他只能看到俩人的肢体在低照度灯光下轻轻晃动着,没有丝毫的声响,是的,相当地安静。好像尸体似的。他无法忍受这种无声无息的煎熬,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声奋力的呐喊,而不是纯粹由于肉体之间的摩擦而产生的低吟。但要做到这一点呢,他没有把握。因为,他没有这种经历,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仅仅是发出呻吟声是不准确的——那也可以是发烧时的梦呓、或者是对痛苦往事的哀叹——</p><p>  请发出叫床声、请发出令人满意的叫床声……但,这比询问价钱更让老郭难以启齿。或许就这么一直做完算了,可是,这样就跟和妻子一起睡觉没有任何区别啦!别这样,他心里念叨着,别再这样了。</p><p>  能不能再大声一点儿。</p><p>  于是,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一个略感做作的娇痴女声。它甚至在音调上也缺少明显的变化,而只是重复着一个个走了板的单音节词。在由它们所构成的声场内,老郭一边蠕动着一边把那些行将退色的记忆,与自己妻子的大腿、臀部以及细细的手臂联系起来: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对比或者遗忘什么,而是希望通过自己亲身的体验去衡量妻子的大腿、臀部及胳膊在他内心深处到底处于怎样的位置。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了、他的身体开始颤抖了,但是,他的手和手指所接触到的,依旧是一个乏善可陈的躯体。那是无法正确形容其质感的大腿和有点儿冰凉的尖尖的屁股,并附带着一个普通女人的臂膀。可是,生理反应已经不可逆转的到达了最后的阶段;此时,即便再用已不新鲜的妻子的冰冷身体去冷却他,也于事无补了。老郭沉闷的怒吼声划破了寂静的房间里的空气,七八秒钟之后,虚假的女人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种貌似裹挟着痛苦与满足的呻吟,压制住了男人喘着粗气的呼吸声,并使后者显得狼狈不堪。</p><p>  当他望着天花板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一直都没有关灯。也就是说,这居然是他第一次在灯光下做爱。而躺在左边的那位女性工作者,则侧着赤裸裸身体在休息。要不要再来一次,他嘴角边浮现出了一丝微笑。但他实际上却对刚才的那一幕感到恶心。因为,在最后那一刻,他确实又想起来自己的妻子。如果,他现在发现这个女人的确是自己的妻子的话,那么很可能这家旅馆就会上今天晚报的头版。一个令编辑们大为兴奋的标题、一则让读者们感到目瞪口呆的新闻、一桩使警察们非常辛苦的命案、一个叫研究生经常引用的案例……天晓得还会有什么。</p><p>  那么,在经历了这次教训之后,他为什么不乖乖回到老婆身边去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发誓要痛改前非、再说些什么“孩子是无罪的”之类时髦话,否则就威胁马上去自杀——女人啊,毕竟是脆弱的。但也可能比男人想象的要坚强的多,就像这个卖身的女人,以及那时候手拿离婚协议书而面无表情的妻子。所以,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就从老郭的大脑里消失了。这样做是没用的,他躺在床上轻轻叹息着。和一个女人睡觉或性交并不困难,但要和一个女人合法甚至合理的睡觉或性交,就很困难了。这,才是他在这次教训中的收获。</p><p>  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告诉她自己想要睡了。这些个暗示常常意味着,这个男人是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嫖客。因为,嫖客们会故意做些显得有人情味儿的事儿,而像老郭这样的人则不会。他这样做只是想早点把这个女人给打发走,但他或许并没有注意到,其实那女人也有此意。她穿衣服的速度迅捷而且流畅,尤其是在她拿到了工钱以后,这套动作更快了。最后,就像她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一样,这女人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房间。</p><p>                    六</p><p>  又只剩下了他自己。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小段临时拼凑起来的插曲,只是,它弹奏出来的旋律并没有使他感到愉快;反而加剧了他对周遭事物的那种厌烦感。他蜷曲在床上,用手指尖夹起一根长而弯弯的头发。谁能说清楚这到底是谁的头发呢,也许是刚才那个女人的,也许是别的女人的。他嗅了嗅,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股似曾相识的浓烈气味儿,所以肯定不是妻子的。然后他又试着用两片指甲把它夹断,然而,看起来细细的头发丝儿却异常的坚硬。它只是沿着指甲咬合的方向滑动着并最终从他手里掉落了下去。</p><p>  这一晚,他基本没怎么睡。虽然躺在床上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倦意,但每当他犯迷糊的时候,女人的叫床声就会在耳边响起。那是职业性的、让人面带愠色可又无法立即制止的声音。而且,这种声音会使他马上想到自己的妻子——那个在做爱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女人。但他并不是那种吹毛求疵的人,即使是没有性生活他也能够忍耐。在他看来,根本的原因是那些在例行公事般的行为后面的心理状态:相互包容的二人世界里还存在着太多的东西。纵使责任感能够让他以本能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可是,这些义务并不总是与相应的权利范畴相对应。它们可能仅仅是在亲密关系中仍然无法溶解的那些孤立感,而为了应付这种孤立,他们就不得不用空洞洞的责任使之加以公式化。其结果,只能是变得更糟。或许老辈人可以对此熟视无睹,并以后代的延续为借口,毫无知觉地继续这种生活。但他不一样——即使年龄的增长使他的反应更加迟钝——他终究还是感觉到了这种无名的折磨。此外,在他的生活里,这种深切的感受进一步强化了他孤立无援的处境。因为他曾试图去理解、倾诉些什么,但这并没有改变什么。这种企图只不过是想将个人彻底击碎并搅拌成一种具有黏度的混合物,它会让人失去自我的,却无法用来去粘合其他的人;而且,它也让人难以启齿:把内心的秘密说出来会怎么样呢,这样做了的人,大部分都不可避免的成了被怀疑和研究的牺牲品。到头来,他还是迷失在飘摇不定的思绪丛林里了……</p><p>  在电话里请假的时候,老郭的头还有点儿疼。因此,电话那头带着演讲风格的官腔听起来就更加绵软无力了。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电话,幽幽地看着那些已垂到了地面上的淡蓝色窗帘。它们看起来很轻,似乎只要一口气就能吹起来似的。于是他试着吹了吹,而窗帘只是稍微摆了摆就不再动了。</p><p>  他又回到了家里。这种惯性是在过去的日日夜夜中所形成的强大引力,要想克服它是不容易的。除非是刻意地去矫正才行,但,只要一不小心,就又会被它重新捕获。这大概就是人们无法逃避的生活吧,一条固定的轨道。所以,即使在这样一个空荡荡屋子里,老郭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那些紧闭的窗户打开来。</p><p>                           08.1.4<b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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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吃饭、睡觉乃至呼吸我都时刻牢记这是为了能更好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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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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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2#
发表于 2008-8-1 01:58:00 |只看该作者
很不习惯那个妓女的出现,好像是作者刻意安排的,而且,也不习惯主人公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关系,非得这么明确吗,因为明确,就总有粗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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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冷场小王子无限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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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3#
发表于 2008-8-5 16:10:47 |只看该作者
性爱的段落看的很高兴。老郭这个人物本身的心理状态写出来了,而且拿捏的很稳。妓女走后的段落觉得还可以再多说一点。
http://blog.sina.com.cn/rockdaxing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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