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ont size="4">“前些日子,咱家老爷子的葬礼,可让那些人给弄的很风光,当然,他们那是冲我的面子来的,这回可真的是轮到我了,我的葬礼肯定更讲究。这葬礼到底能是啥模样呢?干脆,这时辰一到,我就去看看自己的葬礼得了,何必躺在这瞎猜。”<br />阿张神态安详,躺在纸棺里和他生前睡觉时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脑袋突然冒出这个鬼主意,他绝对就是很正常的死人。听到断断续续的哀乐声之后,阿张知道自己的灵车已经到了殡仪馆,他打定主意,到时候就悄悄站到吊唁的人群中参加自己的葬礼,至于是谁,突然看见他这个本应该躺着接受吊唁的死人,竟然站在了自己身边而做出骇人之举,阿张绝对不会介意。“我从来就不在乎别人的感觉,死活都这性格。”这是阿张的口头禅,他秉性如此,果然至死不改,所以他要参加自己的葬礼,也就有啥可奇怪的。</font></p><p><font size="4">阿张活着时就非常乖戾,在规划院是人所皆知的死心眼儿,但他做事从来也不出大格,社会行为几乎就是用圆规或卡尺来校准,处在谁都可能会容忍的边缘,他觉得这样做就够了。尽管,阿张这次死的异常出格,在桑拿浴里迈出自己离开尘世的脚步,可这并不是他自己情愿做出的选择。阿张的性情原本就像临摹简笔画一样刻板,平时虽然喜欢听听古典音乐,不过在告别生命之际,他也不想有这种浪漫的情调作为终结曲,死在桑拿浴里,毕竟容易引起同事并不浪漫的联想,何况,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桑拿浴,竟还原了赤条条之身,离开尘世的大门。 <br />阿张并非有声有色的人物,他仅仅是设计院的小职员,在单位属于听喝打锣没有唱腔的人,就连职称晋级,也仅仅凭他所熬的工作年头来赏赐。当然,这样的赏赐也有出差的时候:几年前,由于人为操作的失误,这种赏赐就把偷工减料的份儿算在了阿张的人头上,从此,他就和同龄人差了一级工资,这让阿张郁闷了好多年。<br />“咱不差钱,是差事儿”。 阿张虽然这样说,在郁闷中却也为差钱找到了补偿之道,那就是用一个特大号的保温瓶,每个工作日都从单位步行往家里搬运开水,午休和下班后每天两次,而且长年坚持,风雨无阻,决不让自己有一丝的懈怠。在家里,阿张究竟喝了多少吨这种搬运来的开水,如此鸡毛蒜皮的事儿没人会替他计算,意外的收获是他从不锻炼,臂力却渐长,从不闹肩周炎这类职业病。阿张往家搬运单位开水,同事仅仅把这定性为贪小便宜,不会有人说他是贪污或偷窃公共财产,好像在他的影响下,还有几个效仿者步其后尘,只是没有他那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搞得自己半途而废,这让阿张都笑话他们:<br />“ 真是个瘸腿的跟屁虫,就是闻着味爬,都没那份能耐。”</font></p><p><font size="4">阿张并不缺钱,他堪称工程预算方面的天才。业内一些熟知阿张的人,即使有妒忌之意,暗自对他的佩服也达到了五体投地的程度,因为阿张有个专门为预算而长的脑袋,那可是个奇妙的玩意儿,指导预算所需的价钱和行情,就像股票大盘的走势一样时时在里面滚动,只要预算材料由他过目,这项工程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在他的眼前乖乖坦白,不敢有丝毫混淆的余份儿,搞得施工方最害怕看到由他做出的预算报告,都在背后称他是破财的“刮刀”。因此,许多同行一旦有特别复杂的工程预算需要他的才能,也试图请阿张入伙捞些外快,可他的脑子用在这儿就不大灵活,做起事来毫不顾及别人的想法,丁是丁,卯是卯,只按照自己丁与卯的规矩来画圈,并一个心眼围着它转悠,误差决不会超过他手中铅笔的直径,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惹得许多人只好站在圈外对他敬而远之。对此,阿张不以为然,继续在这种画地为牢的生活中自享其乐。</font></p><p><font size="4">在同事的眼睛中,阿张是地道的老怪物。他并非活在自己所画的圈圈里,各种人际交往在他的预算中却被简化为零的N次幂;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阿张偏偏又认真到了苛求的地步,他可以趴在地上拿着放大镜去寻找一个遗失的小数点,当同事闲着在办公室里说说笑笑,打情骂俏,上网聊天的时候,阿张仍然狂热收集着每一个掉进眼睛里有关预算工程的信息。好在他寡言少语已经到了装聋作哑的境界,从不给谁添乱,在办公室里,根本就听不到他说一句工作之外的闲话,绝对是合格的小职员,因而,才被牢牢焊在这个板凳上二十多年,纹丝不动。对阿张来说,坐在这个不遭灾惹祸的板凳上反而是福分,多年以来始终保佑着他平安无事,面对着办公室里的风风雨雨,阿张始终视而不见,他决非恃才傲物之人,却对简单的应酬都不屑一顾,更不会卑躬屈膝拍谁的马屁,不过同事和领导基本对阿张表现出宽宏的雅量,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找他的麻烦,在办公室里把他排除彼此消遣的行列,大家对此心照不宣,达到惊人的共识。或许,是阿张的活动范围只有办公桌前的咫尺之地,小的已经无法再让人产生觊觎的目光?所以多年以来,阿张在这个办公室里,好像就是墙上那张工作制度表的翻版,如果没有什么需要他的帮助,同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阿张的存在。</font></p><p><font size="4">阿张这种自以为是的原始人生活状态,一直维持到两个月之前才突然发生惊人的变化。<br />阿张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膝下无子,更少了一份存在于天伦之乐中的牵挂,所以,他只求安静的生活,闲来听听交响乐作为消遣,或是敲敲心爱的小提琴,也许随着它发出的清脆声音,顺便还能回忆点什么愉快的往事。然而,一个当市长的老同学,却像变戏法那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于是伴着这《命运》的敲门声,不和谐的高音轰然响起,使阿张安静的生活发生了逆转,热闹蜂拥而至,搞得他难以招架。对此,同事的反应犹如在天花板上忽然间看到了蜘蛛网,都感到非常惊讶:“他阿张竟然有个当市长的同学?好像还非常关心他的情况,这回,阿张该有好戏唱啦?”<br />从此,同事们大眼瞪小眼盯着阿张,在心里想象着他粉墨登场的模样。于是乎,阿张被想象推上了他必须去演出的舞台:市政府投资项目办公室--一个负责统筹分配数亿项目资金,有机会滥用职权的部门,这个主任的椅子正虚位以待,他阿张恰好就是这方面天才级的大碗,市长恰恰又因为关注阿张而进入这些小人物谈论的视线,如此天时、地利、人合,可谓让阿张一网打尽,因此,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非他莫属。在讲究以人脉生存的地方,只要身在职场,智力尚且正常,即使语文考试得零分的人,也精通联想的奥义,谁都可能通过联想去寻找进身的阶梯,或是散布流言蜚语。在规划院,阿张的同事自然也要以这种贯常的方式,为阿张量身打造各种本来是他们自己内心渴望的前程标本,但阿张对此却一无所知,仍然躬身藏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仍然围着自己画的圈在转悠,心思决不偏离铅笔的直径之外。但是,联想已经在联想者的脑袋里完成了不言而喻的结局,那些从属于私人圈子的官方权威人士,也得到只有贴进市长身边才能搞到的消息,并且迅速传达那些需要这个消息的人:<br />“市长已经安排好和阿张谈话的时间,无疑就是谈工作的事情,大概还有私人性的宴请,按照市长的作风,应该是在自己的家里吃饭,这待遇非同一般,可见阿张绝对是市长的座上客。”<br />权威消息一经发布,便在需要消息的圈子中引起更多的联想和猜测:市长亲自提携,可谓一言九鼎,别说人家一个预算天才了,即使阿张是白痴也能稳操胜券。经过众人如此合理的演绎,阿张就被定格为秃子脑袋上的虱子--市投资办主任,而且,这种演绎令演绎者自己都确信无疑,感觉他们的演绎就是市长在班子会上的决定。同时,官场上的蝴蝶效应瞬间就波及到商场,产生强烈的震撼力,如此演绎经由需要者若干次添油加醋的传播,立刻就变成了准确的消息,加之官方权威人士露出的口风,这在业内决不亚于红头文件的权威性,势必成为利益链条下的投资热点,进而引起相关投资者的热情。本来,这些内部消息的关注者就齿于落后,何况又都是制造人脉生存法则的行家里手,因此,无论对阿张是否熟悉,他们立刻就会把阿张作为数据对象加以分析,最终得到的结果大致相似,对阿张这种古怪的人来说,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假以感情的投资方法,于是乎,一个忽悠阿张和他们自己的热情突然燃烧起来,在迷人的联想与官方人士所发出的消息鼓惑下,阿张坐着的板凳,对许多人都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当然,阿张目前这个小职员的板凳倒不是谁的稀罕物,他们所关心的是阿张的屁股即将要坐上去的位置,如果联想应验了,那么,阿张坐在那个位置上,即使放屁也会崩得钞票四处飞溅,而他们的感情投资,即使在阿张走进卫生间之际,也会芳香四溢,一路飙生。<br />冥冥之中,万物彼此都存在着关联。老同学的热情过问和联想者的狂热,立刻就把阿张扔到曾经门可罗雀,瞬间又变得门庭若市的家门口,那些突如其来的拜访者和盛情难却的宴情,一时间把阿张整得蒙头转向,搞得他连觉都睡的稀里糊涂。<br />“哎呀,我这是怎么上的床?该穿的没穿,该脱的不脱?睡觉能舒服吗?咳,这整的是啥事呀!我可不能再去酒店了。”阿张经常在第二天起来之后,这样反问自己,显得非常懊恼。<br />刻板是阿张的生活常规,他的吃喝拉撒睡每个细节都非常精致,几乎是在齿轮带动下运转,因此,不穿睡衣去床上睡觉,给他的感觉无疑就是穿着睡衣去上班。阿张这几十年原本是在公式的状态下生活,习惯已经成为支撑他生命的动力,如果数值变化就意味出现错误,甚至是铸成大错,他那个已经适应了平静生活的心脏,正是被这种数值的变化搞得出现乱码,突然失衡,就在他疲于应付众多登门拜访者和宴请之际,心脏难以承受巨大的噪音,在桑拿浴里悄悄宣布永久性罢工。于是,就出现了阿张要参加自己葬礼的一幕。</font></p><p><font size="4">“好像没有几天吧,咱家老爷子的丧事,整得比街坊家的婚礼还热闹,这次该轮到我了,真不晓得又被他们整成啥样?肯定比哪家大酒店开张还要隆重。的确有点太铺张了,不过我冷清一生,最后热闹一番,也不为过吧?”阿张躺在纸棺里自言自语着,没想出去和那些热情的送葬人打招呼。他实在是懒得动弹,虽说这个狭窄的地方不容他翻身,可也没人再来打扰他的清净。阿张对他们的热情真是烦透了,忍不住还要埋怨几句:“啊!这些日子,让你们给我闹的,没有一天清静的时候,总不至于再追到这里面吧?可真是把我往死里整啊,洗啥桑拿?我这明明是在家里楞让人给绑架去的,结果乍样?在里面蹬腿了吧?咳,丢人现眼哪!”<br />阿张虽然是个怪人,他此刻的想法并非不可理喻。由于在生命即将结束的这几十天内, 他冷清的一生,如同回光返照一样突然被热闹所包围,必然要把他弄的迷迷糊糊,因此,阿张即使躺在纸棺里, 还在想象着自己热闹非凡的葬礼,的确事出有因,并非他的痴心妄想。一个月前岳父发丧的情景,对他来说仍然历历在目:那天来送葬的人,大约开来了上百辆小轿车,场面之大,不仅让邻居看得目瞪口呆,竟然还堵塞了交通,害得对面楼接新娘的豪华轿车在途中抛锚,大概是因为街面狭窄,当时又非常混乱,在交涉未果的情况下,搞得新娘只好下车步行,匆匆穿过晦气走向通往洞房的大门。新娘家的人在点燃鞭炮草草了事之时,也没忘记留下诅咒的恶语:<br />“有啥了不起的,死个人也炫耀啊?干吗整出这么大动静,演戏给谁看哪?等你死了,连个兔子大的人也不会有了。”<br />事后,这话传到阿张的耳朵里,他觉得很冤枉:“这哪是我整出的动静?我有那么大能耐吗?”直到阿张躺在纸棺里之后,仍然觉得这件事可笑又可气:“这些似熟非熟的人,究竟是乍知道的信儿,老爷子走的事,我并没广而告之啊,他们干吗突然都集体发疯,把我当成巴结的目标?干啥借机给我送钱?显然是找借口联络感情,这不是发贱吗!二强这小子当了市长,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他当他的市长,这和我有啥关系?是谁的乌鸦嘴说我也要当啥主任了,我承受得起官帽吗?害人哪,看,楞把我给咒死了吧!”</font></p><p><font size="4">在当初,那些人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往往,阿张根本就搞不清谁是谁,酒桌上的寒暄更是闹剧。本来阿张在平时就滴酒不沾,又被灌得迷迷糊糊,根本不是在清醒的意识下与对方交流,当他回到家之后,脑袋就像一块刚刚被被格式化的硬盘,任嘛皆无。有一次,当场在酒桌前尿了裤子,阿张都没有什么感觉。当然,也有心惊肉跳的事让阿张记忆犹新,那就是,他当面拒绝了人家递过来的红包之后,却又在礼品中看到夹带的钞票,至于那些由老伴转送给亲戚的东西里,是否还塞有钞票,他就不得而知,好在这种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阿张还没有来得急把钱捂热呼,他就前来参加自己的葬礼。现在,不管是谁的钱或是由谁去花销的钱,对阿张而言都是身外之物,从此与他毫不相干。</font></p><p><font size="4">感觉哀乐和哭丧声非常刺耳,阿张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抬下灵车,在老伴和众人的陪护下走完那段尘世最后的路。<br />“我可不喜欢哀乐!那是给活人听的。应该给我放《新大陆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回故乡,难道我这不是回故乡吗?”阿张轻轻哼着这个交响曲中最著名的片段,但哀乐的声音越来越强,嚎啕大哭和嘈嘈嚷嚷的说话声搞得他很烦,他忍不住又埋怨起来:“这里真是个大车店。咳!想必我那伙凑热闹的人也到了,又是一百多辆小轿车啊,兴许又搞得挡了人的道儿。好在这地方没有迎亲的,都往一条道儿上走,早点晚点也没啥可着急的,安全礼让吗。”</font></p><p><font size="4">阿张活着时是死心眼儿,他躺在纸棺中自然要变得更加纯粹,所以,今非昔比的概念之于他是不存在的。阿张并不清楚,他突然毙命桑拿浴的事,在当时就作为一种商业信息,由那个把他弄进桑拿浴的人发布出去,而且是以一传十,十传百的绯闻效应扩散着,那些小轿车的主人在得到这个信息之后,并没有像阿张所预料的那样又是集体发疯,不约而同集结成车队前来奔丧,他们不约而同的表现是变得异常清醒,即使几个正在被酒精兴奋着的人,仍然如此。对他们来说,活阿张仅仅是个有潜在商业价值的东西,值得假以感情去投资,现在这个东西忽然在人间蒸发,当然就像被期货耍了一样,自认倒霉。在生意场上掷色子,打在了财神爷的脑袋上是运气,掉在乞丐的口袋里,只能怪自己看走眼没准头。不过,也有一个心眼灵活的人,立刻调整自己的战略目标,拽出耳朵去打探市长出席葬礼的可能性,如果市长大驾光临,他将以超过F4赛车的速度奔向殡仪馆。他的理由非常简单: <br />“投在活阿张身上的,算是肉包子打狗了,这死头的兴许也有油可榨,真能找回点也不屈呀!如果借葬礼之机能和市长混个脸熟儿?这给他阿张送的烧纸钱,也算没有白搭。碰碰运气。”<br />“弱智!这智力居然也发财?真是山大啥野兽都能活着。”<br />“我靠!疯了,你说他这主意,是从哪根肠子里鼓捣出来的?”<br />在圈子里,许多明白人立刻对这种荒唐的念头予以痛斥,他们的判断力同时也得到了正确的验证,官方人士传出肯定的消息:“真是笑话!市长为他送葬?那个阿张算个什么玩意儿?市长在外地开会呢。即使在家,也不可能去。他死的可有碍‘官’瞻啊,市长的私人行为,也具有官方色彩,不要以讹传讹,就此打住。” <br />官方权威的消息一经在圈子里发布,对阿张盖棺论定,他的一切都不再具有商业价值,自然也都属于垃圾信息统统被删除,众人也不再想这个曾经嘲笑过自己判断力的人。他们急切等待官方下一个消息,揣摩着合适的人选,准备去捕捉下一个坐在那个板凳上的目标。</font></p><p><font size="4">前来为阿张送葬的人,除了他老伴、亲戚和一个老同学之外,剩下的都是单位的同事,许多人还来自其他科室,和那个古怪的活阿张从没有说过一话,只是在领导的提示下并说明无须拿丧礼钱,他们才以例行公事的态度来应酬着,甚至还有清洁工等等勤杂人员,也稀里糊涂的被临时拉来凑数,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阿张是何许人也,只是服从命令的暗示而已。领导出此下策,也是心存善意,由于深谙人情世故,更了解阿张平时为人处事的态度,非常担心他的葬礼冷冷清清毫无人气:“葬礼本来就是给活人看的,阿张平时虽然古怪,却是个本分之人,逆来顺受,勤勤恳恳工作一生,总不该让亲人就看着他凄凉的离开吧?”因此,院里动用了全部汽车为阿张送葬,包括刚刚买来的豪华轿车,总算凑起了小小的车队。即便如此,这些人稀稀拉拉分别坐在几辆气车里,就是作为充填物,仍然显得空空荡荡,送葬的气氛还是冷冷清清。<br />在吊唁厅外面等待的时候,他们闲着没事议论阿张,姑且就是对他的缅怀了,焦点当然是集中在桑拿浴事件,虽然有点添枝加叶的成分,却也不是意在诽谤,只是纷纷猜测阿张在里面究竟干了什么。在许多人看来,桑拿浴和网络没有大多的区别,没有色情,它就是个没有水的大池子,谁也不会光腚进去干搓。</font></p><p><font size="4">就在同事们议论阿张的时候,他被推进化装室, 一双灵巧的手为阿张梳理着他留在人间的最后遗容。<br />当阿张看到大口罩下那张双秀丽的眼睛时,差点失声叫出来:“太美了,真是人间杰作!”但是,他并没有发出声音,面对自己在人间最后看到的美丽女人,阿张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她不再是同类,他这种欣赏美丽的方式会惊吓女化装师,会让这美丽在瞬间化为乌有。他注视女化装师,感觉即使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下,女化装师的美丽也不亚于《蒙娜丽莎》。阿张却不知道,这大口罩下面是一张有着伤疤的脸,一个流氓罪恶的手,破坏了她本来的美丽。阿张揣摩着:“如此美丽的生命,在给一个没有生命的肉体化装时,她会有啥感觉呢?”而这种对另一个生命的感觉,在阿张活着的时候,却总是处在睡眠状态。他活在世上是时候,从不关心别人是事情。<br />“我为啥要管别人的事?他和我的生活有啥关系?”这是阿张的另一个口头禅。<br />女化装师精心为阿张梳理完毕,又仔细端详着这个即将毁灭的脸,感觉他的眼睛似乎没有闭严,便用手微微抹了一下,希望他能安心离开这个世界,她却不知道,阿张正在用这道缝隙看着自己,在感觉她美丽的生命和她所呈现的美好世界。女化装师明知面前躺着的是死人,但是,她仍然用爱来对待这个曾经活过的生命,并以自己的方式向工作的对象告别:<br />“老先生,我不知道您是什么人,最后送您一程是我的责任,但愿您对我的化装很满意,您也会把自己曾经有过的爱留在人间。”<br />这是阿张最后一次听到人间的天籁之音。他读过莎士比亚,读过普希金的诗,听过许多优美的交响曲,也曾经被美丽的童话感动过,不过,这样的感动几乎被日趋麻木的灵魂所榨干,经典在他心中已经变成残存的影子,对美好的幻想已经被现实熨的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没留下一丝足以让感动藏身的褶皱。听到女化装师的话,他不敢奢望自己在活着时就已经枯萎的感动,会随着生命的终结而复活,他只渴望在自己被毁灭之前,再看看这个美丽的生命,甚至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可他明白,自己不能破坏这美好的气氛,他只是在眼皮下想象着自己看到美丽了女化装师,心说:“谢谢你!天使。”<br />女化装师最后整理一下阿张的衣服,随之阿张被推离化装室,就在阿张默默的向女化装师和她的世界告别之时,一颗小小的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滚下来。此时,阿张自己没有感觉出来,女化装师也没有觉察到,若不然,一个亡者的眼泪,或许会给一个凡尘上的生命,留下不解的疑问。</font></p><p><font size="4">阿张被一个陌生人推进吊唁大厅,就像他当初被另一个陌生人迎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由于偶然出现在世界,他必须去完成一个生命的循环,尽管无奈,他知道自己的肉体离开尘世的时辰到了,伴着老伴孤独的眼泪,在隆重的葬礼之后,他这个承载着快乐和痛苦,或是罪恶的肉体将在熊熊的火焰中燃烧,变成一种虚无消失在人的视线下,给人留下的可能只有记忆的残片,甚至,就连这点残片也是过眼的烟云。这时,阿张才突然意识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灵魂:<br />“哎呀!灵魂在哪儿呢?我以前乍就没注意呢?” <br />阿张此刻变得异常理性,感觉现在应该是正眼儿瞧瞧灵魂的时候了。但是,在吊唁大厅里,阿张只看到了人,这里既没有前来引路天使,叫魂的小鬼也杳无踪迹,面对着天堂和地狱,阿张感觉自己同样都是弃儿。<br />尽管阿张没有看到自己的灵魂,此时他的灵魂却没有闲着,正在毫无目的四处张望。<br />“天哪!这是个啥玩意儿?”阿张的视线终于捕捉那个叫灵魂的东西,因为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灵魂,他不禁想叫出声音,无奈他嘴上的肌肉不听使唤,才把叫声又憋在腔子里。阿张感觉那应该是自己的灵魂,这玩意居然比他的肉体还苍老,干巴巴的活象个落汤鸡,满身污垢,毫无一点灵性色彩,满眼云翳,一付茫然无助不知所措的神态。此刻,由于他的灵魂不清楚来这里干什么,找不到目标,根本就不知道要往那里去,显得非常焦虑,一会停在空中,一会又落在地上,用这种乱窜的方法在打发无聊。阿张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灵魂竟是这付龌龊的模样,他嘘唏不已,十分伤心:“谁把我的灵魂搞成这德行?我好歹也是有知识的人,不敢说满腹经纶,也精于数字运算哪,起码还算个知识份子吧,灵魂干吗被整成这模样?像个残次品。”<br />阿张倒不在乎天堂和地狱之说,更不怕上帝或阎王见到他这落魄的德行之后,会产生不良反应而嫌弃他,在他以往的生命意识中,对此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即使这次不是仓促告别尘世之门,他在平时穿衣脱裤子所剩余的时间内,也很少考虑那些吃喝拉撒睡之外的问题。阿张的眼睛是用物质构成的,里面只反映出相同性质的东西,这在他活着的地方,完全符合社会与人性同构的原理。阿张所从事的职业离天堂更远,至于和地狱究竟是何等距离?阿张的笔从不做那种无聊的预算。他所预算的绝对都是具有含金量的数字,只要他把小数点的位置往前移一个数,就意味着钞票的增与减,名正言顺的帮助一方去掏另一方的腰包,这才是填充他生命的内容。虽然乖僻,可不妨碍阿张正常使用自己的神经,他的想法和身边的人大同小异:“活着,就是找个如何让自己活着舒服的活法,总不该像狗那样被谁呼来喝去,我阿张可不是玄乎乎的诗人,仅仅是个掉在办公室里的小职员,买彩票中不了奖,挨雷劈的事也不着边儿,何必在活着时整天胡思乱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为灵魂找啥‘诗意的存在’家园,生命可是以秒来计算消耗材的。至于在肉体被毁灭之日,我的灵魂为啥还在应该去的道儿上呆头呆脑的发傻,那太哲学化了,哈哈!就让灵魂去发呆吧,找不着路又能乍样?就是误闯误撞,也能稀里糊涂的去他该去的地方吧?其实,去哪都差不多,活着时,我啥没见识过,十八般地狱不过如此?哈哈!这最后俩月更没有白活呀,歪打正着啊,借老同学的好光,也算是在活着时,看到天堂是啥样了。桑拿?洗了,山珍海味?吃了,有一群孙子天天在捧着,恨不能把我供在他家里,那笑脸是真好看哪!我一辈子都见没过几次,在天堂,也不过如此乎?”</font></p><p><font size="4">“谁家的?哎哎!合计啥呢?快点,该这个了,快点,往前来呀,排成队,再往前点。”工作人员看到有伙人挤在大门前张望,凭经验就清楚是为阿张送葬的人,便一边挥手,一边吆喝着他们,并且亲自做主持人匆匆宣布:“吊唁开始”。</font></p><p><font size="4">阿张简朴的吊唁仪式,是在免费的公共大厅举行。普通人家在这办事儿,可以节约一大笔葬礼的花销,不便之处就是要按照规矩排队等候。亡者倒是无所谓了,那些在清晨急匆匆赶来送葬的人却要在此熬时间,必须忍受那种混乱的气氛和拥挤不堪的折磨,如果不挤在门口观察里面的情况,就有可能错过应该去吊唁的人,甚至在忙乱中稀里糊涂站到了别人家的队伍里,而这些又都是免费葬礼的附带条件。推阿张进来的时候,前面那个被吊唁的亡者,仍然还被亲人嘶声裂肺的嚎啕包围着,但是,工作人员已经不耐烦的呼嚎叫喊着,催促为阿张送葬的人进入运转程序,以加快吊唁大厅的周转速度。吊唁大厅,本应该是庄严肃穆住足的地方,让一切逝去的生命在此都能获得平等的待遇,让哀思得以述说,然而集体对生命的漠视,在这里却扫荡着生命的尊严,除非有特殊的人情前来关照,说明这个亡者需要让活着的人看到尊严,或者递上一些小费去疏通,如此才能领到得以打扮尊严的许可,否则,吊唁仪式都要工作人员大呼小叫的催促下,急忙忙草草了事。因此,搞得一些人在等待这个还以人情的仪式时,就心烦意乱,不堪折磨,仅有的一点哀伤也被埋怨所取代。好在面对着如此葬礼,生命基本都麻木了,亡者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悲哀。阿张只是个例外,让他多看了一眼正在人间的演出的节目。</font></p><p><font size="4">“干嘛呼嚎乱叫,当自己是阎王啊?你急啥,也不是你要赶路,有小鬼挡道?没看着吗?我前面那个还没办完事儿呢。真是的,这活着不容易,要看人眼神行事,死了还得听人吆五喝六?”阿张看到工作人员呼嚎乱喊,非常气愤,甚至想起来对他加以呵斥和阻拦,但他还是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条,此时对他仍然产生效力:“唉!人哪?看来死活都是身不由己啊,可别惹得他们在那炉子找我的麻烦,这时辰也快到了,还是快合计点正经事吧,不管咋的,我总得知道这灵魂在哪落脚吧,那怕是茅房大的地方也成,在这里待着可不是个事儿,天天听哀乐,再加上那些家伙呼嚎乱叫,我看,也不比待在地狱里舒服多少?算了,太麻烦了,没地方去,还是先在这溜达吧,大车店嘛,顺便也好搭车多看老伴几眼,算是偏得吧。”</font></p><p><font size="4">妻子充满泪水的眼睛,盯着躺在纸棺里的阿张。尽管,丈夫突然病故让她哀伤不已,她却从没有露出肝胆欲裂,痛苦绝望的神态,这异常的行为却引起左邻右舍好奇的猜测,他们把这个寡妇家前一个铺张之极的丧事,和今天如此冷清的出殡作了对比,最终确认这和阿张的死因有关,而且他在生前就“犯事”了,所以才落个凄凄惨惨死了都没人来捧场的结果。于是,在对这个寡妇给予人间的最大同情之时,邻居们免不了又含沙射影对阿张品头论足。阿张的妻子面对这种气人有笑人无的饶舌者,尽管非常气愤,却还以宽容的沉默凝视着对方,她神色凝重,在矜持道义之间目光咄咄逼人,即使没有透露出蔑视,也会让对方感到无地自容。她几乎就是在告诉那些邻居:“我的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好与赖都由自己来品尝,无须你们论长问短”。就在此刻,看着纸棺里的的丈夫,她也宁愿相信,丈夫虽然消失于尘世而不再与自己相依为命,但他们仍然是心心相依,灵魂随时都能彼此倾诉。<br />阿张同样感觉到在这吊唁大厅里,惟有妻子才用哀伤的眼睛在述说着思念之情。由于他的肌肉僵硬无法睁开双眼,只能从眼皮微微的缝隙中深情的看着妻子,在生前,他这种眼神只有年轻的时候才给过妻子,以后大都是索然无味的白眼儿。阿张悄悄对妻子说,又担心把她吓着:“老伴,不会吓着你吧?啊!你好像又多了不少白头发?想来,我真应该多多关心你呀!其实下班后我也没啥事,咳,干吗就不能多陪你待一会儿呢?真对不起你呀,这次,都怪我没管住自己,让人给一折腾,竟在那地方玩完了,丢人显眼哪!我是一蹬腿走了,可让你遭罪了,我知道人家在议论,可我的确没啥干缺德事呀!”<br />妻子对丈夫说的话有所感应,自言自语着:“我还不相信你吗?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在为清白的事伤心了,自己照顾自己吧,冬天快到了,我会给你 准备好棉袄,善有善报,你会享福的。”<br />妻子发出的信息触动了阿张,即使躺在纸棺里,他冰冷的身体也能再次感受到曾经有过的家庭温暖,妻子的宽容和信任更使阿张感到羞愧。生命活在尘世的时候,阿张眼前玄机重重,他早已变得麻木,不再认为宽容或信任有什么意义,不仅在预算报告中,他看到了许多并且还亲自替人设计尔虞我诈的消息儿,就是趴在小小的办公桌,他闭着眼睛都能看到屋里门外的虚情假意,因此阿张才加强自己的乖戾,来对付这个世界的乖戾,结果是人人都能接受乖戾的世界,却拒绝他这个乖戾的人。</font></p><p><font size="4">阿张转而看到参加葬礼的同事,尤其是那些自己并不认识的人,更令他感动,从他们略显寒酸的衣着打扮上看,就能肯这不是开着小轿车来的人。阿张生前在单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动,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时,同事们能谅解他,并没有因为他怪癖而抛弃那份人之常情,阿张真想站起来向他们鞠躬敬谢,忽然又意识到在这种场合,如此激动表现自己的行为有闹鬼之嫌,也就作罢,他想象自己用虔诚的叩首方式在向同事致谢,并希望他们能和妻子一样,感觉到自己这份真诚的表白。死人不必对活人打妄语,至少,阿张目前还没发现自己有这个需要。活着的人则不然,正是这种通行于人间的“方便妄语”,给阿张一份来自尘世的感动,尽管这里面包含着领导的苦心,许多人也只是尊命行事而已,或许还在嘲笑领导如此苦心经营的形式,但那是活人的想法,阿张可是死人,和他们有着有不同的感觉,在肉体被毁灭之前,他要畅饮这份来自人间的感动之情。<br />“哎呀!难得呀,小赵也来啦?在你把我忘了之前,还能原谅我,我阿张这厢有礼了!”<br />阿张特别注意到同事小赵,虽然小赵不悲也不喜和许多人一样,相互表情都是克隆来的,但阿张还是感谢他能参加自己的葬礼。他俩已经有几年没说过话了,尽管天天见面,却行同路人,起因仅仅是争论一个对凡人来说是愚蠢的问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而这个无聊的争论,是他在这二十年之内最认真,也是最激烈的一次争论。阿张情真意切的对小赵说:<br />“咳!我真是老怪物,和你一个年轻人叫劲,那本来就不是我们应该琢磨的问题,其实,就是再托生一次,我也搞不明白鸡和蛋的先后顺序。咳!谢谢你来送我呀,但愿你能知道我这片心意。” <br />小赵仍然还是那付克隆来的神态,他心不在焉,两眼发呆,正在琢磨着股票的走势。尽管如此,阿张真诚告白的声音在冥冥之中仍然给他一点震动,并没有彻底被反弹回去,小赵忽然注视着阿张,恍惚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而且是在冲自己微笑,他突然心中一动。几年来,小赵的目光绝对吝啬,天天和阿张在一个办公室里混,除非是躲不开他的身影,小赵才动动眼皮撇阿张一眼,此刻,他看到阿张投来的微笑,并没有活见鬼的惊骇感觉,反而在心里乐了,默默祝福着:“这老头,其实挺可爱的,咳,老先生,一路走好吧。”<br />宽恕不分场合,也不问年龄,就在这吊唁大厅里,小赵与阿张的灵魂,在工作人员的呼嚎吆喝中握手言和。</font></p><p><font size="4">“快点!家属站在这,其他人排成一队往前走,开始告别。”<br />“哎呀,我们领导还没代表单位念悼词呢?”<br />“免费的,没你们念悼词的时间,下一个还等着呢。”</font></p><p><font size="4">“什嘛?没悼词,这就是我阿张的葬礼?我一世为人,勤恳工作,到死了连个总结也没有?不行!我决不同意。啥叫没时间,那也不是领导做报告,没话找话,我……他妈起来和你辩理。”阿张觉得人格大受侮辱,顿时来了犟劲,哇哇叫着,但他无法向人间发出声音,结果是把自己憋得腔子涨气,惨白的脸颊居然隐约现出一丝血色。<br />虽然阿张的愤怒只是化学性质的,对生命定律的破坏却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僵硬的四肢再支撑他起来,那么,活人的世界即刻将陷入混乱。在吊唁大厅里,决不允许死人鼓捣出荒诞行径,既然进了这个大门,不管是死的还活的,一切必须无条件顺从殡仪馆定律。刚才,阿张把眼皮撩开了不为活人所察觉的缝隙,并在朦胧中看到不再属于他的世界,已经冒犯了殡仪馆定律,现在他竟然还要起来和这个定律辩理?简直就是把殡仪馆当成了四川火锅--拿活人开涮。殡仪馆定律要对自己的漏洞进行修补,它决不会让阿张在光天化日重新爬起来。于是,这个定律面对躺在纸棺里的阿张,迅速启动自我修复机制,它并不需要什么人亲自动手去按住阿张的胳臂腿,缝上他的眼睛或是塞住他的耳朵和嘴,那是街头小痞子打架时玩的把式,殡仪馆定律绝不会如此荒谬,它是一套给死人制定的程序,而且严实和缝,除了工作人员的呼嚎吆喝声是种外泄的噪音之外,这个程序在无声无息间就能发挥奇效,而且,即使活人在它所传递的死亡信息之内 ,神经也要被它控制。果然,殡仪馆定律发挥了作用,阿张顺从了死亡的安排,他的肉体在纸棺里凸显出坟墓的本色,既看不到,也听不见。<br />活人的心,是法律永远也管束不了的,殡仪馆定律同样也无法控制死阿张在想什么:“咳!没悼词?那我就在这里给自己念个悼词吧,哈哈!也算是个创造。同事同学该来的也都来了,好像那些开轿车人倒是没来几个?这个我理解,理解。不过,也有可能是那坏家伙在搞鬼?这个混蛋!算啦,无所谓,就算人都到齐了,我开始给自己念个悼词吧。”</font></p><p><font size="4">阿张骂的“坏家伙”,就是曾经用热情把自己绑架到桑拿浴的人,尽管他被这个热情搞得一命呜呼,也没有更多的埋怨,自认命该如此。阿张之所以恨“坏家伙”,是因为他在自己死了之后,立刻就露出孙子骂爷爷的嘴脸。<br />阿张对生命的最后记忆是:他刚在蒸汽室烘了一会,就觉得胸口发闷,连日来的宴请让他感觉非常疲劳,如果这次不是被人像绑架一样楞给塞进了轿车,他是不会来桑拿浴的。当时,那个坏家伙一付嬉皮笑脸讨好的模样,他觉察阿张有些不舒服,立刻上前搀着阿张说:“哎呀,我看出来你老想休息了,快,我扶你老去包房,让小姐给摩摩,哈哈,那才叫舒服呢!你老想干啥就干啥,随便,艳福啊,就美美的享受吧!其实,我也刚刚才知道你老没儿女,以后,小的就来孝敬你老。哈哈!”<br />在按摩室里,俩个靓丽的按摩小姐在等待侍侯阿张,此刻,赤裸裸张扬着性的女人,面对着阿张残存的生命已经失去诱惑力,他执意让小姐离开,说完就迷迷糊糊躺下了。那个“坏家伙”却故意在吆喝: <br />“美人,我可告诉你俩,把咱家老爷子给我侍侯舒服了,让他尽兴,有赏钱,”<br />这句恭维话,是一个虚伪的世界给阿张最后的礼物。阿张本想拒绝说:“出去,啥按摩小姐?我烦哪!我只想睡觉。”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这最后的遗言,便闭上眼睛与身边的花花世界告别。<br />按摩小姐见阿张不再反对,当然也就很熟练进入了职业状态,为了赢得那份赏钱,她们舒展风情极力向阿张讨好,但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给一个消失的生命做按摩,青春飞扬的手正在触摸死亡留下的余温。命运就这样和阿张开了玩笑,一个虚伪的奉承,居然让他冷清的一生有个美好的结局,两个女孩用温柔的按摩,把他肉体的生命送离了尘世的大门,大概,这是皇帝也难以享受的待遇,却歪打正着让阿张享受了。</font></p><p><font size="4">当阿张再次听到按摩女惊恐的尖叫时,已经是回眸他的生命曾经存在过的世界,好在他僵硬的眼皮微微翘着一道缝隙,才能朦朦胧胧看到死人不该看的东西,当然,这人间景象的变换在死人面前反而变得更真实,倒是阿张一时搞不明白眼前这个景象的含义,因为他听到对自己的尊称,此刻已经变成了“老家伙”。<br />阿张首先听到“坏家伙”慌慌张张说:“快,我忘了,快去把我放在老家伙兜里的银行卡拿出来。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这老家伙的事儿,还是按老规矩办,都管好自己的嘴。哎,要是谁敢趁机偷这死鬼的东西,我整死他。”接着,阿张就看见漫画般的怪脸在眼前晃动,声音也怪怪的,好像是挣扎着挤进了他的耳朵:“董事长,还是先送医院吧,兴许这老家伙还有救,肯定是心脏病。”<br />“屁话!早没气儿了,你他妈的给我找事儿呀?等警察来了,他们爱乍折腾就乍折腾,可别让这死鬼给我添麻烦。”<br />此时,阿张还搞不懂自己和活人的差别,虽然飘忽忽的非常轻松,有种脱离地球引力的感觉,但是听到那些对话之后,他却很恐惧,出于垂死者渴望求生的本能,哀求眼前这个曾经称自己是老爷子的人:“快送我去医院,我犯了心脏病,我不想死,我还有救……”<br />尽管阿张感觉自己在向他哀求,但那却是死人的声音,阴阳两界,眼前的活人没有通灵的本事和他这个死人沟通,不过作为回应,一个毫无顾忌的表白,姑且就算是与阿张的对话:“咳!老家伙,该着你命薄,小姐的毛还没摸着吧?你他妈的就把自己玩完了,承受不住艳福啊!老家伙,你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了,你的命按市价论,也值点钱喽,我这个小庙可不想摊事,看来你的希望也不大了,只要我保留这命案现场,你就是死了,和我也无关。到底是死,是活?你就听天由命吧。”</font></p><p><font size="4">在阿张搞清楚自己是死人之后,一想到这件事,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活着时,见识过各种罪恶,但认为这个家伙在死人面前的表白最无耻,谋杀犯也就不过如此。只是阿张此刻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送进了炉子里,不愿再骂这个家伙而浪费自己的宝贵时光,他不知道在那道门后面是否还存在“想”这个概念,在他给自己念悼词之前,他要抓紧时间去想,猛想,想想一些值得去想的事。突然,他想到一件让他非常感动,却又非常遗憾的事情:二强已经约好,请他到家里吃饭。<br />“咳!二强啊,还真就差点把你忘,当然这也很正常吗,你离我阿张以前生活的世界太遥远了,毕业后就没和你见过面,前两天才通回电话,咱们刚想近乎一下,我又蹬腿玩玩了!咳!你已经不是凡夫俗子了,还有心想到请我这落魄之人吃顿饭,我就在此叩拜吧!我孤陋寡闻哪,如果不是有人往我身上扇你的风,我还真不知道咱们就住在咫尺之间啊!咳!我活着时就没想高攀哪,死了,就更不敢想了,你还能来送我?老同学呀,我走啦,‘不带一片云彩’,拜拜!”</font></p><p><font size="4">阿张原本是个凡夫俗子,满脑子就应该世俗经纬密布,至少,有个当市长的同学如此关心甚至是高台自己,他应该沾沾自喜,既然活着的时候,为了在人前装出高傲的矜持,他决不流露丝毫攀龙附凤的心迹,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二强偏偏还是他最不该忽略,却被忽略的人,看来,阿张的秉性的确是至死不改。不过,在世俗经纬上爬行的二强,此刻也很奇怪的偏离了自己行动的轨迹,他乘坐的轿车正朝殡仪馆飞奔而来,他之所以急匆匆赶路,就是为了看阿张最后一眼,为老同学送上最后一程。<br />二强是在清晨接到孙秘书的电话,孙秘书吞吞吐吐说着阿张的死讯和出殡的消息,似乎想顺着电波观察来市长的反应。<br />“什么?阿张死了!死了?咳!这……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为什么?没你事了。”<br />还没等孙秘书把话说完,二强怒不可遏,放下电话,在他身边忙碌李秘书,被市长突如其来的震怒惊呆了。身处百里之外的孙秘书书,对市长激动的反应更是猝不及防,他感觉到市长不想再听他罗嗦,这让他手足无措,急得只会向个猴子在抓耳挠腮。孙秘书属于私人圈里的官方发言人之一,随着阿张这个被热捧的人突然间消失,一切都烟消云散,他本来就没把阿张的死讯当回事,以他官场上的正确判断,小小的阿张,不可能惊动市长大驾光临亲自吊唁,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在清晨起来之后随手翻看工作日志的时候,忽然看到市长在今天有宴请阿张的计划,这时,他才想到阿张已经死了,不禁大吃一惊:<br />“可别闹出笑话,必须提前告诉市长,免得他回来之后,还会一本正经安排和死人吃饭的时间”。当然,他选择在清晨来告诉市长,也另有打算:“做秘书的总得藏个心眼,如果不在阿张出殡前通报,或许事后就会受到埋怨,可能他自己根本就没把这死人当回事,偏偏还要故做姿态,埋怨当秘书的失职,真不真,假不假的,会搞得我没面子。”身为秘书,官场上的虚情假意每天都在他的眼前重演,但是,这次孙秘书万万没有预料到,官场居然也存在另类,市长为一个小小阿张竟然在清晨大动肝火,自己失算了。</font></p><p><font size="4">二强放下电话之后,沉着脸呆呆盯着窗外,此时,刚刚接手这份工作的李秘书,由于没有摸清楚市长的脾气,感觉还是少说为佳,溜之大吉。也就在他悄悄离开时,二强突然说道:“备车,我要赶回去参加阿张的葬礼。”<br />李秘书字正腔圆的提醒道:“九点工业园剪彩,许多省市领导都在,恐怕您赶不回来?”<br />二强苦笑道:“噢,剪彩?还是去送葬?这真是个问题?”</font></p><p><font size="4">坐在轿车里,二强仍然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唉!阿张啊,我们哥俩,可是约好了要在今天吃饭哪!我没有忘,你却失信了,本想和你叙叙旧,顺便再请你过来把把舵。一别二十几年,你老兄依然如故,这我都了解到了,难得啊,我自愧不如。你那个脾气肯定不适合官场的气候,我也不会贸然就安排你做官,你也做不了官,我只想请你做个高参,把把关,免得让那些败家子糟蹋国家的钱。虽然你有毛病,但这点,我还相信你能做到。天公不做美呀!俊才早逝。”<br />“市长,恐怕还是来不急了,可以打个电话给殡仪馆……”<br />“哦,什么?啊,对,是好主意。早应该想到!小李,你安排一下。无论如何,我也应该去和老同学告别,少点遗憾。”<br />坐在后面的李秘书,自然领会了市长的意图,立刻发出联系殡仪馆的通知,让他们暂缓处理阿张的时间,市长要去吊唁。<br />“怎么能叫处理呢?年轻人,只学会了在官场上说话还不够,多学点人文的东西吧,这个更靠得住。‘言语之美,穆穆皇皇’。我好读书,每年至少要研读10多本经典著作,但愿你们不会落后。”<br />“我错了市长,请原谅。嘿嘿,我们都在议论您呢,说您是才子市长,都有危机感哪!”<br />“才子?在一定范围内,受之无愧。”二强说完,不再理睬李秘书,又陷入沉思之中:“这几年,在我工作过的两个城市,有联系的老同学已经走了5个,5个呀,都年富力强,可你们有哪一个家属通知了我?给过我个机会,让我去能最后去送老同学一程?我明白,在你们心里,市长的位置已经割断了我与你们的同学之情,也包括你阿张。哈哈!我只是个牌位而已,没有生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了,当然,这既不是你们的本意,更不是我的本意,只因为我是市长?我真有那么一天,也不会有同学来送我最后一程吧,因为我是市长啊!这叫什么逻辑?是你们的,还是我的?” <br />“市长,已经安排妥当,您放心吧!”李秘书在后面说道。</font></p><p><font size="4">殡仪馆主任接到政府秘书处的电话指之后,他非常担心那个大人物被塞进炉子里,自己没法向市长交代,立刻以十万火急的口气发出命令,安排属下照人名去处理这件事,并派出办公室主任,负责布置豪华吊唁厅等等其他事情。他在自己的岗位从没遇到这样的事,心想:“我的天哪!是个啥人物啊?让市长大清早就急着奔丧,还整出这么大动静?老人家啊,可不是我要折腾你,就是你被塞进炉子里,我也要想法把你重新拽出来呀!总不能让市长失望吧?” </font></p><p><font size="4">与此同时,私人圈子中的官方权威人士,也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个从秘书处得到的信息,迅速发给自己的铁哥们:市长正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他特意赶回来参加阿张的葬礼,而且,竟然还为这个死人动用了权力的影响力,这绝对有悖市长的官场风格,可见市长是极其重感情的人,一定也非常喜欢重感情的人,这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是弱点,我建议你快去殡仪馆,趁市长还没到场,先站在那个死人前面,而且要找个显眼的位置,让市长一眼就能看见你,以后才可能有戏唱。</font></p><p><font size="4">“哎呀,这个老家伙真是死了也有戏!我去碰碰运气。兄弟,晚上想去哪玩,先来个信啊。起来吧,他妈的,给老家伙送葬去。”<br />“兄弟,只要他重义气,那咱们就有戏唱,我最怕的是这当官没感情。好,好,晚上见。”<br />不久之后,几十个渴望在殡仪馆和市长见面的人,各自急急忙忙冲出家门开车直奔殡仪馆,他们赶去要参加阿张的葬礼,其中也包括阿张诅咒的那个人。他或许正在盘算着,如何出了殡仪馆,再把也市长“绑架”到桑拿浴去。<br /><br />在吊唁大厅,阿张的灵魂东张西望了很长时间,始终也没搞清自己来这干什么,要往哪去,显得非常无奈,又百无聊赖。这里的一切对阿张的灵魂来说都很陌生,他只看到吊唁阿张的人在排队,也就过去跟着排队凑个热闹,为了找个可做的事,因此就规规矩矩站在吊唁队伍后面的候着,至于去排队做什么,他是稀里糊涂的随大流儿。阿张在生前,几乎没有和自己的灵魂有过交流,灵魂与肉体彼此虽不生疏,也只混得面晃晃的,仅仅有些似曾相识而已,其程度,不比他在大街看见美女所能留下的印象更深。当然了,在大街看见美女又能和她心有灵兮一点通,那叫艳福,和阿张绝对不挨边儿,在殡仪馆里,他的灵魂和肉体大概就是这样。此时,阿张的肉体受制于殡仪馆定律,根本就无法实现他参加自己葬礼的愿望,同时,由于对自己的灵魂又很陌生,尽管灵与肉是血脉相连,他也无法感觉自己那出了壳的灵魂,正在参加自己肉体的葬礼,而且,殡仪馆定律已经压垮阿张肉体的意志,他灰心丧气,不再关心什么葬礼,什么灵魂。阿张想:就让灵魂瞎溜达去吧。</font></p><p><font size="4">“哎呀,请女士们,先生谅解,一会市长要亲自……<br />就在人们向阿张的遗体告别时,殡仪馆主任突然出现了,但是,他热情的讲话立刻就让阿张的灵魂给搅得一塌糊涂。殡仪馆定律并非完美,它最大的漏洞就是忽略了阿张的灵魂,没有及时采取亡羊补牢的措施,因而,在这定律的纰漏之处,阿张的灵魂鼓捣一出荒诞的戏。<br />当阿张的灵魂看清楚,也搞明白躺在纸棺里的老头是自己的肉体时,突然拍着前面的人发出惊叫:“哎呀!这不是我吗?”<br />阿张的肉体,此时和他活着时一样,当然听不到灵魂所发出的声音。尽管,这个灵魂的尖叫震得自己差点痉挛昏厥,在场的活人也没有谁能够听到,大概灵魂的声音对活人来说是无声的,反而是阿张一个同事的惊叫,结束了这个没有开始的葬礼仪式。阿张的这个同事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扭头间恍惚感觉看见阿张的脸,本来他在平时就热衷算命之类的事,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顿时惊恐万状,尖叫着“有鬼呀!”转身撞倒阿张的灵魂就奔窗户冲去。此时,他虽然神经错乱,求生的本能却丝毫没有受损,他非常清楚,大门口另一群等待参加葬礼的人有碍他逃生,所以必须选择捷径,因此他发疯一般嚎叫着,一路狂奔对准窗口纵身跳出去。</font></p><p><font size="4">敬畏生命,或许死就减少了它的神秘色彩。不过对许多人来说,进了吊唁大厅就会有种压抑之感,看着亡者,更感觉气氛糁人,这突如其来叫喊,立刻引爆了人们心中联想,全场的人除了阿张妻子之外,在瞬间都本能的做出立刻逃生的反应,包括工作人员和围在大门口观望者,顿时,吊唁大厅就炸了窝,搞出足球流氓闹事时那种拥堵混乱的场面。阿张的灵魂被惊慌逃窜的人撞倒之后,还没来得急爬起来,纷乱的脚步又把他踏倒在地,似乎在惩罚他祸害人间。</font></p><p><font size="4">阿张的妻子仍然在用自己的眼睛,紧紧抓着即刻就要消失的丈夫,这个时间是以秒来计算的,和生命的进程一样都非常宝贵,此刻,属于她自己的世界暂时是不存在的,她还有时间去观看。她忽然发现丈夫紧闭的眼睛,沁出一滴泪珠。<br />只有一滴……</font></p><p></p><p><br /></p>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223374420[/lastedittime]编辑过] |