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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需要秋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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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21 21:18:2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长命把带拖斗的三轮摩车停在面馆外，面馆里已经有两三桌客人，长命进面馆的时候他们都回过头来看他，长命穿着一套辨不出本色的衣裤，那套衣裤被无数的油渍所侵袭，泛着黑色的、黯淡的油光。长命熟悉他们的眼神，也就是嫌恶而已，没啥大不了。长命去了厨房，围着白围裙的小老板正在煮面，看见长命来，他说：“你又这样早来了啊？没啥潲水的。”长命笑了笑，伸手去衬衣口袋里掏支烟出来递过去，说：“有一点算一点吧，迟来了，大家又该争上了。”小老板叼了烟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还怕和别人争。”长命难为情地笑了笑。厨房里盛潲水的桶只有小半桶，是少了点，这时间不是出潲水的时候，但有总比没有强。长命提着桶出来，他看见临门的一个女人独坐了一张桌，他出来时女人尽力挤向墙边，女人的眼神中不仅仅是嫌恶了，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讨厌。长命腾了潲水，把桶还回厨房时，小老板刚好端着一碗面递给女人。长命拍着手出来，看见女人低着头吃面，女人穿得时髦，脸上扑了嫩白的粉，眼睑下还淡淡地描了蓝色。这是一个漂亮的少妇，她吃面时将嘴尽力张大，怕面把口红沾去。长命在厅里短暂地站了站，女人留意到他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快速睃他一眼，又一次本能地避向墙边。长命不明白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眼神和表情为啥比别人更恶劣，更难以接受。长命瞬间就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也吃惊的决定。他再一次掏出烟来，递给斜依在门边的小老板，自己也点上一支，然后坐到那女人的对面。长命没话找话对小老板说：“这一段生意还行吧。”小老板点着头说：“还行，过得去。”长命发现小老板的脸上呈现出一点坏笑，长命想小老板一定误会他的意思了，误会他想多看两眼这个漂亮的女人。女人现在吃面的动作小了许多，每一口都只掂起那么两三根送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仿佛吃的不是美味的面，而是中药渣。女人现在不敢再看长命，拼命低了头，抵着墙壁。女人尴尬的状态让长命心里好受了些，女人现在是在尽力地忍受。长命觉得他需要的效果达到了，正准备站起身时，女人却先站了起来，付了钱匆匆走出面馆，隔着玻璃，长命看见女人恶狠狠地恨了自己一眼，长命猛然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还剩大半碗面，长命把面端了，倒进潲水桶里，小老板来收碗，小老板脸上的坏笑更明显了，忍也忍不住。长命想这误会又深了一层，就算没一点潲水，他也不会这样逼迫别人剩下半碗面的。误会让人讨厌，长命在空桌边又坐下来，看看小老板，小老板这时候的笑像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长命招了招手说：“给我也来二两面。”小老板把面煮上来时，脸上还挂着默契的笑。长命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把面钱付了，然后他看着老板，也笑了笑，端起碗直接走出去，把二两面全倒进了潲水桶。他还碗的时候看见小老板的笑全部僵在脸上了，很尴尬地站在那里。什么事都没办法解释，长命只是怪自己把事情弄糟了，他要二两面并不是赌气，他仅仅是想让小老板明白，他坐在女人对面并不为那一点潲水。长命骑着摩托离开时心情糟透了，他不想再去拉潲水，他散漫地骑着车沿街兜了一圈，他想小老板误会也就误会了，大不了以后不再去他那里拉潲水，但他忘不了那个女人隔着玻璃恨他那一眼，岂止是一个恶毒所能囊括的。女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一个美好的女人不应该让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长命后来把车停在了新华书店宽大的橱窗外，他看见一个微胖的女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们蹲在书架边，翻着一本画册，女人正给小女孩讲着什么，她的神态安详而恬静。长命觉得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气息，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长命固执地认为，女人应该是这样的，给人温暖的，虽然这个女人并不太漂亮。长命有了一种强烈的渴望，他希望能听听这个女人在给孩子讲些什么，他把车推到边上，进了书店。快是关门的时候了，书店里除了庸懒的售书员，只剩下这一对沉浸于画册中的母女。长命踱到儿童书柜的另一侧，在那里，他能听见她们说话。他听见女儿问：“这是秋天？”母亲说：“是啊，秋天，多漂亮的秋天。”女儿说：“康定现在是什么季节？”母亲说：“刚好是秋天啊。”长命想，真是秋天来了，难怪风冷得不同。女儿说：“秋天有什么用啊，秋天一来，气候就一天天冷起来，我们不需要秋天。”长命听见母亲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小声说：“不是这样的，我们不需要秋天，别人还需要呢。”女儿说：“谁会需要啊。”母亲说：“你看，你对面的人，他就需要秋天。”然后长命就看见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的脸蛋在书柜一侧晃了一下，小女孩嘻嘻笑着看了看他。长命的心莫明地跳动起来，跳得厉害，女人说他是需要秋天的人，小女孩也把他当成了一个需要秋天的人，长命有点感动，像接受了沉重的嘱托，他的鼻子深处微微发着酸，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跨出书店时，非常严谨而和蔼地对那对母女笑了笑，他不知她们看见没有，他跨上摩托，像背负着一道使命，向远处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