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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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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1 14:25:5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如果说这18年来，我一定要死一次的话，肯定是死在我妈手下，被她活活打死。从7岁开始，我那个形状怪异的脑瓜子的右部分，里面的神经会不定期地跳动。跳动的地方会很烫。我不知道是因为一直跳动，然后它烫，还是因为它烫，然后那个地方开始跳动，就像油炸鱼。油烫，鱼跳。不过我不觉得我头里藏着一条鱼，如果非要作个比喻的话，我想我的脑子里是长了一棵树。就像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里的插画，一个男孩不小心让种子种进了自己的耳朵，接着耳朵里长出了一棵树苗。我头脑里的那棵树，不是我自己不小心种下的，是我妈帮我的。对于这件事情，在我13岁以前我是没有印象的。我13岁那年，有一阵子天阴多雨，然后我脑子里的树苗就开始生长，我开始疼痛。我当时和我奶奶睡在一起。我奶奶摸着我的脑瓜子，手指着我妈的房间，一边哭一边骂我妈。她说我7岁那年，我想要一个和弟弟一样的书包，但是我妈不肯，我当时很倔，一直缠着妈妈，她很厌烦，就把我往饭桌方向摔。我从桌子身上掉下来后，就抱着头哇哇大哭，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啊，阿爸阿爸你在哪里。奶奶说这些的时候，哭得很伤心，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也哭得很惨。也许是受了奶奶的启发，我开始记起好多年少时的事情。这些事情像是肥料一样，我挖得越多，我脑子里的树就长得越快。有一次，妈送给弟弟5毛钱，我站在一边，一分钱也没有。弟弟很开心，说要把钱藏起来，然后再和大家一起去地里摘花生。当时院子里有好多人，妈妈、伯母、堂姐堂弟。我对妈说，我陪弟弟进去吧。我们一起进去后，我们一起出来。然后弟弟又变卦，说要进去拿那5毛钱，等下回来路上可以到小卖店买冰棒吃。大伙都笑了，这么调皮的孩子啊。弟弟是哭着出来的，他的5毛钱不见了。钱不见了，大伙都开始看向我，我说我没拿啊我没拿啊。他们还是看我，然后我妈过来了，开始搜我身。最后在我鞋底找到了5毛钱。看着手里的5毛钱，我妈脸红了，把我提了起来，像种花生一样把我往地上种。我想，当时地上肯定也有一粒种子，我妈把我这么一种，种子就跑进了我的脑瓜子。我妈也许觉得我还没完全被种到地里去，所以操起了刚才来搜我身时摔在地上的锄头，准备帮我犁一下地。但伯母们觉得我应该已经种牢了，就拉着我妈，说省省吧，等下还要到地里去收花生呢。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这件事后，我就特别喜欢花生。喜欢它的外形，喜欢它的味道。每年我都会偷藏好多花生在奶奶房里，一个人的时候，就给花生去壳，晚上睡觉的时候，抓一把放床头，一次五六粒往嘴里送。 因为花生，每年夏天都过得很有劲。但有一次，因为我藏的花生，奶奶和妈妈差点打了起来。那年夏天，大家忙完花生后，凡是女的都去绣毛衣了。是绣，不是织。是从工头那里要来毛衣，按照图纸往上面绣花、蝴蝶等物。一天，妈到我和奶奶的房间去拿绣花架，她不知道我把东西放哪里，叫我过去拿，我当时正和堂姐比赛着，懒得理她，就把位置告诉她。她找到了绣花架，也找到了我藏的那些花生。 她应该事先就有察觉到花生少了——我太喜欢花生，藏得太多。当她在奶奶房里看到藏在一旁的那些花生。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奶奶。奶奶当然很委屈，但奶奶也很疼我。她默认了那花生是她拿的。对，她的意思是，花生是她拿的，而非偷。在母亲的挖苦下，她只是笑。她的笑，好像羞辱了妈，妈很愤怒。愤怒之下，她居然跑到左邻右舍去宣扬这桩“丑事”。事情从这就闹大了。我觉得我很对不起奶奶，我很讨厌妈妈。 我16岁的时候，高考，成绩和二本只差几分。三本，是绰绰有余。父亲郑重其事从北京赶回来陪我度过那几天，对这个成绩，他自然是不满意。不过他还是支持我去读三本，虽然三本的学费是二本的两倍。在父亲回北京前一晚，妈找我谈天，谈的主要是我的大学。有了父亲的支持，我觉得自己是准大学生了。但妈的意思是，你看，三本和大专其实是一样的，没人愿意读，读出来也没用，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呢。你这么一读就是四年，浪费四年时间不说，还要折腾多少钱呢。而如果这四年你用来工作，每年交一万给我，四年就四万了。你弟的大学学费和你的嫁妆就出来了。不是妈不让你读，妈是为你好，也为这个家好，你应该也知道，你爸才回来几天，讨债的人就来了多少次。 第2天，我就跟父亲一起去北京，临走前，妈拉着我，说你再好好考虑下啊，这么好的机会以后可就没有了，如果你想读书，妈肯定支持你。从昨晚我就一直忍着没哭，听了她的话后，我就崩溃了。后来在车上还一直吐到北京。从福建吐到北京。 在北京做超市收银员，不累，但是单调乏味。不过在北京的半年里，我脑瓜子里的那棵树一直都没有动静。也许是不习惯北京的气候。 从一个小岛来到国家的首都，我无疑是自卑的，出去连问路都不敢，也有一两次想要上前问路，可是还没开口，那人头一歪，就绕开了。那段时间非常恨她。无端的。 春节的时候，和父亲一起回家。那家超市原本是要留我在那过年的，我也不是很想回家。但父亲不顾我的想法，买了两张火车票，就把我扯回家。 到家的第3天，脑瓜子里的树就开始挣扎了。间歇性的，有时候5、6秒动一下，有时候两分钟动一下，每次那里一跳，我就把头一缩或者一歪，给它腾出生长的空间。尤其听不了噪音，声音一大，那里跳得越快。因为长期对她的不满，树生长的时候，我会在她面前重复奶奶在我13岁时候告诉我的故事。我说，你应该把我弄死啊。太残忍了，折磨了我10年！我都快活不下去了。她也会狡辩，说胡说八道，十几年前的事情拿到现在来说，我当时不过推了你一把，自己没站稳，摔到了，谁知道啊，谁知道你那是什么伤，实在疼，就去医院啊，跟我嚷嚷有什么用。 后来真去医院了，不过病人不是我，是弟弟在学校晕倒了，学校打电话到家里，我骑着电瓶车载妈去医院。那是下班放学高峰，路上车多人多，我头里的树还在抽还在跳，我想我和我的树是禁止鸣笛的那段路——当然是移动的——车和行人可以经过，但是不能出声，否则会对环境造成破坏。 如果说，在去医院的路上，每一位遵守交通规则的人路过我的时候都会交给我一块钱的话，我只能很惭愧地说，一半路途过去了，我一分钱都没收到。太吵了太吵了。前面的车还故意骑在中间，速度又慢，我也只能拼命地摁喇叭。我说过了我受不了噪音，噪音是我脑子里那棵树的肥料，肥料突然来得这么凶猛，我的树长得越是畸形和变态。脑子的树枝一跳一抽，喧哗声又滚滚而来，好像台风刮向小树，小树好像要被拔起，但实际上根扎得越深越牢。我开始变得很急躁，又开始重复奶奶的故事，开始不停得攻击身后的她，我是想把我的疼痛转移部分到她身上吗？我不知道，但是她哭了。我不停得说话，又扯起了那个夏天晚上她对我说的关于大学的事情，我话越说越乱，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我见过狠毒的后妈，像你这么毒的亲妈，我是第一次见到。她继续哭，压着声音，但她的哭声和掉到我后背的泪水好像是在给我脑子里的树浇水，车前进几米，我的头就要歪一下抽一下。疼痛以及怨恨，已经吞噬了我的神志。我身体已经变得不平衡。路还是不好驶，前面的车开得依旧慢。烦躁，烦躁。拐弯的时候，一辆迎面而来的垃圾车又堵住了路。路不好走，垃圾车也停了下来，车厢里有好多垃圾，坠得车头翘了起来，两个把手斜冲着天，里面的废物的气味又刺激着脑子里的树，树又往上拔，我脑子一抽，疼得厉害，加了油门，冲了过去，但随着一道尖锐的惨叫声，又立刻刹住车。垃圾车被身后的她往后带了几米，垃圾车右边的把手则把她的眼窝往后带了几厘米。她的左眼眶像是一块即将熄灭的木炭，有红色的东西也有黑色的，白色的也有一点点。 <chsdate wst="on" isrocdate="False" islunardate="False" day="20" year="2008"></chsdate>2008-8-20<chsdate></chsd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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