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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罗密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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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2 23:31: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p>小说是好久以前写的,今儿个头次在黑蓝发贴,麻烦各位前辈多多提意见。</p><p><br />一</p><p>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主义”这个词汇.这不光是由于我们从小到大都浸泡在标语的海洋里——这些标语大多都是“建设XX主义新国家”之类,你可以在公共厕所、露天厕所等处看见它们。如果仅看到仅是由于宣传的作用,我肯定不会这么在乎这个词汇。小小年纪就知道了有”主义”这么个词,甚至领悟到”主义”这个伟大的词语有多么深刻的含义,决不会只是宣传的作用。但是发觉“主义”背后隐藏着不可捉摸的玄机,应归功于我父亲。每次我作错了事情挨批时,都会听到一个词叫做“本本主义”。打碎花瓶是本本主义,上课睡觉叫本本主义,和他吵架更是本本主义。虽然我一度发现:”本本主义”好像不是父亲说的那么回事.</p><p>记得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那天的阳光非常灿烂以至于肯把一部分阳光施舍给我,照进我阴暗的小屋。可惜那天我的心情不很好,否则也不会郁闷到翻字典来打发时间.窗户半开着, 一丝风也没有.窗帘像死尸一样悬挂在那里。就是在那样一个无聊的下午,我找死一般地翻开了字典,翻到了”本本主义”这个词条。那本字典我记得好象是90版的《现代汉语辞典》,书的封面散发出一股很浓的类似胶水的味道。但是书里面就好多了:把鼻子放在每页之间,就能闻到一种油墨香,类似女人身上洒的香水的味道——让人联想起赵匡胤所说的书中自有颜如玉——简直就是对鼻子的按摩。闲言少叙。我不幸发现了“本本主义”不是父亲说的那个意思。当时我好像才七岁,根本不敢把“真相”告诉父亲。现在我已经三十七岁了,早已过了无端担惊受怕的年龄,却怎么也找不到告诉父亲“真相”的理由了。</p><p>你可以想象, 当我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发现了”本本主义”的真正含义时,我心里是多么的激动。之前我说过,我当时是一个不敢说话的人,这是由于——按照父亲的结论:我的性格过于内向,另外我自己也补充了一点:我怕说错话负责任。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后一个原因才导致了我的沉默。那天的兴奋证明了我的猜想.。有了字典做后盾,我非常自信地找到父亲,告诉他本本主义的真正含义。果不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和蔼地”承认了错误。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之一。</p><p>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天下午(好像阳光也很足),我就再次领教了“本本主义”。好像那天我也在看一本书——很少会有刚上学不久的孩子做这种事,其实识字的人看书的也没几个,大多不是书呆子就是迫于考试。我当时既不是书呆子,也不知道考试为何物,显然就是由于第三种原因——我病了,而且一定病的很重。要知道,在我们的国家,学习知识是一种没事找事的事情。大约三十年之前,我们伟大的党和政府(其实都是一个)以及伟大领袖M主席就英明的发现:世界上有一种比性欲和贪欲更能破坏社会和谐的欲望,那就是求知欲。M主席为此发动了一场革命,在这期间求知欲被列为非法。后来的领袖由于没有了“伟大”两个字来修饰,对求知欲的管理也没有伟大的M主席那么彻底、有力。父亲是M主席的崇拜者,自然对我在看书这件事很不满。于是他就模仿M主席有力地消灭妄图追求知识的不法分子那样,更加有力地把我的书夺了过来。嘴里还说着一些我当时听不懂的话,大概意思就是我应该去作一些更聪明的事情,而不是整天和这些“破烂”鬼混。随后他如同 M主席那样大义凛然地指出:我犯的是本本主义错误。很显然,我当时没听懂,事实上后来父亲自己也解释不清“本本主义”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时我很容易地听懂了一点:本本主义是很严重的错误,虽然我不知道:犯本本主义错误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但这后果一定十分糟糕,否则父亲大人不会摆出一副M主席念稿的架势来教导我。</p><p>我们都知道:犯错误是要被教导的,犯本本主义错误更要被狠狠教导。凡是听过“教导”的人都知道:所谓的教导都是一些脏话和昏话总和,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你搞糊涂,这样就会糊里糊涂的相信那些 “教导”了。这回,我又见到了熟悉的“本本主义”。给父亲纠错是“本本主义”,是很严重的错误。和字典”鬼混”是很本本主义,是更严重的错误,我不应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可是一个性取向健康的人是否会整日与和一本字典厮混,对此我至今深表怀疑。虽然那本字典如同在香水里泡过一样有一种特殊的油墨香味,那也不会把我迷的神魂颠倒。后来的事实证明要想神魂颠倒只有香味是不够的,还要有好身材。当然这是后话。一个7岁的孩子是不能说这些话的,否则就是大错误,比犯本本主义错误还危险。所以我没用争辩,安心接受教导。对于一个犯本本主义错误的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我一直沉默到父亲教导得无聊了为止。于是他下了一个结论:我会永远沉默下去。算是对我未来的一个预言吧。</p><p>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讲一个十分无聊的故事。一个怪异、愚笨又无聊的小孩被父母教导,听上去就让人打哈欠的“本本主义错误”等等。实在是很无聊。你可能还会说,一直到现在罗密欧和这个故事也没有什么关系。的确如此,这个故事目前为止很无聊,因为我自己到目前为止也很无聊。看书是本本主义错误,所以看书是无聊的。玩电子游戏是本本主义错误,所以也是无聊的。就这样,我的生活充满了本本主义错误,所以我是很无聊的。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着,直到罗密欧出现。</p><p>二</p><p>我有必要简要的介绍一下我自己。我今年37岁,目前还是男性,性取向一直很正常,不会被大街上美丽的男子所吸引。我现在是小说家,一个被我父亲视为最没有出息的行业。这时候你只要把你的稿费每个月寄给父母一些他们就会闭嘴。小说家有很多种,用科、处、局、厅、部来表示等级。我属于正科级小说家。虽然这不是一个很尊贵的地位——如果我去坐过山车的时候给售票员出示我的科级小说家证,她也不会给我一点笑脸——但是看着在下面辛苦奋斗的无证小说家们,我还是心满意足了。至少我现在住着作协分的房子,虽然只是一间两室一厅的把山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我还可以堂而皇之的踏上作协的通勤车上下班,上车后找到前面的几排坐——那些无证小说家们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在后面,刚爬上通勤车还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个我一个异常热情的招呼。</p><p>小说家的工作也是随着级别的不同而改变的。总之就是级别越高写的字就越少。我是科级小说家,所以要负责写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大多都可以在报纸的中间几版见到。另外我还要负责审阅无证小说家的文章。每天上班后不久,一个戴眼镜的女的就要给我抱过来一大堆稿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无证小说家们的心血,我每天都要花上10个小时审阅30多本小说,大概就是用最粗的红笔在稿纸上打叉。这个工作很无聊,但是我却觉得很爽。有时候我会在文章的最后写上一两句评语,这评语和小时候父亲的教导一样,都是一些脏话和昏话的总和,目的就是让作者彻底糊涂。有时候我写上:文章基调不够积极,或者是:小说作者犯了本本主义错误。等等等等。每当写完这些评语,我就意淫起小说作者绝望的表情,实在是爽快极了。</p><p>但是我的同事们大多不这么想,他们都把工作视为自己晋职称的工具,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一直觉得,我们的生活还是应该有一些有趣的东西,不应该这么单调、无聊。我的生活和我的同事们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无聊:每天“审阅”一大堆稿件,画完叉后和同事扯扯淡,回家教导孩子,然后晚上和老婆好一次。有机会使劲和领导套关系,结交各种各样的有用之人,等待着遥不可及的升迁。这种生活是很无聊的,我很的小时候就看清了。但是至今为止,我依然困在无聊之中无法自拔。其实我也没想过改变现状,因为我才37岁,还有很大的升迁空间。</p><p>领导给我下了一个任务,让我写一篇小说:《我的父亲》,发表在三八父亲节特刊上。这个题目很恶俗,可以看出我的领导的恶趣味。但是我很高兴,因为领导在无数个科级小说家中注意到了我。我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绝对不能犯本本主义错误。在构思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想到了罗密欧。</p><p>我最早见到罗密欧是我15岁的时候。那一年我转学去了重点中学。那个满脸麻子徐娘半老的女班主任让我坐在最后一排,同桌就是罗密欧。其实他叫什么名字我至今也不知道,父亲曾经说过:我会永远沉默,所以我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只是见他有一次拿出一本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来看,我就叫他罗密欧。</p><p>罗密欧的个子很高,即使在小孩普遍营养过剩的今天依然鹤立鸡群。他喜欢玩球,足球篮球都玩,经常踢伤别人,或者弄伤自己。但是一旦他离开了球场,他就变成一个沉默的人。这一点和我很像,所以我和他还处得来。开始罗密欧在我面前还很沉默,时间一长沉默就打破了。罗密欧说:他是一个怪异,愚笨又无聊的人。我说我也是。他说他特别无聊,我说我也差不多。他说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因为他们都太无聊,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这个无聊的人说话呢?他笑笑,然后我们就谈开了。</p><p>罗密欧说,他的父亲对他很严厉,可以说他的父亲把他的一生都规划好了。我说父母大多都是这德性,到最后还要你自己决定,没什么可烦恼的。他说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是自己的了,我说你的根还是你的吧。他大笑了一阵,然后说他要是这么和父亲讲话父亲会把他踢到楼下去的。我说你父亲把你踢下楼过?他说没有。我说所以他不会踢你,顶多教导你一通,说你犯了本本主义错误。他说本本主义是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本本主义错误很严重,我父亲天天就这么训我我也不知道本本主义是什么。他说你父亲真无聊。我说我们才是最无聊的人。他想了想说也是。</p><p>后来罗密欧见到了我父亲。那天下午,我和父亲在餐厅吃饭,见到了罗密欧。那天罗密欧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因为毛衣是不会反光的,所以看上去罗密欧没有一点亮色。他用左手拿起碗,里面盛满白米饭,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米饭吃掉。我估计这一小腕饭他可以吃上半个钟头。同时脸上还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简直像伟大领袖M主席就餐时也在思考世界革命的战略问题。父亲特别喜欢这种老成、持重的感觉,他一边 “教导”我一边看着罗密欧。让我不得不考虑父亲是不是一个Gay或者他最近是不是偷偷做了变性手术,把自己阉掉了。过了不久,他就开始把我和罗密欧作比较。从头上到脚下,我和罗密欧比简直一无是处。可以说罗密欧就是完美儿子的代表,父亲梦中之子。我已经搞不清那个大个子同桌是谁了。</p><p>半个钟头以后,罗密欧终于吃完了那碗米饭,付了钱准备走。这时父亲的教导尚未结束。罗密欧缓缓站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我看见他的目光和父亲的目光相遇了。这是真正的一见钟情,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无过如此。让人沮丧的是,这个过程之持续了5秒钟就中止了。罗密欧出了饭店,父亲接着教导我,我还在回味这美好的瞬间。</p><p>现在想想,如果罗密欧和父亲的事被学校知道了:先是一位愤怒的主任在眼操时间突然出现,破口大骂罗密欧,然后就是单独谈话和通报批评,紧接着是名誉扫地,最后会是记大过或开除学籍。父亲单位要是知道了,过程大概类似,只是如果他是党员还会开除党籍。开除学籍或党籍这招很妙,你不会死,却不会有人再拿你当人看。很幸运,罗密欧和父亲没有败露,所以没有成为行尸走肉。我也就有机会继续关注这段禁断之恋。你也许会说我很不正经,事实上我是因为无聊。在我所在的学校,一切都有领导安排。对此我很适应,因为在家里也是一切都由父亲安排。领导深思熟虑,已经勾画出我们高中三年的每一件事,精确到了每分钟。既然已经规划完毕,那么任何超出规划的行为都不可容忍。做操不认真不可容忍,看课外书不可容忍,玩游戏不可容忍,谈恋爱更不可容忍。随着时间的推移,规定也渐渐细化,比如做操是手臂离地面至少要150.55cm(身高低于130cm者例外),除电子游戏全面禁止外,体育运动项目的时间也大大缩短。恋爱也由原先的禁止学生之间的恋爱扩大到禁止师生恋。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不禁止领导和学生之间可能出现的恋情。也许领导道德层次高不必多虑吧。那么道德层次高实在是很无聊。高中生活就是All work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语数外理化生轮番坐庄,趴在课桌上呆望窗外度过无穷尽的无聊时光。窗外方形的天空,方形的课本,方形的成绩单,生活是方形的。</p><p>当方形的生活中出现了罗密欧这么一个特殊的人时,我总算找到了打破无聊的一个缺口。后来我父亲每周都带我去那个饭厅吃饭,罗密欧当然也去,还穿着黑毛衣,走时和父亲对视几秒钟。对视的时间逐渐加长,后来罗密欧开口和父亲谈话。父亲很吃惊,发现罗密欧言谈举止十分得体,完全是他想象中儿子应有的样子。于是他春心萌动。回头看我时眼里便如同冰雪。我很羞愧。前面我说过,我是一个沉默的人,父亲最讨厌我这点。</p><p>就这样,罗密欧成为了我生活的希望,慢慢无聊长夜中唯一有趣的人。虽然我觉得追求有趣是人活着的基本权利,但我身边的人都不这么想。他们都以自残自虐自我欺骗为乐,除了罗密欧。</p><p>三</p><p>领导让我写一篇叫《我的父亲》的小说,发表在三八父亲节的专刊上。我屁颠屁颠的领下了这个任务。对此我十分兴奋。理由当然是得到了领导的重视。要知道领导日理万机,能够注意到我这个科级小说家实在是难得。这个差使惹来了许多同事的嫉妒。虽然他们嘴上不会说。同事可以说是野狗一样的人,没有骨头吃时都是好朋友,记住前提是没有骨头的时候。通勤车上打招呼的时候,一些人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对,和看见骨头的野狗眼神差不多。当然,我必须装作没有受到影响,每天上班先问候领导,那个眼镜娘给我抱过来一大罗稿件,我用半个小时打完叉,然后开始构思这篇小说。构思小说很容易,困难的是构思可以出版的小说。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说:只要不犯错误,你做什么都行。而要想不犯错误就必须执行父亲的要求。同样领导也告诉我:只要不违背原则,你做什么都可以。领导没有告诉我原则是什么,即使不用说我也知道,从父亲那里我早就学会了。</p><p>我今年37岁,按照古代圣贤的说法已经快到了不惑的年龄。如果说这种疑惑是对生活的疑惑的话,那么这种说法是不确切的。自从我开始被教导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不惑”了。写小说的原则和生活的原则一样,很大程度上就是反对有趣。能发表的小说都是经过删改的,确认剩下的部分没有犯本本主义错误。在我们小说家中间有不成文的约定,本本主义错误被简称为本错,后来又被简化为本,像黑话一样。我在审稿的时候就喜欢写“本”,后来我的同事们也开始用红笔在稿件的末尾写上“本”,稿件惨遭枪毙的无证小说家们也很快熟悉了“本”这个词汇。最终领导注意到了这个词汇,在文件里开始使用“本”,并且把它归为领导智慧的产物。</p><p>每天早晨,我都要枪决一堆稿件,用最粗的红笔在末尾写上“本”。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望着显示屏发呆。写小说的时候人们都是如此,尤其是作为任务的小说。有时候我会向里面打几行字,有时候把双手放在键盘上乱按,屏幕上蹦出几行不成人话的字符。有时候我会想:这和我在学校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我整天盯着方形的电脑发呆,一样的困在方形的生活里。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我这么想是犯了“本”错误。我已经37岁了,竟然还在想过有趣的生活,这太可笑了。我是一个只在头脑中犯错误的人。所以小说分部的人都觉得我很正常,他们反而觉得那个发材料的女的不正常。我以前提过她,那个人戴眼镜,而且是镜片很大的那种,看上去傻傻的。身材的确很棒,更妙的是她还用一种淡淡的香水,简直像荷花的幽香。其它女小说家都是浓妆艳抹,身上散发出浓重的劣质香水味。每天她给我稿件时,我都偷偷的瞟她一眼,她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发她的稿件,对别人重复同样的动作。每天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她总是不声不响的要一些蔬菜,有时候还有一小块肉,外加一碗白米饭,坐到食堂最偏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吃饭。好像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女学生一样。所有人都觉得这个人很古怪,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别人是认为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古怪,我是认为这个人为什么把自己的古怪表露出来。</p><p>那段时间,我天天上班都要打开电脑,编一段《我的父亲》。那是一台老式电脑,它的商标已经磨损,看不清是什么牌子的。键盘按键很涩,按下每一个键子都要用上十二分的力气。办公室里有几个小年轻带自己买的电脑,我却懒洋洋的还在这台报废机器上打字。我是正科级小说家,就要有正科级小说家的风范。除非哪一天领导决定更新设备,我会感恩戴德的接过来新电脑,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新年新气象:小说分部设备更新》或诸如此类。如果没有领导给的《我的父亲》这个任务,我一定会抢着些这篇文章。也许领导会把这篇文章交给其它人来写,文章都大同小异,区别在于我就只能住我的二室一厅把山房,人家就可以住处级楼开桑塔纳了。我敢打赌小说分部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除了那个眼镜女。大家都叫她“洋娃娃”,可见她和我一样都是沉默的人。唯一的区别是:小说部的绝大部分人都被小时候的“教导”给摧毁了,我现在是残废,只是偶尔还会“本”几次。这个女人几乎一直在“本”。更恐怖的是,后来这个女人给我发稿件的时候,总是要多看我几眼。我心里很发怵,那是父亲看罗密欧的眼神。一个在单位几乎不说话的人当然是很古怪的。我可不想和这种古怪的人交往,太容易“本”了。似乎领导也曾经 “教导”过她,教导的内容是什么我不清楚,希望不是特殊教导。</p><p>我说过我是一个只在头脑里犯错误的人,所以领导才会给我任务,丝毫没有察觉我的xiee内心。可是罗密欧却看透了我的xiee内心,并且他很喜欢我这一点,经常和我讨论很多xiee的问题。你可能会觉得这个故事正在变成三角同性恋。事实上没有。我很想和罗密欧有Gay的关系,但他却没有这种想法,于是我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观察罗密欧和父亲之间的事。他们在饭店经常说话(不知怎么父亲和罗密欧坐在一张桌子上了,把我抛在一旁),后来还经常通电话。更逗的是有一次我和罗密欧坐火车去BJ市学习,走之前父亲对罗密欧肉麻的说:罗密欧,你一定要照顾好他(指了指我)。罗密欧也色色的回答:好的,X叔。那天晚上我在火车上笑得全车厢的人都没睡好觉。</p><p>后来罗密欧改和父亲在大饭店里吃饭。一般都是在驴洋春酒店,预定一个包间,每周都要聚上一次。对于我父亲而言,罗密欧不能给他的晋职任何的帮助,这种奢侈消费的意义不言自明。父亲早就把我踢到一边,只是因为罗密欧的一在坚持,我也被带到酒店里。每次当他们正兴奋时我就去上厕所,并且一上就是半个小时。回来也不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曾在包间里放了一只录音笔,因为隐藏不善被发觉,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能够涉足这里。这件事告诉我们做坏事要隐蔽,否则一定会败露。</p><p>父亲和罗密欧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母亲是很爱吃醋的人,一旦知道她一定会发疯,所以我把这个秘密保存起来,等到哪天拿出来敲父亲竹杠。不过这个机会后来没有了。</p><p>你可能觉得这些描写透露出我内心的xiee,我可能的确很xiee,但我所面对的生活更xiee,xiee到一切都是灰色的,一切都被无趣所遮盖,一切都被切成了方形。所以说我这点xiee还不算什么。不过我的xiee程度已经足够“本”了。</p><p>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和过去的想法。现在的我是科级小说家,有两室一厅的住房,有通勤车接送上下班,还从领导那里领到了任务,还有老婆孩子,怎么也不会蠢到去犯“本”。现在我正坐在狭窄的空间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写着事关前途命运的《我的父亲》。我显然不能说我父亲是一个Gay,或者大讲特讲罗密欧的故事,否则我不仅会被批评犯了本本主义错误,还会失去两室一厅的住房和搭通勤车的待遇。老婆没了还可以再找,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这些没了要想弥补如同登天。还好,《我的父亲》写了一半,丝毫没有“本”的倾向,只是很臭屁,但是符合领导说的原则。符合原则就是好的,记得古代圣贤也异曲同工地谈到过中庸之道的妙处。由此看来中庸之道就是臭屁。</p><p>你可能又要说:这篇小说的题目是罗密欧,和《我的父亲》有什么关系。事实上,罗密欧是应该出现在这篇小说里面的,但是没有出现,理由是我的二室一厅的住房会因此受到威胁。我还是很珍惜我的住房的,毕竟福利分房每平米只用交7万,商业房就要四五十万,还包括走廊的一部分和我永远也用不着的地下室,并且位置还在一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很显然罗密欧不可能给我发福利房,所以我理智的抛弃了他,把小说中有关他的地方都删除掉。删除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电脑上的Backspace键也很配合,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向前删字。这说明它察觉到它正在删除的文字中包含很多“本”,领悟到它正在完成使社会更和谐的使命,故而干劲十足。</p><p>《我的父亲》里面讲到了很多人,首先就是伟大领袖M主席,父亲一辈子的偶像。然后就是党国历代主席,当然他们都没有伟大作修饰。然后就是父亲所做的各种工作的领导:父亲一辈子紧跟领导,他知道,只有领导的深思熟虑才能带来这个社会的和谐。领导在办公桌上的思考决定了世界的走向。然后就是他的各行各业的朋友,他的同事,在晋职道路上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们。最后是他的家人:他的父母,妻子,兄弟姐妹,唯独没提我和罗密欧。我这种人消失掉无所谓,罗密欧被backspace给删掉,《我的父亲》就瘸了一条腿。</p><p>《我的父亲》就要截稿了。我却被一种无聊的心情笼罩着。两室一厅和三室一厅究竟能差多少里我真不知道。拼命巴结领导,结交有用朋友的生活是否会有意义我也不知道。一个37岁的科级小说家是不应该这么想的。他应该对上听从领导安排,团结朋友同事,承担家庭责任“教导”下一代,决没有时间和“本”鬼混在一起。虽然我怀疑前几个“应该”都是为了最后一个“决没有”作准备。我说过我是沉默的人,是善于在头脑中犯“本”错误的人。不过后来我被发现了。</p><p>那天我在食堂打饭,忽然间有人拍我的后背,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那个眼镜女。我问她什么事,她说你的小说写好了吧,我说稿件已经交给领导审阅了。她说不是那篇臭屁文章。我说真吃惊你也能说出这种话。她说是那篇《罗密欧》,我说我没听懂你说什么,她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说一看你就是和我一样的人,私下里犯“本”。我说你一直是明摆着犯错误,她笑了笑说你不也如此吗。我们沉默了一会。她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写下一个地址,说你哪天有时间在这里见面,我说明天就行,她说好吧就走了,把吃惊的我撇在食堂黑压压的人群里。</p><p>四</p><p>我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小说家了。搬进了处级楼,开单位的桑塔纳上下班。和我原先一同挤通勤车的同事们见到我也要装笑脸了。那些“有用的”朋友们和我的关系也因此而更加紧密。我对此很欣慰,于是我决定告诉父亲这个喜讯。</p><p>父亲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开车也就10来分钟就到。因为是单位的车,所以开起来毫不手软。父亲家住在一栋老楼里,楼是15年前的红砖楼,国家规定住宅楼20年后就必须大修,50年就必须拆除,所以这栋楼离被“教导”也不远了。我从车里下来,神气的关上车门。楼前的小树抽抽巴巴,物业公司早就忘了它们。单元门前横卧着一个个垃圾袋,像地雷一样挡住了路。我好久没有来这里了。说实在的,我很不想见父亲的。他现在60多岁,越来越像我当年的爷爷了。没多少钱,靠着那点微薄的养老金度日,要不是我这个儿子有出息,成了副处级小说家,他也要像其他老人那样,每天喝菜汤走路去商场,为了几块钱斤斤计较,比赛似的得重病,吞噬儿女的财产。其实我现在也很像当年的他,简直是一模一样。我儿子也很像当年的我。但我从不给他讲家里的事,省得将来我老了他有口实对我不孝顺。</p><p>父亲的头发斑白,背有点驼,耳朵也有点不好使。他见我来了做了他能想到的最好的饭菜,我照例把他数落了一顿后,骄傲的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是副处级小说家了。处级这两个字的发音明显强于副这个字。他说好啊,又沉默了。我说我都升了你还不高兴,可是我养着你,没了我你哪有这么好的生活,他说那我请你在楼下的饺子馆吃饭吧。我说我才不去那里,我请你去驴洋春吃饭。他说太贵了不去了,我说你真是老顽固。后来我走了,在车上儿子说你怎么对爷爷那么不好,我说我 TMD给他钱他才能有这么好的生活,你装个X呀,没我在外面打拼你和你爷爷早就饿死了,儿子就不说话了。他和我小时候一样,也是个沉默的人,我也很讨厌他这一点。</p><p>父亲早就没有当年和罗密欧断背时的那种勇气了。现在的他颓废至极。也许是因为后来和罗密欧散了的缘故吧。其实在我眼中,罗密欧是一个好人。只是有点和我一样,偶尔爱犯点“本”。我们都是没有被“教导”完全摧毁的人。但是父亲不这么想。在父亲眼里,罗密欧是完美的儿子。如果他知道罗密欧和我一样也 “本”的话他会疯掉的。后来有一天我真对他这么说了,他反过来“教导”了我一顿大概就是说我和罗密欧相比天上地下之类。后来我每天都找死和他说一次,这么跟他说了一周,他反过来“教导”了我一个月。一直到那一天。</p><p>我忐忑不安的坐下来,无法自制地看着包间里的一切。一个很棒的KTV,宽敞的房间,漂亮的沙发,墙上挂着高更的画作。她就坐在沙发上,喝着一瓶雪碧。我结结巴巴的和她打招呼,她说你坐下吧。我心想万万不知道她竟然是这么一种人。她说她过去经常和朋友们在这里K歌到深夜,我说我从来没K歌过。她说你可真没趣,我说我已经被“教导”摧毁了。她说你就是那种没有被完全摧毁的人,小说带了吗?我把小说递给她,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涂上了指甲油,很艳的那种。她一边把身体靠在沙发背上,一边咬者自己的指甲,而我却像正在被“教导”一般傻站在那里。她看了好久,突然说说你坐呀,我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椅子,又站在那里不吱声。她一把把我拉过去,强按在沙发上,身子改靠在我身上,右胳膊搂着我脖子,手里还有一瓶雪碧,左手拿着小说(这回她不咬手指甲,改喝雪碧了)。我沉默无语,眼睛盯着她,好像看着外星人一样。她看了一会小说,拿起雪碧说你也喝,我说我有糖尿病喝不了。她说你这个人真怪。我想世界上还有比你更怪的人,我都怀疑每天上班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她忽然笑了起来,说你这一段写的真逗,我说你笑得真轻浮。她说我是身体轻浮,你是头脑轻浮。我说我是被“教导”过的人,不会“本”。她说她才不管什么“本”不“本”,只要有趣就行。我说我可承受不了这种有趣。她用手指狠狠掐了我耳朵一下,说别那么无聊,一边又看我的小说。</p><p>大约就这么过了许久,她把小说往沙发上一拍,说:写的不错!然后她盯着我木讷的脸,说想不到你小子这样的人也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我说我也想不到你是这么一个人。她问我:那你说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又沉默了。许多父亲小时候批评我的词汇出现在脑海里,首当其冲的就是“本”,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不想说出来。她看我愣了好一会,然后笑了好一阵,说:你真无聊。我说我一直很无聊。她问我为什么不吧生活变得有趣一些,哪怕像她那样过近乎于双重生活也可以。我说我是副处级小说家,还有糖尿病。她说那又怎么了?我说那的确没什么。我们又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她说:你什么时候能写完这篇小说?我说快结尾了。她说我等着看结尾,一周后还在这里这个时间见。我说一周足够了。她说你先走吧。我就走了,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失去了双腿的所有感觉。</p><p>《我的父亲》如期在三八父亲节特刊上发表了,位置还不错,在第九版的左侧部分,附带了我的一幅生活照,是我和家人去云南漓江时照的。照片里面的我笑得很阳光,文章也很积极向上,没有关于罗密欧的任何事。领导对我很满意,我对此感到很欣慰。副处级小说家不是白吃饭的。像我们这种级别的小说家就需要为领导编很多歌功颂德的文章,充斥在报纸的各个版面。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教导”,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消灭像我这种仍然残留着“本”思想的成年人。但领导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个“本”分子也混进“教导”的队伍中了。</p><p>后来我经常和那个女人在那个地点见面,有时候她也带几个朋友过来,但我从来也没有带我的朋友过来。“有用”的朋友都是很“体面”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和“本”的人交往。每次我都把小说带过去,她似乎很喜欢我的小说。后来我去她的家里见她。她住在公寓里面,就是类似火柴盒的那种住房。因为是一楼,一到冬天就整天幽冥不见日。她穿着颜色鲜艳的毛衣,坐在床上,一边咬指甲一边读我的小说。有时候外面刮大风,快速流动的空气猛的撞在玻璃上,玻璃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就说你应该努力升一级,也能住处级楼,处级楼都位置好,没有这么大的风。她说:我乐意。我说就算你愿意住这里,也应该琢磨琢磨房子的事,现在位置好的房子升值可快了。她笑了,说那些位置好的房子都被领导抢走了,哪还轮得到你这个小处长!我就不说话了。她家里也有一幅高更的画,是《我们是什么,我们从那里来,我们往那里去》,镶在很漂亮的木制画框里面。她忽然说你真应该去投稿,诺贝尔文学奖拿不到也能得个什么汉语布克奖或汉语龚古尔奖什么的。我问那两个奖是什么,她说是美国和法国的文学奖,当然只有汉语的奖才会给你。我说得了奖我就辞职写小说。她说你现在不是在小说分部工作吗?我说我现在活着和死了没区别。她说你现在就是一个死人。我说我一天死23个小时,然后1小时活着写《罗密欧》。她说你最近明显话多了,我说还不是你“教导”的。她大笑了一阵,然后又开始一边咬指甲一边看我的小说。</p><p>后来在做爱的时候,她突然起来问我你说“本”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怎么想起来这种事情,她说她一直不明白,我说你也不用明白。她这个人平时很精细,一到床上就变得傻咧咧的。经常一边做一边咬她的手指甲。说实话,我最讨厌她这一点。有一次她对我说再给她升一级吧,我说我不已经想办法给你提到副处了吗,她说还不够,我说我也没办法,我这个人太“本”了。她说你也就下半身很“本”。在这里我就不说我是怎么报复她的。</p><p>罗密欧的故事有一个悲剧结尾。有一天父亲忽然间发现罗密欧不是他想象中的完美孩子。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以至于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向单位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5天后他出来了,对所有人说他从来不认识罗密欧。后来他再也没有去楼下的餐厅吃饭,也没有再带着我和罗密欧去驴洋春的包间。更没有通过电话。我一直在想,父亲所要求的那么完美的孩子上哪里找去。的确,父亲也在颓废中度过了自己的余生。</p><p>直到现在,罗密欧也没有死。而罗密欧的故事已经结束。我也写好了这篇永远不能发表的小说。我现在正在为了成为正处级小说家而努力着,《我的父亲》也选入了“三八父亲节小说选”这部官方文集,打开书每一个字都是脏话和昏话的总和。罗密欧曾经活过,他有着很有趣的生活,虽然有点变态,但是绝对比领导的深思熟虑有趣得多。可惜作为一个住处级楼开桑塔纳上下班的正处级小说家来说,是不能这么想的。我的一生早就由领导深思熟虑好了,我只需忍受这种无聊的生活,就可以成为“人上人”。我是受不起这种诱惑的。现在我已经是一个小领导了。和大多数领导一样,我住在处级楼里,开车上下班,紧跟大领导步伐,和同事搞好关系,结交很多“有用的”朋友,回家有老婆,有孩子,虽然很不听话,还有一个情妇(众所周知,在我国,领导情妇的多少和领导地位高低成正比。我只有一个,可见我还只是小领导)。我终于享受到了领导的待遇,和M主席和父亲和许许多多大领导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在这条战线上我得到的好处是罗密欧不能给我的。放弃了有趣就会有待遇,这种交易太划算了。</p><p>《罗密欧》这篇小说到最后没有真正的结尾。看到这里,你一定会很失望。但是这就是我们所面对的现实,我也不用说太多,否则我就“本”了。</p><p><br />最后贴上小说原来贴的地方,顺便给自己blog作个广告……http://www.qusi8.net/?p=5</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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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5 23:22:34 |只看该作者
我怎么觉得第一部分用处几乎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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